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区

这个世界上,真相有时候就像被大雪掩埋的种子,很难被发现。
要挨过一个寒冬,待到春暖花开之日,冰消雪融,才能重见天日,破土而生。
并非所有的种子都能等到春天到来,其中的大多数都死在了冬天。

-1-
2016 年冬,江城大学。
早上宿舍冷得厉害,周扬窝在温暖的被窝,不想起床。
八点,从外面回来的张海嗷的一嗓子,一进门就扒拉周扬的被子:「快醒醒,外面出事了。」
寒冷驱散一切好奇心,周扬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没理他。
上铺的石头探了个脑袋下来:「昨晚我和老周熬了个大夜,觉不够睡,等我们睡饱再说。」
张海喘了两口气,才像刚找到词描述一样:「真别睡了,厕所死人了!」
……
江城大学男生宿舍楼都是老楼,装修还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时的风格,设施老旧,一层一间公共厕所,厕所靠外墙一侧是五个被胶合板分隔开来的便池。
大概早上 6 点半,清洁工在打扫三楼厕所时,发现中间便池隔间的门被反锁,他敲了敲门,隔间内无人回应。
以为又是老旧的旋钮因震动而自行落锁,清洁工便找了根铁丝,插进门缝里侧挑开了锁栓——门开的一瞬间,一具挂在通风窗上轻微晃荡的尸体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周扬和石头跟着张海来到厕所时,警方已经在厕所外围拉起了警戒线,看热闹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周扬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硬是从人群中挤到了警戒线前,浓烈刺鼻的 84 消毒水气味从里面飘散出来。
厕所内,警察用一个巨大的围挡遮住了隔间,周扬他们看不到隔间里面的情况,只能看到几个身着便衣的警察来回走动。
围观的学生中,有两个人的对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死者好像是方亮,刚才我看到好几个警察去了方亮宿舍,还带走了他的牙刷……如果死的真是他的话,你说,会不会是顾杰干的?」
「是那个被方亮抢去保研资格的顾杰?」
「对,是他。」
「他俩到底啥情况啊,我听说这事儿不是被学校压下来了吗,怎么还闹出人命了呢?」
……
听到两人对话的石头左顾右盼一番,咽了口唾沫,悄悄趴在周扬耳朵边上,细声说道:「我靠,死的人不会真的是方亮吧,昨天晚上他还来我们宿舍了呢。」
方亮去他们宿舍的时候大概在晚上 12 点左右。那时周扬和石头在玩游戏,对局正激烈,方亮突然推门而入,醉醺醺的,当时周扬和石头俩人全神贯注地玩游戏,没顾得上招呼方亮,方亮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不行,我得给方亮打个电话……」
说着,石头掏出了手机。
这时,厕所的围挡被勘查人员不小心碰倒了,尸体一下子被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条拴在隔间透气窗执手上的尼龙绳紧紧绞住方亮的脖子。
方亮的双目暴突,舌头外吐,双脚悬空,他的双手像一对鸡爪,奇怪地扭曲着,裤子褪到了小腿处,周遭地上、墙上和他的身上都沾满了污秽的屎尿。
恐怖的一幕吓坏了前排围观的学生,恐惧的尖叫声接连不断,人群出现了骚动,前排的学生害怕地往后退,后面不明情况的学生想一探究竟,玩儿命往前挤。
混乱之中,周扬不知被谁猛地推了一下,踉踉跄跄闯进了厕所,定在了尸体前,方亮的死状和现场的情况尽收眼底。
「……先找到顾杰再说吧——哎——」
几个分析案情的警察发现周扬误入现场,随即停止交谈。其中一个警察的大手钳住周扬的胳膊,将其往外推。
「谁让你进来的,赶紧出去!」
「等一下。」
一名皮肤黝黑的警察横在周扬和厕所门口之间,挡住了周扬的去路。
他觉得周扬的表现有些奇怪。
一般误入死亡现场看到尸体的群众,往往会出现紧张惊惧的情绪,而周扬却冷静得有些过头了。
他走到周扬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地说:「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周扬不假思索道:「周扬。」
「我叫徐一飞,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你认识死者吗?」
「嗯,他住在我隔壁宿舍。」
说话期间,周扬的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尸体的位置,眉头微皱。
徐一飞眼光犀利:「唔,我感觉你好像有发现。」
周扬倒也直接:「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至于哪里奇怪,我暂时还说不太上来。」
徐一飞笑了笑,把周扬送到了厕所外面,还告诉了周扬自己的电话。
「想到什么,随时跟我联系。」

-2-
从现场出来,张海和石头便马上簇拥在周扬左右,急性子石头率先发问:「怎么样,看到死者了吗,是方亮吗?」
周扬叹了口气:「是他。」
方亮就住在他们隔壁的宿舍,方亮在计算机学院,而周扬、张海和石头主修心理,都是大四的学生。
他们虽不在一个学院,但平时来往频繁,经常一起出去约饭打牌,关系要比一般同学要好。就在不久前,方亮拿到了顶尖学府的保研资格,前途一片光明。
「唉,真是太可惜了……」
石头和张海感到深深的遗憾。
回到宿舍,石头好奇地问周扬:「刚才那个警察跟你说了什么?」
周扬说:「问方亮的情况,我说不太清楚。」
张海有些焦虑:「周扬,你觉得方亮是被顾杰杀害的吗?」
周扬眉头紧锁:「不好说,尸体的样子有些奇怪,而且现场很乱,分辨不出是谋杀还是自杀。」
石头立刻摆了摆手:「方亮昨晚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咋可能自杀嘛。」
周扬说:「自杀的可能性确实很低,但若怀疑是他杀……你们看,咱们宿舍楼厕所隔间空间狭小,只能容纳一个人站立,我没想明白的是,凶手是如何将方亮勒死,又将其吊挂在透气窗上的呢。」
石头思考了一番,说:「说不定凶手是在隔间外将方亮勒死,再把尸体拖到厕所里吊起来,然后从外面勾上隔间门的锁钩,伪装成密室上吊自杀。」
周扬摇了摇头:「如果按照你的想法,地上肯定会留下拖行的痕迹。现场没有打扫的痕迹,也没有拖行的痕迹。」
张海Ṫû₀说:「也就是说,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周扬点点头:「现在看来是这样的,不过,有个事儿我需要再回到案发现场确定一下。」

-3-
警方随后调取了男生宿舍楼的监控视频。
监控显示:
周六凌晨 0 点 15 分左右,顾杰和方亮一前一后走进厕所。
大约 15 分钟后,顾杰从厕所出来,回到寝室后,背了个包离开了宿舍楼,而方亮进入厕所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方亮从进厕所到被清洁工发现间隔 6 个小时,期间进出厕所的一共有 5 个人,都是本楼层的学生,其中 4 个人解小手在厕所里待了不到 3 分钟,还有一个人解大手,时间久一点的,也没超过 5 分钟。
警方找到这 5 个人了解情况,收到的反馈是一致的:他们进入厕所的时候,便池中间隔间的门是关着的,而且厕所内的其他地方没有什么搏斗和挣扎的痕迹。
也就是说,具备作案动机以及作案时间的,只有跟方亮在厕所里待了 15 分钟的顾杰,顾杰有重大作案嫌疑。
与此同时,警方从学校教务处了解到顾杰保研资格被方亮「挤掉」的事。
按照江大计算机学院的保研资格评选标准,顾杰最开始是满足保研条件的。可到了评选前夕,方亮因为在学生会工作有一项额外加分,总评分超过了顾杰,获得了学院最后一个保研名额。顾杰失去保研资格后,情绪激动,大闹校办公室,搞得学校尽人皆知。
而学校不想事态扩大,作出让步妥协,出面给顾杰和意向高校搭桥,只要顾杰的考研初试成绩过线,他的意向高校就会录取。
顾杰见好就收,闹剧就此结束。
从学校的处理结果来看,顾杰算是得利者,他跟方亮的矛盾完全没有表面上这么尖锐。
不过,在警方的眼里,顾杰仍旧是命案的第一嫌疑人。
……
江城大学图书馆二十四小时开放,空调制暖昼夜不歇,比宿舍暖和得多。
警察找到顾杰的时候,他正缩在图书馆自习室的角落里裹着毯子复习。
顾杰以前从没跟警察打过交道,一见警察就蔫了。
去警局的路上,顾杰以为学校因为自己之前闹事而报了警,便主动承认了错误:「对不起,警察叔叔,我知道错了,念在我是初犯,请放我一马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着眼泪跟着话儿掉下来了。
警察颇感意外,顾杰这一番话并非杀人犯的认知,于是便顺着说:「那你主动交代吧。」
顾杰眼里瞬间有了希望。
「我当时就是为了给学校制造压力,争取额外的保研名额,并不是真的想闹事。」
「保研?」警察眉头一紧,「你和方亮呢?」
顾杰抿了抿嘴:「方亮是我舍友,我俩关系其实很好,虽然保研名额被方亮拿到了,我有些不甘心,但这都不是事儿。」
警察听到这里,就感觉有些奇怪了。
「昨天晚上 12 点左右,你跟方亮在厕所干什么了?」
「昨天晚上……」顾杰回忆道,「我记得方亮 11 点多从外面回来,好像喝了点酒,挺兴奋的。我那个时候去厕所小便,方亮抽烟也跟着一块去了,我俩就在厕所抽着烟聊了会儿天。」
「聊了什么?」
「我俩关系挺好的,聊了些以后读研的事儿。嗐,就瞎聊了一会儿,后来我嫌冷就先回宿舍了,方亮说要拉个屎再走。」
「之后呢?」
「后半夜冷得厉害。我回到宿舍后冷得睡不着,就拿了枕头毯子去图书馆对付了一宿,图书馆有暖风,学校不管,好多人都在图书馆过夜。」
警方将顾杰带到刑侦的审讯室,连续审了 3 个多小时,发现他压根就不知道方亮已经死了。
徐一飞透过观察室的玻璃看着一脸茫然的顾杰,叹了口气,转身对手下的人说:「把他送回去吧。」

-4-
法医的鉴定报告显示,方亮的死亡时间在周六的零点至凌晨 1 点之间。
现场的痕迹缺乏指向性,警方当初将顾杰列为嫌疑对象,一是他有犯罪动机,二是具备作案时间和条件。当顾杰的嫌疑被排除后,调查遂走进了死胡同。
徐一飞有些坐不住了。
他感觉现场一定还有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便决定再回现场再看一看。
到江城大学时,已经是晚上 8 点了。校园里空旷肃杀,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徐一飞不禁打了个寒颤。
学校里刚发生「命案」,学生们人心惶惶,都躲在宿舍里不敢出来活动。还有不少人背着包往校外去,看样子是打算住在外面。
三楼厕所拉起的警戒带还在,禁止学生入内。不过学生们也忌讳死亡现场,纷纷避之不及,不敢在厕所附近逗留。
徐一飞挑开警戒线,探身进入事发现场。
忽然,他听到了案发隔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立刻警觉起来。
随后,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悄悄摸到隔间门前,猛地拉开虚掩的门。
一个可疑的人影正扒在透气窗上。
——徐一飞大吼一声:
「谁!」
那个人被徐一飞一吓从窗户上掉了下来。落地后踉跄两步倒向徐一飞。
徐一飞下意识托住那人,随后眉头微蹙:「怎么是你?」
这时,在外面望风的石头听到厕所里的声音便冲了进来,但看到徐一飞后却傻了眼。
石头心虚地看了周扬一眼,干咳一声:「呃,我刚才去二楼上了个厕所,没注意进来人了……」
周扬给了石头一个宽慰的眼神,表示「没关系」,转而向徐一飞解释道:「我刚才听到厕所里有奇怪的声音,就进来看看。」
徐一飞狐疑地看了看周扬,又瞥了一旁心虚的石头一眼,一下就戳破了周扬的谎话。
「需要爬到窗户上看?」
周扬沉默了。
石头沉不住气,赶紧给徐一飞解释:「警官,您别生气,我这哥儿们聪明得很。这不,早上他误入现场,看到了尸体,发现了疑点,就想着再回来看看。谁知,您突然杀回来了。」
徐一飞有些咄咄逼人:「照你的意思,我不该来?」
石头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等会儿再跟你算账。」徐一飞没工夫跟石头贫嘴,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周扬身上,「你发现了疑点?」
周扬倒是不惧徐一飞的权威,大胆说道:「从现场的痕迹看,方亮是在解大手的过程中突然被人从后方勒死的,但是你看,这个小隔间里根本站不下两个人,而且这里面只有方亮一个人的痕迹。」
周扬随即指向隔间的墙面和地板:「我想,方亮把屎抹到墙上和地板上,应该是他被人勒住脖子后的本能反应。他拼命挣扎,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一开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方亮面对袭击毫无反击,直到刚才,我注意到了墙上的透气窗。」
徐一飞看了一眼那个只有平板电脑大小的透气窗,想不出个所以然,便示意周扬继续说下去。
推理到关键时刻,张海突然从厕所外探了个头进来,瞧见了周扬和石头。
「我猜你俩就在这儿。」
他对近前的宿舍长石头说:「学校刚发生命案,我女朋友有些害怕,想带她来我们寝室住一晚,可以不?」
石头的注意力在周扬的推理身上,没空理会张海,便应付了一句。
「行啊,没问题。」
张海刚要离开,他的女朋友苏晴却突然拉住他,打算凑个热闹。
「等一下,反正也没事儿,看看什么情况。」
张海抿了抿嘴,咽了口唾沫:「这可是凶案现场,瘆人得很,咱赶快离开这儿吧。」
苏晴不为所动:「没事儿,凶手不在这儿。而且这里人多,安全。」
张海被说动了,好奇心也随之被勾起来了。
他思索了一下,和苏晴留了下来。
周扬继续讲着自己的推理。
「……自始至终,隔间里只有方亮一人,凶手根本就没进到这个隔间内。」
徐一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早上,周扬那异于常人的冷静让徐一飞感到奇怪。所以,在调查学校监控的时候,他还特地留意了周扬事发前后的行动轨迹。
那天晚上十点左右,周扬回到寝室之后再也没出来过,看起来与这起命案无关。
徐一飞觉得周扬这个学生有点意思。
「你认为凶手是怎么杀死方亮的呢?」
周扬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讲起来有点复杂,我演示给你看吧,不过在此之前,得请你帮个小忙。」
徐一飞按照周扬的要求,从宿管那里借来了一根电工高空作业的安全绳跟一根较细的尼龙绳。
准备妥当后,周扬让石头站在厕所隔间里:
「我走之后,你就蹲在便池上,假装解大手。」
周扬来到四楼的天台,在天台边缘处找到之前发现的两个铆钉,他将安全绳绑在身上,然后从铆钉中穿过固定。通过拉动绳子顺着楼体爬降到三楼厕所透气窗的上侧。
周扬有过攀岩经历,高空爬降对他来说并不难。
他透过窗户朝里一看,刚好能看到蹲在便池上的石头。
之后,他像套圈一样,将准备好的绳套朝着石头的脑袋丢去,精准套中石头的脖子。
与此同时,周扬松开安全绳,依靠下坠的重量迅速收紧绳索,绳子一下紧紧地箍在了石头的脖子上。
巨大的作用力将石头拽到身后的墙面上。
石头脚尖踮地,双手在隔板上抓来抓去,但一直找不到着力点,喉咙又被绳子勒得发不出声,表情极为痛苦。
徐一飞恍然大悟。
他见石头脸憋得通红,眼看要撑不住了,便冲窗外喊道:「可以了,停吧。」
话音一毕,石头脖子上的尼龙绳瞬间失去力量,石头得以解开绳索,他大口喘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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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扬第一眼看到尸体时,就注意到了脖子上的绳结。那绳结样式颇为特殊,是攀岩运动里颇为常见的伸缩绳结。
这个绳结让周扬突然一个大家都忽视的地方。
周扬爬上楼顶天台,经过一番搜寻,终于在天台边缘发现了两颗深深楔入楼体混凝土结构的崭新岩钉。
那时,他就已经大致猜出了凶手的作案手法。
接下来,他冒险折返凶案现场,爬上透气窗,在窗体的下边缘看到了一条从室内延伸至室外的磨损痕迹,才最终确定自己的判断。
凶手绝不可能是体质极差的顾杰。因为顾杰从不锻炼,平时跑几步就气喘吁吁。毕竟,借助安全绳从楼顶天台降落到三楼,悬停后再隔空勒死人,这对核心力量与技巧要求极高。
真正的凶手应该是攀岩爱好者,年龄应该在 20-30 岁之间,身高 170-180cm,体重 140 斤左右,体型健硕。
凶手熟悉学校里的情况,了解建筑和监控布局,能够随意出入任何场所,还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在楼顶楔入两颗岩钉。
不仅如此,他还了解方亮的作息规律,想必是关注和跟踪了方亮一段时间。所以,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
周扬跟徐一飞讲述了自己的分析。
徐一飞听后大为震撼,并且立刻采信了周扬的观点。
周扬仅仅通过对于绳结的观察,就能联想到凶手的作案手法并找到了关键物证岩钉。
徐一飞很佩服周扬,因为很少有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从犯罪现场提取出这么重要的信息,并且作出如此严谨的推理。这个大学生做到了很多刑侦一线的专家都做不到的程度,他绝对是一个天才。
从周扬对凶手的侧写入手,徐一飞确信,这个人一定是学校里的人,而且十有八九教职工保安一类的角色。
有了下一步的侦查思路,徐一飞的愁眉舒展了许多。
与此同时,他对周扬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心理学。」
「大几了?」
「大四,明年就毕业了。」
闲聊两句,破案时不待人,徐一飞便带着周扬提供的线索准备离开。
「不早了,先不聊了,等案子破了请你们吃饭。」
徐一飞走后,周扬注意到了张海身边的女生。
「这位是?」
张海憨憨一笑:「这我女朋友,苏晴。学校发生命案,她的舍友都出去住了,宿舍就剩她一个人,她不敢自己待在那儿,就来找我了,说想在我们宿舍对付一晚,我寻思我们宿舍不还有一张空床吗,就……」
石头调侃道:「跟我们几个大男生住一起,多不方便啊,还不如出去开房呢。」
张海掏了掏口袋,尴尬一笑:「能省点是一点。」
周扬的视线越过张海,聚焦到了他身后的苏晴身上。
「这栋楼可是凶案现场,大都避之不及,不少人都出去住了,你确定要在这里过夜?」
周扬话里透着阴森。
张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偷偷看了苏晴一眼:「要不,咱们还是……」
苏晴没接张海的话,而是十分冷静地对周扬说:「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凶手不是激情作案,而且这种谋杀手段只能实施一次,他肯定不会去而复返。」
听了苏晴的解释,张海连连点头附和,内心的恐惧感也消失了大半。
苏晴投来信任和崇拜的目光,俏皮说道:「再说啦,你们几个大男人在这儿罩着,我还怕什么妖魔鬼怪?」
现场的气氛在苏晴的带动下变得轻松许多,石头赶紧打圆场:「我是舍长,我同意了。只要苏晴不介意就行。咱们好久没打麻将了,来,四个人正好凑一桌。」

