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口女

我从没说过话,因我爸缝住了我的嘴。
直到十岁那年,他挑开缝线,指着我妈隆起的肚皮,让我说那是儿子。
我一时没学会,他杀鸡儆猴,打死我唯一的玩伴大黄狗。
我哭着说:「妈妈怀的是儿子。」
还有半句,我偷着说的——
「他会杀了爸妈。」

-1-
那天,我爸很高兴,没有立刻缝我的嘴,还许我上桌吃饭。
桌上难得有盆肉,我妈喜滋滋地夹了一块给我。
第一次吃到肉块,真的好香。
记忆里,我吃的一直是打成糊糊的剩饭。
因为嘴一直被血红的线缝着,所有食物都通过压在舌上的软管灌入。
这线不知是什么做的,怎么都弄不断。
只有把小指大小,布满锈迹的矬子能将它挑断。
我爸会定期更换缝线,穿线时还念念有词。
我一直不明白他在做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用牙龈一点点抿碎肉块,我以为这会是全新的开始。
再也不用被缝嘴,再也不用被人嘲笑。
可当最后一条肉丝还盘在舌尖,我爸却准备好了针线。
「抬头。」他说。
见我愣怔,他捏起我的下巴,「等啥呢。」
我爸高兴,喝了二两酒,手不稳,好几次扎到唇洞旁边,使得血珠渗出。
「给儿子积点福。」我妈不忍,想接手过去。
我ťŭ̀⁵爸不放心她,瞥了一眼说:「你缝不紧。去把剩的狗肉给你三叔送了,顺便告诉他绳不多了。」
我妈说了句「好」,端起桌上唯一的那盆肉,迟疑了片刻才走。
原来那肉是大黄的。
胃里突然一阵翻腾,舌尖上的肉丝成了引子。
我「唔」一下吐了,秽物从没缝住的半边口中渗出。
我爸「啪」地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埋汰死了,去洗了!」
看着水缸里倒映的那张半人半鬼的,我的丑脸。
我终于接受了村人的传言——我是被豢养的言灵。
借着水声遮掩,我一字一顿地祈愿,「爸爸的儿子会杀了爸妈。」

-2-
村上还有个言灵,叫哑婆。
我最早怀疑自己的身份也是因为她。
村里老人闲聊,说有个被主家赶出来的废物,买了村角的荒屋住下。
「听说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也应验了,被主家拔了舌头,赶出来的。」李婶摇着蒲扇,挡住神秘兮兮的表情和乌青的眼眶。
「罚得轻了,那主家可真慈悲。」九姑奶奶吐了一口痰。
「你说她为啥来这啊。」
「还不是老三他……」九姑奶奶刚答半句,见我走近,忙住了口。
我早习惯了,低头走开,却撞到别人家孩子。
他们拿石块追着我打,我鬼使神差地跑到村角。
小孩隔老远看见荒屋,哄散开去,边跑边喊:「会吃人的老妖婆,快跑哇。」
我站在原地,看着简单修葺过的荒屋,不由得愣住了。
原本那门口堆着如山的垃圾,被挪走了,种了植物,露出嫩芽。
旁边还有个鸡窝,小鸡喳喳叫。
哑婆循声走出,从碗里抓了把小米洒在鸡笼里,随后瞥见了我,停止了动作。
我以为她和其他人一样。
我扭身就走,却被小黄绊了个跟头,那时它还是条野狗。

-3-
我的膝盖磕在石头上,划了道血口。
哑婆急忙来扶我,用她干净的衣袖帮我擦血。
她温柔仔细,可看清了她的脸后,我觉得害怕。
她的脸遍布皱纹,唇周都是洞,有些孔洞大得露出了牙龈。
我甚至怀疑,这是老去的自己,我吓得一动不敢动。
直到腿被止了血,哑婆笑着对我点头,眼里有点点柔光。
老去的我可以笑啊。
我僵硬的心,稍稍软乎了些。
随后,哑婆送我回家,任由我走地一瘸一拐,并不催促。
可我爸见了哑婆,发疯似地挥手喊「滚」。
哑婆不理他,倒是笑着冲我挥手道别。
我倚墙站着,竟然从我爸脸上看到了惊恐。
当晚,我爸狠狠打了我一顿,耳提面命不准我再见哑婆。
吃过糖的孩子,谁又能经住诱惑呢?
我总会趁着去山上捡蘑菇的时候溜去哑婆家。
她教我识字写字,比划着告诉我含义。
我慢慢会写「水稻抽芽」「小鸡长大」。
「我想走。」
接受自己是言灵的这个晚上,我趁爸妈睡着,抱着大黄的皮,摸黑去了哑婆家。
我在纸头上写下,「我不走,要看他们……」
哑婆没有教我死字怎么写,我横着手在自己脖子上划过。

