青竹小忆

皇帝的白月光非我不嫁。
我女扮男装败露之后,皇上封我当了贵妃。
嫂子的弟弟被我救了之后,便缠上了我。
最终,我摆脱了贵妃的身份。
做回了徐尚书。
带着我嫂子和我哥,去看了这大好河山。

-1-
皇帝的白月光回来了。
她却说非我不嫁。
皇帝气得要亲自动手阉了我。
却发现我是个女人。
近来与他在朝堂上斗智斗勇的徐尚书,是个女人。
皇帝拿着刀,颤抖地把我的裤子提起来。
此刻,他的世界观一定发生了毁天灭地的崩塌。
其实,徐尚书确实是男的。
他是我的同胞哥哥,徐青山。
我徐青竹,与他像了八九分,比他矮了半头。
稍加修饰,便可以假乱真。
哥哥去剿匪,被飞虎山的女土匪绑走了。
我们觉得是奇耻大辱。
率兵营救他,却发现他乐不思蜀,乐在其中。
甚至要和女土匪退隐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
百劝无用,别无他法。
父亲只得让我暂替兄长继续当这个尚书。
对外宣称徐家女儿得了重疾,去庄子里休养。
兄长太过耿直,而我从小就圆滑。
顶了哥哥的身份后我如鱼得水,官运亨通。
更何况我相貌俊美,又能言善辩,妙语连珠。
惹得无数世家大族的女儿家芳心暗许。

-2-
皇帝的白月光——左将军的独女。
左蕴年就是其中之一。
她自小军营长大。
见惯了威武雄壮的男子汉。
突然见到了我文弱俊秀的我舌战群儒。
外形与气势的反差让她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不远万里从军营跑回来,求皇帝赐婚。
我听闻皇帝苦恋左姑娘十年,想必他知晓此事,定会怒从心来。
现在,他的怒气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
转而涌现出浓烈的哀愁,他的男性魅力竟然都比不过一个女人。
「殿下,其实左姑娘只是一时兴起。」
「说不定是在试探你心里是否有她。」我一边系腰带一边安慰他。
突然一股暖流肆意而下,糟了。
月事来了,今天进宫太急,忘了日子。
我突然的沉默也让皇帝疑惑,他别过头,看到了面色古怪的我。
和我裤子上渗出的血迹。
他面上涌现出焦急与愧疚。
「青山兄?莫非是我的刀剑伤了你。」
「此事怪我,快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他以为是刚才不注意伤了我,伸手就要查看我的伤势。
我急忙拒绝,心里暗暗吐槽皇帝是不是脑子缺根筋。
双方僵持之际,左姑娘破门而入。
她听闻皇帝要阉了我。
怒气冲冲,但在看到地上的剑,以及我裤裆的血迹时。
一张怒意盎然的小脸霎时变得惨白。
「青山哥哥,你,莫非?」
她惨白的小脸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
我和皇帝连忙摆手,不不不,没有没有。
左姑娘已经痛哭出声,好不凄凉。
她抽抽噎噎,无情地控诉不公的命运。
「难道,我还没入门,就要守活寡?」
皇帝上蹿下跳,试图和她解释。
但又不能告诉她实情。
再让她哭下去,只怕明天整个皇城人都知道徐尚书不能人道了。
对不起,哥。
虽然我很想解释,但我就是要犯这个贱。

-3-
左姑娘离开了,毫不拖泥带水。
她说要为我去寻找重振雄风之术。
这事过后,围绕在我身边的莺莺燕燕就少了很多。
但是皇帝最近很不正常。
以前他总和我在朝堂之上激情互喷,满朝大臣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最近上朝对我和颜悦色,我一说话,他就含羞带怯,点头应允。
「爱卿所言极是。」
大臣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更离谱的是,他还给我赏赐可成堆的珠宝布匹。
我作为一个未成婚家中无女眷的尚书郎。
他给我这些东西干嘛用?
城中风言风语又起。
说尚书郎这么久不成婚,皇帝登基后又没选秀。
保不准有什么君臣之外的情谊。
哥哥写信给我痛斥我败坏他名声,末了。
邀请我去天虎山看看嫂嫂。
春节前大家一起团圆团圆,还告诉我,他很快就回来,不需要我再顶替他。
也是,爹娘还是不同意这个土匪嫂嫂进门。
于是元旦前几天,我向皇帝告假,去了一趟飞虎山。
茂密的山林之间,火光摇曳,遥远地就看见乌泱泱的人影。
为首的一对璧人是哥哥和嫂嫂。
嫂嫂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看起来挺拔健壮。
一比较,我兄长像个小白脸似的。
嫂嫂一看到我就往我手里塞了个汤婆子。
脱下狐裘把我裹了个严严实实。
她神情冷漠又严肃,看起来不近人情,心思却是异常细腻。
我一抬头,发现火把的光一直绵延到半山腰,像一条逆流而上的光河。
「你嫂嫂怕你害怕夜色,特地让人布置的,喜欢吗。」
哥哥满脸得意,向我邀功。
「那你呢,给我准备什么新年礼物了。」
我忍不住调侃哥哥。
他却一把搂住嫂嫂,当着我面毫不害臊地亲了一口
「我在这里是吃软饭的,都听娘子的,你不知道吗?」
得了,更像小白脸了。

-4-
嫂嫂给我准备了一间最大的屋子。
一进门,我要被闪瞎了眼。
家具摆设是上好的红木。
摆放的茶杯和碗是纯金的,梳妆台上堆着几大盒首饰。
珍珠玛瑙,宝石黄金。
地上铺的是蜀锦叠织的软毯,上面绣了许多栩栩如生的小猫小狗。
肯定是哥哥说的,我最爱这些毛茸茸的小玩意儿。
我悄悄瞥了眼嫂嫂,发现她也在偷看我。
好看的眉眼间透露着些许紧张,薄唇微抿。
我心中了然。
「谢谢嫂嫂,我太喜欢啦。」
我欢喜地拉住她的手,一股脑钻到她怀里。
她似乎不善言语,但红霞浮上了脸,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Ṭūₙ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原来嫂嫂是个外强中干的女土匪,内心温柔得不得了,难怪哥哥也被俘获。
爹娘,应该也会喜欢吧。
夜里寨里放了烟火,大家聚在一个硕大的火堆旁边载歌载舞。
我坐在一边快乐地烤肉吃,看着哥哥跳舞跳得东倒西歪,笑得前俯后仰。
这时,一个穿着奇怪服饰的少年走到我面前。
这衣服袖子肥大,色彩艳丽,绣满了花鸟异兽。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他笑眼弯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邀请我跳舞。
我刚想答应,只见周围的人突然停止了喧闹,嫂嫂也向我走来,面色不虞。
哥哥也盯着我这里,神色不明。
「怎么把这衣服穿出来了。」
「快回去。」
少年显然是被吓到了,呆愣在原地,被身旁的亲友拖走。
「青竹,让你见笑了。」
嫂嫂看到我,突然又温和起来,不住安抚我。
「那个衣服是祭祖的,小孩穿坏了祖宗规矩。」她向我解释。
原来是这样,每个家族都是有各自的规矩,无伤大雅。

-5-
聚会经历了这么一出,热闹减退,随即就草草结束。
但我看见飞虎山冒着热气的温泉。
还是忍不住飞奔而去。
嫂嫂让醉酒的哥哥先休息,收拾了东西就来给我把风。
嫂嫂给我洗头发。
修长的手指轻柔在我头上按着,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她说她曾有个像我这样可爱的妹妹,爱上不该爱的人,送了命。
我忙安慰她,我可以当她的妹妹。
我绝对不会爱上不该爱的人离开她和哥哥。
她看着我认真的脸庞,突然就笑了。
她说,感谢上苍,给了她新的家人。
我离开那日,嫂嫂又亲自送我。
给我打包了一堆好东西,我来时的马车塞得鼓鼓囊囊。
「青竹,万事顺遂。」
她往我怀里塞了一封大红包。
「嫂嫂,我回朝多努力努力,给哥哥添聘礼,风光娶你。」
「好。」
她依偎在哥哥怀里,好不幸福。