-6-
周扬对凶手的侧写分毫不差,警方仅仅用了三天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一举破获江大杀人案。
杀害方亮的凶手是学校刚入职没多久的保安,罗城,24 岁,身高 1.78 米,体重 128 斤。
罗城杀死方亮的前一天,他请了一周的病假。事后,罗城坐高铁一路南下到广西,找到当地的蛇头,计划两天后搭国外的货轮偷渡出国。
罗城上船的前一天,被徐一飞在一个边陲小镇的旅馆里抓获。
罗城杀害方亮的动机很复杂,但归根结底,方亮还是死在了保研这件事上。
当时学院成绩排名出来之后,方亮距离保研仅有一步之遥。他仔细研究学校的保研规则,看到一条加分政策。
按规定,在学生会工作满一年可以获得 1 分加分,而这 1 分足以让方亮拿到保研名额。
可方亮在学生会实际只待了不满 10 个月,大二下学期忙着谈恋爱,基本没再参加学生会的活动,所以他是不满足加分条件的。
学生会里并没有人会在意别人是干了 10 个月还是一年,学生会主席说了算。方亮以两千块钱购物卡作为交换,从学生会主席那里得到了一纸虚Ṭŭ̀⁰开的学生会工作证明。
本以为有了证明,保研加分的事儿就稳了,没承想最后卡在了辅导员罗玉梅那里。罗玉梅一眼就看出方亮的材料是「假」的,坚决不予认定。方亮几次三番找罗玉梅开后门,但都被罗玉梅一口拒绝。
距离保研名额确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方亮心急如焚。他不惜透支生活费买了一台平板电脑作为礼物,打算寻个适当的机会私下里再找一次罗玉梅。
罗玉梅住在学校后面的单身公寓,一楼最左边,旁边有棵大树,她的窗帘上是粉色 Hello Kitty 的图案,很好找。晚上 8 点,方亮鬼鬼祟祟来到了罗玉梅家附近。
来到门前,他突然犹豫了,生怕罗玉梅再次拒绝他。
眼瞅着公寓里的灯亮着,方亮想着先看看罗玉梅在家干什么,再选择敲门时机。于是,他来到罗玉梅的窗台下,扒着窗台悄悄探了个脑袋。
窗帘没拉严,留了道缝,方亮往里一瞄,窥见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房里的灯光很暗,但却分辨得出罗玉梅正跟一个男人接吻,两人赤裸着上身,紧紧地抱在一起。
方亮咽了一口唾沫,他没想到平日里文静的罗老师居然有这样狂野的一面,巨大的反差让他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窥私的兴奋和刺激让方亮肾上腺素飙升,他知道今天来得不是时候,但又不舍得离开。
只见两人走进卧室,房门一关,不多时便传出了极为压抑的男欢女爱之声。
屋里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男人一阵低沉的喘息过后,罗玉梅走出房间,幽怨地说:「我们这段关系是没有结果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还在卧室里的男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要不,我们去外国生活吧。」
「不。」
出身贫穷的罗玉梅,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男人的提议。
「我不能放弃现在的工作。」
其实,除了眼前的男人,罗玉梅还有别的选择。
她是个漂亮又水灵的南方姑娘,在江城大学读研期间,因表现优异,毕业后留校到计算机学院担任辅导员,工作刚满一年。
老师们听说她还没男朋友,三天两头地给她介绍对象,有钱的有权的有才的长得帅的,都有,在相亲的过程中,罗玉梅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男人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再想想办法。」
罗玉梅和男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在窗台下偷听的方亮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这短短的几句对话勾起了他对男人身份的猜想。
这人是罗玉梅的学生,还是学校的老师?
他们之间是师生恋、婚外情,还是潜规则?
不等方亮多想,一个黑影突然从罗玉梅家里出来,偷偷摸摸,遮遮掩掩,但脚步很快,径直朝着学校的物业办公室方向走去。
方亮定睛一看,男人穿着保安制服,衣服背后明晃晃印着「江大安保」四个大字。
难道罗玉梅的爱人是学校的保安?
强烈的好奇心让方亮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方亮就以丢钱包为借口,到物业的失物招领处,各个办公室东走西看,逗留了一上午时间。这期间,他不仅见到了从罗玉梅家里出来的那个男人,还趁他不在的时候,从他的抽屉里顺走了一份简历和一个工作证。
保安名叫罗城,毕业于江城体育学院,毕业后就来到江城大学做起了保安,工作刚不到半年,一个月 3000 元。
方亮瞬间明白,罗城大学毕业后来这里干保安,就是为了跟罗玉梅在一起。现在的情况是,罗玉梅不想公开这段关系,罗城就是她的软肋。
方亮找到了可以利用的机会,想出了一个损招。
那天下午,方亮在罗玉梅下班的当口找到了她。
方亮将平板电脑送给罗玉梅,但罗玉梅坚决不收,并且语气严厉地批评了他。
「我说了多少次了,你那份证明不行,不能加分。别整天想这些歪门邪道,说不行就是不行。」
方亮盯着罗玉梅不说话,这一盯,把罗玉梅惹毛了。
「方亮,你再这样我可告诉学院了。」
说罢,罗玉梅转身就走。
「罗老师,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被拦住的罗玉梅不耐烦地问:
「又怎么了?」
方亮从口袋里掏出罗城的工作证,郑重其事地交到罗玉梅手上。
「上次我去你家找你的时候,有个保安从你家出来,他的工作证掉了,我交给你的话,你会帮我还给他的吧?」
罗玉梅接过罗城的工作证后,眉头一紧,脸色变得煞白,犹豫许久后,缓缓开口问道:
「你……你,看见什么了吗?」
方亮面带讥讽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将那个平板电脑递到罗玉梅的手上,罗玉梅这次没有拒绝。
「加分的事儿,就拜托老师您了。」
方亮不等罗玉梅回答,得意地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7-
那天之后,方亮成功获得了保研资格。
紧接着,罗玉梅请了长期病假,并搬离了学校的单身公寓。
方亮的威胁,让罗玉梅瞬间警醒,她要是想继续现在的生活,就不能再在错误的路上继续走下去了。
罗玉梅没有告诉罗城自己被方亮威胁的事,但她开始疏远了罗城。
可罗城并不知晓发生这一切的缘由,他以为罗玉梅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是因为另有新欢。
罗城也不是傻子,他通过查看罗玉梅请假之前几天行动轨迹的监控,发现了偷他工作证和简历的方亮。他立刻意识到,方亮是让他的生活堕入地狱的罪魁祸首。
罗城跟踪了方亮一段时间,摸清楚了方亮的作息规律。根据罗城的观察,方亮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他每天晚上 11 点到次日凌晨 1 点期间到三楼厕所大解。
于是,罗城便利用每天值班巡逻的空档,着手准备他的杀人计划。
罗城每天晚上 10 点左右交完班,就从男生宿舍楼一侧的排水管爬上 4 楼楼顶,系着安全绳从楼体外部下降到三楼男厕窗口蹲守,等待下手时机。
终于,在一星期之后的周五,他等到了最佳时机。
……
看守所期间,罗城瘦了不少,脸色苍白。
一见到罗玉梅,罗城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姐,我想你了……」
控制不了感情,爱意便如利剑穿心。
「我不想死……」
罗玉梅落泪,却一言未发。
罗城满含愧疚:「姐,你现在还好吗?」
罗玉梅无奈苦笑:「我们的事江城大学基本都知道了,工作我已经辞掉了,江城也待不下去了。」
罗城自责,打了自己一巴掌。他对死亡的恐惧逐渐开始被负罪感所取代。
他感觉罪恶深重,毁了自己爱人的大好未来。
「对不起,我错了……」
罗玉梅出言宽慰:「没事的,这也是我该付出的代价,怪只怪,我们之间不该有这种感情。」
听闻此言,罗城的眼神逐渐黯淡。
罗玉梅打算在罗城临死前给他一点可悲的希望。
「这辈子我们不可能了。希望下辈子我们能没有顾虑地在一起。」
罗城泪眼婆娑,不住点头。
此刻罗玉梅心里最大的负担已然卸下。
尽管她告诉罗城自己已经辞职,即将告别江城,但她没有袒露的是,在此之前,她已经通过远在澳洲的师兄争取到了全额奖学金的读博机会。不久的将来,她将踏上前往大洋彼岸的土地,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
走出看守所,罗玉梅一路向前,没有回头,她的人生前二十五年随着罗城一同消失在看守所高墙之内。
罗城留在了过去,而她活在了未来。
罗城人生的最后一个夜晚。铁窗渗进的月光带着消毒水味,他睡不着,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小时候那些难忘的经历……
爷爷家有一间空房,那是他和堂姐罗玉梅暑假暂住的地方。
十三岁夏夜的竹席散发着潮气,那年暑热把不相熟的两人按在一张破竹床上——他冲着窗户,她蜷在床尾,中间隔着晒得发硬的荞麦枕。
头三夜他们像两具木偶,连翻身都要屏住呼吸。
野小子与书虫原本是两条平行线。
他每天带着弹弓从老槐树下看书的罗玉梅身边呼啸而过。
有天他恶作剧地往她的搪瓷杯里扔青蛙,却见她小心用草叶托着放生。
「书里说青蛙吃害虫。」她睫毛都没抬,泛黄的《昆虫记》在膝头沙沙作响。
真正打破楚河汉界的是那个暴雨将至的黄昏。
乡下的野坏小子们喜欢欺负老实孩子,在泥墙根下推搡罗玉梅,撕扯她的书本和麻花辫,她所珍爱的《红与黑》被扯散架,书页随着晒干的槐花书签飘零散落一地,践踏入泥。
他看见了,像头小豹子撞进人群。
然后,拳脚雨点般砸在他的脊背上。
罗玉梅带着哭腔的尖叫:「阿城!」
横的怕不要命的。打倒了为首的那个坏小子,其他人陆续逃走了。
染血的夕阳漫过窗棂,她颤抖的指尖蘸着药酒抚过他的嘴角。他嗅到槐花混着油墨的味道。
「傻子。」她温热的泪洇湿了他汗津津的后颈。
英雄救美的故事,她看了无数遍,自认为已经熟稔麻木的她,真的遇上了白马王子,仍旧沉沦不已。
蝉鸣震耳的夜里,少女的肋骨硌得他生疼,心跳却盖过了窗外整片稻田的蛙声。
门外,法警的脚步声与记忆中谷仓顶棚漏雨声重叠着响起。
他蜷缩在水泥地上,忽然听见十三岁的自己在她怀里闷声说:「姐,你身上有太阳晒过的味道。」
……
江城大学杀人案告破,校园里的风波慢慢平息,秩序逐渐恢复。
那天,徐一飞到学校找周扬,两人在江大的校园里散了会儿步。
「我这次来,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市公安局的刑侦队伍,但听你们辅导员说,你是你们学院的第一名,而且已经取得了保研资格……」徐一飞拍了拍周扬的肩膀,「没事,你也可以先读研,研究生毕业后再来我这儿。人才嘛,可以特殊照顾。」
徐一飞脸上流露出一丝遗憾,因为三年后是什么情况,谁都说不好。
周扬没有给出答案。
队里还有工作,徐一飞给周扬留了一个联系方式,便离开了学校。
那时临近中午,阳光和煦,驱散了空气中的几丝寒意。
周扬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这时,石头突然打来电话:
「老周,你人搁哪呢?」
「操场上呢。」
「中午有事儿不?」
「没事儿,咋啦?」
「请你吃火锅,走!」
「那学校门口见。」
挂掉电话,周扬转身往校门口走去。走到半路,他遇到了同向的张海。看样子,张海也接到了石头的邀请。
两人相视一笑,张海一把揽住周扬的肩膀:「这顿饭得好好宰他一顿。」
「海哥有何推荐?」
张海坏笑:「你瞧好吧,到时候我提建议的时候,你得站到我这边。」
「没问题。」
俩人快乐得像小学生,勾肩搭背连蹦带跳地往校门口走去。
后来的那顿火锅,花了近五百块,结账时他们三人均摊。
末了,毕业季的伤感涌上心头,石头眼圈一红,举起酒杯:「祝我们友谊长存!」
周扬和张海为之动容,一起举起酒杯:
「友谊长存!」
彼时,周扬、石头还有张海天真地以为,即便毕业离开校园,即便天各一方经营各自的生活,他们之间的感情都如同在学校时那般紧密。
殊不知,那次聚会是他们最后一次齐聚。
转年 6 月,周扬放弃保研资格,入职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投身徐一飞麾下。
保研名额顺延给了石头,石头保研本校,继续在江大读研。
张海则拿到了江城一家商业银行的 offer,毕业后顺利入职,跟女朋友一同定居江城。

-8-
2018 年,江城。
周扬自从到江城刑侦工作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电话经常打不通,发微信隔好久才收到回复。
其实这也不怪周扬,毕竟刑侦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没固定工作时间点,好几个案子连轴转,要么在出差办案的路上,要么就是在开会。
熬过了见习期,周扬好不容易得到了一次短暂的休息。可就在休假的第二天早上,他接到了一通「张海」的来电,但那边说话的却是一个女人。
「我是张海的未婚妻,苏晴。几天前,张海车祸去世了。我和他的家人定在明天上午 10 点,在江城殡仪馆举行他的追悼会,你能来参加吗?」
张海去世这四个字犹如一口被敲响的古钟,震得周扬脑袋嗡嗡作响,在他的印象里,「张海」和「死」根本就是一组不可能的组合。
周扬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高强度的工作很快就让周扬从张海离世的悲痛中调整过来。
那之后,周扬和石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起来。闲暇时,他们也会出来聚餐。
张海去世的两个月后,在一次聚会上,石头几杯酒下肚,愁眉不展地告诉周扬:
「老周!我听说苏晴又要结婚了。」
感情问题一向不是周扬擅长的话题,再说她跟苏晴本来就不熟,更不关心她的生活。
「结就结呗,那是人家的自由,跟咱有啥关系。」
「海子这才去世多久啊,她就另结新欢。你说,张海的死会不会跟她有关?」石头情绪有些激动,「听说她的结婚对象叫赵辰,江大毕业的,是个作家,好像是苏晴的学长。」
「赵辰?我倒是知道一个同名的悬疑作家,他俩是同一个人吗?」
「对,就是他。」
周扬喜欢看悬疑小说,听说过赵辰。赵辰是国内悬疑小说界的新星,半年前凭借《窥恶》一举登顶年度销量榜,迅速成为当红作家。
听到苏晴跟赵辰在一起的消息,周扬的反应跟石头不一样,他对苏晴的同情成分居多。回想苏晴在追悼会上可怜的憔悴模样,感觉她跟赵辰这样的大作家在一起,也算有了着落。
周扬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毕竟,交警对张海车祸的调查已经有了结论。
「张海的车祸是意外。我知道你怀疑苏晴出轨,可她没有理由害死张海啊,他俩又没有结婚,直接分手不好吗?害死张海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吗?我倒是觉得,你怀疑苏晴更像是为张海抱不平。」
被戳破的石头心情烦躁,他闷头一口喝掉杯中酒,借着酒劲无理取闹起来:
「你是警察,去调查一下怎么了!要是我猜错了,你也没损失啊!」
眼看石头要耍酒疯,周扬也懒得跟他争执,便顺坡下驴。
「行,我查。你喝多了,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我没喝多,我还能喝!你坐下,咱们今天不醉不休……」
周扬赶快买了单,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将醉醺醺的石头送回了学校。
回到家后,周扬怎么也睡不着,他对苏晴的新欢赵辰产生了兴趣。
睡前,他打开电脑,在网上检索了赵辰的信息。
一条百科词条跃入周扬眼中:
【赵辰,1993 年 8 月生,毕业于江城大学。在校期间曾任文学院学生会主席……】
如石头所言,赵辰确实是苏晴的学长。但周扬觉得,即便苏晴和赵辰早就认识,那也不能说明不了什么,他只觉得石头对张海之死一事有些敏感了。
为了弄清楚张海车祸的整个经过,隔日,周扬联系到了处理张海事故的交警,顺利拿到了事故调查卷宗。
——那场车祸发生在张海下班途中,地点在一条内部路。这条路仅能容纳一辆轿车通行,附近没有交通标识,更没有监控,一般很少有车经过这里。
事故发生时,肇事车辆在内部路以极高的速度直接撞上了对向骑电动车的张海。张海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出十多米远,当场身亡。
车子失控继续向前冲了二十多米,撞上路边的石墩才停下。由于司机没有系安全带,并且车辆的安全气囊未能正常弹出,惯性作用下,她冲破了前挡风玻璃,被甩出车外,重重摔到路面上,也是当场死亡。
肇事司机名叫赵梦园,27 岁,女性。生前患有抑郁症,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尸检发现,她血液中的镇静药物含量很高,事发时应该刚服药不久。
正常情况下,驾驶员在撞击发生时,都会下意识地踩刹车,而痕迹鉴定报告和现场的痕迹表明,肇事车辆在事故发生到事故结束从未踩过刹车。
而且,事故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因为存储卡容量已满,没有记录下车祸发生时的画面,警方无法还原赵梦园驾驶时的具体情况,但从掌握的信息来看,最终判定这就是一场因服用精神类药物而发生的交通事故。
赵梦园负事故的全部责任,赔偿张海死亡的所有费用。
双方家属对处理结果均无异议。
……
看案卷的时候,周扬感觉赵梦园这个名字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于是他在互联网上检索了一下这个名字,最先出现的是一条 2012 年的新闻:
【江城大学举办「绿芽杯」文学大赛,特等奖由文学院 2012 届赵梦园同学获得,获奖作品为……】
不仅如此,大作家赵辰的名字也在该文学大赛的获奖名单上。
赵梦园居然也是江大的毕业生,而且跟赵辰参加过同一场比赛!
网页下面还有一条公众号的链接,发布者是江城大学文学院学生会,内容跟之前的新闻相似,但标题却不一样。
【文学院的才子佳人,她和男友双双斩获「绿芽杯」文学大赛奖项。】
周扬点进链接一看,标题里的「她」指的是赵梦园,而「她的男友」指的却是赵辰。