-4-
没多久,我妈要生了,算日子是早产。
她疼了三天,在床上打滚,晕了几轮。
我们村子离城里远,山路又难走,只有个赤脚村医晖叔和接生婆管得起这事。
可折腾下来,他俩都劝我爸,让送医院。
我爸犹豫片刻,把我拽到身边问,「娣来,你说这胎是儿子,作准不?」
我点头,舌头被塑料管压着,只能咕哝着发出「嗯」的音节。
我爸这才拍着腿说:「走!上医院!」
等晖叔骑电三轮的功夫,我妈啸叫着,生了。
接生婆检查后不禁咋舌,「这崽子小小的,硬是要把当娘的活撕喽。」
我爸冲上前,掰开小家伙的双腿,看是男孩,笑出了声。
我妈看到我爸的反应,也挤出了笑。
可没笑两声,便昏死过去。
晖叔正好赶来,眉头皱得能夹死几只苍蝇。
他沉声说了两句。
「娃为啥不哭?」
「这女子悬啊。」
接生婆许是累懵了,这才反应过来,提着我弟的腿,狠狠拍打。
那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崽子,皮肤逐渐青紫,仍一声不哭。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他的死活。
这关系到我是否出言成谶。
想了片刻,目光落在我爸裤腰上,那里挂着串钥匙,还有割绳的锉刀。
我刚伸手去够,突然听到「哇——」的啼哭声。
我弟哭声洪亮,引得村里野狗狂吠。

-5-
晖叔喘着粗气说:「行,哭得挺有气力,应该能活。」
我爸扭头想和晖叔道谢,却发现他的手放在我妈胸口,一下一下压着。
他怒急红了眼,吼一声:「你占我媳妇便宜!」
话落挥拳就打,晖叔挨了一拳,还要挣扎着救人,连连解释这是做心肺复苏。
我爸是个地里刨食的莽汉,哪懂什么心肺复苏。
此刻血气上涌,直接压在我妈身上挥拳。
说也奇怪,几拳挥出,那频率和晖叔做心肺复苏的频率差不多,我妈嘤咛一声,醒了。
晖叔呸了口血沫,「你运气好,看你能好多久!你家再有事,八抬大轿请老子,老子也不来!」
说罢便走了。
看了场乱戏的产婆傻了眼,她语带犹豫,「你婆姨和这娃身子弱,还指望医生给看呢!你这……」
我爸牛眼一瞪,「老子不求他,家里那个……」
我妈拼尽全力,拽了我爸一把,才拦住他后来的话。
产婆见状,把娃往我爸怀里一推,要了酬劳也走了。
我收拾着满地狼藉,不免失望。
那小崽子看起来瘦弱单薄,不像有力气杀人的样子。
我妈明明去了鬼门关,怎么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难道言灵是个假说法?
我不敢细想,刚刚寻到的希望,还很娇气,经不起一点疑虑。

-6-
产后两天,我妈身子越来越虚。
出气多进气少,也没奶水喂我弟。
我爸有些不满,我弟一哭他就嘟囔,「还不如抱蛋的母鸡呢!咋个管生不管养,成天睡大觉。」
可我妈偶尔清醒,嚷嚷要抱抱儿子时。
我爸却瞅着她的胸脯,一脸嫌弃地拒绝,「你病着,别把病气过给我儿子。」
又扭头看我,「去熬点米汤,给他俩喂下。」
我爸ṱųₓ累狠了,叮嘱完我,沾枕头睡去,呼噜声里都夹着笑意。
我熬好饭,端到炕边,想着先把我弟喂饱,再管我妈。
她却醒了,猫叫一样地喊我:「把弟弟抱来让我瞧瞧。」
我不想理她,更不敢答应她。
要是我爸醒了,知道我忤逆他的意思,免不了又是一顿打。
我妈却急了,居然有力气叫嚷起来,「你个赔钱货,耳朵里塞狗毛了!把你弟抱来我看看!」
叫声吵醒我爸,他起床气大得很,抬脚把我踹退了几步。
「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啊,吵老子睡觉。」他红着眼咬着牙,伸长胳膊把我揪到身边,抬手就打。
有了儿子的喜悦不足以磨平他对生活的戾气,只能靠打我来解解恨。
一连番动静吵醒了熟睡的小婴儿,他哇哇大哭。
我爸充耳不闻,他打我打得正顺手。
趁这空档,我妈翻身爬到炕的另一边,把我弟搂在了怀里。
我弟真就止了哭,「咯咯」笑出声来。
笑声很细弱,却如有神力,按停了我爸的暴虐,拽走了他的注意力。
我爸扭头看到的是小人儿和我妈对视,我妈胸脯前的衣服洇湿一片。
「发什么呆,赶紧奶孩子呀。」我爸变了个人,满脸堆笑凑上前去。
我妈也喜不自胜,撩起衣襟就喂,「咱儿子长得真可爱。」
话刚说完,她痛呼起来,片刻后又解释,「咱儿子真有劲,咬人死疼。」
他们一家三口看起来其乐融融。
我弟吃饱了,舌头一顶,我妈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身子,皱眉扭头冲我,「瞅啥瞅,拿湿布来,没眼力劲的。」
我拿衣袖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踉跄起身拿布。