-6-
我回朝一月后,发生了三件大事。
哥哥回朝了,我不用再假扮徐尚书,做回了徐小姐。
左蕴年入了宫,看来皇帝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最后一个,前朝公主安平遥及其他余孽落网,将于三日后问斩。
我疑惑嫂嫂怎么没有一同回来。
就给嫂嫂写了信,一封未回。
心中顿时有些隐隐有些不安地猜想。
直到我在审判前朝余孽的刑场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我才知道,嫂嫂姓安,名平遥。
与她恩爱有加的兄长,成了宣判她死刑的判官。
她此刻如一潭死水。
毫无波澜,瘦削的脸颊满是憔悴。
我还记得她欣喜地说过,感谢上苍,给了她新的家人。
我在人群中与她遥遥相望。
她眼中才有了些神采,嘴唇一张一合。
我辨别着,她说:「温泉。」
「时辰已到,问斩。」
一块令牌被扔下。
我的兄长覆手而立,面上波澜不惊。
冷眼看着刀起刀落,我试图从他眼神中找出些别的情感。
他倒是真的像一座岿然不动的青山。
嫂嫂看着他,眼中波涛汹涌。
她没有哭,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那些人头被挂在了城墙之上,忍受日晒风吹。
我后来才知道。
那日少年奇怪的服饰,才不是什么祭祖之衣。
而是前朝王室庆典会穿的衣服。
定然是这件衣服,让潜伏多年的兄长,发现了端倪。

-7-
嫂嫂,是不是也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8-
兄长病了,毫无缘由。
那日上朝前,突然吐了一口鲜血。
我看到了兄长摊开的包裹里。
有一盒已经发霉的饺子,是嫂子送兄长回朝时装上的。
他今日才看见。
他曾经在信里夸过,嫂嫂的饺子天下无敌。
他心里巍然的山。
在看到这一盘小巧的饺子时,突然坍塌了。
往日里相处的点滴,细细密密缠绕成一张网。
死死勒住他的心,让他走不出来。

-9-
我偷偷去了飞虎山,来到嫂嫂说的温泉。
温泉里冒出细小的气泡,我就盯着看。
终于,少年憋不住了,冲出水面,大口喘气。
原来那日,他躲在温泉里,幸免于难。
他这憋气,也确实憋得久。
是那日邀请我跳舞的少年。
他防备地看着我,眼里满是仇恨。
「走吧,把你族人的尸身埋了吧。」
我没再看他,转身离去。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浑身冒着升腾的热气。
头发湿漉漉黏在肩头,牙冻得打颤。
我顿了顿,解下我的披风,扔在地上,随他用不用。
城墙上的头终于被取下了,丢到了城东的乱葬岗。
我和少年鬼鬼祟祟把残破的尸身偷了出来。
我们从白天挖到黑夜,才挖出一个大坑。
他跪在这个硕大的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收留我。」
他拉住我,狠狠擦干净自己的脸。
我这才真正看清楚。
小小少年的面容俊美得不像话,白皙的皮肤几近透明,一双眼睛分外有神采。
我不爱给自己找麻烦。
但看到他与嫂嫂相似的眉眼。
还是模棱两可地答应了。
保他衣食无忧,以后娶妻生子,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是嫂嫂同父异母的弟弟,安沐阳。
才十五岁,比我小了两岁。
看着他蜷缩在马车里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不由想到一颗剥了壳,在手掌上颤颤巍巍的荔枝。
我把他安排在外面的宅子,配了几个哑巴奴隶,思考如何掩盖他的身份。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我知道这个道理,只要我动动手,就可以杀了他。
思来想去,我决定放养他。
我不能和他有什么深入的联系。
于是我把宅子留给了他,又留下一笔钱财。
其他的,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我是偷着走的。
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眼巴巴看着我。
「谢谢。」他说。
惊落下了几片叶,掉在我肩头。

-10-
我以为左姑娘会是皇后,毕竟皇帝爱慕她十年。
皇帝却封了她为惠妃。
左姑娘做事爱憎分明,全凭喜好,怎么都和「惠」沾不上边。
天气乍暖还寒,柳枝冒出嫩芽之时。
卧病的兄长又突然康复了。
娘亲很开心,接了宋相国家里的帖子,让我和兄长去咏梅会散散心。
说是咏梅会,不如说是大型相亲活动。
哥哥蔫蔫的,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血色,但看我兴致勃勃,还是和我一同前往。
嫂嫂死后,我们交流极少。
每当看见哥哥,我都会想到嫂嫂给我点起的半山灯火。

-11-
那日红梅艳丽,像火苗般绽放在枝头,也绽放在兄长的眸子里。
他死死盯着一处,迫切地拉住我。
「青竹,你看,她像不像。」
像?谁像?像谁?
我转头看去,豁然开朗,红梅深处。
众人簇拥着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少女,巧笑倩兮。
那眉眼,像极了嫂嫂,但更灵动俏皮。
宋相国的女儿,宋皖眉。
自然,无忧无虑的相国千金,面上怎会有前朝公主心中的愁苦。
此次赏梅会后,兄长一改往日消颓,仿佛以往的病痛是一场梦。
他和宋小姐的关系也密切了起来。
他极尽温柔,带着宋小姐放风筝,还为她猎得一只稀少的小白虎。
不知道他本就这么温柔,还是把对嫂嫂的情感一股脑给了宋小姐。
宋小姐没被兄长扑面而来的爱搞得晕头转向,撞得情窦初开。
终于,在某一日,他牵着宋小姐的手。
眼中的温柔浓烈得要滴出来,郑重地和我说:「青竹,这是你嫂嫂。」
我心中突然就涩涩的。
看着宋小姐明媚闪亮的眸子。
我想到了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容。
兄长上门提了亲,下了聘礼。
宋小姐即将成为我兄长明媒正娶的妻子。
父亲母亲对新嫂嫂满意极了。
不,也许他们从来不觉得安平遥是我的嫂嫂。

-12-
兄长的婚事定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我和母亲商定找个品性好的,人好相与的,平平淡淡就好。
今年的探花郎一表人才,为人刚正。
是个当夫婿的合适人选。
父亲不是很满意,因为探花郎家境普通,于家族无益。
母亲听了,直骂父亲冷血,父亲哄了好一会才哄好。
我觉得麻烦,不如不出嫁,在家里快活一辈子。
我决定带着丫鬟秀珠出门觅食。
自从当回徐小姐,出行就没做徐尚书时自如。
真不明白,为什么女子出行要如此麻烦。
醉仙阁的点心据说好吃极了,是少有的风味,我早就想去试一试。
不承想招牌的翠玉糯米糕只剩下最后一笼。
我刚准备付钱,一只白皙的小手先我一步掏出银两,急急地丢在桌上。
「我要了。」
一抬头,我扑哧笑了,是宋小姐。
穿着不合身的男装,贴着歪歪扭扭的胡子。
她身旁的丫鬟一脸无奈地跟着,看到了我,露出尴尬的微笑。
宋小姐捧着糯米糕,得意极了,像极了昂首挺胸的小公鸡。
「抢到了抢到了,带给青竹妹妹尝尝。」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同样男装打扮的我,脸腾得红了。
「青山,你,你怎么来了。」
秀珠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小姐才发现,我是青竹不是青山。
毕竟我比哥哥矮了一些。
她眼睛扑闪扑闪,充满了不可思议,她也惊诧于我和兄长的相似。
宋小姐在那个午后和我瓜分了一笼点心,吃得肚儿滚圆。
我看着她,觉得宋皖眉像莲叶尖尖初绽凝结的露珠,剔透晶莹。
而安平遥像薄云掩映的月,清冷柔和。
这样不同的人,哥哥是如何觉得相像,又是如何去爱的Ṱú₉呢?