-9-
经查。
大学时,赵梦园和赵辰是同班同学,两人在文学创作上非常积极,他们的散文、小说、诗歌经常在各类文学期刊杂志上发表。
他们 2013 年大二时开始恋爱,在江大文学院尽人皆知。
毕业后,他们都留在了江城发展。
赵辰专职写作,赵梦园则入职一家企业。
……
当初石头对苏晴起疑,周扬觉得是石头多虑了。
可眼下,车祸中两名死者各自的爱人竟走到了一块儿,周扬越想越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思量一番,他打算先去找赵辰问问情况。
……
三天后,赵辰的签售会现场。
16:30,签售会刚刚结束,周扬便拨开人群来到赵辰面前。
赵辰以为他是迟到的粉丝,便微微一笑。
「你运气不错,我还能给你签一本。」
周扬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我想和你聊赵梦园车祸的事儿。」
赵辰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后,低声说道:「能不能换个地方谈?」
周扬说:「跟我来。」
赵辰尾随周扬来到了会展中心旁的一家咖啡店,在角落落座后,周扬单刀直入:「你认识赵梦园吗?」
赵辰微微皱眉:「认识,她曾是我的女朋友。」
「她是什么时候确诊的抑郁症?」
「我们毕业后的第二年。那时我全职在家写作,她在企业工作不顺心。有一次,她整夜未归,电话也打不通。后来我在天台上找到了她,她哭了一晚上,想跳楼。然后,带她去看了医生,才知道她有重度抑郁症。」
「后来呢?」
「她吃药不规律,精神越来越差,上半年实在上不了班,就请了病假,在家休息。」
「她平时开车吗?」
「医生不建议她开车,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出去基本都靠打车和公交。」
「所以那天你不知道她要开车?」
赵辰的情绪明显低落,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后来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才知道她出事了。」
周扬盯着赵辰问:「你觉得自己亏欠赵梦园吗?」
「亏欠?」赵辰愣了一下,「当时我写作没收入,靠她养家,是亏欠。」
接下来,周扬冷不丁地抛出关键问题。
「你是怎么跟苏晴认识的?」
赵辰脸色骤变:「你……找过她?」
「回答我的问题!」
赵辰被周扬的气场镇住,瞬间汗流浃背。
「苏晴是江城出版社的编辑,我那本《窥恶》就是她接手的投稿,几次接触下来,就认识了。」
「只有工作上的联系?」
赵辰扯了扯领带,喉结微动,沉默片刻后缓缓道出:「一开始确实只有工作往来。但谁知道……后来,赵梦园撞死了苏晴的未婚夫……我和苏晴在处理后续的事情时,慢慢地,就……」
「就怎么样?」
赵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喉咙:「就……走到了一起。」
周扬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赵辰脸上。
刚才,他特意在提到赵梦园时加重了「亏欠」二字,随即话锋一转,直指苏晴。这是周扬精心设计的话术——他要看赵辰最真实的反应。
赵辰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飘忽不定。惶恐与心虚在他脸上交织,像一张被揉皱的纸。这一连串的反应让周扬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但眼下,他对赵辰和苏晴的关系知之甚少,贸然追问只会打草惊蛇。
「今天就到这里吧。」周扬语气平静,目光却依然没有从赵辰身上移开。
赵辰松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红润,紧张情绪一扫而光。
周扬临走前,赵辰送给他一本书:「周警官,这是限量的签名版《窥恶》,给你留个纪念。」
周扬接过书,翻到扉页看了一眼赵辰的签名。
「这本书我看过,写得不错。」
听到夸奖,赵辰非常得意。
「这本书的故事是根据一个真实案件改编的,跟那些杜撰的悬疑故事可不一样。」
周扬突然来了兴趣。
「哦?哪个案件?」
赵辰神秘一笑:「江城的清溪县,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曾发生过一起离奇的失踪案件。」
周扬问:「这个案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赵辰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笑容:「秘密。」
……
回到家之后,周扬又翻了一遍《窥恶》。
赵辰的文笔老辣。周扬初读时,还以为这本书的作者是一名退休的老刑警。
他合上书,闭上眼睛,脑海里盘旋着书中的情节,越想越沉,困意渐渐袭来,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10-
周扬跟赵辰见面的几天后,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苏晴温柔而礼貌的声音。
「周警官,您好,我是苏晴。」
周扬疑惑:「嗯?怎么了?」
「昨天赵辰告诉我,有个姓周的警官找过他,问了些张海车祸和我的事儿。我猜,这个人应该是你吧?」
苏晴的语气突然转冷:「周警官,你是在调查我?还是怀疑我跟张海的车祸有关?」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周扬一时语塞。
既然话已挑明,他索性开门见山,只是措辞欠了些分寸:「听说你要和赵辰结婚了?张海才去世多久?你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逐渐凝固。
「我的感情状态,需要随时向你汇报吗?」苏晴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压抑的怒意。
周扬毫不退让。
「你和赵辰分别是两位车祸死者的伴侣,现在却走到了一起,这很难不让人起疑。另外,」他顿了顿,「我是警察,调查赵辰无可厚非。如果不是因为张海,我们根本不会认识。所以,请不要用朋友的口吻质问我。」
电话里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良久,苏晴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既然你有疑问,不如见面谈吧。」
两人约在一家高档茶餐厅见面。
苏晴订了间雅座,落地窗外是繁华街景,室内却静谧得能听见茶匙轻碰杯壁的声响。
这环境很适合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或者说,一场心理博弈。
茶香袅袅中,苏晴开门见山:「周扬,坦白告诉你,我和张海是真心相爱,否则不会谈婚论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没有出轨。」
她眼中闪过一丝疲惫,直视周扬:「我明白,你作为张海的朋友,对我心生怀疑在情理之中。可扪心自问,我从未有过任何亏心事。自张海离世后,那深入骨髓如影随形的痛苦,时刻啃噬着我,这份煎熬,远非你们所能想象。」
泪水在她眼眶打转,声音哽咽。
周扬却不为所动:「你和赵辰是怎么认识的?」
苏晴深吸一口气,抿了口茶,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在江城出版社做编辑,负责审核作者的投稿。有一天,赵辰投稿到出版社的公共邮箱,我看到后觉得很有潜力,就推给了主编。主编通过后,我们便签订了出版协议,就有了后来的《窥恶》。我和赵辰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认识的。」
她停顿片刻:「起初我们只通过邮件联系,直到签合同才见面。后来因为那场车祸,我们不得不频繁接触。两个失去至亲的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周扬追问:「那场事故之后,发生了什么?」
「那起车祸赵梦园全责,但她父母双亡,自己名下又没有财产,所以最后只有一点保险赔偿金,杯水车薪。可赵辰却主动用《窥恶》的预付款替赵梦园赔偿了张海父母一百万赔偿金。」苏晴眼中泛起温柔,「那是他全部积蓄。正是他的担当打动了我。」
「事故后,赵辰有什么异常吗?」
「他很正常。那时他刚签下出版合同,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苏晴不满周扬的再三诘问:「周警官,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先走了。」
周扬目送苏晴离去。
黑色长裙勾勒出她的妙曼身姿,却难掩她的愤怒与失望。
回到家,周扬脱下外套,脑海中不断回放她和苏晴的对话。
直觉始终在提醒他:车祸肯定没那么简单。
周扬重重倒在沙发上,指节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茶几上,《窥恶》的封面在台灯下泛着冷光。
他随手翻开一页,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文字。
突然,他的手指僵住了。
若不是他多年读书养成的敏锐,根本察觉不到这种常识错误。
一段看似平常的描写,让他感觉寒意从脊背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猛地起身,冲向电脑。键盘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急促的敲击声。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随着搜索结果的出现,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而后,他立刻抓起《窥恶》直奔单位。
当他看到户籍系统里,赵辰的籍贯是璧山县,而赵梦园的籍贯是清溪县时,那一直悬而未解的谜团,终于开始有了线索。

-11-
《窥恶》第四章(节选):
【那天傍晚,雨后的小路湿滑,村里的几个孩子正围着老槐树转圈儿玩。隔壁家的二妮踩到泥水摔了一跤,哭得厉害,我本想走过去拉她一把,却被奶奶一把拽住:『妮伢家的事儿,你少插手,快去看看你弟伢那边。』
【我怔了怔,转头朝不远处看,弟伢正蹲在小水沟边,用树枝拨拉水里的泥鳅,裤腿都湿透了。我一边小跑过去一边喊:『弟伢,别再往水里蹚,小心着凉!』】
周扬翻到这一段时,脑海里闪过一段记忆——那是半年前,周扬跟着徐一飞到清溪县抓捕一流窜盗窃团伙时,现场有个未成年的女孩儿。
清溪的老刑警当着女孩儿的面训斥道:端的女伢儿不待家,厮混个啥?
(意思是:好好的女孩儿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出来瞎混什么?)
周扬一头雾水:「女伢儿?小女孩应该叫『囡』,小男孩才叫『伢』呀。」
徐一飞解释说:「清溪的方言比较特殊,『伢』是对小孩的统称,『男伢』指男孩,『女伢』指女孩。」
周扬后来向当地人请教,才搞清楚「伢」在清溪的真正用法。
「伢」是长辈对小辈的称呼,平辈之间一般不会互称「伢」,但这其中有个例外。
清溪的女孩早当家,尤其是家里的长女,平时不仅要帮助父母干家务,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在家里算半个家长,所以她们在称呼弟弟妹妹时有用「伢」的特权。
不过,这个特权只有长女有,而长子没有。
《窥恶》的故事背景是清溪,一个男性角色用「伢」称呼平辈,这种细节错误,对清溪人来说就像把「您」和「你」用错一样明显。
赵辰一个璧山人对这些方言习惯并不熟悉,而清溪出身的赵梦园,才是最可能写下这段话的人。
周扬迅速将他的发现告诉徐一飞。
「《窥恶》的原作者是赵梦园。梳理赵辰投稿、出版的时间线,诸多迹象表明,极有可能是他盗稿一事即将暴露。在面临东窗事发的巨大压力下,为了守住秘密,他杀害了赵梦园。」
徐一飞揉着太阳穴:「仅凭一个『伢』的用法,就想支撑起你的推论,这依据实在太过单薄。」
窗外的暮色渗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时间过去有些久了。」徐一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事故车辆报废了,关键证据也早就灭失了。就算这本书有问题,我们也无法拿出实质的证据证明是赵辰盗稿,更别提谋杀。」
周扬摩挲着书脊,指节泛白。
这次谈话,虽然徐一飞对接下来的调查没多少信心,但他还是对周扬提供了最大的支持。
隔日,周扬协调技术科回看赵梦园所住小区的监控时,发现了一个问题:赵梦园出门前半小时,赵辰就已出门了,但小区的所有监控都没有拍到赵辰离开小区的画面。
由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周扬的脑海里形成。
他要利用这个猜测,让赵辰坦白真相。

-12-
在证据链断裂的泥潭里,周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口供突破上。
说得直白点,就是让犯罪嫌疑人自陈其罪。
可要让赵辰开口,光靠审讯室的强光灯和冰冷的铁椅远远不够。
周扬需要编织一张无形的网,用事实一点点勒紧他的喉咙,直到他喘不过气,直到他主动撕开自己的伪装。
徐一飞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沉闷的节奏,他的目光越过周扬,落在窗外阴沉的天空上。
「套口供吗?」徐一飞的声音很轻,「你准备好了吗?」
周扬抿了抿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被坚定取代:「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赵辰现在签了公司,有专业法务。突击传唤,我只能为你尽可能争取 8 小时的时间。」
徐一飞站起身,拍了拍周扬的肩膀:「好好利用你的专长。直接切入要害,逼他露出破绽。」
周扬盯着桌上那份薄薄的档案,封面上「赵辰」两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他知道,接下来的 12 小时,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而他,必须赢。
时间,开始倒数——
赵辰第一次进审讯室,显得局促不安,眼神四处游移,试图用闲聊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周扬站在单向玻璃后,冷眼观察着赵辰的一举一动。
半小时后,赵辰的情绪和精神都紧绷到极限,周扬才慢悠悠地推开审讯室的门。
看到老熟人,赵辰的表情明显一滞,但很快挤出一丝笑容,试图用熟络的语气打破沉默:「周警官,你好哇。这次把我叫来不会还是上次那个事儿吧?」
周扬的声音冷得像冰:「姓名?」
赵辰一愣:「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周扬冷冷地将手中的资料「啪」地拍在桌上,声音低沉却极具威慑:「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姓名?」
赵辰被这一声吓得肩膀一抖,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唯唯诺诺:「赵……赵辰。」
掌握主动权后,周扬拿出了《窥恶》,翻到第四章「少年回忆」,指着其中两段,问他:「这两段是什么意思?」
赵辰愣了一下,答道:「是主人公的回忆,为他成长历程做铺垫,不是特别重要的情节。」
周扬点点头,语气突然一转:「你这本书我反复看了几遍。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主人公是个男的,对吧?」
赵辰毫不犹豫地回答:「对,是男的。」
「虽然书里没有出现真实地名,但你之前跟我说,这本书的故事是根据清溪的一个案子改编的,对吧?」
「对。」
周扬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却更有力量:「那你知不知道,你在这两段中用到的『伢』,在清溪方言里是什么意思?」
赵辰点头:「当然知道,清溪的方言和江城不一样,『伢』泛指小孩,男孩女孩都可以这么叫。」
「那在清溪,同辈之间可以互称呼『伢』吗?」
赵辰不假思索:「当然可以。」
「你确定?」
赵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开始闪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像是在寻找某种支撑。
「当然确定。」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加快,「我在清溪待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方言很熟悉。」
「胡说八道!」周扬一拍桌子,「在清溪,『伢』是长辈对小辈,或者长姐对自己弟弟妹妹的称呼,同辈之间不会这么称呼。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这本书真是你写的吗?」
赵辰一阵慌乱,忙不迭地解释:「这……是别人告诉我的,可能我听错了。」
「还在狡辩?」
周扬冷哼一声,甩出一份报纸:「这是赵梦园高中时在《清溪日报》上发表的散文《乡情》。你看看这篇文章的内容,是不是和你书里的这段很相似?」
赵辰接过报纸,脸色瞬间煞白。他的手不住颤抖,逐字逐句地读完报纸内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想辩解,却一时语塞,表情僵硬得像石雕。
周扬见状冷笑一声:「赵辰,我在网上搜索过你的作品,从你开始搞文学创作以来,一直都在写短篇小说和散文,而且发表的都是些二流文学杂志。我想请教一下,你第一次写长篇就有这样的成绩,是怎么做到的?」
赵辰满头冒汗,沉默不语。
周扬开始攻心:「《窥恶》这本书真正的作者应该不是你吧?你为了掩盖事实,制造了那场车祸,对吗?」
审讯室里空气凝固,只剩下赵辰沉重的呼吸声。他眼神闪烁,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扬知道,他已经撕开了赵辰的第一层伪装。接下来,只需要施加一点压力,他就会自己坦白。
周扬步步紧逼:「车祸那天下午,你先一步到了停车场,在车上动了手脚。随后,赵梦园按照你的指示驾车,开到了事故发生的那条路,然后你骗赵梦园服下抗抑郁的药,导致其意识涣散,然后解开她的安全带,实施了你的杀人计划。」
赵辰拼命摇头,嘴里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
周扬捕捉到赵辰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他笃定自己击中了对方的软肋。
「自己写不出来,就偷人家的?你连一个基本的职业道德都没有,还谈什么文学创作。」
赵辰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瓦解,他情绪失控地喊道:「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就在赵辰濒临瓦解的关键时刻,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徐一飞探出头:「周扬,出来一下。」
周扬走出审讯室,徐一飞有些焦虑地说道:
「赵辰公司的律师来了,正在给我们施压。我们得放人了。」
「不是还没到 8 小时吗?再给我半小时!」
徐一飞摇头:「律师此刻已经在警局门口了,扬言要是我们不立刻放人,他们转头就去找媒体,把事情闹大,制造舆论风波。你想想,警方无故扣押知名作家,这要是传出去,妥妥的爆炸新闻,这责任,咱们谁都扛不起!」
周扬不甘心。
「要是让他离开,我们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放人吧。」徐一飞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赵辰被带出审讯室时,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恍惚。
周扬盯着他的背影,冷冷说道:「赵辰,你逃不掉的。我会把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你盗稿一事,读者自会明辨是非。还有,你害死苏晴的未婚夫,她是不会原谅你的。」
赵辰没有停顿,只顾低头匆匆离开。