-7-
夜深了,我妈醒来想着给我弟喂奶,却发现我弟浑身滚烫。
她摇醒了我爸,我爸穿了鞋要去找晖叔。
「让娣来去。」我妈忙拦住我爸,给他使眼色。
他想起了打晖叔的事儿,听了我妈的话。
「要是叫不来人,你也别想好!」我爸恶狠狠地说我,扭头看向我弟时,面带关切。
我就这样,连手电筒都没拿,被我爸推进浓黑的夜里。
那夜无风无云,也无月。
我深一脚浅一脚,摔了很多跤,走到晖叔家,却敲不开他家的门。
晖叔隔壁亮起了灯,刘四伯骂骂咧咧,「别敲了,人去乡里了,明个白天回来。
「你谁家呀,他回来了我让去找你。
「说啊,哑巴了!特么地有病。」
他的叫骂声夹着铁门开关的声音,伴着我回家的路。
一路上我都在想,怎么跟爸妈解释情况。
写字不是法子。
他们大字不识几个,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会写字。
可我刚踏进院中,却听到我爸惨喊。
「这咋了呀!」
推开门,我爸急忙扒开我,探头往门外瞅。
没见到晖叔,他反手打在我后脑勺上。
好像还骂了些什么,我听不到。
我眼冒金星,目光锁死在炕上,我妈喘着大气,身下有滩血。
我弟也像发瘟的小猫一样,不自主地抽搐。
突然有股力气把我提溜起来,我爸举着锉刀往我脸上杵。
他手很抖,我嘴很疼,缝线断了。
「说!说你弟无病无灾,平安长大。说!」我爸怒目,我被晃成破布条。
「我……」我嗓音嘶哑,发出第一个音节。
我爸这才停止晃动,像看着神祇一样,用虔诚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弟无病无灾,平安长大。」

-8-
其实他不用这般磋磨我,我乐意祝福我弟。
只有他平安长大,才能变成我的傀儡,我刺向亲爹的利刃。
为此我还补了祝福,「他会健硕如牛。」
我弟当真停了抽搐,我爸大喜,把他抱在怀里哄。
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ƭù₎谶言作用在我妈身上,
只是叨咕着,「儿子好像不烧了。」
趁机,我垂头低语,「别让我妈遭罪了,死吧。」
我若真是言灵,就让我妈少受苦。
我若真是言灵,就让我爸活受罪。
刚说完,我爸已经站在我身前,捏着针线,手脚麻利地缝了我的嘴。
念念有词后,他还不忘自夸,「哪个男人有我心细,天塌了我都记得这事。」
他没看见,我妈的手在空中虚抓了几下,重重落了。
人可能没了。
我爸翻身回炕上躺下,昏昏欲睡。
他对我妈最后的慈悲只剩下一句,「你先别淌血了,明个天明,我送你去卫生所。」
我也挨着我妈躺下了,感受她慢慢僵硬的身体,看着窗外的天泛起鱼肚白。
……
公鸡刚刚啼鸣,我家院门却响了。
「咚咚咚」的声音,莫名地让我害怕。
我爸嘟囔着翻身起床,冲着院外问:「谁呀!」
敲门人答非所问,用干瘪的声音喝道:「开门!」
我和我爸都绷起身子。
来人是我妈的三叔,那眼神阴鸷的枯老头。

-9-
我爸屁颠颠地迎我三姥爷进门。
三姥爷挑门帘进屋,先眯眼看了眼我。
我爸抢着把我弟抱到他眼皮下,「三叔,看您这大孙子多俊,这都是您老的福气。」
三姥爷「嗯」了一声,推开我爸,扭头看向我妈,看到了炕上干涸的黑血。
他快步走上前,摸了我妈一把,大惊失色。
「我侄女……」
我爸这才察觉到异常,挠着头想解释。
正是此时,又有人挑帘进屋,「倒了八辈子血霉,挨了打还要上杆子来你家看诊!」
是晖叔来了,他脸上的青紫还没下去,满脸都是疲惫。
他一早赶回家,就听刘四伯说我半夜去敲门的事。
想着我妈和我弟的情况,他不放心,嘴上说着不满,人却第一时间赶来。
三姥爷把晖叔让到我妈身边,晖叔摇着头,「没了。」
但三姥爷看出他神色有异,追问着。
晖叔翻了眼我爸,「她是有大出血的可能,但这出血量……」
他有些犹豫,在三姥爷再三催促保证下,才含含混混地说:「可能没至于到死喽哇。」
我爸愣了半天神,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指着晖叔,「你胡咧咧什么!是不是你把我媳妇害死了!」
三姥爷瞪了我爸一眼,后者立刻止住咆哮。
「我就是推测,具体咋死的,得送出去尸检。」
「人没了就别折腾了。」三姥爷拍板定夺,送晖叔离开。
返身回来后,他坐在我妈身边,一言不发,就盯着我。
我心里发毛,腿上发软,像是被抓到脏的犯人,一身冒冷汗。
好半晌,他开了口,冲我爸,「别哭了。像什么样子!」
我爸「嘎」一声咬住了嘴,等待发落。