-13-
哥哥成婚那日,排场极大,给宋家的聘礼占了一条长街。
徐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宋小姐的嫁衣倾注了一百多位秀娘的心血。
赶制了一个月,精美异常,金丝缠缠勾勒出祥云满天。
每走一步,流光溢彩。
哥哥意气风发,觥筹交错间,我似乎看到了安沐阳的身影一闪而过。
我立刻追赶那身影。
怕他惹出什么麻烦,在后院,他停下脚步。
「你来干嘛?」我语气并不和善。
他穿着帮工的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没有,我不是来捣乱的。」他拼命摇头。
「我只是想来看看,姐姐想象中的婚礼是什么样。」
安沐阳告诉我。
哥哥以前允诺过。
等他和姐姐成婚时,要给满满一条街的聘礼,要给她最美的嫁衣。
「青竹姐姐,我替安姐姐看过了,嫁衣,确实好看。」
「轰——」外面放起了烟火,杯盏碰撞。
大家都在相互说些吉祥祝福的话语。
而安沐阳的愿景,都安葬在那个土坑。

-14-
「青竹。」是娘亲的声音。
她唤我去看看今日出席的才俊。
我在屏风后百无聊赖地瞧着,目光直直锁定一青色衣衫的男子。
他似乎是有所察觉,转身朝我遥遥举杯。
挺拔如松,清风朗月,儒雅俊逸,像画中的人物一般。
「那个就是探花郎,祝砚卿。」
母亲看我只顾盯着那处,忍不住调笑我。
「可相中?」母亲刨根究底。
我看着周围喝酒喝得面红耳赤的青年才子们,心中叹了口气。
「差不多吧。」
我退回了屏风后面,脑子里却全是探花郎细长的丹凤眼。
探花郎果真有个好皮囊。
探花郎商家出生,醉仙阁就是祝家的产业。
母亲打探过了。
商家有钱无权,衣食无忧又好拿捏,她心里是满意的。
我本来并无什么多余的想法。
但听闻他是醉仙阁的少东家,我突然就对这亲事提不出一点意见。
醉仙阁,美食如云,谁能拒绝得了。

-15-
宋小姐听说了此事,也开心得不得了。
因为她是顶顶贪吃的馋猫。
「他人好吗?」她追着我问。
拽着我的衣袖晃来晃去,耳边的珍珠也荡来荡去。
哥哥刚给她寻来的南海珍珠,色泽亮白,浑然天成,价格不菲。
「好。」其实我哪里知道好不好,长的倒是好。
「有你哥哥好吗?」
她如今已经梳了妇人的发髻,却依旧一副天真情态。
成婚后本就圆润的娃娃脸又丰润了一些,像极了耳边的珍珠。
她的世界很简单,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16-
祝探花在醉仙楼举办了全桃宴。
我们都好奇,桃子能做出什么花样。
楼里都用了娟纱做成的桃花布置,新巧极了。
室内还设了流水小曲,小船晃荡于其上。
我们挑了小船中的位置。
宋小姐吵着要哥哥陪,哥哥只好告了半天假。
赶来的时候还穿着朝服,风尘仆仆。
「你看我又给你带了什么?」
他刮了刮宋小姐的鼻子。
从背后掏出一个精巧的短刃,未开刃。
镶有五色宝石,挂着和田玉串,尾部带着细碎的流苏。
「真好看。」
宋小姐娇笑着扑倒在哥哥怀里,捧着短刃爱不释手。
「哥哥真偏心。」
我看着笑作一团的他们夫妻二人,忍不住揶揄。
哥哥以往与我很亲密。
自从嫂嫂的事情后,他有些不敢面对我,就好像不敢面对嫂嫂一样。
就像此刻。
他不知道我是怪他不偏心我,还是怪他不偏心安平遥。
他愣了一瞬,也揉了揉我的头。
让我去城西的铺子里打一把自己喜欢的,报他的名字。
宋小姐也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就冷了下来。
她以为是哥哥没给我带礼物。
我难过了。
急忙允诺等会儿她带我去挑,喜欢什么买什么。
天上的星星也摘下来给我。
祝探花给我们包间开了后门,桃子宴里所有的吃食都给我们上了一份。
他还带了桃子酿。
我没喝过桃子酿的酒,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许是小船晃荡,我也有些迷蒙。
祝探花清润的嗓音在我耳边像潺潺的流水,潮润润的,听得我耳朵痒痒。
「莫贪杯,这酒虽甜,但易醉人。」
他不敢直视我,只轻轻侧接过我手中的杯盏,小心注意不碰到我的手指。
他额头起了细细小小的薄汗,估计是紧张坏了。
这个婚事,也许真的还不错。
全桃宴,怕不是请我入瓮,我自小就爱吃桃。

-17-
我等着探花上门提亲,等着去醉仙楼当一个闲散老板娘。
祝探花也常常送些好东西来,但不见我,送到了就一步三回头地走。
又想见我又怕冒犯了我。
我也和娘亲学着绣起了我的嫁衣。
娘亲的手巧,做姑娘的时候,什么绣娘都比不过。
哥哥难得下了朝没去陪宋小姐。
「稀客啊,今天知道来看看小妹,以后嫁出去,你想见都难咯。」
娘亲忙给他倒了一杯茶。
探花今日里才送来的顶顶好的白尖。
他却欲说还休,卡在这里,盯着我看。
「怎么了?」我觉得疑惑。
「青竹。」
「嗯?」我手里还在绕着线。
「你可愿入宫?」
母亲手里的针一顿,鸳鸯的针脚落歪。
哥哥问出来了,就不是我愿不愿意了。
估计是得了上面的消息,提前知会我一声罢了。

-18-
我们一大家子彻夜无眠。
父亲虽然希望我嫁个权势之家,但他也是万不愿意让我入宫的。
宋小姐更是抽抽噎噎,和兄长发起了脾气。
「怎么你去一趟宫里,小妹就要嫁给皇帝了。」
「爹爹说宫里的人最坏,小妹被欺负怎么办。」
哥哥也没办法,君是君,臣是臣。
我也搞不懂这皇帝。
一年之前还为左姑娘扒我的裤子。
现在怎么又对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徐家女感了兴趣。
欸,罢了。
「爹,娘,把祝公子送来的那些玩意儿,退回去吧。」

-19-
第二日,圣旨就传到了徐府。
「徐家青竹,端娴慧至,堪为贵妃,以昭贤德。」
「徐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
「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女子典范。」
「今册为正一品贵妃,为三妃之首,授金册金印,钦此。」
我吃了一惊,但还是收敛了神色,接了旨意。
我娘亲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
从我手中接过圣旨,一字一句,又细细读了一遍。
砸吧咂吧嘴,还回不过味。
「一入宫就当贵妃,这真是,前所未有啊。」
爹爹忧心忡忡,眉头挤出了好几道沟壑。
「青山,这是为何啊。」
实在想不出所以然,他转头看向哥哥。
哥哥也一脸茫然,只有宋小姐还在抹着泪。
宋小姐真是水做的女子了,一茬一茬的泪珠滚滚而下。
我突然觉得「不尽长江滚滚来」形容她的泪花儿倒是很贴切。
哥哥拍了拍他的背,她却又干呕起来。
一大家子又赶紧安抚她,又急哄哄地去请大夫。
宋小姐怀孕了。
是了,孕妇最易多愁善感。
我拉了拉哥哥,示意他和我出来一趟。
庭中的月色皎皎,树影参差,晚风拂过,宛若水中藻荇随波摇曳。
我和兄长相视良久,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的。」
「兄长,真心难得,莫要辜负。」
宋小姐单纯,这颗心再碎,兄长还不起。
或者说,他从来都还不起。