-13-
那日,赵辰走出公安局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赵辰拒绝了律师的陪同,独自回到家中。
他取出珍藏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映出他苍白的脸。
一杯接一杯,直到酒瓶见底。
他在书桌前坐下,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推开阳台的玻璃门。
二十层的高度,夜风呼啸。
他没有犹豫,纵身一跃。
在遗书中,赵辰详细交代了谋杀赵梦园和张海的经过,但盗稿《窥恶》一事却只字未提。
或许,对一个作家而言,最大的耻辱不是死亡,而是被剥夺作品。
所以,赵辰宁愿带着秘密死去,也要守住最后的骄傲——那部让他一举成名的作品。
苏晴是这个案子中最令人心碎的受害者。
有时,活着的人承受的痛苦,远比死去的人要沉重得多。她的未婚夫被人杀害,而她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杀人凶手同床共枕,甚至一度以为找到了新的依靠。
在警方调查期间,苏晴频繁被召至警局。每次提及赵辰,她的情绪便剧烈波动。眼泪滚落,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周扬注意到,在询问过程中,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似乎这样才能保持清醒。
渐渐地,她的眼神开始涣散,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曾经那个雷厉风行的编辑,现在连最基本的校对工作都难以继续。
出版社的主编见她如此困顿,叹了口气,批了长期病假。然而,这并没有让她的痛苦减轻分毫。
赵辰杀人一事被媒体曝光后,石头忍不住打电话给周扬,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老周,我早就说过,张海的死有问题。你看,怎么样?」
石头不过是误打误撞,瞎猫碰到死耗子。他絮叨了一会儿,情绪逐渐平复,却突然关心起了旁人。
「苏晴,她还好吗?」
「唉,我也不清楚。」
社交媒体上,关于苏晴的谣言铺天盖地。有人编造她与赵辰的「风流韵事」,有人揣测她参与谋杀,更有甚者,将她的照片 P 成各种不堪入目的模样。一夜之间,苏晴遭遇了社会性死亡。
调查结束后,周扬曾联系过苏晴,却怎么都打不通她的电话。
那段时间,苏晴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然而,一个月后,周扬突然接到了苏晴的电话。
「周扬,我们见一面吧。」
二人相约在周扬家附近的一个便利店见面。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便利店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
苏晴穿了一件灰白色的运动装,素颜的脸上堆满了憔悴和疲惫。
「这段时间,我一直待在家里,想了很多事情。」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说真的,一开始我真的好恨你,恨你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但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所经历的事其实和你无关。是我看错了人,是我做错了选择。」
说到这里,苏晴的眼角泛起了泪花。
她低头搅动着早已凉透的咖啡,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知道吗?最让我痛苦的不是赵辰的背叛,而是我居然会爱上这样一个恶魔。我恨我自己,恨我的愚蠢和盲目……」
苏晴的委屈犹如滔滔江水,见到周扬就像是打开了泄洪的闸门,持续不断宣泄着心事。所幸周扬是个好的听众,他一言不发,却照单全收。
周扬颇受触动:「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苏晴轻轻擦拭了一下泪水:「这些年我攒了一些钱,原本是为了结婚,现在用不到了……就打算出去走走。」
「换换心情也好。」周扬安慰道。
苏晴从包里拿出一本打印稿,递给周扬:「这是我当时在赵辰家找到的一份手稿,应该是《窥恶》的原始稿件,里面有很多关于当年那起案子的细节。之前我的状态很差,总是忘事,忘记把这份资料交给你们警方了,现在交给你,希望能有用。」
周扬郑重接过手稿,道了声谢。
苏晴挤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道了一句:「周警官,祝你好运。」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扬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的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单薄。
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又关,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强装镇定的女人,可能永远都无法真正走出这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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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周扬从苏晴那里拿到《窥恶》的原稿,就陷入了失眠的状态。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翻开这份原稿。
与出版的《窥恶》不同,原稿更像是一份真实的探案笔记,而非一部虚构的小说。
而《窥恶》改编的秘密,就藏在这份原稿之中。它非常详细地讲述了清溪失踪案的侦办过程,但却并未给出明确的调查结论,这个案件中失踪的两名儿童,至今下落不明。
这个案子勾起了周扬的兴趣,查案未尝败绩的他决心要一探究竟。
经过一番思考,周扬向徐一飞申请调取 1994 年清溪县失踪案的案卷。
徐一飞感到有些惊讶:「你居然对这个案子感兴趣。」
周扬问:「你知道这个案子?」
徐一飞身体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语气里带着几分回忆的悠远:「我刚参警那会儿,大概是 2006 年前后吧。市局清理积案,把我抽调过去帮忙。期间,我接触过这个案子的案卷。」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回到了当年:「不过那时候,市局人手和资源都不够,很多大要案件的优先级都比这个案子高。而且,这个案子唯一的一名犯罪嫌疑人死亡,破案条件不好,所以就这么搁置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遗憾,周扬听得出,这案子在徐一飞心里始终是个未解的结。
徐一飞声音低沉:
「我可以跟你讲一讲这个案子的大致情况——
「1994 年年末,清溪县第一小学接连发生了两起学生失踪事件,一男一女,12 岁,均为该校五年级学生。
「第一个小女孩刚失踪时,县公安局倾向于认为小孩迷路走失,便把重点放在了学校周边,逐步外扩,然而走访调查很久,却一无所获。没过多久,又有一个男孩失踪了。
「调查发现两名失踪学生的老师黄斌有作案嫌疑,便将其带回审讯。黄斌承受不了被刑讯的压力,趁看守松懈跳楼自杀。
「这个案子唯一的嫌疑人死了,主办民警因为玩忽职守和渎职被追究刑事责任,几个参与办案的民警还挨了处分。
「黄斌死后,不再有学生失踪,很多人都认为他就是真凶。不过由于缺少关键证据,从法律上并不能认定黄斌就是凶手,所以这个案子这么搁置了。」
讲完案情,徐一飞看向周扬,语气里带着几分劝诫:「看案卷没问题,但我看你似乎打算重启调查啊?不过说实话,这个案子办起来有点难啊,你搞得定吗?」
周扬说:「《窥恶》这本书提供了一个新思路,我想顺着查查。」
徐一飞蹙眉:「20 多年过去,办案条件都没了,你想怎么查?」
周扬自信地把一本笔记往徐一飞面前一推:「这是我的侦查思路,如果你觉得可行,我希望能重启调查。」
徐一飞看着周扬的笔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对着周扬说:
「跟我来,我去调一份卷宗副本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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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卷宗,周扬才把清溪案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1994 年 11 月,清溪县发生了一起小学生失踪案,县第一小学五年级学生赵小芸周五放学后离奇失踪。
县公安局接报案后,由刑侦大队中队长许安接手失踪调查。
赵小芸失踪那天,傍晚下了一场雪,气温骤降,大街上冷冷清清,几乎不见行人,警方四处搜寻,却始终未能找到任何目击者。
许安从学校老师处得知,失踪当天,赵小芸参加了老师黄斌组织的辅导班。辅导班上一共有三名学生,除了赵小芸,一同前来补课的,还有她的同学马永军与张为。
黄斌是刚从江城来清溪支教的高材生,年方二十,说话慢条斯理,一股书生气。他专门教授数学,工作极为尽责,为帮助偏科学生提升成绩,每到周五放学后,便在学校提供的单身宿舍里无偿开办辅导班。那宿Ŧú⁶舍不过一居室,空间狭小,仅摆着一张床、一把椅子和一张书桌,为了方便教学,黄斌还自掏腰包购置了几把小马扎与一块小黑板。
许安走访调查时,从马永军那里获取到一条重要线索。
赵小芸失踪当日,辅导班结束后,她和马永军、张为三人一道离开学校。没走出多远,赵小芸便捂着肚子,称肚子疼要回学校上厕所。马永军心里犯起了嘀咕,好奇心作祟,就悄悄跟在赵小芸身后。
果不其然,马永军发现赵小芸撒了谎,她回学校压根不是为了上厕所,而是去了黄斌宿舍,但她只在黄斌宿舍里待了两三分钟,就满脸失落,匆匆跑了出来。
马永军生怕自己跟踪的事被发现,慌慌张张地一路小跑,追上了自顾自往家走的张为。两人边等边张望,却始终不见赵小芸的身影。
许安找到黄斌进行核实,黄斌坦然承认赵小芸确实回过学校找他。
然而,黄斌的说法却出人意料,他称赵小芸折返是为了向他告白。当时,面对赵小芸这一早熟举动,黄斌着实吓了一跳,没多做犹豫,赶忙将赵小芸劝出宿舍,催促她赶紧回家。他当时没将这件事主动告诉警察,一是觉得这事儿无关紧要,二是怕影响不好。
这一说法,让案件陡然生出另一种可能。倘若赵小芸表白遭拒,一时想不开,极有可能离家出走,甚至做出自杀的极端行为。
基于此,许安当机立断,迅速扩大搜索范围。他以学校为中心,将半径扩展至五公里,对这一区域内的街道、山丘、河流、工厂以及农田,展开了地毯式的大面积搜索。
可就在警方撤出学校,扩大搜索范围的第二天,第一小学再次发生学生失踪事件。
这次失踪学生是提供线索的马永军。
一个月内,连续发生两起儿童失踪事件,新闻报道铺天盖地,第一小学暂时停课。清溪县公安局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县公安局迫于舆论压力,承诺限期破案。
这下,压力给到了许安身上,他的内心焦灼不安。
正当许安无计可施之际,马永军的好友张为匆匆赶来,带来了关键线索。
张为称,在马永军失踪那天放学后,黄斌将马永军叫去了宿舍,两人在屋内爆发了极为激烈的争吵。
当时,张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先行离开了学校,至于后面马永军和黄斌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晓。
凭借多年从事刑侦工作培养出的敏锐直觉,许安隐隐觉得,黄斌此人恐怕远没有他平日里展现出的那般老实。
许安当机立断,即刻将黄斌带回县公安局展开突审,同时迅速调配警力,对黄斌的办公室和宿舍进行全面搜查。
在黄斌的宿舍里,警方发现了关键物证。
破案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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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在黄斌宿舍展开搜查,当场搜出一件女性内衣与两双袜子。
黄斌见此,立刻辩解,称约一个多月前,在江城师专读书的女友白敏曾来宿舍探望,这些衣物是白敏遗落在此的。
但黄斌并未全盘托出实情。白敏确实来过,也确实遗落了内衣与一双袜子。可另一双袜子,赵小芸的母亲一眼便认出,那是属于女儿的。
黄斌又赶忙改口,称自己记错了。
他解释说,这袜子是之前一次赵小芸的鞋子进水,找他借吹风机吹鞋,脱下袜子后没带走落下的。
仅凭这双袜子所衍生的疑点,对于经验老到的许安来说,不足以认定黄斌就是凶手。然而,就在此时,另一个疑点的出现,将黄斌的嫌疑推至顶点。
警方在学校女厕所里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枚三五香烟的烟蒂。
要知道,学校安保严格,外人根本无法进入,而且学校女老师和学生们都不抽烟,厕所里的这枚烟蒂就显得格外扎眼,自然而然成了指向嫌疑人的证据。
警方开展摸排走访工作时,学校附近一家杂货店的老板站了出来,指认有个左手带着胎记的男青年,曾在他店里买过三五香烟,还顺带买了避孕套。
黄斌的左手虎口,就有一块硬币大小的胎记。他承认自己买过三五香烟和避孕套,面对警方的询问,却始终不肯说两者买来的用途。
许安支教,一个月的补贴只有不到 80 元,却舍得花 30 块钱买一盒昂贵的三五香烟,这事儿本身就是一个疑点。
许安步步紧逼,黄斌越发抗拒。
在限期破案的压力下,许安决定采取更强硬的手段。他连夜将黄斌带回了警队,各种手段都上了一遍。
审问前,黄斌的自尊心被完全击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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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安的影子爬上黄斌惨白的脸,烟头按在他手背:「招了,就给你个痛快。」
「我真的是无辜的!」黄斌哭喊道。
许安厉声喝道:「说!之前我在找你的时候,为什么几次三番地撒谎和对抗调查?」
黄斌低着头,手指不断抠着面前的桌板,指甲开裂渗血都全然不觉。
他声音极小地嘟囔着:「我没隐瞒,我什么都不知道……」
「想清楚再说。」许安甩下这句话,准备去外面抽根烟。
就在许安转身时,黄斌感到满嘴腥咸,下意识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你个杂种啐谁呢!」
许安以为黄斌是在挑衅,当即暴怒,抬脚要踹黄斌,却被赵松伟拦下。
赵松伟赶紧上前递给许安一根烟:「许队,咱们出去抽根烟,让他冷静冷静……」
说罢,赵松伟又对黄斌说:「快招了吧,少遭点罪!」
许安接过烟,狠狠ťù₊啐了一口黄斌:「我抽完这根烟回来,要是还不说实话,非打死你!」
黄斌被许安一吓,内心惶恐不安,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他突然想起了一生被困在深山里的妈妈。
小时候,父亲死得早,为了供养三个孩子,黄斌的妈妈每天都起早贪黑,冒着生命危险到深山里去采野参。攒够一筐,就背到二十里开外的小镇上卖掉。
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黢黑的脸上早已皱纹纵横,粗糙的双手上只有皲裂的沟壑,却不见掌纹。虽然她大字不识一个,却知道教育能改变命运,所以她坚持让孩子读书。
黄斌成绩一直都是班上的第一。老师说,黄斌最有希望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但在现实面前,黄斌没有选择,他最终读了免学费的师专。
不识字的母亲听说孩子以后能当老师,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黄斌记得自己临走前,母亲那粗糙如同砂纸一般的双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当老师好,当老师好呀!以后你好好教书育人,要让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
此后,黄斌离家多年,只回过一次家。其余时间,他都在打工或者当家教赚钱,过年的时候就去给人看仓库看大门,有了钱就往家里寄。
他写信回家,让弟弟和妹妹念给妈妈听,为了让不识字的妈妈看到外面的世界,还寄了很多江城的画片回去。
不知道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这儿,黄斌的眼泪落了下来,现在的他无法再面对深爱自己的妈妈,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若三五香烟的「秘密」被人知道,他的人生必将走向毁灭,所以,他不能告诉许安,他必须隐瞒那件事。
破碎的自尊心碎片再次聚集,却已经恢复不到当初。一团秽气在心中不断扭曲,变成黄斌的郁结。黄斌无力地瘫在椅子上。他感到委屈、耻辱、恐惧,所有负面情绪交织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许安和赵松伟一根烟刚抽到一半,突然听到身后的审讯室内传来急促的声响,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黄斌全速朝着门外的方向冲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纵身从三楼走廊的窗台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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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飞连夜看完周扬提交的侦查思路。他意识到,周扬很可能是打破清溪案二十年僵局的「钥匙」。
次日清晨,徐一飞怀揣相关资料,匆匆赶赴市局。在他的极力游说下,重启案件调查的申请迅速得到批准。
江城与清溪两地刑侦部门迅速联动,组建联合专案组,全力侦办这起棘手案件。可案件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周扬的预估。
联合专案组刚一成立,便遇到了难题。
该案件的主办民警许安以及协办民警赵松伟,都已不在人世。
当年,许安因渎职被开除判刑,后来在清溪经营一家安保公司,2014 年在钓鱼时意外溺水身亡。赵松伟被调去派出所,2012 年因肝癌去世。
涉案关键人物先后离世,其他参与人员对案情的了解有限,后续接手案件的民警更是一问三不知,使得案卷外的细节无从查证。
更让周扬头疼的是,清溪县第一小学早已搬迁,原址经过多次改造,面目全非,不复当年。他只能依靠老照片和设计图大致上还原当年现场的情况。
就在周扬焦头烂额之际,他收到了苏晴从英国伦敦贝克街寄来了福尔摩斯主题的明信片。明信片上的一句「真相永远在细节中」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接下来的时间里,周扬频繁往返于江城和清溪之间。随着调查深入,越来越多的细节浮出水面。
周扬确信,两名学生很可能在失踪后不久就遇害,尸体应该就藏在学校附近。
凶手必定是学校内部人员,只有他们才清楚黄斌辅导班的下课时间。
可二十年过去,清溪早已物是人非,要找到当年的相关人员谈何容易。
一个周五的晚上,石头的电话打断了周扬的思绪。
「老周,晚上聚聚?」石头神秘兮兮地说,「让你见个人。」
「谁?」
「来了你就知道了。」
周扬无奈地笑了笑,应了下来。
石头就是这样,性格活泼,永远充满惊喜。
石头生在江城的一个工人家庭,爸爸姓石,因妈妈怀孕时梦见石头而得名。
宽松的家庭环境造就了他乐观独立的性格,也让他成为朋友圈里的主心骨。
在周扬、张海和石头的三人组中,周扬最有想法,但石头才是真正的纽带。
在周扬内心深处,对石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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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8 点,周扬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到了约定的日料店。
推开包间的门,他愣住了——苏晴正坐在石头的对面,俩人正在有说有笑地聊天。
「怎么你也来了?」周扬脱口而出。
石头一把将他按在座位上:「什么你不你的,苏晴你又不是不认识。」
周扬有些局促。在他眼里,苏晴对他和石头来说是个外人。
「老周,今天苏晴是我请来的。」石头解释道,「之前我对她多有误会,好在现在误会都解开了,是时候把过去的偏见都抛掉,和她重新认识认识了。」
说着,石头端起了小酒杯:「来,咱仨走一个。」
周扬这才知道,原来社交达人石头早就和苏晴有了联系。
几杯清酒下肚,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石头告诉周扬,苏晴刚从国外旅游回来,准备重新找工作。
周扬看向苏晴,冷不丁冒出一句:「谢谢你寄来的明信片。」
苏晴一愣,随即笑了:「在伦敦路过贝克街福尔摩斯博物馆,想起你在大学读书会上说过最喜欢《福尔摩斯》,就顺手买了一张明信片寄给你。」
「那确实……」周扬若有所思,「这份礼物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最近工作不顺心吗?」苏晴察觉到他的低落。
周扬简单讲了一下清溪案的调查困境。
苏晴支着下巴听着,眉头微蹙:「没有现场怎么查案呀,我记得你在大学破的那个案子,就是在现场找到线索的。」
周扬苦笑:「学校早就搬迁,原址面目全非,很多痕迹都无法复原了。」
苏晴摇了摇头:「那可真有些难了。」
话题越聊越沉重,石头适时举杯。
「你们这些当警察的真不容易,来,再走一个。」
喝完之后,话题又回到案子上。
在石头和苏晴好奇地追问下,周扬越说越多,越讲越细。
酒精让他的思绪渐渐模糊,喃喃说出了困扰自己多日的疑虑:「除了黄斌,还有谁知道辅导班的下课时间?凶手是怎么在不引起外界注意的情况下控制住十二岁孩子的?」
包间里沉默,只有酒精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苏晴打破沉默,低声说道:「我记得江城大学杀人案的凶手,那个保安,就非常熟悉学校的情况,而且他的身份也很容易获取学生的信任。清溪这个案子,凶手会不会也是一个类似于保安的角色?」
「清溪一小确实有个门卫,不过孩子放学失踪那段时间,他正外出买菜,根本不在学校。」周扬酒劲儿上头,说话有些含糊,「不可能是他……」
周扬的脑袋越来越沉,酒精让他的四肢麻木,思绪也变得混沌。
苏晴和石头的声音渐渐远去,像是被一层厚重的雾气隔开,再也听不清。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也许是保安的亲戚或朋友作案呢?案发那天,凶手正好在保安那里……」
这个声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周扬记忆的闸门。
周扬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学校大门的景象,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微笑着和孩子们打招呼。
是他吗?

-20-
周扬醒来时头痛欲裂,昨晚聚会后半段断片了,后面发生什么,以及他怎么回的家,都记不清了。他努力撑起身子,摸到床头的水杯,灌了几口冷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现在大脑里只有一个名字——清溪县第一小学的门卫,蔡福金。
在周扬的印象里,蔡福金一开始是璧云县联防队员,后来在一次救援中受了伤,左腿落下残疾。1990 年,32 岁的蔡福金来到清溪一小工作。他没有成家,平时就住在学校的门卫室里。
据学校的老师说,蔡福金平时非常本分,还挺乐于助人,很多老师和学生都受过他的帮助,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赵小芸失踪时,许安第一时间调查了蔡福金。但他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有残疾,行动不便,故而很快被排除嫌疑。
可如果作案人是蔡福金的亲戚或者朋友,蔡福金若有意包庇的话,又是另一种情况了。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周扬查询蔡福金的户籍信息,却发现他在 1995 年就因死亡被销户了。
进一步调查发现,1995 年,黄斌死后不久,蔡福金淹死在了学校后面的梨花潭里。
梨花潭是地下岩层断裂形成的深潭,因为水边长了几棵梨树,因而得名梨花潭。清溪县雨水丰沛,梨花潭又连通了地下水,里面鱼很多。听说蔡福金以前经常在梨花潭捞鱼,但从没出过事。
赵小芸失踪时,警方曾怀疑她坠入梨花潭,但那时天寒地冻,冰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冰,不存在失足落水的可能,便打消了坠潭的推测。
落水的可能性确实不大,但不能排除藏尸的情况。
这是调查的重大失误。因为像蔡福金这种常年捞鱼的人,绝对不会因为冰面结冰而停止作业,他肯定有凿冰挖洞的工具。
清溪县初冬季节,夜间气温低至零下 10 摄氏度,傍晚在冰面开凿的窟窿,到了次日早上又会冻实。如果利用潭水结冰的规律,在梨花潭里藏尸即可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
想到这点,周、徐两人连夜带几名刑侦骨干连夜赶往清溪,在梨花潭附近与县公安局会合。
经过几轮搜索,潜水员在潭底角落发现并打捞上来两个陷入淤泥的化肥袋。
两个袋子里各有一具白骨化的遗骸,一男一女,年龄 12 岁左右,都穿了清溪县第一小学九十年代的老校服。两具尸体的枕骨部位均有一击毙命的钝器伤。
后经过 DNA 比对,确认两名死者分别是赵小芸和马永军。
此外,法医还在马永军的裤子上发现了精斑。但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无法提取精斑上的 DNA。
这一发现印证了蔡福金的死与两名学生的失踪有关。
下一步的调查重点,就转移到了蔡福金身上。
……
蔡福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叫蔡家岗村。村里的老支书尚且健在,他手里有一份村里人的登记簿,上面记录着全村人的信息,蔡福金一家人的信息也在其列。
蔡福金生于 1969 年,登记簿显示为独生子。他的父亲是聋子,母亲是智障。
在蔡福金初中的时候,父母上山采野山参时意外坠崖,双双去世。初中毕业的蔡福金便到社会上摸爬滚打,后来成了一名联防队员,生计才有了保障。
老支书还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蔡福金还有个弟弟。
蔡福金父母生下蔡福金的第二年,又意外怀了一胎,因为家庭贫困,便将其送给了邻村一同姓的亲戚抚养。
那家人后来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对蔡福金的弟弟动辄就是打骂体罚。
蔡福金得知这个情况后,便将弟弟从那家人中接了出来。
长兄为父,虽然蔡福金只比弟弟大一岁,但却承担起了更多的责任。
蔡福金的弟弟改回了原名蔡福银,次年在哥哥的引荐下,加入了县联防队。
周扬找到了当时的县联防队队长,齐建国。时隔二十多年,他依然记得金银二兄弟的事儿。
提到蔡福金,齐建国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
「在一次搜救任务中,蔡福金意外受伤,腿部落下残疾,后来他就离开了联防队。」齐建国回忆道,「他受伤后情绪一直很低落。我本来打算给他安排个办公室的活,但他拒绝了。他说想离开璧云县,换个环境。」
蔡福金出院后,经齐建国介绍,去了清溪县第一小学工作。而他的弟弟蔡福银则继续留在联防队。
蔡福金丢下弟弟离开璧云的行为让周扬感到奇怪。因为据老支书说,蔡福金是个重亲情的人,不会因为受伤就轻易抛弃弟弟。蔡福金着急忙慌地离开璧云更像是在逃避什么事,又或是什么人。
周扬猜测,那次救援中,蔡福金受伤肯定与蔡福银有关,这件事让他们兄弟之间产生了隔阂。
在周扬的追问下,齐建国回忆起了当年的那起救援……
那是 1989 年秋天的一个傍晚,两名八九岁的小男孩结伴到村子附近的山上抓虫子,半小时后,山上下起了大雨,两个孩子却迟迟没有回家。
雨越下越大,山里的能见度很低,随时有泥石流的风险,县里组织救援队上山搜索,联防队也在其中。
经过一天一夜的搜寻,金银二兄弟率先找到其中一个孩子。小孩因为失温陷入了昏迷,气息微弱,两人赶紧将其带下了山。
据蔡氏兄弟说,下山的时候,蔡福金一脚踩空,由此受伤摔断了腿。
而那个获救的孩子醒过来之后,神志一直没恢复正常,天天担惊受怕,神经兮兮的,也说不清楚另一个小孩的去向。
搜救队后来又上山搜索了几次,却始终没找到那个失踪的孩子。
周扬不禁问道:「后来蔡福银怎么样了?」
齐建国说:「蔡福金走后,蔡福银情绪很消沉,在联防队干了没几年,也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你还有印象吗?」
齐建国回忆许久,缓缓开口:「好像是,1994 年吧……」