-10-
三姥爷在整个村子都德高望重。
他没有子嗣,把我妈当闺女看,我爸是他从邻村选来的入赘侄婿。
我爸平时再耀武扬威,见到三姥爷也像丧家犬一样。
「把绳拿来。」三姥爷还盯着我,可烟杆敲在我爸身上。
我爸抖了一下,立刻从炕柜里拿出缝我嘴的红绳,双手递给三姥爷。
三姥爷抖搂开绳子,以手为尺丈量后,瞪着我爸,「又动了?」
我爸点头,「昨晚上,小子烧得直抽抽……」
「为啥不把四丫头管上?」四丫头是我妈,三姥爷兴师问罪。
他阴鸷的目光从我身上,挪到我爸身上。
被这一盯,我爸扑通跪在地上,把我弟举在头顶,「我……您大孙子烧得凶,我六神无主……忘……忘了。」
三姥爷眯起眼睛,我甚至觉得那缝隙中射出一柄柄利刃。
他把绳子拴了几个结,拴在我爸手腕上后才缓缓说:「哼,小惩大诫。」
说完他抱过我弟,我爸立刻倒在地上,捂着手「哎哟」「哎哟」呻吟。
我这才知道三姥爷为什么德高望重。
他看了我爸一会,又扯了张纸写了些什么,随后把纸递给我,让我去村头找棺材匠。
我走到院里,我爸的呻吟声停了,三姥爷说了句,「来。」
我以为是有什么嘱咐他忘了说,折身回去,却意识到他是在和我爸说话,便停了脚步。
三姥爷说:「这阵子千万别放开她,过阵子,就把她舌头拔……」
难道……我对我妈下咒言,被老爷察觉了?
我脑袋发昏,竟听见我爸断喝,「不行!」
与此同时,我弟也哭了起来。
借着响动遮掩,我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家。

-11-
地是软的,太阳是烫的,风是锋利的。
每走一步,我都觉得沉。
似乎和不少人擦肩而过,也许是和魑魅擦肩。
浑噩间,我竟走到了哑婆家。
我推门走了进去,想偷得一些安慰。
很奇怪,哑婆不在家。
我不敢多留,只好写了张字条,把昨夜的情况写下,告诉因丧事,我这几天来不了了。
写好后,我一步三回头离开哑婆家,小跑着去找棺材匠。
送完信回到家,灵棚已经搭好了。
三姥爷把我弟塞给我,叮嘱让我好生照料,便忙着和众人打点丧事。
人们先说「恭喜」,再说「节哀」。
连着几天,我忙得狠,觉也睡不好。
到第三天,奔丧的人少了,我抱着我弟,在棺木前打起盹来。
正迷糊着,感觉到有人轻抚我后背,力道温柔。
恍惚着睁开眼,我瞧见了哑婆。
哑婆眼中含泪,见我醒来,狠狠抱了我一下。
没来得及交流,三姥爷喊了我一声,听脚步声正从堂屋往外传来。
哑婆忙塞给我一张字条,转身就走,却和三姥爷打了个照面。
我被灵棚遮着,看不见情况,只听见三姥爷低喝一声,「你来干嘛!」
哑婆发出呜呜的喉音,像母猫遇敌一般。
「快滚!别再让我瞧见你!」三姥爷呵斥驱赶。
我趁着空档,看向字条,上面写着——
【快跑!你妈死了,没有灵母血作缝口绳,他会拔你舌头。】
我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拔舌竟是因为对我没了制约。

-12-
听着三姥爷脚步朝灵棚走来,我把字条顺棺材缝塞了进去,手刚刚离开棺材,三姥爷便现了身。
他招呼我跟他走,见我犹豫,竟抢步靠近揪着我耳朵。
「不管你琢磨什么,这舌头,今天非拔不可了!」
我被他拖拖拽拽地往厨房去,我弟哭嚎震天也没拖缓他的脚步。
进了厨房,他把我弟放在一边,扭身把我往顶梁柱上捆。
我爸被哭声惊动,慌忙赶来。
「看什么!搭把手。」三姥爷打了第一个结,觉得不妥,命令道。
我爸竟没从了命令,而是抱着他的大腿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不行呀。」
三姥爷手停了,我惊讶不已。
上次他阻止,我只当听错,这次再阻止,又是为何?
他平时对我动辄打骂,怎么会在乎我有没有舌头。
三姥爷推开他,拖了把凳子坐下,饶有兴味地说:「这其中关窍利害都告诉你了,你还不让拔,到底咋回事?」
我爸顾左顾右而言道:「您老苦了一辈子,以后我给您当牛做马,保证让您吃香的喝辣的!」
三姥爷从腰间抽出烟袋,在我爸脑袋上磕了磕,「说实诚话。」
我爸脊背一弯,解释起来,「之前……之前就有人找我,想让娣来赐个话,说给钱。
「那阵四丫还没生,我怕损了娣来的能耐,耽误您抱孙子,就没答应。
「这几天又连着好几个人求我这事,给的钱够咱爷仨挥霍一年了。
「您老就发发慈悲,留着这条路吧。这孙子以后上学盖房娶媳妇,都需要钱打点啊。」
我爸又抱过我弟,双手托着往三姥爷怀里送,「这可是您老唯一的亲孙子啊。」
这一推一摇,竟把我弟晃得嘎嘎乐。
三姥爷瞧着小儿的笑颜,他枯槁的脸上,竟也生出笑意,只是难看得像哭。