-20-
「安沐阳,替我去上炷香吧。」
我看着树后的小小阴影,名为沐阳,却永远躲在阴暗之处。
又有几片落叶扑簌簌落下。
飞出几只叽叽喳喳的鸟儿。
我踏上这奢靡的步辇,宫铃作响,摇摇晃晃地驶向深宫。
我被人领到了如绘宫。
一进殿门,就听见皇帝欠扁的声音。
这声音我听见就烦,以往我们每日都要大吵三百回合。
「青山Ťũ̂⁽兄,别来无恙啊。」
他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唇角微勾。
极高大的身形,投出阴影将我笼罩,我感觉我活像个笼中鸟。
「重振雄风否?」
他笑的很开心。
他估计早就知道了我是徐青竹,纯粹拿我开心,图个乐子罢了。
「陛下可真是爱笑啊。」
一个没忍住,我阴阳怪气了出来。
他突然不笑了,我心里慌了,正想着要不也学别人说说皇上饶命。
「青竹,我是不爱笑的。」
「但想到你,我会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油腻话给惊到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皇帝与我,似乎并无特别的交集。

-21-
左姑娘现在是左惠妃了,行事还是那么放荡不羁。
抱着一只猪来拜见我。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
「果然是你。」
「亏我还真以为你被阉了。」
然后又盈盈一拜。
只听见那只猪发出了「喵嗷」的声音,挣扎着落了地。
原来是一只肥猫。
它膘肥体圆,晃动着身上的肥肉。
大摇大摆地在我殿里就打量起来。
「会摸花牌吗?」她从我桌上掏出一把瓜子,就开始往嘴里塞。
还未等我作答,她就惨叫出声。
「诶呦,这是金瓜子,我说嗑不动呢。」
「不会。」我喊人给她倒杯茶。
她闻言又哀嚎了一声。
皇宫之大,摸花牌却凑不起人。
以为我是个有趣的,没想到还是个没意思的。
她闲得把自己宫里的活物都喂成了猪,鸡鸭鹅像长脚的球。
「皇帝不常去看你吗?」不是说皇帝对左惠妃情根深种吗。
「傻子,皇帝是没有心的。」她点了点我的脑袋。
「皇帝痴情的样子,不过是哄我父亲罢了。」
「这不,心甘情愿地把我送进宫。」
她说她也认了。
兵权在她父亲手里,她就只能被关进皇宫。
不过皇帝还算有点良心。
长得也不赖,她别无所求。

-22-
皇帝翻了我的牌子。
我们两个尴尬躺在一张床上,鸦雀无声。
我看着他僵硬的睡姿。
心里一直在想,我和我哥这么像。
他会不会觉得旁边躺的是我哥。
「那个,陛下,还睡吗?」
我真的困了,不知道皇帝的想法。
皇帝长臂一揽,就将我勾到怀里,我融进一片泠冽的乌木香气。
他的长发丝丝缕缕滑落在我脖颈,缠缠绕绕。
他真是烫得吓人。
我有些紧张地靠着他。
他高挺的鼻梁与我相抵,我们的呼吸也纠缠在一处。
我感到有些难以喘气。
莫不是他把我的空气都抢走了。
他看到我透红的脸,又笑了。
拿起我的手顺着他的喉结往下抚摸,锁骨,胸肌,结实的腹部。
「你把腰带解了吧,硌着我了。」
我夺回手的主动权,突然意识到他根本没系什么腰带。
羞得我滚下了床。
他也钻出被窝,将我打横抱起。
「喝交杯酒吗?」他问我
「这是侍寝的规矩吗?」我疑惑。
「不,这是成亲的规矩。」
他最终还是没碰我。
可能我确实,太像哥哥了吧。
第二日我懒惰无力。
左惠妃下午才来寻我,还给我带了一封家书。
主笔是宋小姐。
全是些细小的事情。
譬如吃了什么,今日的云像什么形状,信的末尾还有些父母的嘱托。
我看着信里的絮絮叨叨哑然失笑。
左惠妃很爱看。
她觉得宋小姐总能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朝气四溢。
她总ẗû₊能发现平凡中细小的美好,这是很难得的。
是啊,是很难的。
左惠妃说皇帝很难见。
但是皇帝天天围着我转,还要找机会和我拌嘴。
他说每当我叽里呱啦的时候。
他才感觉周围有点生气。
他工作未免也有些太刻苦,常常挑灯夜战,彻夜不眠。
每到这时,他就让我和他说说话。
我困得涕泗横流,头重脚轻。
当妃子也太苦了,我也想睡个安生觉啊。
看着他又在批阅奏折,我打了好几个哈欠。
「徐青竹,你醒醒。」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点焦急。
我一睁眼,发现自己的口水已经滴到了奏折上,晕出一小片墨团。
我脑子顿时就清醒了。
心虚地看着他,完了,重不重要啊,不会要砍头吧。
他看了看奏折,又开始调侃我:「你倒是聪明。」
「后宫不得干政,你用口水干政。」
「边塞最近不太平,你兄长自请前往,你说我同不同意。」
「他一个尚书去边关干嘛?」
我心里一紧,原来这是兄长的奏折。
「青竹莫非不知道,你兄长,现是兵部尚书?」
他去了,宋小姐怎么办?还大着肚子,真是让人操心。

-23-
我忙让人传个口信给徐府。
爹娘说上次兄长外出。
救了个少年,不知说了些什么。
回来就失魂落魄,对宋小姐也冷淡了起来。
我心中顿时升起无名火。
那个少年定是安沐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我要去见哥哥,问个明白。
哥哥定了三日后离京。
我和皇帝软磨硬泡要去送一送。
答应回来给他说个相声,他欣然应允。
宋小姐也在人群中,由我爹娘搀扶。
虽是孕妇,一张小脸却下巴尖尖。
目光死死盯着兄长的脊背,泪水打着转,却不像以往流出来。
「皖眉,你身体可好。」
我掏出帕子,给她擦拭快要溢出来的眼泪。
她的睫毛湿漉漉的,刮着我的指腹。
「你怪兄长吗?」我忍不住问她。
「不怪,为国尽忠,男儿本色。」
她说完这句,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欸,巴山夜雨涨秋池。
兄长走了,宋小姐像蔫了的娇花。
也不再去关注吃了什么东西,云是什么形状。
我想着再去醉仙楼给她买点糯米糕,她最爱吃。
却看到了安沐阳,他长高了不少,变得棱角分明,可脸还是异样的白。
他身后是祝砚卿,在和他言辞激烈地说着什么。
等他们说完,我悄悄跟着安沐阳,拦住了他。
「姐姐?」
我围着黑纱,看不清面容,他还是一眼看认出了我。
他有些欣喜:「姐,我帮你上过香了。」
「你和我兄长说了什么。」我开门见山。
他一愣,随即苦涩地笑了笑。
「能说什么呢,我只不过是看到了你的新嫂嫂大着肚子,一脸天真烂漫。」
「而我怀孕的姐姐上了断头台,她的心上人冷眼旁观罢了。」
我脑子里的一根线突然断裂。
整个人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
我想到那日告别。
她幸福地依偎在兄长怀里,朝我招手,眉眼温柔。
像是明月下的松间山泉,她竟是怀了身孕。
「难道你兄长不该知道,他的第一个孩子,陪母亲上了断头台吗?」
脸颊一片微凉,我竟然流了泪。
我自小极少哭,像一口干涸的井,只有在雨季才能盛满泪水。
「嫂嫂。」我呢喃出声。
安沐阳缓缓走近我:「和我走吧。」
「我带你走。」
「我带你走吧。」
他一声一声:「我没有亲人了。」
「你做我的亲人吧。」
「我不想报仇了,我就想有个姐姐。」
我看着他赤红的双眼,忍不住后退。
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我的手。
「是啊,你是贵妃,你有亲人,你怎么和我走。」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因为我的一点善念,安沐阳将我当成了执念。
他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有些慌了。