-21-
1994 年 11 月,清溪县,阴云连日不开。
小县城的路不好,一到冬天,学校外面商户关门格外早,蔡福金有些日子没出门了。
学校门卫室的门房正对着教学楼,窗户冲着学校大门,蔡福金只需要把房门和窗户一开,就能同时观察到校内校外的情况。
这几天天气不好,泥土味道一直往屋里灌,盖住了屋子里的霉味和臭味,蔡福金的那条瘸腿隐隐作痛,预示着很快就要下雪了。
不一会儿,下课铃响了。「老师再见!」声音随之而来,此起彼伏,孩子们飞也似的跑出教学楼,留在学校里打扫卫生的学生磨了会儿洋工,也跟着逃离了校园。学生走得差不多了,老师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学校。
偌大的教学楼里,只剩下黄斌和他的三个学生。
蔡福金吸了一口有些发臭的老烟锅,望了一眼黄斌亮着灯的宿舍,又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拍了拍那条酸麻无力的瘸腿,拄着拐从小竹凳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趁着还没下雪,赶紧出门,不然路就不好走了。
刚要出门,蔡福金身后黑洞洞的屋子里传来一个声音:「哥,你要去哪儿?」
「买菜。」
蔡福金回头看了一眼弟弟,他的表情非常复杂,时隔四年,再见到弟弟时,他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
后来,是亲情战胜了理性。
蔡福金沉默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要让别人看到你。不然,我没法跟学校的领导交代,按规定外人是不能在学校里留宿的。」
蔡福银憨笑一声:「放心吧哥,我就在这个屋子里待着,哪也不去。」
蔡福金随手带上了门卫室的门,却没有上锁。
他刚出去没多久,天上就开始飘起了雪花,他一双瘸腿走不快,只能一边骂着天气不好,一边踽踽前行。等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了。
弟弟在门房的里屋烧着炉子,干柴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哥,你回来了。」
「学校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一切正常。」
蔡福金把买回来的菜往地上一放,捡出生姜大葱,又从盆里取出下午刚从梨花潭里网的鱼,开始加工。
蔡福金很疼爱这个弟弟,即便弟弟什么都不做,蔡福金也不会说什么。
「对了,哥,明天我有点事儿要回璧云一趟。」
「你不是过几天要去江城吗?」
「有个东西没拿。我回璧云拿了东西,就直接去江城。」
蔡福金没有怀疑,也没有多问。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蔡福银就摸着黑悄悄离开了学校。中午的时候,有两个警察突然来学校,找蔡福金问情况。
蔡福金从警方那里得知,昨天一个叫赵小芸的学生放学后失踪了。
警察问他有没有见过陌生可疑的人时,蔡福金Ťű̂₂下意识说了个「没有」。
随后,蔡福金陪着警察把学校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却始终没发现赵小芸的踪迹。他留意到门卫室里装木柴的化肥袋子少了一个,不过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方面配合着警方的调查,一方面隐瞒着弟弟暂住的痕迹。
……
一周后的一个夜晚,蔡福金从学校外面买东西回来,一进门卫室,就瞧见蔡福银坐在里屋床边。
「你怎么来了?」蔡福金看到弟弟后,神情有些焦虑,「学校的一个学生失踪了,警察到处排查外来可疑人员,你这时候到清溪,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啊,学生失踪?」
蔡福金疑惑地看着弟弟:「你不知道这事儿?」
蔡福银满脸无辜:「哥,我这些天都不在清溪,咋会知道学校丢了个学生嘛。」
蔡福金脸色一沉:「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哥,你说啥呢。」
「跟哥说实话,真不是你?」
「真不是我!」
蔡福金如释重负。
蔡福银说:「哥,我今天是路过清溪,顺便来看看你,给你送个礼物。」
说罢,蔡福银从背包里取出一台全新的 BP 机,交给蔡福金:「哥,我要去南方打工了,送你一个 BP 机,咱们常联系。」
BP 机看着新奇,蔡福金之前只在校长那里见到过。
「这东西很贵吧?」
「还可以,托朋友买的。」
蔡福金如获至宝,拿着 BP 机研究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放下。
「话说,你怎么突然要去南方呢?」
「一个朋友在南方做生意,叫我过去跟他一起干。」
「哪个朋友?我怎么没听你说过,靠谱吗?」
「嗐,这两年在璧云认识的,他生意做得很大,没问题的。」
「那就好,你自己一个人在外地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蔡福银小心翼翼地问道:「欸对了——你刚才说有个女学生失踪了?」
「是啊。」
「警察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蔡福金狐疑地盯着弟弟,「你怎么对这个事儿这么感兴趣?」
蔡福银连忙摆手道:「前些日子我在你这里的时候,觉得那个住学校的男老师很可疑,有次我看见他领了几个学生去他的宿舍,不知道干啥。」
「那是在给学生补习,你误会他了……」
「哦,这样啊。」
蔡福金的思绪忽然飘回到两个月前的一个周末,彼时他正按例在学校巡逻,途经学校后门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形纤细的年轻女子,正动作鬼祟地试图从后门溜进校内。
蔡福金当即上前拦住女子,一番询问下,女子自称是黄斌的女朋友。恰在这时,黄斌从一旁现身,向蔡福金证实了女子的说辞。
蔡福金虽不太喜欢黄斌这种带外人进学校的做法,可眼下这般情形,也实在懒得深究,心里暗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佯装没看见,放任那女子进了学校。
……
当时正值非常时期,清溪一小人多嘴杂,时不时还有警察出入,蔡福银作为一个外来人,实在不方便在此处留宿。
兄弟俩简单寒暄了几句后,蔡福银便匆匆离开了学校。
然而,蔡福银离开清溪一小的第二天,马永军就离奇失踪了。
每次蔡福银一来清溪,就有学生莫名失踪,这诡异的巧合,让蔡福金心底再度生出对弟弟的怀疑。
不过几天后,警察从学校带走了黄斌。就在黄斌被带走的第二天,蔡福金听说,黄斌在审讯过程中畏罪自杀了。这时,他对弟弟的怀疑才彻底打消。
……
两个月后,蔡福金劈柴时,砍断了斧柄。
在修斧头的时候,他在断裂的斧柄处发现了一抹渗入的血迹。
这把斧头他买来不久,也拿来劈过木柴,不可能会沾上血渍。
他越想越不对,便在门卫室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
昏暗的角落里,有几滴干涸的血液痕迹,形状不规则地凝固在地面。与此同时,蔡福金还惊恐地发现,原本放置在一旁的化肥袋子,又少了一个。
刹那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不祥的念头:之前已经丢过一个化肥袋子,紧接着赵小芸失踪了;如今又丢失一个,而马永军也恰在此时不见踪影。这两个丢失的袋子,竟好似冥冥之中对应着两个失踪的孩子。
这般诡异的关联,让蔡福金对弟弟的怀疑如汹涌潮水般陡然高涨,内心的不安也愈发强烈。
他赶紧给联防队长齐建国打去电话,询问弟弟的近况。
齐建国却说:「蔡福银很早就辞职了,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蔡福金又问:「他辞职前,有没有说去哪里或是要做什么?」
齐建国说:「没有。他辞职很突然,很多宿舍里的东西都没有拿。」
蔡福金已经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他跟齐建国说了一些客套话,见缝插针问了一个问题。
「联防队近半年有没有执行过什么搜索任务啊?」
「有一个。大概半年前吧,璧云小学的一个小孩儿放学后失踪了。我们找了好久,才在学校附近的一口枯井里找到了他的尸体,那孩子可惨了。」
蔡福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追问一句:「男孩女孩啊?」
「男孩,四年级,十岁。」
齐建国突然一拍脑门:「哎呀,我想起来了,你弟弟就是在那个男孩失踪后辞职的……」
听到这话,蔡福金像是被电击一般,浑身颤抖,心虚的他找了个借口,赶紧挂掉电话。
那一天,蔡福金如一尊雕塑般呆坐在门卫室里,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到傍晚的余晖彻底消散,整整一天,他滴水未进,一言未发。
漫长的思索后,蔡福金终于下定了决心,给弟弟的 BP 机传去了一条消息:【我知道是你干的,自首吧。】
两天后的晚上,蔡福银稍稍潜入了蔡福金的门房。
蔡福金正靠在炉子上取暖,昏昏欲睡,弟弟的突然造访吓了他一跳。
蔡福金一见蔡福银,脸色变得铁青。
「那两个小娃娃,你弄到哪里去了?」
蔡福银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哥,凶手不是已经抓住了吗,就是那个老师啊。」
蔡福金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传信,你会赶来这里吗?」
蔡福银的脸涨得通红:「凡事都得讲究个证据,你不能凭空污蔑我啊。」
面对弟弟的倒打一耙,蔡福金失望透顶。
「里屋墙角的血迹,带血的斧头,还有被你偷走的化肥袋……你还想让我一一列举吗?」
蔡福银一愣,眼神突然变得阴暗,沉默了。
「你去自首吧。」
蔡福银疯狂摇头。
「哥,别这样……」
「你还有良心吗!那两个娃娃可是活生生的人!还有,璧云小学的那个小男孩,是不是也是你害死的?」
蔡福金情绪越来越激动,他指着蔡福银的鼻子骂道:「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当年我和你在联防队执行搜救任务,你对那个孩子做的事简直天理难容,我那时就应该报警,让警察抓你!」
「哥,那个孩子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蔡福银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我是有错,不应该在你抢尸体的时候推你,都怪我让你从石头上摔下来,落了残疾。」
蔡福金更加愤怒:「你说的是什么浑话,你对孩子的尸体做那种事,连禽兽都不如。」
蔡福银声泪俱下:「哥,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被虐待。收养我的那家的畜生,一喝醉,就把我拉到墙角,让我脱下裤子,拿烟头烫我,还拿筷子……哥啊,我跟你不一样,我从小在那种环境下,度日如年,谁能理解我。可以尝试理解一下我吗,哥,可以吗?……」
蔡福金也跟着哭起来:「弟啊,冤有头债有主,你早告诉我这件事,我绝对会杀了那个畜生,一命抵一命,我心甘情愿。」
蔡福银一把抹掉眼泪,冷冷说道:「你接走我的前一天,我趁那畜生不注意,在他家地窖里所有的酒里,都悄悄加了水银。我控制好了剂量,虽说单次摄入不多,但那畜生平日里酗酒成性,毫无节制。果不其然,没出两个月,他就毒发身亡了。他老婆还以为他是喝酒喝死的,哈哈哈……」
「你……」蔡福金没想到弟弟竟如此心狠手辣。
蔡福银卸下伪装,彻底摊牌:「哥,我承认我有毛病。我跟你不一样。那个小女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太像那个男孩了……」
「你……你去自首吧。」蔡福金已经停不下去了,他拒绝蔡福银一切辩解。
「哥,放我一马。明天,明天我就出国,去东南亚,去美国……我这辈子都不再回国,行吗?」
蔡福金绝望地看向蔡福银,他的泪水早已经模糊视线:「弟啊,哥求你,自首吧,你害死太多人了,那些孩子,还有那个无辜的替你顶罪的老师,你不能再执迷不悟了。」
蔡福银见哥哥态度坚决,脸色阴沉,一改卑微态度,威胁道:「我要是不呢?」
蔡福金这时才意识到,弟弟已经不是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孩子了。
「那我就报警,亲手把你送到警局。」
说罢,蔡福金便跟弟弟扭打起来。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是个行动不便的瘸子。
蔡福金最后的记忆,是被弟弟一脚撂倒,拖到梨花潭,连同渔网渔具一同被投入刚化冻不久的潭水中。
春天到了,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蔡福金再也看不到了。