-13-
他犹豫了片刻,「只剩那点缝口绳了,以后咋个办?」
我爸发了狠,站起身捏住我的脸。
他手上全是老茧,手劲极大,我觉得我快被他捏碎了。
可他说的话,比手劲更大。
他说:「拿鱼线!一天给她换三遍,再锁起来了,实在不行就打,打服为止。」
说到这,他松了手,低头含笑问我,「娣来,你是听话的丫头,对不对?」
他的笑,像恶鬼。
我含着泪点了头。
老畜生竟有了舐犊之情,他叹了口气,「最多半个月做一次,一旦发现不对,立刻……」
不等三姥爷说完,我爸指天发誓,「您老说啥是啥,您老才是言灵!」
这事儿便这么说定了。
我爸检查了剩下的缝口绳,算起来还够用三次,一个半月的时间。
我妈下葬后,三老爷回了家。
说是要趁着还有钳制我的东西,先回去打点家伙事儿。
以后搬来我家住,以防我有异动。
走前,他在院门上挂了块破红布,权当招牌。
来往我家的人多了,但都是打听规矩,没一个拿出真金白银来求告。
我爸心情也不怎么好了,连看见我弟都少有笑模样。
只是看我看的很紧,睡觉时还要把我绑起来。
直到有天李婶儿找来。

-14-
她一进门儿就跪在我爸面前,「我老汉在工地摔狠了,人进 ICU 了,那钱流水一样地花,求你让娣来赐句话,把我老汉救活哇。」
说着,李婶掏了个红本往我爸手里塞,「我家就剩这点钱了,都给您,要是不够我打欠条。」
我爸打开红本儿看了一眼,脸上堆起了花,「够,开张生意,给你打个折。」
他把我叫来,叮嘱我该说的话,又威胁了几句,这才挑了我的缝口绳。
李婶第一次拿正眼瞧我,立刻磕头,「言灵姑奶奶,赐下话来吧。」
我觉得好笑,却还板着脸,一字一顿地说:「你家老汉会身体健康,尽快出院。」
李婶儿听了,又哐哐磕头,哀嚎着冲我和我爸赌咒,说他老汉出院后再来亲谢。
我想谢谢她。
她这大嗓门,正好掩盖我的真心话——
「我爸变耳背。」
我爸不在乎什么上门道谢,只是问存折密码。
李婶小声嘟囔了一串数字。
「啊?什么?」我爸提高了音量,凑上前去。
三番四次,李婶儿无奈把密码写在地上。
送走了她,我爸笑嘻嘻地给我缝嘴。
当晚他喝了不少酒,没顾得上捆我,一早睡下了。
我终于有机会溜出去找哑婆。
可到了她家却发现,她的腿竟断了一条。

-15-
昏黄的灯光下,哑婆枯槁的脸上满布痛苦,右腿打着石膏。
她看见我,撑起身子,牵动了伤口,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却又立刻挤出笑容,拎着茶壶要给我倒水,壶却是空的。
我按住她,放下啼哭的弟弟,转头烧火,顺便擦去眼泪。
做了点儿热汤面,端上炕桌。
看她吃下第一口,才终于拢了心绪交流起来。
铅笔在纸上的刷刷声越来越急,我想知道她受伤的全貌,她想知道我的安危近况。
掰扯了几句,话题集中在我三姥爷身上。
我这才知道,哑婆看着老态,实则四十多岁。
她的母亲和我三姥爷曾是爱人。
那时候他们都十五六岁,私定终身后,三姥爷离村谋生,说要赚笔钱风光迎娶哑婆母亲。
不到半年,三姥爷回来,还带回个小伙子,神秘兮兮说是有了大机缘。
三姥爷把哑婆的母亲送到小伙子的床上,缠出孽缘,有了哑婆。
哑婆两岁时开始缝嘴,四岁被所谓的父亲带到另一个山村里,卖给了当村的富户。
为了让哑婆听话,那小伙子说她母亲还在三姥爷手里。
小伙子年年给富户送缝嘴的麻绳,领一笔钱。
有一年人来了,没绳了。
他告诉富户哑婆的母亲死了,没灵母血再也做不了绳,哑婆怎么处置由得富户。
哑婆偷听到这番对话,心也死了,只想在地府和母亲相见。
富户的老婆略怀慈悲,只让拔了哑婆的舌头,把她赶出家门。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想报仇别算在我家头上,害你的是李家屯的人。」

-16-
富户媳妇脱罪的说法,给了哑婆生的执念。
她翻山越岭找回来,一为找到母亲的遗物,二为和我三姥爷同归于尽,让他不能再害人。
可她毕竟柔弱,做不到以命搏命,只能找机会,在我三姥爷的吃食中下毒。
遇到我之后,有了变化,她开始在我三姥爷家里找小锉刀或者其他能帮我的东西。
好几次都险些被撞破。
前阵子三姥爷总在我家,给了她些时间,摸进了三姥爷家的地窖。
那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还有一本手抄本。
手抄本说的是如何制造利用言灵,Ṱŭ̀ₕ也写着锉刀的制作。
哑婆怕记不准,壮着胆子把东西偷了出来。
可前脚走,后脚就被三姥爷发现,他追到家里,抢走了书,还打断了哑婆的腿Ṭûₖ。
「留着你的命,是看在和你妈的情分上,再敢找事,送你们母女团圆。」
三老爷撂下狠话离开了,倒是掏钱请了晖叔来治。
「他为啥请医生来?我想不通。」哑婆在干涸的眼眶上摸了一把。
我看着床边叠放整齐的,大黄的皮,瞬间明白了三老爷的用意。
他知道我和哑婆有来往,他在恐吓我。
我对他的恨意,超过了对我父母。
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想着我爸正醉酒昏睡,正是偷锉刀开言的机会。
我起身欲走,哑婆家的门却被人踹开了。
两条人影抢先进门,拽入两只恶鬼。
我爸和三姥爷。