-24-
「殿下,你瞧,真心难得真心。」
「权力,才是一切。」
一个着青衫的人影立于拐角处。
细长的丹凤眼里满是揶揄。
他直直地看着面前少年。
赫然就是此前和安沐阳争执的祝砚卿。
「你不报仇,就什么也得不到。「
「还犹豫吗?」
清润的嗓音此刻充满着诱引。
安沐阳恍惚的神情渐渐聚焦,恢复一片清明。
他看着祝砚卿。
双眼一眯,嘴巴一咧,忽然爆发出一阵肆意大笑来。
疯狂的笑声夹杂着掩饰不住的苍Ṭū́ₕ凉。
「也是,我们安国灭了,再夺一个不就是了。」
「你对我安姐姐倒是真心,但徐青竹,你不许动,她不该替她兄长还债。」

-25-
左惠妃早早就等在我宫里。
「青竹。」
「我太寂寞了。」
「鸡鸭鱼鹅我都养遍了。」
「我想养个孩子。」
她躺在我的床榻上,无聊地翻看画本子。
「我想看着孩子长大,而不是像小猫一样发胖。」
「长得比我还要高。」她用手比划。
「我也想感受我娘亲养我时的感受。」
我不想养孩子。
我和我哥,一个没头没脑,一个没心没肺。
我爹娘操碎了心。

-26-
最近边境不太平,纷争不断。
但相比战争来说,还算是小打小闹。
哥哥时常有捷报传来,今个劝降了谁,明个打服了谁。
后来突然有一支军队奋起反抗,甚至势头愈猛。
据说领头的年岁不大。
但是打起来不要命,而且极其凶残。
颇有安朝那个建国皇帝的风范,并且这支军队武器精良,马匹丰富。
不出几日,占领了邻国的五座城池。
邻国的皇帝急匆匆向周围求助。
周围的国家哪个不虎视眈眈,巴不得分一杯羹。
看到他的求助,都持观望态度。
「你说,我们该不该出兵,还是等着瓜分土地。」
皇帝看着我,我依旧是昏昏欲睡。
「如果是唇亡齿寒,我们就得打。」
不然助长他人气焰,危险的就是我们。
「而且我们近年来国泰民安,较为富足,小打小闹不伤身,防患于未然最为稳妥。」
我都怀疑他让我入宫,是想得我这个免费劳动力,提供无偿使用的大脑。
「明晚我去看看左惠妃,你不必等我。」他放下奏折。
我知道,这仗他想打。
他想让左将军出战。

-27-
徐府来信。
宋小姐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八两,是个吉利数字。
娘亲还说等宋小姐出了月子就来看我,把娃娃也抱来看看,让我给他选个名字。
哥哥不在家,宋小姐拿不定主意。
还没等我见到孩子。
我就知道一件噩耗,哥哥被擒了。
他为救山民,却落入了圈套。
我这才意识到,敌军声东击西打了半天邻国。
原来目的在我们。
难怪之前邻国求救,周围无一人出兵,怕是都勾搭好了。
敌军的将领在城前叫唤。
徐尚书的妻子刚诞下麟儿,以子换父,可饶徐青山一命。
既然他允诺,绝不会阵前失信。

-28-
宋小姐月子都没出,就递了拜帖求见。
她更瘦削了,再不像清晨的朝露。
「参见娘娘,娘娘如意安康。」
她眼眸乌沉沉的,嘴唇也透着白。
身上还带着窗外北风的寒气,疏离而客套。
怀里的婴儿粉雕玉琢,咂巴着嘴,睡得安详。
我看着她偏头露出的小半张皎洁的侧脸,一簇睫毛浓密得横斜出来。ťú₀
「你可知道安平遥。」
她睫毛颤了颤,她知道。
她还知道我兄长因为相似的眉眼爱上她,又因为心怀对安平遥的愧疚远离她。
她统统知道了。
「嫂嫂,我知道你的选择。」
「这也是兄长的选择。」
她漆黑的眸子蓦然闪现出微光,又要哭了,我习惯性掏出手帕。
她摆摆手,抱起孩子,转身出门。
出门前,她又顿了顿,终于还是抬起头看向我。
「娘娘,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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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嫂嫂。」

-29-
宋小姐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向城门处。
军旗猎猎,将士们让开一条道。
我兄长被绳索束缚于高台之上,却板板正正,微微颔首。
漆黑如墨的发丝黏着血,附着在脊背之上。
为首的将领带着一狰狞面具,无情地嘲弄我兄长还用稚子换命。
兄长看见宋小姐,浅褐色的眸子里情愫一闪而过。
「青山。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宋小姐抱着孩子,送到兄长面前。
孩子发出嘹亮的婴啼,在辽阔的天地里回荡。
「叫晏清吧。」
「带孩子回去吧,皖眉,这里风大。」
兄长眉目舒展,疏朗秀雅,此刻真宛如烟雨迷蒙里的青山,不疾不徐。
「真可惜,不能抱抱他。」
我们都知道结局,兄长早已放下自己这条命。
突然,兄长的笑凝在嘴角。
「皖眉,动手吧。」
他看向宋小姐的袖子,又留恋地扫过孩童的脸。
寒光一闪,只一瞬,兄长的身体就不再温热。
皖眉的手沾满了鲜艳的红,兄长送给她的匕首开了刃,扎在他的胸前。
皖眉亲手给了兄长最后的体面。
我不知如何面对这与我血脉相亲的人。
哥哥爱天下,却总不能好好爱自己的爱人,也不能好好爱自己。
从此以往,世上只有我一个徐青竹,再无徐青山。
有一滴什么东西落下了,先是一颗两颗,后来变为许多条河流。
「青竹,他很疼吧。」
她双手捂着脸蹲下去。
那瘦弱的脊背,无声地抽搐起来。
泪水顺着指缝无声滑落。
远处为首的男子拿下狰狞的面具,挑衅似的看着我。
果然是安沐阳。
他黑眸涌动着,里面像是巨兽,要把我吞没。
他成长了不少。
像一匹野心勃勃的狼。

-30-
母亲收拾了哥哥院里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说哥哥又可怜又可恨。
为了皇命伤了自己的爱人,又不肯放过自己,伤了爱自己的人。
哥哥死了,战争也开始了。
周边的小国联盟,皇帝也有些忌惮了。
左将军奉旨出征,虽宝刀未老。
但也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
皇帝一咬牙决定御驾亲征,朝臣劝阻,因为皇帝尚没有子嗣。
但是皇帝还是去了。
他说左蕴年有孕了,如果他回不来,就辅佐左惠妃直至皇子诞生。
由左惠妃垂帘听政。
没人好说些什么。
左惠妃的父亲战功赫赫,更何况她腹中还有了胎儿。
我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我参与许多人的人生,自己却像个局外人。
左惠妃这些天累坏了。
她说不该抱怨之前太闲了。
她每天坐在帘子后面。
听着百官叽叽喳喳,真是头疼万分。
「你辛苦了,有孕本就辛苦。」
我想着她怀孕了,心疼地看着她。
「我怀孕个屁。」
她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一旁,顺手抓起葡萄。
「皇帝的笨主意,要是他回不来,我可就倒霉。」
「为什么不用我当借口呢。」
我帮她取下发冠。
「傻子,你哪有我背景硬啊,我爹是掌兵权的,别人奈何不了我。」
「而且,他不想把你扯进来。」
「他还说,如果他回不来,就放你出宫。」
「你看他多狠,考虑你的未来,把我放着当苦力。」
左惠妃好像很爱说话,她独自倚在一旁,烛火明灭,噼里啪啦。
「你在担心。」
我看着她,心中笃定。
「怎么看出来的?」她一个眼波扫过来,有些惊讶。
怎么看出来的,左惠妃以前懒得一塌糊涂,惜字如金。
如今这么勤勤恳恳,滔滔不绝,能是为了谁。
她心里不安,怕皇帝真的回不来。
如果女儿不喜欢,以左将军的性子,怎肯把女儿送进来。
没想到左姑娘马马虎虎,这么久才认清自己的情感。