-22-
清溪案因前期调查失误和蔡福金溺亡后的草率结案,导致大量证据灭失,关键线索被时间掩埋。
然而,案件并非毫无转机。
从齐建国处,周扬得知 1995 年璧云县发生的小学生被害一案:
一名四年级小男孩在放学途中失踪。一周后,搜救队在学校附近的枯井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法医鉴定显示,男孩生前遭受严重侵犯,体内残留大量精斑。警方虽提取了精斑里的 DNA,却始终未能锁定凶手。
这起案件与清溪案高度相似,且案发时间与蔡福银离开联防队的时间高度重合。
徐一飞借助蔡家岗村老支书的人脉,顺利找到蔡福银的二叔蔡敏武,对其进行血样采集,随后将采集到的血样与案件中的精斑进行 DNA 比对。比对结果清晰显示,精斑 DNA 与蔡敏武呈现叔侄关系。这一铁证,确凿无疑地指向了凶手的身份——蔡福银。
案件侦破看似只差临门一脚时,蔡福银的行踪却如石沉大海,全然没了踪迹,成了横亘在警方眼前的一道棘手难题。
1995 年到 2000 年初,国内互联网尚未普及,区域之间的信息流通极为有限。买票、住宿的实名制也仅仅流于纸面,如今回过头来看,这些记录早已无从查起。
关于蔡福银的信息,能够查到的只有 2003 年以后的零星片段。
2003 年 5 月,蔡福银在南方一个小县城里用身份证办了一张电话卡,之后长期使用。
2004 年 6 月,蔡福银辗转到了西部的一个城市,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
2005 年 1 月,蔡福银的踪迹出现在中缅边境附近。他在那里打了几通电话,随后便彻底消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从那时起,蔡福银的活动轨迹戛然而止,再也没有任何记录。周扬和徐一飞分析,蔡福银很可能通过蛇头偷渡出了国,很可能已经更换了身份。想要找到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在追查蔡福银行踪的过程中,周扬还意外发现了一些与他有关联的命案。在 1994 年至 2005 年间,蔡福银涉嫌多地共计 8 起命案,残害 10 名儿童,其中 3 人尸体至今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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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搜寻蔡福银的工作却毫无进展。周扬的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焦虑与日俱增。
一筹莫展之际,周扬收到了石头微信的邀约:
「老地方,八点。」
石头就有这样的本事,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让周扬紧绷的神经舒缓几分。瞧着石头消息后面那个俏皮的狗头表情包,周扬忍不住轻笑一声,迅速回复道:「好,我准时到。」
涌入烟火气最浓郁的小巷,穿过蒸腾着麻辣香气的大棚,掀起塑料帘子的瞬间,周扬正好撞见并排坐在一起的苏晴和石头。苏晴月白色的真丝衬衫被电风扇吹得贴在手臂,石头褪色的牛仔裤边缘磨出毛边,两人的膝盖几乎要碰在一起。
「可以啊,石头。」周扬故意把钥匙串砸在铁皮桌上,不锈钢桌面震得啤酒杯轻晃,「现在约饭都带家属了?」
「净瞎说,我和苏晴只是朋友!」石头耳尖泛红,手忙脚乱给周扬拖来板凳,「菜都凉了,快来坐下。」
石头启开一瓶啤酒,摆在周扬面前,周扬把酒瓶往前一推:「今天工作日,不能喝。」
周扬向来说一不二,石头也不再强求,给他倒了一杯大麦茶。
苏晴手持竹签,轻轻拨弄着烤茄子上的蒜末,那唇角微微上扬,一抹极难察觉的笑意悄然浮现:「我前几天看新闻,说清溪那起案子已经破了。恭喜呀,周警官,又成功侦破一起大案。」
石头接过话来:「就连我这个天天窝在学校的学生都听说了。你可太牛了,周神探。」
周扬被他们两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案子能破,不止我一个人的功劳。」
「哎呀,你就别谦虚了,来,苏晴,我们敬周扬一个。」
石头和苏晴双双举杯,周扬以茶代酒,三人一饮而尽。
「快讲讲案子是怎ẗũ₋么破的呗,让我们开开眼。」石头最喜欢跟周扬聊破案的八卦。
周扬笑了笑:「破案的情况新闻上都报道了,还用我讲什么。」
石头俏皮地说道:「哎呀,你就讲讲新闻上没有的。」
周扬拗不过石头,侦办清溪案的故事,随着炭火明灭铺展开。
讲到蛙人在梨花潭底找到化肥袋时,苏晴的指甲在玻璃杯沿刮出刺响;提起精斑 DNA 锁定嫌疑人时,石头的烤鱿鱼啪嗒掉进辣椒碟。
最后讲到下落不明的蔡福银时,周扬重重叹了一口气,愁云又笼罩在他的头顶。
「所以说这孙子现在在国外?」石头抹了抹嘴角的啤酒沫。
周扬咂了咂嘴,神色凝重地说道:「根据我们对他当时偷渡路线的预估,目前看来,他极有可能逃到了缅甸、泰国等东南亚国家。」
「唔……要是这样的话。」苏晴突然插话,「我前段时间在泰国旅游,遇到一个在泰国清迈开旅店的中国人,叫高可力。他在泰国人脉挺广的,据说没有他找不到的人,办不了的事。」
说罢,苏晴将高可力的联系方式发到了周扬的手机上,周扬马上存了下来。
「好,回头我联系一下他。」
……
散场时,夜市阑珊,周扬和石头打了辆出租车,先将苏晴送回了家。
送石头回家的时候,周扬忍不住发问:「你怎么会对苏晴有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张海的……」
周扬欲言又止,他深知这话一旦说全,必然会让石头难堪。
石头脸上一阵发烫,尴尬地别过头,辩解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感情这种东西……是没法控制的。」
周扬问道:「那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石头眼神突然变得柔和,「在暧昧期吧,还没正式确定关系。她应该知道我对她有意思。」
周扬笑了笑,调侃道:「听着像暗恋啊。」
石头嘟囔着:「她应该对我也有意思……」
随后,石头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和苏晴最近相处的点点滴滴,试图证明苏晴对他的感情。讲着讲着,他话锋一转,又开始大吐苦水,讲起了一件让他不愉快的事。
「前段时间,苏晴来找我,说张海之前租的房子到期了,里面有她的一些东西得搬走,想让我搭把手。我想都没想,立马就答应了。到了那儿一看,好家伙,她的东西早就打ṭűₚ包好了,整整十个箱子,都在客厅堆着呢。我正一趟趟往下搬箱子的时候,瞅见她进了卧室。我寻思卧室可能也有东西要拿,就跟着进去了。一进去,就瞧见她打开卧室衣柜,拿出一个盒子,还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的东西。我当时站在旁边,就随口问了一句:『这个也要拿走吗?』估计她压根没留意我也进了卧室,一下子就被吓到了。然后她就突然发火,说我没经过她同意就进卧室,紧接着就把我撵出去了。唉,后来我费了好大劲,哄了好久,她才肯再跟我说话。」
周扬对这个插曲有些好奇。
「是个什么样的盒子?」
石头撇了撇嘴:「就一收纳盒,看着不大也不沉,像是放了几本书。不过盒子外面上了密码锁,我琢磨着,说不定装的是日记之类的私密玩意儿。」
说完,石头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得得得,你这职业病犯了,把我当犯人审啊,问这么仔细,我多余跟你说。」
周扬脸上堆起笑容,打着哈哈道:「女人心,海底针,你就别太钻牛角尖了,还是多尊重人家的隐私。」
石头有些郁闷:「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净让你看笑话了。」
……
那天晚上,周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不断闪现着关于苏晴的回忆片段。
在苏晴与张海交往的那段日子里,周扬对她并未过多留意。直至张海离世,苏晴和赵辰走到一起,周扬才开始与她有了更为深入的交集。那时的他,满心想着绝不能任由苏晴坠入火坑,一定要伸出援手拉她一把。
赵辰杀人案告破后,周扬目睹苏晴憔悴不堪的模样,怜悯之情瞬间涌上心头。后来联系不上苏晴时,他也曾忍不住暗自担忧。
苏晴出国旅行前约周扬见面的那个夜晚,看着身形瘦削的她,周扬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那一刻,若苏晴再靠近他一些,若他能稍稍放下内心的道德枷锁,或许他便会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慰。
然而此刻,当得知石头和苏晴情愫暗生,周扬的心里仿若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翻涌。他实在难以言明自己内心究竟是何状态,是该送上由衷的祝福,还是心底已然泛起了嫉妒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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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扬将高可力的线索转交给了专案组。
其实,周扬心里清楚,这条线索就像在黑暗里摸索时偶然抓到的一缕微光,实在太过渺茫,大概率不会有什么结果。
但他骨子里那股子不放弃的劲儿,还有「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让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出乎意料的是,高可力这条线索,真帮警方找到了蔡福银的下落——
高可力表面上是个旅馆老板,其实背地里干的是消息贩子和掮客的营生。他帮人打听消息、捞人,虽然做的都是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事儿,但好歹没害过人。
警方顺着高可力这条线,成功找到了改名后的蔡福银。
2005 年 2 月,蔡福银借助中缅边境蛇头,通过走私路线潜入缅甸,又从泰缅边境辗转进入泰国,最终在清迈落脚。
蔡福银深谙抱团的道理,一到清迈,就投靠当地最大的华人商会。凭借在联防队的工作经验,他谋得一份安保工作。往后几年,他凭借手段取得上层信任,在商会混得风生水起。为攀附一位苟姓商人,他甚至改名苟福。背靠大佬,蔡福银开始涉足商界,慢慢有了自己的产业。
在生活上,蔡福银也肆意放纵。清迈当地的灰色产业,彻底释放了他内心的变态欲望。他所在商会控制的郡十分贫穷,在那里,金钱就是万能通行证。
在清迈长期居住的华人大多听闻过他,不是因为他的产业做得多大,而是他的恶名实在太臭。
就在警方找到蔡福银的两个月前,他从自家别墅的楼梯上摔了下来,脑袋受了重伤。送到医院的时候,脑出血已经非常严重,虽说最后勉强保住了一条命,却成了植物人。
警方搜查他住所的时候,在他的个人电脑里发现了一份文档,是他写的回忆录。估计是在泰国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又或者是觉得自己是个「胜利者」,所以才想把自己犯罪的经历写下来。
这份回忆录里,详细记录了他从 1994 年开始犯罪,一直到在泰国定居后的事儿,大部分内容和警方掌握的情况一模一样。
其中有一段描述特别冷血,写他害死亲哥哥蔡福金后的想法,他居然说:【他(蔡福金)根本理解不了我心里的痛苦……要是我们一起到泰国,说不定能做出更大的事业。】
到这儿,清溪县的案子总算是没有遗憾地圆满结束了。
结案之后,徐一飞特别兴奋,眉飞色舞地拍了拍周扬的肩膀说:「你小子可真是个天才!」
天才和普通人的差别,从做一道数学压轴题就能看出来。普通人做起来那是一步一个坎儿,可天才做起来就是轻轻松松,一路畅通。
徐一飞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江大杀人案的那个晚上,周扬当时那场精彩的推理,他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回忆之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便问周扬:「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复现江大杀人案的杀人手法之前,你找了一个同学,让他蹲在厕所隔间里,扮作被害者。」
周扬说:「记得,那是我的大学舍友石头。」
「他没问题,关键是另一个人,一个女学生。在你去天台之后,有个女生给石头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还特意提醒他要注意保护脖子。要不是她这一番操作,石头往轻了说会受伤,往重了讲,脖子都可能被勒断。」
周扬小声嘀咕:「我当时没用多大力,肯定不会伤到他的。」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觉得,那个女生一看你设计的场景,就猜到你后面要干啥了,你不觉得她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很强吗?」徐一飞微微皱着眉说,「当时我的注意力都在你的身上,后知后觉,现在才发现那个女生也不简单,跟你一样,也是个天赋选手。」
在周扬的记忆里,那晚在现场的唯一一个女生,就是当时张海的女朋友,苏晴。
周扬问徐一飞:「你还记得那个女生长啥样吗?如果再见到她,你能认出来吗?」
徐一飞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
「那肯定能认出来。」
周扬找出一张张海和苏晴大学时的合影,指着照片上的苏晴问徐一飞:「你看是她吗?」
徐一飞紧紧盯着照片,目光凝滞了片刻,喃喃自语道:「像,奇怪了,我怎么瞅着她这么眼熟呢。」
周扬见状,又掏出一张苏晴近期拍摄的照片递过去,说道:「你再瞧瞧这张。」
苏晴如今的模样与大学时期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她身形愈发消瘦,周身气质也随之改变。妆容上的变化更是显著,大学那会儿,她留着俏皮的刘海,现在露出了额头。其中,眉毛的改变最为惹眼,曾经流行的韩式平眉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温婉柔美的柳叶眉,整个人的风格从青春少女转变为成熟优雅。
这一回,徐一飞只匆匆一瞥,瞬间就认出了苏晴。
他猛地一拍大腿,音量不自觉拔高,惊叫道:「我去!这可不就是那个伪造车祸杀人的作家赵辰的未婚妻嘛!是她吧,是不是!?」
「没错,就是她。」
周扬内心极其不安。
他心里清楚,清溪案之所以能顺利侦破,苏晴提供的助力至关重要。
是她,巧妙引导周扬将目光锁定在门卫这一关键角色上,为案件突破找到了关键切口;后来,也是她,及时递上知晓蔡福银下落的消息贩子的联系方式,补上了追踪罪犯的最后一环。
然而,真正令周扬脊背发凉的是,如果苏晴真如徐一飞所言,拥有超乎常人的敏锐观察力,那她与赵辰相处时,怎会察觉不到赵辰的异常?
这不禁让周扬陷入沉思,苏晴明知赵辰是杀人犯,却仍与他相伴,到底是为了什么。
念及此处,周扬只觉头皮发麻,越想越觉得可怕,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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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出版社是苏晴此前供职的地方,苏晴在这里帮助赵辰编辑出版了风靡一时的《窥恶》。
徐一飞与周扬来到江城出版社,出版社的主编彭芳亲自出面接待。
彭芳四十岁出头,长着一双大眼睛,圆脸亲和,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和善。
听闻徐、周二人是来询问赵辰出版《窥恶》的相关事宜,彭芳表现得极为热情。不过,这只是徐一飞和周扬为调查苏晴而寻的借口罢了。
谈及苏晴,彭芳满脸自豪。苏晴大学刚毕业就来到出版社工作,当时就在她手下。
苏晴机灵聪慧,一点就通,工作上手极快。
在出版社,编辑与作家是一对多的关系,一名编辑往往要同时对接、服务多位作家,帮他们润色稿件、打磨内容并完成定稿出版。
苏晴负责联系的作者数量在整个出版社里是最多的,她文字功底深厚,文学素养颇高,总能给出精准且有针对性的意见。
不少新人作家在苏晴的帮助下,成功出版了自己的首部作品,而且这些作品基本都能被市场接纳,实现收支平衡。
所以,苏晴能挖掘并成功推出《窥恶》这样的爆款作品,彭芳丝毫不觉得意外。
当时,赵辰将《窥恶》的稿件投进了江城出版社的公共邮箱,出版社里的所有人都能看到。
苏晴是最先将这份稿件下载下来审校的,也正是她率先发现了这块「璞玉」。
江城出版社保留了《窥恶》的初稿,与苏晴之前交给周扬的那份毫无二致。
彭芳回忆道:「《窥恶》的书稿,苏晴审完就推荐给我了,我跟赵辰对接的时候,感觉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后来苏晴未婚夫车祸去世,我还有意撮合他们两个。唉,谁知道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说起这段往事,彭芳不住地叹息摇头,自责道:「是我把小苏害了呀。」
周扬问道:「《窥恶》出版的整个过程,苏晴都有参与吗?」
彭芳否认:「出版社从接收投稿,到改稿、签合同、出版,都有严格的流程,苏晴只是流程的第一环,后续还有其他人跟赵辰对接。而且赵辰投稿那段时间,苏晴正忙着筹备婚事,她也没时间参与后续的流程。」
徐一飞紧接着问:「苏晴和赵辰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彭芳听到这个问题,神色有些犹豫,她不太愿意谈及苏晴的隐私,但碍于警察身份,又不得不说。
「苏晴在爱人离世后的那段时间,整个人状态很差。我实在不忍心看她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就想着帮她走出来,于是有意撮合她和赵辰,私下里给他们创造了不少见面接触的机会。赵辰对苏晴挺上心,主动追求,慢慢地,苏晴也被打动了,两人这才走到了一起。由于出版社的人都清楚苏晴之前那段感情经历,所以她和赵辰在一起后,总感觉不自在,有一阵子还专门来找我,说想要辞职。我费了好大一番口舌,好言相劝,这才把她劝住,让她留了下来。平常在工作里,我们大伙都特别注意,尽量不去提及她感情方面的事,就怕勾起她的伤心事,让她心里难受。」
彭芳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舒缓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苏晴跟赵辰在一起后,慢慢从过去的阴霾中走了出来,工作上也恢复了以往的干劲。只是偶尔,她还是会在一些不经意的瞬间,流露出一丝落寞。我们都知道,那是她心底对过去感情的一种缅怀。但好在,有赵辰在她身边,我们都以为她找到了新的幸福。」
谈话结束后,周扬叮嘱彭芳,他们来此调查一事需要保密,跟谁都不能提起,尤其是苏晴。
周扬从彭芳那里了解的情况看,或许是苏晴那段时间爱人刚刚离世,状态不好,赵辰乘虚而入,苏晴根本没有精力心力甄别和判断,所以没有发现赵辰身上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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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调查中,令周扬大感意外,苏晴的背景竟简单得如同一张白纸。
苏晴成长之路顺遂,未逢变故,亦无挫折。她生于江城,长于江城,从小学、初中,一路到高中和大学,都未曾离开这座城市,和她的母亲何玉一样,是土生土长的江城本地人。
苏晴的父亲苏茂山是清溪人,17 岁那年来到江城读大专,毕业后与同学何玉喜结连理,从此便在江城扎根定居。
……
了解到苏晴的背景和经历后,周扬心里犯起了嘀咕。他琢磨着,之前对苏晴产生的那些疑虑,或许是他们想多了。即便真如徐一飞所言,苏晴是个天赋奇才,那也不能就此断定她与案件有关系。
周扬跟徐一飞表达自己的想法后,徐一飞眉头紧蹙,目光直直地盯着周扬,冷不丁问道:
「你是不是喜欢她?」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周扬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周扬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对苏晴究竟该持何种感情,只是潜意识里,他对苏晴有着一种特殊的感觉,可他又难以说清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愫。
周扬后退一步:「不,只是同情。」
徐一飞并未当场拆穿周扬。
「同情也不行!周扬,你要清楚,苏晴现在是你的调查对象,不是你的朋友,对待调查对象,必须保持冷静客观,绝不能夹杂任何个人感情,可你现在已经被这些情绪左右了。」
周扬本能地想要辩解,可静下心仔细一想,或许徐一飞的看法是对的。他对苏晴最初的感情源于同情。随着时间推移,同情生根发芽,渐渐衍生出认同与信任。
直到这时,周扬才意识到苏晴的「可怕」之处——她总是以「弱小」示人,进而博取同情心,快速获得信任和好感。
周扬的思绪飘回到之前与苏晴和石头聚会的场景。那时的他,竟借着几分醉意和不知来由的信任,与他们大谈清溪案的案情。
如今回想起来,周扬既感到不可思议,又有些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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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该怎么查,周扬一时没有头绪。回到家后,他就一直蜷缩在沙发上,感觉脑子很乱。
手边桌子上是之前赵辰送给他的那本《窥恶》,他想着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书,便随手翻了翻——
【……他们沿着溪流发源的方向往山上去了,搜索到天黑才回来。隔壁的兴华大哥累得筋疲力尽,到我家讨了碗水,牛饮而尽。
【他把空碗递给我,问:『你没跟着大部队一起去找吗?』
【我又给他添了半碗水。
【『没有,今天家里有事。』
【我没有说实话,因为我知道,他们肯定找不到那个失踪的小孩。
【现在正值冬季,山上光秃秃一片,什么都没有。而且小孩失踪前的一天,山上刚下了一场小雪,气温骤降,冷得大人都不敢上山,更何况一个十岁的小孩。
【我对兴华大哥说:『你们这样找是找不到的。』
【兴华大哥脸色有些难看:『不找不行啊,孩儿他娘快疯了,万一……』
【兴华大哥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我解释说:『我不是不让你们找,我的意思是,你们找人的思路不对。』
【兴华大哥主动靠上来:『怪不得大家都夸你聪明,快跟我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给他分析道:『孩子失踪的地点肯定在学校附近,你们就不该沿着河去找。你想,从学校到小清河要穿过伐木场和一片荒地,那时天都快黑了,一个小孩儿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河边呢?』
【『有道理。』兴华大哥频频点头,『可是学校附近我们都找遍了,什么线索都没找到,不得已我们才扩大了搜索范围。』
【『肯定是有些地方漏下了。』
【兴华大哥支棱着脑袋,一边思考,一边嘟囔着:『……我们当时查得可仔细了,怎么会漏下呢?』
【其实,从他们这两天的搜索情况来看,我有一个大致的推测。
【『我有一个想法,不确定对不对。你看,你们的搜寻队伍有上百人,如此规模,结果在学校周围找了一天,连孩子的去向都没搞清楚。这说明,凶手很可能就潜伏在你们的搜索队伍里面,关键时刻出来主导搜寻——刻意避开某个位置,把你们引向错误方向。』
【兴华大哥直愣愣地看着我,脑袋像是宕机了一样,似乎是把搜索队伍里的人在大脑中过筛。
【约莫过了半分钟,兴华大哥突然恍然大悟,拍着脑袋:『啊!我知道了!很可能是他搞的鬼!』
【话音未落,兴华大哥转身就走:『来不及了,我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
【『那人是谁?!』
【我来不及反应,兴华大哥已经跑出十米开外,隔着老远,我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了一个名字,但【我没听清。
【第二天,兴华大哥不见了……】
赵梦园是《窥恶》的真正作者,清溪案能顺利破案,这本书功不可没。
想到这里,周扬不禁感叹,赵梦园或许更接近徐一飞口中「天才」的定义。只是因为她已经离世,让大家忽视了她的存在。
周扬想着,或许能从赵梦园身上找到关于苏晴的线索。
而正是这次调查方向的转变,竟精准地划开了案件的隐秘角落,被层层迷雾掩盖的秘密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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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梦园的父亲叫赵松伟,是当年因清溪失踪案受处分被调离刑侦岗位的警察。
随着调查深入,周扬逐渐发现了清溪案的蹊跷之处。
主办清溪失踪案的两名警察全都家破人亡。
赵松伟于 2012 年因肝癌去世,他的唯一女儿也在 2018 年遇害身亡。
许安和他的儿子于 2014 年钓鱼时不慎溺亡,后来他的老婆也上吊自杀。
这一连串的死亡事件让周扬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隐隐感到清溪案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周扬决定重返清溪调查失踪案遗漏的线索。不过,在前往清溪之前,周扬找到了黄斌当年的女友白敏。
现今 40 岁的她是江城师范的副教授,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白敏师专毕业后,继续进修考上了江城师范,一路读到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教。
黄斌是白敏读师专时的学长,早她一年毕业。
从黄斌毕业那年开始,江城师专有了支教推免升学的政策。只要去偏远落后的贫困县支教一年,就能获取直升大学本科的资格。黄斌果断报名了支教,之后就被分配到清溪,两人开始了异地恋。
由于家境并不富裕,白敏只去过清溪一次,而那次的经历却让她与黄斌闹了分手。
当时,白敏已经做好了与黄斌在一起的准备,但黄斌却连安全套都没准备。担心怀孕的白敏拒绝了黄斌,两人因此不欢而散。
回到江城后,白敏再未与黄斌联系,直到警方找她了解情况,她才知道黄斌已经去世。心灰意冷的白敏从此一心扑在学业上。
当年一名杂货店老板曾提到,一个疑似黄斌的人在他店里买过一包三五香烟,还询问过安全套的事。这件事发生在白敏离开清溪之后,这意味着黄斌很可能与另一个女人有过接触。
……
在清溪的一个月里,周扬走访了所有与清溪案相关的地方,反复询问了所有相关人士,却始终没有找到与三五香烟有关的线索。
1994 年前后,清溪县的普遍工资在 200 元以下,像黄斌这样的支教老师每月补贴不到 80 元。一个不抽烟的人,却舍得花 30 元买一包三五香烟,显然是为了招待重要的人。
在那个年代,烟民大致分为四等:农村人大多抽土烟,城里人抽 2 元左右的口粮烟;像三五这样的外烟,通常是做小买卖的或时髦年轻人的选择;而中华之类的高档烟,则是达官显贵的专属。
清溪县一小的老师们抽的烟都在 10 元以下,校长也不过抽 5 元的烟。因此,黄斌买三五香烟招待的,显然不是学校里的人。
一筹莫展之际,周扬在清溪碰到了一个健谈的出租车司机。
司机说,94 年那年,他刚满 17 岁,混迹于各类娱乐场所,给人看场子,对当时的社会情况颇为熟悉。
乘车期间,周扬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三五香烟。
「师傅,94 年左右,一般招待什么样的人会用到三五香烟啊。」
「三五这种外烟,又贵又不好抽,也就是小年轻泡妞爱发这种烟。」
「泡妞用得着这么好的烟吗?」
司机略带鄙夷地解释道:「呵,我说的这妞啊,是夜总会的小姐。当时在县城场子里玩的,都知道发三五的规矩。」
周扬竖起耳朵问道:「什么规矩?」
司机心直口快:「小姐们看你发得起三五,觉得你能出得上价,就愿意跟你出场。」
这时,周扬终于明白,黄斌买三五是为了去这种地方买春。这也是他宁愿自杀,也绝不能说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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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松伟受到处分后,整日借酒消愁,喝的都是小市场打来的工业酒精勾兑的散酒,他的肝就这么慢慢喝坏了。
赵松伟之死,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在对许安展开调查的过程中,周扬有了新的重大发现。
许安的堂哥许明,在与周扬谈话中无意间提到,许安溺水前一天,曾给他打过一通电话。电话里,许安吹嘘,说儿子找了个江城大学的女朋友。
在许明看来,许安的儿子许知远的身高和长相都十分普通,大学还是一所民办大专,能交到江城大学的女朋友,实在是不可思议。
可许明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许知远那江大的女朋友,她甚至都没在许知远的追悼会上露面。
依据许明给出的线索,周扬顺藤摸瓜,查到了许知远当年就读的学校。
时间回溯到 2014 年,彼时许知远正读大二,就读于江城生物科技职业学院。
周扬找到许知远当年的舍友求证,得到了确切答复,许知远那时确实谈了个江大的女朋友,他们还曾亲眼见过。
周扬拿出苏晴大学时候的照片让他们辨认,而他们十分确定,许知远的女朋友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周扬不敢耽搁,立刻给徐一飞打去了电话。
「师父,帮我个忙。」
周扬来不及思考,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帮我查一下苏晴的出入境记录。再联系一下清溪县公安局,让他们拿一份当年黄斌的 DNA 报告,再以补充赵辰案的证据为借口采集一份苏晴的 DNA,做个比对。还有……」
徐一飞突然打断:「等等,你这是有线索了?」
周扬语气坚定地说:「苏晴的情况有些复杂,她跟一起 2014 年清溪发生的死亡事件有关。」
徐一飞情绪激动。
「稍等一下,我找支笔把你说的这些记下来,安排人去做。」
「好,这些事一定要尽快。接下来,我要去找一下苏茂山,所以有个事需要麻烦你。」
「你说。」
「帮我查一下苏晴出生前后,苏茂山夫妻的情况,越详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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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对苏晴了解的深入,周扬越来越感觉到这个女人的神秘。
苏晴身上的秘密,周扬至今未窥得一角。
就在周扬拿到黄斌和苏晴的 DNA 检测报告之时,突然接到了石头的电话。
那边的石头气息不稳,情绪明显处于极度激动之中,说话都不利索了:「谢天谢地,终,终于打通了。周扬,救命!」
石头好像是遇到了突发情况。
周扬焦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石头语速很快:「我手机快没电了,长话短说,今天我来张海这里替苏晴搬家,搬着搬着她人突然不见了,她还把家里的门反锁了,我出不去,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前些日子,周扬发现苏晴有问题时,就曾提醒过石头,让他跟苏晴保持距离,别再往来。可如今瞧这情形,石头显然是把他的话当作了耳边风,全然没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周扬说道:「等我,我现在就过去。」
通话信号受到了干扰,电流音滋啦滋啦响了起来。
「快来……」
话还没说完,石头那边电话就断了。
刚毕业那会儿,周扬去过一次张海那边,知道位置,他的出租屋在市中心,是一个 90 年代建起的老旧小区。
周扬出发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半,正好遇到下班高峰期,大约快七点的时候,周扬才来到出租房门前。
他拍了拍门:「石头,你在里面吗?」
「我在,我在!周扬,你终于来了。」
石头的话音刚毕,整个楼层突然停电,走廊里的灯瞬间熄灭,漆黑一片,紧急出口绿灯紧接着亮起,有些瘆人。
门内忽而传来石头的惨叫声——
「啊……」
「你怎么了,石头?!」
石头痛苦地呻吟:「我……我怕黑……」
石头患有一种名为黑暗幽闭恐惧症的怪病,一旦身处黑暗之中,就会陷入极度恐惧,思维也变得混乱,无法做出正常判断。情况严重时,还会引起心脏停搏,危及生命。大学的时候,石头的床头就安了一盏台灯,晚上只有开着灯他才会睡着。
突如其来的黑暗打乱了周扬的计划,石头的惨叫又让他心神不宁。
他索性心一横:「石头,你往后退退。」
话毕,周扬铆足了劲踹断锁栓,门「砰」的一声被踹开。
随后周扬冲入房内,利用手机手电筒照明,迅速锁定蜷缩在墙角打哆嗦的石头。
此时的石头紧闭双眼,直冒冷汗,手脚冰凉。
周扬架起石头:「别怕,石头,我们走。」
周扬架着石头,还没走出两步,房里就突然来电了,黑暗中瞬间出现的光亮几乎要晃瞎周扬的双眼。
石头的恐惧感稍稍缓解,周扬便顺势把他往沙发一放,揉了揉干痒的眼睛。
「苏晴去哪里了?」
「我……我也不知道,下午三点左右,她……她说工作上临时有点事过去一下,让我等她回来,我……我就在这儿等,谁知道一去好几个小时,到现在……都没回。我也……联系不到她。」
石头哆哆嗦嗦地晃了晃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继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知道怎的……今天手机掉电特别快,而且电话……又打不出去——110……119 的号码全都拨不出去,最后好容易才打通了你的——手机。」
周扬蹙眉,苏晴今日这番举动让他感到疑惑。
他怀疑苏晴对警方的调查已经有所察觉,便问石头:
「石头,上次我跟你说,不让你跟她再有牵扯之后,你有没有跟苏晴说过什么?」
石头抿了抿嘴:「没……没说什么吧……就……就是问了一下她,跟你……最近有没有什么矛盾。因为之前你对我和苏晴……在一起,还挺支持,结果最近却……」
周扬叹了一口气,心说石头这人平时鬼精,一谈恋爱智商就下线。
说话间,周扬余光瞥到了紧闭的卧室房门。
他问石头:「苏晴刚才走的时候,有没有进卧室拿过东西?」
「没有……她走得很急,什么都没拿,走的时候还锁上了家里的门,我……我也不知道她……为啥要锁门。是不是忘了我还在里面……」
周扬转动了一下卧室的门把手,轻轻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醒目的衣柜。
周扬小心翼翼地打开柜子,取出带密码锁的收纳盒,拿到石头面前。
「你们上次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盒子吵架?」
石头点了点头。
「苏晴不让我碰这个盒子,我们……还是放回去吧。」
石头刚要伸手来取,周扬一把拦住:「等等。」
周扬意识到,这个盒子可能是解开苏晴秘密的关键。
石头见周扬神情紧张严肃,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盒子是改装过的,多了一个夹层,密码锁的密码位是六位。
周扬敲了敲盒子的外壳,听到里面很空,没装多少东西。
「这个盒子的密码,你知道吗?」
石头努力回忆了一番,又用手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
「她当着我的面打开过盒子。我当时看了一眼,记得密码是……」
石头一边说着,一边去按密码——941206。
1994 年 12 月 6 日,是黄斌自杀的日子。
「咔嗒」一声,盒盖弹开,里面的物件儿呈现在周扬和石头面前:
一本破破烂烂的「警官手册」,一沓手写稿,最下面还有几本心理学的专业书籍和一个文件夹。
警官手册扉页上面赫然写着「赵松伟」三个大字,不难猜,这是赵松伟当年的办案笔记。
赵松伟当年跟着许安全程参与了清溪案,他的笔记始于第一个孩子失踪,到黄斌自杀停止,详细记录了整个案件的侦办过程。周扬随手翻了翻,觉其记载内容之翔实,简直不可思议。
赵梦园要是参照了这本笔记,写出《窥恶》,其实也不意外。
紧接着,周扬将目光转移到那一沓手稿上——首页上有一个醒目的标题——Ṭū₅《恶师》,手稿的最后一页上的落款是:
【赵梦园,2016 年 8 月 10 日于清溪县,第一稿。】
周扬快速将从头翻到末尾快速浏览了一遍,随后眉头一紧。
赵梦园的这份初稿,整个剧情结构跟《窥恶》完全不同。
《恶师》故事建立在清溪案黄斌为凶手的结论,结尾收束是将黄斌的自杀归结于承受不住认罪伏法的自绝。
全篇阅读下来,周扬感觉这篇小说内容一般,故事逻辑上并没有《窥恶》来得精彩。
或许赵梦园的目的是为自己的父亲喊冤和正名,可能她觉得,许安和赵松伟原本前途无限光明,却因为一个罪犯的自杀而前途尽毁,很不值得。
思路想法的不一致必然会导致故事结构的不一致。《窥恶》和《恶师》虽是根据同一事件改编,但因为看待角度和理解不同,而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两者相互独立,不存在抄袭的问题。
可如果不是抄袭,那当时周扬在审讯室敲打赵辰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害怕呢?
正在这时,徐一飞给周扬打来电话。
「我们刚才恢复了苏晴的个人邮箱邮件记录,发现了一封已删除的邮件。」徐一飞的声音透着一丝严肃与兴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封邮件的寄件人是赵辰,发送时间为 2016 年 12 月 12 日 23 点 35 分,你想想,这意味着在赵辰正式向江城出版社投《窥恶》前的几个月,就已经和苏晴取得了联系,这个时间节点可太微妙了。」
周扬问:「邮件里有没有附件?」
徐一飞:「有,是一篇小说。」
周扬看着手上的草稿,眉头紧锁:「那篇小说的名字,是不是叫《恶师》?」
徐一飞说:「对!就是这个名字。苏晴收到这封邮件后,很快就作了回复,提出面谈。后来,两个邮箱之间就没有邮件往来了。」
倘若苏晴与赵辰相识的时间往前推半年,那之前针对两人关系展开的调查所得出的所有结论,都将被全盘推翻。
周扬静下心,重新细致梳理了一遍时间线,一个大胆却又看似合理的假设,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熟知清溪案的苏晴,初次翻阅赵辰的稿件时,会不会阴差阳错,把赵辰错认成了赵松伟的儿子?
倘若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从赵辰投稿的那一刻起,苏晴谋杀赵辰的计划,或许就已在暗中悄然酝酿。
仅仅是这么一想,周扬便觉得脊背发凉。
再者,赵梦园创作的是《恶师》,赵辰投稿的同样是《恶师》,可最终出版面世的作品,却摇身一变,成了内容截然不同的《窥恶》。
周扬猛地意识到,《窥恶》真正的创作者极有可能是苏晴——苏晴写就了《窥恶》,而后指示赵辰将这部作品投稿给江城出版社。
乍一看,赵辰名利双收,是这场交易中的获利者,收获了无数的名利与外界的关注。可深入探究,撕开这层表象,便会发现,他不过是苏晴精心布局的棋局里,一枚毫无自主意识、只能任人摆弄的小小棋子罢了。
细细复盘苏晴的这一系列操作,看似平淡无奇,每一步却都经过精心算计,背后暗流涌动,处处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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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下方的那几本心理学书籍,是江大的心理学专业书,上面写着张海的名字。
周扬随手翻开几页,便发现字里行间的笔记中,赫然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风格。粗放风格的字体一眼就认出是张海的笔迹,而另一个清秀的字体,周扬猜测,应该是苏晴的笔迹。
最底部的文件夹里,满满当当放置着一些信息资料。
这些资料里的内容,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撞击着周扬的内心,令他震撼不已。
其中不仅有黄斌、许安、赵松伟这些与案件相关人物的信息,还包括赵辰、赵梦园,以及张海、石头、周扬等人的详细资料。工作经历、联系方式、家庭住址乃至家庭成员情况,事无巨细,皆被详尽记录。
凡是与苏晴有过接触的人,资料里都对其过往经历和性格特点进行了细致且全面的表述。并且,随着苏晴对这些人了解的不断深入,她还会适时地添注补充新的信息。有些连警方都尚未掌握的隐秘,在这份资料中也有,仿佛苏晴有着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时刻监视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张海的个人信息旁,那里有一行醒目的小注:【接近周扬的关键角色。】
而在石头的资料中,他的黑暗幽闭恐惧症被清楚地载明,资料尾页还新添了一行清晰可辨的字:【周扬的弱点,适时利用。】
接下来看到的周扬自己的资料,厚度竟然比张海和石头的资料总和还要厚。上面不仅详细记录了他从成长到求学的每一个阶段,包括他的喜好特长,还一一列举了与他关系密切的人,甚至连他的家庭背景都被调查得一清二楚,毫无隐私可言。
发生在周扬身上的所有重大事件,资料里都有相应的追溯和评价。
在江大杀人案事件的注释中写着:【非常聪明,深受江城刑侦队长青睐,具备从警的优秀潜质,可为其创造从警契机,或能为清溪案所用。】而在周扬破获赵辰杀人案之后,他的资料下面又添加了一行小注:【时机成熟,可引导重启清溪案。】
随着一页页地翻看这些资料,周扬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苏晴耗费十余年精心布局规划,如同操控提线木偶一般操纵着他人的人生,甚至不惜谋害生命,而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只是为了清溪案的真相。
周扬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向前,随时都可能坠入万丈悬崖。
平生自信的他,第一次被惶恐的情绪左右,内心的不安疯狂滋生,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了门口,在昏黄的廊灯下显得格外阴森。
最先注意到那个人的是石头。
「苏晴,你可算回来了。」
眼瞅石头像哈巴狗似的奔苏晴那儿去,周扬一把拽住了他,并将其拦在身后。
周扬死死地盯着苏晴,苏晴也冷冷地看向他,两人眼神凌厉,目光交汇处刀光剑影。
周扬认真对她说:「不要再错下去了,自首吧。」
苏晴一改常态,发出连续不断的嘲笑声。
「周警官,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说什么胡话呢?」
周扬指了指眼前的盒子:「证据都在这里,你还想抵赖吗?」
苏晴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呵,这是什么?」她微微侧头,目光如水般清澈,「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
周扬一时语塞,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苏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录像。她举着手机,镜头缓缓扫过被破坏的门锁。随后,镜头转向周扬,定格在他略显错愕的脸上。
「周警官。」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今天到访,应该没有带搜查证吧?破坏门锁,擅闯民居,还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盒子,硬要说是我的——这是要栽赃吗?」
周扬的心猛地一沉,仿佛一脚踩空。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苏晴精心设计的局。
她利用石头的单纯,引诱他亲手破坏了取证的合法性。而他,竟毫无察觉地走进了她的陷阱。
这次对决中,周扬失败了。他无奈地垂下头,语气也变得无力:「你筹划这么久,害死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清溪案翻案,现在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吗?」
苏晴缓缓将手机收起,那原本带着几分冷意的面容上,渐渐漫上了一层温柔的色泽。
她凝视着周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脸上平静得如同湖面,毫无波澜,让人难以捉摸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短暂的沉默过后,周扬再次开口:「如果我告诉你,你一直坚信不疑的那些过往并非事实的全貌,你还会不顾一切,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执迷不悟地走下去吗?」
苏晴依旧沉默,但周扬注意到,她的表情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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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 年 8 月 31 日,苏晴出生在清溪县,其实她一开始并不叫苏晴,妈妈给她起的名字叫黄晴。
自打苏晴记事起,就一直跟着妈妈在清溪县几个镇之间漂泊。
苏晴的妈妈工作极其不规律,昼伏夜出,经常晚上 7 点多出门,早上才回家,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睡觉。
有一天,妈妈外出很久没有回来,小苏晴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小苏晴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孩子,你的妈妈不会回来了。以后,你就跟我过。」
男人告诉小苏晴,他是妈妈的哥哥,叫苏茂山。
小苏晴拼命哭喊着要妈妈,可现实不容许她反抗。
——1999 年,清溪县公安局长新官上任,开展了为期三个月的雷霆扫黄,这第一把火就烧到了苏晴妈妈上班的夜总会。为躲避警察期间,她横穿马路,一个不留意,被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瞬间撞飞,当场死亡。
因为苏晴,苏茂山跟妻子何玉大吵了一架,最终何玉做出让步,让苏晴留在了这个家。
苏茂山花钱找人找关系,才给她以「苏晴」的名字落了户。从那以后,苏晴就变成了苏茂山和何玉的孩子。
何玉一直不待见苏晴,后来她和苏茂山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对苏晴更加冷漠。
苏晴缺少关爱,敏感心思重,她的成长伴随着寄人篱下的压抑。
她经常会想妈妈,她真正的妈妈。
妈妈曾告诉她,她的爸爸是个小学的数学老师,姓黄,有气质又有文化,言语之间充满了崇拜之意。
每次提及爸爸,妈妈的眼眸便仿若被点亮的星辰,熠熠生辉。
可当苏晴问妈妈爸爸去哪的时候,妈妈却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随着年龄增长,苏晴慢慢懂得了「远方」的含义。
成长的不幸,让苏晴萌生了寻父的想法。
根据之前妈妈的描述,她找到了清溪县第一小学,但在那些老师的口中,自己的父亲却是一个衣冠禽兽。
这让她心里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苏晴是个聪明的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认识的加深,在了解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后,她很快就发现,清溪的失踪案很可能另有隐情。
探寻真相的同时,她的复仇计划也开始了。
第一个开刀对象,就是许安。
苏晴处心积虑地主动靠近许安的儿子许知远,在一番看似无意却步步为营的接触中,悄悄套取信息,渐渐将许安的情况摸了个透彻。她了解到许安平日里酷爱钓鱼,可他却压根儿不会游泳。
许安平时爱到县郊水库钓鱼,那里地势崎岖,溺水事故频发,敢来这里钓鱼的人并不多。
那天,许氏父子在水库找了个汇水湾,架起钓台准备钓鱼。
苏晴就躲在不远处观察和藏匿。瞅准两人沉浸在钓鱼的兴致中,丝毫没有防备之时,她蹑手蹑脚地朝着钓台靠近。
紧接着,她猛地发力,用尽全身力气将钓台狠狠掀翻。钓台裹挟着许氏父子,从陡坡上翻滚着坠入水中。两人在水面上慌乱地扑腾了几下,很快便被吞没。
这是苏晴第一次杀人,兴奋得她心脏剧烈跳动,呼吸急促紊乱,既感到紧张,又觉得刺激。
看着许安临死前惶恐而无助的眼神,她心中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爽朗痛快。
紧接着,她开始了下一阶段的计划——清溪案的重启调查。
苏晴是一个有耐心的「猎人」,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懂得了忍耐。
她最初的打算,是写一部出色的悬疑小说,引起社会关注,迫使警方重启调查。她用了两年时间写下《窥恶》,但由于自身对办案细节了解不够,打磨许久仍觉得欠点火候,这个计划便暂时搁置了。
后来,在一场读书会上,苏晴遇见了周扬。
周扬上台分享时,他从容不迫,侃侃而谈。从精彩绝伦的推理小说,聊到现实中的刑侦破案,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观点,都阐述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不难看出他对刑侦破案的满怀热忱。
尤为让苏晴心动的是,周扬对一些历史上悬而未决的疑难案件,有着与众不同、鞭辟入里的独特见解。
苏晴的目光被周扬的机敏睿智深深吸引,就在这时,一个大胆且疯狂的想法,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倘若周扬成为警察,以他的能力与热情,会不会重新调查那桩尘封已久的清溪失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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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自此悄然展开了对周扬的调查,从周扬的出身背景、家庭成员,到他的同学、朋友,事无巨细,她皆小心翼翼地收集着相关信息。
在这个过程中,她必须做到时刻留意周扬的动态,却又绝不能让自己的行为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以免被察觉。
经过一番煞费苦心的观察与筛选,她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周扬的好友张海身上。张海为人单纯善良,毫无心机,在苏晴眼中,他无疑是自己接近周扬的最佳切入点。
与此同时,苏晴绞尽脑汁,构思并谋划着周扬入警的契机。
直到有一天,她听说顾杰因保研失败,与学校起了纠纷,心里顿时一动,觉得这或许就是个可乘之机。她发现方亮获得保研加分后,他的辅导员罗玉梅突然退掉了学校提供的公寓,并请了长期病假。
进一步追查下,苏晴发现了罗玉梅和罗城的禁忌之恋。她原本计划利用顾杰和方亮的矛盾制造命案,知晓罗玉梅的秘密后,她意识到罗城才是更合适的人选。
在罗城发现了方亮威胁罗玉梅之后,苏晴悄悄将一本《看不见的凶手》放在了罗城的桌上。《看不见的凶手》讲述了一桩密室杀人案,凶手借助滑轮组原理在天台勒死了住在 12 层的受害者,并成功脱罪。
为了进一步刺激罗城,她还在罗城的工位上偷偷放了一张罗玉梅的证件照。
在苏晴的引导下,罗城一步一步实施了杀人计划。
于苏晴而言,制造这起命案并非终点,促使周扬侦破案件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当苏晴从张海口中得知,周扬似乎已捕捉到案件线索时,她立刻谎称害怕,向张海提出想去其宿舍借住一晚的请求。
而实际上,她的真实意图是借此靠近周扬,近距离观察周扬的推理过程,适时给予看似不经意却又关键的推动。
为了确保周扬顺利入警,在周扬复现杀人手法时,她不惜冒着被怀疑的风险,为石头围上保护脖子的围巾,避免石头因为演示而意外受伤。
杀人案告破以后,借学生会的名义邀请徐一飞参加了一场江大的读书会。周扬是主讲人,分享的内容正是江城杀人案的推理经过。
台下座无虚席,苏晴借此机会,让徐一飞加深了对周扬的印象。
后来,事情如她所愿,周扬在徐一飞的推荐下加入了江城刑侦队伍。
周扬加入警队之后,苏晴便开始盘算着如何让他接触到清溪案。
没想到,契机竟比她预料中来得更快。在周扬参加工作的第二年,苏晴收到了赵辰投稿的《恶师》。
苏晴并不了解赵松伟的家庭情况,误以为《恶师》的作者赵辰是赵松伟的儿子。
在与赵辰私下接触后,苏晴顺利拿到了赵松伟的办案笔记。有了这些细节,苏晴的《窥恶》内容得到了极大丰富。经过一个多月的修改和润色,书稿即将完成。
就在这时,怯弱的赵辰突然向苏晴坦白:他所投稿的《恶师》实际上是女友赵梦园的作品。
苏晴迅速调整了计划。
她阅读了赵梦园的所有作品,发现了一篇极具清溪特色的《乡情》。由于其女性视角明显,苏晴特意将其部分内容改写,融入《窥恶》中,埋下「伢」的伏笔。
《窥恶》大火后,赵梦园和赵辰争执不休。赵梦园认为赵辰不仅偷走了她父亲的办案笔记,还剽窃了她关于清溪案的写作灵感。
出书、爆火、成名是作家梦寐以求的事,赵梦园也不例外。
苏晴从江城作协得到了赵梦园的联系方式,冒充另一家出版社的编辑与她取得联系。
她告诉赵梦园,自己从赵辰那里看过《恶师》,更喜欢它的故事和叙事,如果《恶师》先一步出版,或许知名度会超过《窥恶》。
苏晴的挑拨加重了赵梦园的抑郁。
赵梦园与赵辰的矛盾愈演愈烈,她强烈要求赵辰联系江城出版社出版她的《恶师》,并向外界坦诚,《窥恶》的灵感来自于《恶师》。
事业刚起步的赵辰无法接受这一要求,而赵梦园威胁道,如果赵辰不答应,她就找媒体发布《窥恶》抄袭的新闻,并向公众介绍自己是当年办案民警的女儿,让公众评判是非。
万般无奈之下,赵辰向苏晴求助,并约在出版社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了解到赵辰目前的困境后,苏晴感觉时机已到,决定推赵辰一把。
「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作家,比赵梦园更有发展前途。如果你这次答应她,只怕今后她会主张更多权利,影响你的发展。要知道,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赵辰一脸痛苦:「唉,我也担心这一点。说实话,《窥恶》这本书的作者其实应该是你。」
苏晴表现得非常坦诚:「你为了这部作品也倾注了不少心血,当时我们打电话沟通了好多问题,很多内容都是你提供给我的。你是作者,我是编辑,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互利双赢。」
「唉,她要是能像你这般善解人意就好了。」赵辰不住叹息。
苏晴的温柔让赵辰非常懊恼。
像赵辰这样汲汲于名利而又非常单纯的人,轻易被苏晴拿捏心理。
谈话结束后,出版社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赵辰便提议:「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苏晴没有推脱,欣然接受:「要不你把我送到我男朋友工作的地方吧,我等他下班一起回家。」
「对了。」苏晴装作突然想起什么,从出版社的仓库抱来一个装着十来本书的纸箱子,交给赵辰,「你的书爆火之后,主编说让我提醒你,趁热打铁,争取再写一本。出版社有一批之前出版的悬疑题材的畅销小说,我拿给你,你参考借鉴一下。」
其中一本《以爱之名》是苏晴特地选择并混入其中的小说,故事讲述的是一个丈夫伪造妻子车祸骗保的故事,作案细节和手法表述十分详细。苏晴将这本书混在其中,为的就是给出赵辰解决眼前问题的「最佳方案」。