-17-
「养不熟的兔崽子,就知道你心思不在家里,要不是有人听见你弟哭,还怪不好找你呢。」
我爸揪住我的衣领狂喊着,嘴里的臭气直扑我脸。
「给脸不要脸,想死我就成全你。」三姥爷拽着哑婆,余光落在桌面的本子上。
从密密麻麻的对话里,他看到了关键。
他一脚踹在哑婆身上,扭身给了我一巴掌。
「想让我死?」三老爷哈哈大笑,指着哑婆,「这贱女人,第一个谶言,就是保我长命百岁。」
「言出无悔,听过吗?」三老爷的笑声,比乌鸦叫丧还难听。
我爸蹙眉细听,却听不清,便叫嚷着问:「三叔,您老在说啥?」
三姥爷敛笑狠狠地盯着我,鹰隼样的眼神像是要把我洞穿。
哑婆「啊」「啊」地喊着,几次起身想和三姥爷搏命,却都被推倒。
最后一下,哑婆头磕在墙上,没了动作。
我奋力挣扎,却也挣脱不开。
三姥爷嘎嘎一笑,「虽然你爸是废物,但谋害亲爹需要付出代价。」
他爬上了炕,揪过哑婆,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
「我能造一个言灵,就能造俩、造仨,别以为你们是什么稀罕物。
「听我的话能活不听,就死。」
我爸看着三姥爷,面露惊恐地问:「这是干嘛?别搞出人命呀!」
「别管!心不狠,不成事。」
我睚眦俱裂,扭着身子却挣脱不开。
可我不能眼看着哑婆受折磨,我努力张嘴,用手去掰,去扯线。
剧痛从唇边直达头顶,热流从每个洞汩汩而出,喉咙发出「嘎嘎」的哑响。
我眼前黑了又黑。

-18-
「啊!」
我惨叫出声,唇上的束缚力消亡了。
他二人向我看来,也许此刻的我更像鬼魅。
我爸松开手退了两步。
我笑出声,就见三姥爷向我扑来。
晚了。
我一边躲闪,一边用最诚恳的心念送出诅咒。
「你会瘫在床上,吃馊饭,喝脏水,烂在粪便里,蛆会爬满你全……」
三姥爷抓住了我,他捂着我的嘴就要往炉边撞。
我咕哝着说完所有的咒言,「蛆会爬满你全身,你会长命百岁。」
就在我离炉边儿只有一臂距离,我爸从侧面推搡三姥爷。
三姥爷不备,以头撞上利角。
只听刺啦一声,他重重扑倒,架在炉上的开水壶倾倒,悉数倒在他面门上,冲洗着汩汩流出的血。
三老爷惨嚎几声,倒地不起,不住地抽搐,证明他还活着。
我狠狠瞪向我爸,他吓得不轻,直说去请晖叔来给哑婆看诊,扭身就跑。
我怕他不回来,守在哑婆身边。
目光不时落在我弟身上,吵闹哀嚎,都没惊醒他。
他似乎在做着美梦,偶尔笑出声。
哑婆的屋子前所未有的热闹。
晖叔见了这场面,提出报警送医院。
却被赶来的村长拦下。
整个村子的人,都默许了三姥爷对我和哑婆的作为。
整个村子都见不得光。
何况村长的威望,总被三姥爷压制,如今这场面他乐见其成。

-19-
日子过得飞快,我家院门上的破布,退成了粉色。
那些以前瞧见我便欺负羞辱的人,如今见了我都点头哈腰。
每天都有人上门送礼,盼我赐下句话。
我挑挑拣拣管了一些人,攒了不少钱。
我爸现在很怕我,对我前倨后恭的,像个奴才。
他每隔两天会去三姥爷家里,给瘫在床上的老头送饭,权当尽孝。
回到家,就把对三姥爷的厌恶说给我弟听。
我弟已经七岁,听了七年早腻了,满院子跑着躲。
我爸大嗓门地满院子追,左邻右舍都听得清。
哑婆被我接在家里住,她也劝过我,没了禁锢就该走出村子。
到离家远远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你预言过你爸的下场,一定会应验,没必要赌着自己的未来,非要亲眼所见。」
哑婆写完,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我摇头,接过本子,一笔一画地写着:
【想看看现世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你说的手抄本,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这事我之前没说,是不想哑婆担心,但我最近发现了些端倪。
「帮我留心我爸,他最近去三姥爷家的次数太频繁。」
他不是孝子,一天跑两趟显然另有所图。
哑婆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重重地点了头。
我随手把纸撕了下来,塞进火塘里。
这是我最近新添的习惯,我怀疑我爸看过那个晚上写有手抄本儿的那页纸。