-31-
皇帝毕竟也是马背上出来的,骁勇善战,和安沐阳打得难舍难分。
祝砚卿是皇商。
联通几个国家的商路,富可敌国。
他爱慕安平遥,之前靠近我是想为安嫂嫂报仇。
但他没想到我入了宫。
还救了安沐阳,他就又串掇安沐阳报仇。
他真金白银地供着军队,谁知道打了这么久,钱财像流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突然有些心疼,奈何安沐阳的军队规模已经成了,他还摆脱不了。
但他又发现新商机,让王公贵族下赌注,看谁能赢。
联盟的小国退出了一个又一个。
只剩下皇帝和安沐阳你来我往,乐此不疲。
终于有一天,两方终于休战了。
这场战争持续得太久,实在耗民伤财。
二人瓜分了落败小国的土地。
安沐阳自立为王,国号平阳。
这场赌局无胜无负,祝砚卿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皇帝和安沐阳,想着法子加重了祝砚卿名下商户的税收。
几国格局达到诡异的平衡。
纷纷扰扰,最终都被利益左右。
我每天都帮左惠妃往衣服里塞枕头。
已经九个多月了,再拖下去真要瞒不住了。
她倒是心大。
她说院子里那么多猫啊狗的,到时候随便抓一只,就说生了个怪胎。
「呸呸呸。」我忙让她去去晦气。
皇帝回来了,我心里又欣慰又有些惆怅。
欣慰的是左惠妃不用提心吊胆,可以继续偷懒了。
惆怅的是我不能随心所欲睡到日上三竿了。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处理怀孕这件事的,但是左惠妃晋升了。
如今也是惠贵妃了。
左将军经过此战,也交了兵权。
自请告老还乡,当一个山间闲人。
皇帝百般挽留,还是收了兵权,赏了左将军一个不痛不痒的爵位。
他第二次翻了我的牌子。
只不过吃了晚膳和我大眼瞪小眼。
临门一脚时,他又停下了。
他问我,是侍寝还是出宫。
如果侍寝,此次过后我就是皇后,如果出宫,他也不会阻拦。
我想到了安平遥,想到了宋皖眉。
爱和自由,为什么要相互矛盾呢?
我选了出宫。
徐贵妃病重离世,香消玉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毕竟徐青竹还是徐小姐时,就体弱多病。

-32-
我坐着一个小小的马车,被悄悄送出宫门。
蝉鸣阵阵,蛙声片片,我心里却宁静一片。
再过半个时辰,我就到家了。
宋小姐说晏清现在白白胖胖,牙牙学语,可爱得很。
晏清叫宋晏清,和宋小姐姓。
这是只属于宋小姐一个人的孩子。
父亲母亲把半数家产给了宋小姐,和左将军一道游山玩水去了。
走的时候还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
祝砚卿和宋小姐也熟悉起来。
说来也巧,晏清、砚卿,实在容易听错。
马蹄声戛然而止。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马车的帘子。
我透过掀开的帘子,看见随行的车夫和兵士都七倒八歪。
「姐姐。」
那双黑夜之中犹如星辰的眸子熠熠生辉。
他微微俯身,满眼欣喜。
他的发丝带着露水,仿佛等了我许久。
手里还捏着一捧路边的野花。

-33-
「安沐阳。」我看他手里有些蔫垂的花。
脑子里想的是宋小姐包的什么饺子。
宋晏清白白胖胖,到底有多胖。
他小心搀扶我下马车。
看着他宽阔的脊背,我猛然发觉,不知不觉间。
他早已不是温泉里那个湿漉漉的少年了。
我伏他炽热的怀里,心中却冰冷。
我夜半出宫,仅有宋皖眉一人得知,为何安沐阳能在此守株待兔。
往日如走马观花一一浮现。
丝丝缕缕缠绕,织成一团乱麻。
宋小姐的脸,安平遥相似的脸在我脑海中重合交叠。
反反复复。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想法在我脑海中生出。
我抚上安沐阳的脸,手克制不住微微颤抖。
「你们姊妹姐弟三人,如今真真是天各一方。」我状似无意。
他握住我的手,细细摩挲,似有所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猛然他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我的手被捏得疼痛。
我了然,随即改口。
「说错了,是二人天各一方。」
他别过头,不再看我,仿佛我真的是口误一般。

-34-
一到平阳,我就长病不起。
梦魇不断。
梦里是兄长临别的淡然一笑。
兄长早就知道了?
他给孩子取名晏清,莫不是在提醒我?
晏清,砚卿。
祝砚卿怕是爱的从来就不是安平遥,而是宋皖眉吧。
不,应该是安皖眉。
为什么她和安平遥如此相似?这真的是巧合吗?
为什么安平遥一死,兄长就遇到宋皖眉?
为什么祝砚卿时时出现在我身边,我们定亲时我入了宫?
为什么安沐阳孤身一人,可壮大到如此?
仅仅因为祝砚卿的万贯家财?
她在利用我兄长对安平遥的情谊。
只怕她们的根早已扎在北襄肺腑。
思绪渐渐清明。
我一睁眼,心中百转千回。
最后一个问题,安平遥的死,到底是不是我兄长所为?
她的死,难道也是宋小姐苦心孤诣,层层布局的一环?

-35-
北襄死了个徐贵妃,平阳多了个徐夫人。
徐夫人?呵,亏得安沐阳大费周章把我抢过来。
但我病了这些天,安沐阳衣不解带。
亲自在我身侧照顾我,倒显得心意十足。ţṻ⁺
我倚在床头,想不透他的所作所为。
真是爱我吗?因何而起?爱怎么那么草率。
「为何待我这么好,是想替平遥报仇吗?」
「让我爱上你,再杀了我?」
我撑起身体,懒懒倚在床边,眼睛就那么直直瞅着他。
他顿时手忙脚乱。
勺子都反放在碗里,用勺子柄舀汤给我喝。
洒了一手。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这么想的。
毕竟当初他哭喊着不想报仇,只求我陪伴,与我离开。
「青竹,你我之间,从来与他人无关。」
他湿漉漉的手捧着碗。
「青竹。」
「你也别把我与他人做比好不好。」
我怎么回答呢?
我们二人往昔带刺,带着刺拥抱,只会更疼。
我从来没真心爱过谁。
只想着安稳度日,浑水摸鱼。
日子过好了,爱不爱的重要吗?
安沐阳,为什么非要爱才能存活。

-36-
清晨传来消息。
在二国边境的小庙里。
外出治水的宋相国发现了左将军的尸体。
左惠妃的父亲,一生戎马,死的时候周身残垣断壁,杂草丛生。
尸体腐败,已露森森白骨。
所有线索都指向安沐阳的军队。
因为残留的白骨破损处呈现不规则的齿状,是安沐阳军队特有的齿刀。
我心下不由担心起我云游在外的父母。
安沐阳一直未解释,似是有所顾虑。
皇帝久等不到安沐阳回复,气急,刨出了安平遥的尸骨曝晒。
我愤怒至极,又有些惊讶。
原来皇帝一直都知道安平遥的尸骨葬在哪里。
对我们的无伤大雅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37-
我又见到了祝砚卿。
「徐夫人,好久不见。」他笑着,心情很好。
身后还跟着一头戴斗笠之人。
他们进了安沐阳的书房,从白天到黑夜,貌似争吵不断。
我侧耳细听,吵的都是些废话。
明显是要防着隔墙的耳朵。
我看着乌云压城,风雨欲来,转身离去。
这天,要变。
有些事,不能再拖。
「徐小姐,等等,要下雨了,带一把伞吧。」
祝砚卿有些步履匆忙,递给我一把伞。
看着伞面上烟雨迷蒙的青山。
我鬼使神差接了下来。
「多谢。」