-34-
赵辰将苏晴送到了张海下班必经的那条内部路上,此时距离张海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两人便闲聊了几句。
赵辰说:「这个地方真荒凉啊,一个路人都见不到。」
苏晴说:「这条路在地图上找不到,除了不太安全外,抄近路倒是方便。」
赵辰问:「不太安全吗?」
苏晴答:「显而易见,这里没有路灯,也没有监控,晚上黑灯瞎火的,要是碰到坏人,就只能任人宰割。」
赵辰笑了笑,觉得苏晴很可爱。之后,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赵辰看到了苏晴眼里热烈的火花。在他眼里,苏晴就像是天使一般的存在。
她美丽、纯粹、温柔,工作负责,文笔又好,还特别善解人意——苏晴不仅将写好的书稿送给了他,还告诉他这是作者与编辑的双赢,相比于家里那个借鉴了一点灵感就三天两头发疯要死要活的赵梦园,苏晴就像一束温暖的光,照进了他的暗无天日的生活。
赵辰踌躇一番,半开玩笑地问道:「苏老师,如果你在大学里先一步遇到我,会跟我在一起吗?」
「学长——」苏晴语气嗔怪,脸上泛起了红晕,「你又在开玩笑啦!」
苏晴撒娇的时候,总喜欢称赵辰为学长。这句话比一般调情的话杀伤力要大得多。
赵辰感觉脸上有点发烫,他意识到了自己有点感性上头,便赶紧找补:「哎呀,玩笑嘛,别在意!」
苏晴却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主动拉了拉赵辰的手,说:「好啦,你快走吧,一会儿张海骑着电动车过来,看到你估计该吃醋啦。」
苏晴柔软纤细的手触及赵辰的一瞬间,赵辰就像触电一般,一股躁动的感觉从手上蔓延开来,直抵他的心脏。
一个念头出现在赵辰的脑海里:如果没有张海和赵梦园,或许他跟苏晴就能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在苏晴的帮助下,他一定会发表更多优秀作品。
可现实却在警告着他,这一切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他想用双手握住苏晴冰冰凉凉的手,想要十指相扣,甚至想要更多的肢体接触。
苏晴望向赵辰愈渐迷离的双眼,眼波流转。片刻后,她主动踮脚,像小鸡啄米一般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赵辰难抑心中冲动,当他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苏晴却突然拉远了距离,克制又带点遗憾的语气说道:「书稿的事,回去和梦园姐姐好好谈谈,她会理解你的,毕竟你现在可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她跟着你,后面就享福啦。」
赵辰自此彻底沦陷。此后赵辰的每一步,都精准踩在苏晴规划的路径上。
……
那天,赵辰从审讯室出来,最先想到的是他无比信赖的苏晴。
他拒绝律师的帮助,直接回家就是因为想要寻求苏晴的帮助。
回到家,迎接赵辰的并非苏晴温柔治愈的拥抱,而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
「是你杀了张海吗?」
赵辰一言不发,此刻他满心愧疚,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段时间以来,他工作、生活各个方面都非常依赖苏晴,他没法想象失去苏晴的日子会怎么样,也没法想象后面应该怎么办。
哪怕大难临头,他仍在顾及苏晴的感受,想着怎么解释才能被苏晴原谅。
杀人诛心是苏晴最拿手的强项。
临走前,她把赵辰的自尊、自信以及求生的希望磨灭了干净,最后只留给了他一个体面的解决方式。
她指着窗户对赵辰说:「你要是个男人,让我瞧得起你,就从这里跳下去,到下面跟张海和梦园姐道歉。」
说罢,苏晴摔门而去,决绝而果断,抛下孤立无援的赵辰独自在原地被痛苦吞没。
赵辰无法接受失去苏晴的生活,亦无法面对支离破碎的未来。
他喝得烂醉,写下遗书,然后倚在窗台上,回忆着和苏晴快乐的曾经,眼角泪落,侧身翻窗,一跃而下。