-20-
终于,有天我爸送饭回来,喜笑颜开。
他跟我请假,说要去镇上几天买种子。
现在不是耕种的时候,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我应允了。
当晚我做了桌好菜,又差我弟去买了酒,饭桌上,哑婆频频劝酒。
自从上次喝酒误事,这些年我爸鲜少碰酒。
他起先警惕,但酒量不济,几杯下肚,醉得不省人事。
可我却没从他身上搜到那手抄本。
第二天由得他走了,我去了三姥爷家。
三姥爷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和之前不同,他骷髅状的肉身上,两只眼睛竟闪闪发光。
之前我来,我俩默契地不看,不理。
而这回,打我进门儿,他就嘶哑地喊着说我死定了。
我也失去了耐心,直接开言,「你会告诉我手抄本藏在哪里。」
之前不问,是我确信谶言用多了会遭反噬,哑婆比看起来老几十岁,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三姥爷拗不过,一字一泣血,「在炕洞里。」
说完他咳出一口黑血,晶亮的眼睛,再次黯淡无光。
册子上制作言灵的篇章,染了很多污黑的指痕。
洇湿指头再翻书,是我爸的习惯,炭灰指纹足以证明我爸看过。
而且他此次出门,大概率是为了找新言灵生理上的父亲。
只是没想到,他找回得这么快。

-21-
我爸半夜敲门,喜滋滋地领着个肥头无耳的男人。
「这是我表侄儿,你们看我俩长得多像。」我爸指着他畸形的小耳朵。
以前他会为了这小耳朵自卑,现在如此炫耀,无非因为这是言灵生父的必要特征。
哑婆扯着我的袖子站在我身前,像护崽的老猫。
我指了指天,让她看满月无云,轻抚她僵直的手臂。
孕育言灵需在初一无月时,我爸此刻带人回来,只是莽撞弱智地炫耀。
回到屋中,我再次翻看手抄本,再次确定孕育日期是绝对必要条件,才放松了些。
他真的没什么脑子,我腹诽道。
正当此时,我弟推开了我的房门。
他虽然只有八岁,却已经人高马大,壮得像小牛犊一样。
他端着碗,献宝似地递给我,「荷包蛋汤,我做的,快尝尝。」
这几天他总在厨房捣鼓,还不让我和哑婆进去帮忙,原来是为了这个。
以往他生病,我都会给他做荷包蛋汤。
「你最近瘦了好多,担心。」他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
我弟被我爸娇惯得不行,又仗着我的身份,在村子里打狗撵鸡,和比他大的孩子打架都不落下风。
只是在我和哑婆面前,乖巧温顺。
我心里一暖,把他搂在怀里,一口气喝完汤吃了蛋。
真的难喝,齁甜齁咸,蛋也没熟。
也真的暖和,四肢百骸蚁走般输送暖意。
我开始后悔在他还是胎儿时,对他下的诅咒。
暖烘烘催得我头发晕,我想打发他离开,翻册子看看收回谶言的报应我是否承受得起。
可没来得及开口,我眼前一黑,晕了。

-22-
隐约间,我听到鸡啼猫叫。
我想动却连眼睛都睁不开。
哑婆干涩的吼声被挡在门外,片刻后没了动静。
有人在我嘴上贴了胶带,脱下了我的衣服,捆住了我的手脚。
黏糊阴冷的人压在我身上,血腥味刺鼻。
而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一手养大的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上的人有了动作,我像死肉一样受着。
怎么就不能彻底死过去呢?起码游魂不会被人觊觎算计。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听声音像是厨房方向。
身上人动作一滞,扭头问,「啥动静。」
我爸厉声道:「你别管!怂啥。」
见身上人还不动,他又补了句解释,「我把傻儿子关厨房了,估计是他闹的动静。」
他话音刚落,我弟咆哮着从厨房奔来,口中大喊着:「你伤害我姐,我杀了你!」
我爸哎呀叫着:「你要造反啊,把刀放下!」
我心里一紧,那个谶言竟要在此刻应验。
顾不得什么反噬,如何报应,我咕哝着说「我弟不会杀人」之类的话,可嘴被死死贴着,所有的话都堵在舌尖,吐不出去。
言不出,法怎随?
我急得胸口发闷,却挣扎不了,竟不争气地,又晕了过去。
再转醒,身上有了力气,睁眼看见的是我弟血红的双眼。
他身上也是血渍,宛若地狱出来的恶鬼。
见我醒来,他扯出丑笑,语带哽咽地说:「对不起姐,我说谎了,荷包蛋汤我做不好,爸说他帮忙。」
我努着劲想擦去他脸上的血,却挥不开心里的念头。
「对不起。」我嗓音嘶哑,第一次言随心动。
……