-38-
祝砚卿出了宫,他是个大商人。
哪里都有他的产业,着斗笠之人住在了行宫。
我悄悄潜入。
我躲在花丛中,任雨水打湿。
「你。谁?」
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他举着一个硕大的叶子,蹒跚靠近我。
这个孩童长着与我兄长极为相似的脸。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拐角。
「晏清,不是说了等等娘亲。」
我抱着晏清,与她相视。
「好久不见,宋小姐。」
「青竹,喝点热茶。」她殷勤照顾我。
还说是安沐阳想给我个惊喜,才会将她们母子二人接来。
「那天你究竟包的什么馅儿饺子啊。」
「还是根本没包,知道我反正回不去了?」
「嗯?」
「安小姐?」我根本没给她回答的机会。
我迫切地想知道一些事情,我想知道心里这把剑,该指向谁。

-39-
「安平遥并无谋逆之心,究竟是给谁当了替罪羊?」
「安小姐,你心里清楚,安平遥的死,到底是谁造成的?」
我早就看到窗外的黑影,想必是出来寻我的安沐阳。
宋小姐抿了口茶。
「不过是我弟弟养的小玩意儿,想的还挺多。」
突然,她靠近我,在我耳边一字一顿,极其细微又清晰。
「安平遥的死,好用极了。」
确实好用。
一石二鸟,毁了徐家,激发安沐阳的仇恨,催生安沐阳的野心。
安沐阳现在就是她一手打造出来的狼崽子。
我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她面上指印鲜红。
房门应声而动,安沐阳阔步走来,拉住我还未放下的手。
宋小姐挑衅看着我,仿佛在告诉我,绵绵情谊也比不过骨肉至亲。
晏清吓哭了。
迈着小短腿过来,不住捶打我的小腿,仿佛是在气我打了娘亲。
我挑眉看向安沐阳。
他看着眉眼冷峻的我,嘴角还莫名地一弯。
「青竹,手疼吗?」
他看向我同样赤红的掌心,拉开我与宋小姐的距离。
「长姐,青竹年幼,海涵。」
比我还小几岁的安沐阳脸不红心不跳。
宋小姐瞪了我一眼。
「我还低估你了。」
「没想到我的好弟弟还是个大情种。」
安沐阳虽说没听见宋小姐说的话,但对于我的责问表现得太过平淡。
要么他早就知晓,要么他自有安排。

-40-
夜深露重,他带着一身清冷拥住了我。
他环着我,轻吻我的耳垂。
他的嘴唇很冷,吻得我一身战栗。
「告诉我实话吧。」
我转身,四目相接,细微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他的脸又是一片红。
「青竹。」他呢喃。
「我们确实是姐弟三人。」
「宋相受我父皇恩泽,他有意收养我们三人,培育我们,兴复前朝。」
「平遥姐姐与我无追名逐利之心,回归山野,当了土匪。」
他将头埋在我颈间。
「长姐不满我们懦弱,与我们分道扬镳。」
「后来平遥姐姐离世,长姐苦心孤诣,用多年部署助我复仇。」他娓娓道来。
「你是否已经知晓,我兄长并不是告密之人。」
我直接看着他感人肺腑的演说,戳破这层纸。

-41-
他不动弹,良久,发出低笑。
手也不老实,穿过我的衣襟游走,
他鼻腔中溢出的情欲越来越浓烈,像是越界的警告。
「我家青竹,真是聪慧。」
他手指划过我胸前的柔软,在顶端挑逗,摩挲着欲望的边缘。
「我在你兄长大婚那日,就知道是宋皖眉告了密。」
「我心里不甘,就找了个时间告诉了你兄长。」
他禁锢住我,俯身满意地欣赏我的疑惑的神情。
「谁知你兄长竟然自请出征,并没有为难宋皖眉。」
「他不是爱上宋皖眉,他已一心求死。」
我了然,兄长转嫁了一腔热忱,到头来发现一步错,步步错,再无法挽回。
在我看来,懦弱至极,用死来躲避。
「青竹,你可知她为什么扶持我?」
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安沐阳是唯一的男丁。
宋皖眉有野心,有手段,有金钱,有兵马。
独独缺了名正言顺即位的由头,就因为她是女子。
所以她不择手段逼迫安沐阳,借助安沐阳的名头起兵。
「她想让你当个傀儡皇帝。」
她想让安沐阳当傀儡皇帝,自己掌权,再把我这么个小玩意儿赏给安沐阳把玩。
「聪明,青竹。」
「我的老底都透给你了。」
「我们应当是夫妻了吧。」
他衣襟松散,从胸膛到腰腹一望无遗。
「今夜,我不放过你。」
我看着他起伏的胸膛,伸出莹白的脚,轻轻勾住他的腰,吻住他的唇。
「安沐阳,我来教你,如何做皇帝。」

-42-
月色溶溶,烛影摇曳。
他好似不知疲倦,不给我停歇的机会,把我拽进一片又一片沼泽。
脚上的细铃响了一夜。
我死死抓住他的肩,留下不少鲜艳的划痕,他却很开心。
「青竹,我今日上朝都不想穿衣服了。」
他紧紧贴着我,露出满足地喟叹,仿佛这些羞人的红痕是勋章一样。
「随你。」我嫌弃他烫得吓人,一直往旁边钻。
我挪一下,他挪一下。
一不留神,我已悬空,他赶忙大手一搂,我们两个一齐跌落在地。
两具赤裸的身体相贴。
「殿下,该上朝了。」门外的宫人打断这绮丽的氛围。

-43-
晏清与我兄长简直一模一样,想必是我兄长的骨血。
那为何取名晏清,与砚卿谐音。
我仔细端详着祝砚卿给我的伞。
整把伞精巧无比,唯独伞柄处有些粗糙。
我细细抚摸,突然发现伞面青山上长着几丛青竹。
顺着山的阳面排列。
我按照竹生长的方向扭动伞柄。
「咔嗒」伞柄脱离。
我从中抽出几张纸来,上面的字迹,赫然是我兄长。
兄长曾经向祝晏卿购买过死士百人,落款时间是安平遥行刑前一日。
原来啊,原来兄长他,早就抱着不成功便成仁。
背负与前朝余孽勾结的骂名,想去拯救安遥。
原来他,不曾软弱。
那百名死士为何没出现?
嫂嫂,我的好嫂嫂,安平遥至死都以为,是她的爱人背叛了她,如何瞑目。

-44-
我抢过一匹马,策力奔驰。
这马就是皇宫里的玩物,身形矮小,跑得不快。
但足以让我追上城门口祝砚卿。
「那百名死士哪里去了。」
我一手扬鞭,发丝飘飞。
将手中的伞丢向他。
祝砚卿接过伞。
「行刑前一日,死士已经提前行动,她自己拒绝离开牢狱。」
「为何?」
「怕你徐家勾结叛党,满门抄斩,遗臭万年。」
「她知你兄长心意,足矣。」
他站在硕大的城门前,阳光洒在他的眉梢。
心事浮沉,终于淹没于细长的眉眼之中,转身离去。
我的背后,宫娥提裙赶来。
她们呼喊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
祝砚卿说他是商人,一颗心是可以分割的。
报恩与求利。
他告诉完一些真相,还了安平遥与我兄长曾经的恩惠。
再往后,我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45-
安沐阳还穿着朝服,同样骑着宫里的小马。
看起来有点滑稽,他的脚都要拖到地上。
「青竹。」他焦急万分。
额前的珠串打着脸颊两侧。
「你别乱跑。」
他翻身下马,走来牵着我的马的缰绳。
「走,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最近要打仗了,左将军是宋皖眉杀的。
逼安沐阳背下这口锅,安沐阳还未全部吞下宋皖眉的势力。
不能轻举妄动,此举太过危险。
「只能硬着头皮打仗吗?」
他点点头。
「安沐阳,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做部下心中的好皇帝,收拢势力。」
我随手给他夹了一块鸡屁股。
「真的要吃掉吗?」他抬头。
「对,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喜怒不形于色。」我又给他夹了一块。
「好事成双,加油。」

-46-
战争又开始了。
安沐阳此次骁勇异常。
以往的他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显得太过青涩,像一颗蒙尘的珍珠。
这孩子确实脑子不太好使,不过我已经将这颗珍珠擦亮。
他带着军队一往直前,连破三城,势如破竹。
平阳众将领一步一步被这位少年帝王所折服。
我立于窗前,听着捷报频发。
一只圆滚滚的鸽子停在了窗台边,朝我摇头晃脑。
我喂了一把小米,伸手拿下它脚上绑着的细小竹节,抽出一小团纸。
宋皖眉还真有点本事,在北襄的细枝末节安插人手。
不过,惠贵妃也不赖,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剥丝抽茧,跟着宋皖眉知道了我的踪迹。
也多亏了她爱养动物,没有这只如此圆滚滚的鸽子,我还真联系不了她。
我又将一幅手绘的地图塞了进去,将鸽子放飞。

-47-
安沐阳一路打到了北襄的皇城。
横驱直入,所向披靡,军队士气高涨。
皇帝亲自出门与安沐阳交战,受伤而归。
城门将破,宋皖眉今日隆装盛饰了一番。
一袭红衣,登上城门,像城门上绽放的一朵红梅,俯瞰城外的平阳兵士。
等这一刻,她等了太久。
「祝砚卿,动手。」她殷红的嘴唇微微颤动。
祝砚卿一声令下,无数甲胄之士从他的商铺涌出。
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安沐阳带着一部分精锐与宋皖眉会合。
宋皖眉一步一步向他走近,脚步很慢,裙摆纹丝不动,眸深如潭。
「这天下,就是你我二人的了。」
她目光灼灼,拥抱安沐阳。
突然,她的袖口寒光一闪。
匕首扎向安沐阳的胸口。
「现在,是我的。」
「辛苦你了,弟弟。」
安沐阳捂住胸口,轰然倒地,满眼不可置信。
「为何?」
「我不想留着一个掌控不了的人。」
「晏清即位,我当个垂帘的太后不是更好?」
她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毒。
「义父,速将我的晏清接来。」她呼唤宋相国。
却发现宋相国神情诡异,他一步一步从拐角走出。
背后的左贵妃举着寒刃。
「原来还有个漏网之鱼。」
宋皖眉早就派人绑住后宫众人,看到左惠年身旁无人,以为她在负隅顽抗。
「皖眉,我的女儿。」宋相颤颤巍巍。
她走向龙椅,睥睨着繁复的花纹,抚摸着,稳稳坐下。
「那你杀了他吧,他看着我如此,黄泉路上应该满足了。」
她冷冷看着面容枯槁的宋相,波澜不惊。

-48-
「未曾想,你如此六亲不认,倒真有做皇帝的潜质。」
安阳缓缓起身,今早我刚让他穿上金丝软甲。
卸磨杀驴的事情,宋皖眉干得出来。
她的亲信也意识到不对,屋梁之上悬下数位黑衣人,与她的亲信缠斗。
她慌忙躲闪,向门外跑去,她的部下都在城门口。
可宫门已闭。

-49-
此时,祝砚卿像拎小鸡似的,将我提了进来。
祝砚卿火急火燎带着一堆人从平阳的宫殿里把我抓出来,想用我当个人质。
我一路打着瞌睡。
「你怎么不怕。」
祝砚卿一直拉着我,生怕我从马上摔下去。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犯困。
宋皖眉和祝砚卿以我为人质,逼迫我们放他们出门,还要安沐阳自刎。
我一看到安沐阳这小子就知道完蛋,安沐阳竟然真的在考虑。
「蠢货。」我一个转身,直接靠上宋皖眉手中的剑,剑穿身而过,鲜血倾泻而出。
「反正我要死了,还不拿下?」
我咬牙切齿,看向左惠年和安沐阳。
安沐阳眼眶通红,提刀就干。
随即我拔下金簪,快速扎向祝砚卿,他一躲闪,被我扎到肩头,松开了禁锢我的手。
我又是一个扫堂腿,拔出插在身上的刀,一刀砍向她的腿。
你说我为什么不怕,你说我为什么不怕?
当年在朝堂上我连脑袋都不要。
怼天怼地,出门当使者,和外邦人吵得昏天黑地,口吐白沫,用脑袋碎大石。
我命都可以不要,你说我为什么不怕。

-50-
安沐阳忙扯下衣服堵包我的伤口,把我抱住不让我乱动。
我挣脱不了,看向左惠年。
「惠年,放狗。」
左惠年点头,口哨一吹,四面八方涌出几只肥胖的狗。
它们用最快的速度挪动着,滴着口水,凶狠地嚎叫。
然后趴在了左惠年脚边。
全场静默。
宋皖眉的部下忍俊不禁,憋不住笑。
突然,「嘎噶。」一阵响彻云霄的鹅叫让我虎躯一震。
「安沐阳,快躲起来。」我慌忙拽住他。
浩浩荡荡的白鹅大军雄赳赳出现在我们的视野。
无数脚蹼发出吧嗒吧嗒地声响,我永远也忘不了被白鹅支配的恐惧。
白鹅发起攻势,扇动着翅膀,蹦跳飞跃,啄人尻股于无形。
一时间,满屋子惨叫和纷飞的鹅毛。
「谁训练的鹅啊,啄人家命根子。」安沐阳一阵后怕。

-51-
「皇帝哪里去了?」安沐阳疑惑。
我:「在你皇宫里。」
安:「嗯?」
我:「我给的地图。」
「为什么?」
「都让你一直打到皇宫了,不得未雨绸缪一下,防止你叛变。」

-52-
又到了两国签订盟约的时候。
宋皖眉带着重伤的宋相逃走了。
我们对外放出消息,本来平阳国即将战胜。
关键时刻,宋皖眉利欲熏心,导致功亏一篑。
她原有的部下一时间对她的所作所为颇有怨言。
安沐阳因此次战争积攒了大量的威望。
我和他一起去把安平遥的尸骨带回了家。
一把火,她的往昔就封存在一个陶罐中。
只可惜,我兄长的尸身从未找到,怕是踏碎在铁蹄之下。
我心里隐隐胀痛。
「青竹,回家吧。」
安沐阳暗中筹备了封后大典。
这次被我溜了去,我还偷走了安平遥的骨灰。

-53-
皇帝问我要什么赏赐。
我说我想做回徐青山,做回徐尚书。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朝我摆摆手,把禁卫军的玉牌丢给我。
左惠年挺着孕肚送我,看来皇帝与她已经心无芥蒂。
皇帝不曾碰我。
一方面是怜惜我,一方面是心中装着左惠年。
此前碍于左将军的兵权与朝堂局势。
他有意冷落左惠年。
左惠年有些不舍。
「真不留下?」
「不留下。」
「那安沐阳。」
「就当我一晌贪欢。」

-54-
「徐尚书,是否出发剿匪。」
等候我多时的禁卫军朝我行礼。
「出发。」
我装好陶罐。
荒风落日,旷野无声,唯有我马蹄飞快。
安平遥,青山青竹,带你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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