-23-
事情闹得太大,村长遮不住了,报了警。
我爸和不知名的小伙子死于乱刀劈砍,首刃致命。
警察一时难以接受,我弟不到十岁,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可当晚没有其他人在场,我因体内查出濒死量的安眠药无法作案。
而哑婆,被打晕至今未醒,因山路难走,被安置在村卫生所。
调查了几天,弟弟被拘留待审,我被送回了村子。
因为我家是案发现场,还不能回去,我厚着脸皮去找了晖叔,打着照顾哑婆的名义,蹭住在卫生所。
晖叔也知道我的心思,却没戳穿,一日三餐都带了我的饭。
晖叔把本不多的肉在我碗上垒出尖,「娃娃苦的咧。」
我好几次想说点祝福的话,可刚一开口,都被他打断。
他郑重其事,「不是自己赚的,不义,不要。」
我曾在书上看过「正直」这个词,久久不明白,倒是在晖叔身上,看到了释义。
在晖叔的精心照料下,哑婆转醒了。
我和她商量离开村子,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
哑婆点头,要来纸笔想写些什么。
可刚写了个「读」字,以村长为首的一群人,吵嚷着往卫生所里冲来。
村长推开晖叔,直奔我来。
众人二话不说,李婶攥住我的手脚,她儿媳妇用胶带ŧůⁱ缠住我的嘴,并推搡着我往外走。
其他人提溜着哑婆跟在后面。
「你们干嘛!哑婆还没好,不能走。」晖叔忙来阻拦。
村长哼了一声,「李晖啊,这事你就别管了,经管好你这一亩三分地就行。」
「什么叫别管!你带走的是我的病人!」
村长很不耐烦,递了个眼神给村上闲汉。
闲汉得令,手脚麻利地捆住了村医。

-24-
没了阻滞,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广场。
村长拿着他家宰鸡的刀,绕着我转悠,不时嘿嘿一乐。
「娣来啊,我想跟你谈个买卖。」村长把刀举在我眼前。
我嘴被封着,说不了话。
他也并不想等我反应,接着说道:「从此听我的话,我让你说啥你就得说啥,我保证你俩好吃好喝。」
「不然的话……哑婆可不太好受。」
村长说完,七大姑八大姨不乐意起来。
李婶儿媳妇一马当先,「村长这话说得不地道,我们都出了力,应该听我们所有人的。」
闲汉声音洪亮,「就是!好处是大家的!」
村长无奈应允安抚,众人这才聚精会神看着我。
我扫视他们,惊觉这些人都是曾找我赠言被拒的。
他们有人要三妻四妾不被发现,有人要官运亨通,有人要财源滚滚,全是异想天开的糟烂事。
透过人群缝隙,我看着哑婆斜依在树上,面色涨红很是难受,却「吱呀」叫着频频摇头。
她当然是想阻止我,我懂。

-25-
可我歪头看了会村长,点了头。
村长大喜,「听话哦?」
闲汉手脚麻利,立刻撕开我脸上的胶布,「让我发横财,一百万!」
说话时,还装作无意地蹭在我胸前。
村长想拦,却也晚了。
我咧嘴笑了起来, 嗓子哑得像锈住了。
有人吓得退了几步, 钳制我的手也放开了。
我张口开言:「天……」
众人又壮胆凑上前来,想听个真切。
「天阴落雨, 雷劈广场众人。」
好的也罢, 坏的也罢,我说的话从未落空, 这些人自然知道。
眼见着乌云奔袭而来,Ṭù₀胆小的叔叔婶子们四散跑开, 边跑边骂。
胆大的闲汉急得捂住我的嘴, 我撤了一步指着他,「你死前摔断子孙根。」
可退去的一步, 让我背上一疼。
说完话回头看去,果然身后是村长,ťúₐ 他后槽牙都在用力, 「叫你嘴贱!老子弄死你!」
他说话时,雷声滚滚,闪电划破天际。
疼痛越来越深, 似乎刺穿了我的身体,我想让村长第一个尝到谶言的厉害, 可却唇舌僵硬。
我用最后的力气看向哑婆,说了人生最后一句谶言。
「哑婆平安健康, 长命善终。」

-26-
我竟没死。
是晖叔救了我。
村长他们绑着我走后, 晖叔砸碎了镜子,不顾手伤, 割断了绳索。
报警之后, 他冒雨顶风赶来广场。
他看着闪电一道道劈下,追着逃跑的人。
闲汉在逃跑时, 脚下拌蒜,下半身砸在尖石上。
看着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他也胆寒, 却发现闪电并不瞄他。
他在尸堆, 发现了重伤的我。
说也奇怪, 一小时前, 我还是女孩模样。
再被晖叔发现,我已经老态尽显, 满脸皱纹。
晖叔和哑婆抬着我回了卫生所, 他们照顾我月余,我渐渐转好。
某个晴天, 趁着晖叔出诊, 我把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大部分塞进他收诊金的抽屉里。
而后我们便离开了,往深山里去。
我和哑婆早商量好,往后就住在深山里,从此与世无争。
爬山时,哑婆腿脚麻利, 好几次把我甩在身后。
想起她说, 要养几只鸡和几只羊,要种麦子和牵牛花,我咧嘴笑了。
日子过得又快又净, 很是舒坦。
只是偶尔,我梦到我在读书,还是会遗憾啊。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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