-35-
赵辰死后,苏晴装作受害者,博取周扬的同情,然后一步一步引导他接触清溪案。
苏晴出国那段时间,为了给周扬制造全球旅游的假象,特意从英国伦敦给周扬寄明信片。其实,她在英国总共待了不过两天时间,其余时间都在泰国寻找蔡福银。
找到蔡福银后,苏晴偷偷潜入他的家中,趁其不注意将他从二楼的楼梯推下,然后用钝器猛锤其头部,再伪造失足滚下楼梯的现场。
做完这一切,她装作刚刚结束环游世界,回到了江城,搭线石头,引导周扬找到变成植物人的蔡福银。
清溪案破后,苏晴原本打算出境去日本,那里有一个她在江大的学长,这个学长喜欢苏晴。苏晴心里清楚,如果投奔这个学长,她很大概率会跟这个学长结婚,然后定居日本。
就在苏晴临行前的几天,石头突然问她:「你最近跟周扬闹别扭了吗?为什么他对你的态度急转直下?」
苏晴突然意识到,周扬已经怀开始疑她了。
不过,她并不害怕。这些年,她已经习惯操纵身边的人了,周扬的反抗倒是让她感觉很有意思。
她想跟周扬玩个游戏。于是,故意让石头看到盒子和密码,还情绪激动地跟石头吵了一架,她知道大嘴巴石头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周扬。
之后就是创造周扬接触到盒子的机会,她用石头的黑暗幽闭恐惧症为饵,诱导周扬上钩。
他们兄弟情深,周扬势必会不顾一切。届时,只要周扬破门而入,并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所有资料就失去了证据效力。
周扬见到了真相,也失去了角逐胜利的机会。
苏晴不是在宣战,而是在劝降。

-36-
《窥恶》终章:
【这个冬天,小镇的雪下个不停,积雪落了数尺厚,像是要掩盖小镇居民的所有伤痛。而街头巷尾凝重的气氛,却如这厚重的积雪,怎么也化不开。
【自从兴华大哥遇害的消息传开,小镇就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恐慌。每一个风声呼啸的夜晚,都搅得人难以入眠。
【犯罪嫌疑人被抓到的那天,县公安局人满为患。我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犯罪嫌疑人被押下警车。
【没想到杀害两名儿童,残忍杀害兴华大哥的,竟然是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老实巴交,在小镇跑前跑后送信的邮差老张。
【当时找孩子的时候,他是最主动的那个人,但却总把大家引向错误的方向。
【老张进去了,之前被冤枉的数学老师李明出来了。
【那个年轻有为、对学生关怀备至的老师,在案件发生后,仅仅因为他在案发当晚出现在附近,又曾和失踪儿童有过交流,就被当成了嫌疑人。
【那时,只有我一个人为李明喊冤,却没人愿意相信我。
【他被关在警局的那些日子,承受着众人的指责和怀疑,被恶警折磨得不成人样。身形变得消瘦,头发凌乱,脸上带着历经磨难后的憔悴。
【我走上前去扶住李明,轻声说道。
【『李老师,你受苦了。』
【李明抬起头看看我,目光中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解脱,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悲哀。
【他眼圈通红,嘴角抽搐,一把抱住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真相有时候就像被大雪掩埋的种子,很难被发现。要挨过一个寒冬,待到春暖花开之日,冰消雪融,才能重见天日,破土而生。
【可大多数种子都死在了冬天里。
【我扶着他,走向我的电动车,雪花落在我们的肩头,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
【我给他披上棉衣,戴上厚厚的手套和帽子:『老李,我热了酒,去我家吃点热乎饭。』
【……
【在邮差老张的指认下,警方在伐木场附近的一口枯井里找到了两个孩子的遗体。
【受害者的遗体得以重见天日,洗刷冤屈的李明也回归了正常生活。
【小镇终将会慢慢恢复往日的生机。但那些伤痛,会像雪后的水渍,深深地留在小镇每个人的心中。
【这场雪,终会停下。】
……
苏晴跟随周扬来到了江城刑侦支队,见证周扬所谓的「真相」。
周扬将一份 DNA 检测报告交给苏晴。
「你重启调查清溪案,是为了洗刷黄斌的冤屈吧?这是你和黄斌的 DNA 鉴定报告,上面说,你并不是他的亲生孩子。」
苏晴强装镇定:「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毕竟二十多年来,你信念的唯一支撑,就是为你的父亲翻案。」
苏晴定定地看了周扬一眼,没有回应。
周扬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盲区,比如许安和赵松伟,他们的盲区是蔡福金。再比如,我的盲区是你。你也不例外,你的盲区则是你那素未谋面的父亲。」
苏晴把鉴定报告往空中一丢,冷笑一声:「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苏晴刚要起身。
周扬底气十足地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37-
要不是为了供弟弟上大学,苏茂霞也不会干这个行当。
1994 年 11 月第一个周三,苏茂霞在夜总会招待了一个奇怪的年轻人。
他不是熟客,很拘束,也不太懂规矩,但花钱倒是大方,酒水点了不少,小费也给了不少。
他临走时,约她在周五晚上八点,在清溪县第一小学的后门见面。
可苏茂霞却记成了十八点。
周五下午六点一过,苏茂霞就来到了第一小学的后门,比约定时间早了快两个小时。
苏茂霞在学校后门等了十几分钟,迟迟不见人来,寒风凛冽,她在路边冻得瑟瑟发抖。
苏茂霞以为自己被人放了鸽子,不爽地暗骂了几声。
这时,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跟她打了声招呼。
「在等人吗?」
苏茂霞不愿跟陌生人搭话,想赶紧离开,但却一直等不来载客的摩的。
「路边冷,要不要到学校里暖和暖和再走?」
苏茂霞一听说男人请她进学校,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
「你是老师?」
男人点点头:「对,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姓黄。」
苏茂霞对老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好感,眼前这个人让她感觉很可靠。
「唔,学校里有厕所吗?我想上个厕所。」
男人把苏茂霞带到了学校的公厕。苏茂霞上完厕所后,把手里抽完的三五香烟烟蒂随手丢至角落,又往喷了点劣质香水。
从厕所出来,苏茂霞俏皮地对男人说:「黄老师,带我去暖暖身子吧。」
苏茂霞这句俏皮话,其实有两层意思,男人一听就明白。
学校里空无一人,两个人摸着黑在不同的教室之间穿梭,锅炉烧得热,教室里的温度就像是过春天。
突然,苏茂霞在黑暗中抱住了男人,含情脉脉地问:「黄老师,你想要我吗?」
男人笑了笑,语气像是在开玩笑:「比起你,我喜欢小孩子。」
苏茂霞继续调情道:「哼,人家也是个孩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解男人的腰带。
男人表现得相当克制,但还是随着女人的节奏,宽衣解带,慢慢掌握主动。
「到课桌这里来吧。」
苏茂霞听话地趴到课桌上,月光的笼罩下,她看到课桌上有一道新的刻痕,似乎是一个人名,叫「马永军」。
男人的冲动只持续了几秒钟。苏茂霞没有体会到期待的感觉。
男人遗憾地摇了摇头,感觉自己还是不行。
「结束了?」
「嗯……」
「这是你的第一次?」
苏茂霞以前招呼过童子军,这帮童子军只有一股子冲劲,没个韧性,上了战场不知道敌人在哪儿,只知道举着枪赶紧打光子弹。
她身后的男人给她的感觉,跟那帮童子军很像。
男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苏茂霞感到意外之喜,甚至对男人和未来有了期待。
两人整理好衣服,从教室走出来。苏茂霞察觉到男人的情绪有些低落。
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男人,或许她出言安慰,效果可能适得其反。
她想了半天,只挤出一句:「我还能来找你吗?」
男人说:「过段时间吧。」
苏茂霞感觉无比失落,但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们并肩一路沉默走到学校后门,一辆摩的正好经过,苏茂霞赶紧伸手拦下。
她跟男人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然后上了摩的,夜总会还有工作,得回去上班。
刚才的事,男人是第一次经历,他心情糟糕,甚至觉得有些恶心。他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学校正门的门房,推门而入:「哥,我回来了。」
……
黄斌在学校外面一直晃悠到八点,三五香烟买了,安全套拿了,附近宾馆的房也开了,可到了学校后门,却发现那个女人没来。
两个月后,苏茂霞偶然听人说起,清溪一小有个姓黄的老师跟两起儿童失踪案有关,被警察带走之后畏罪自杀。可在她的眼里,温柔的黄老师并不是坏人。
那时的苏茂霞,已经怀上了「黄老师」的孩子。

-38-
苏晴被刑拘了足足有 30 天。
这期间,周扬、徐一飞,以及许多省里来的刑侦专家,用尽各种办法,甚至测谎的手段都用上了,却依然无法从苏晴身上取得任何有用的信息。
苏晴也不请律师,就这么跟警方干耗着。
苏晴跟张海在一起时,就对心理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洞察犯罪心理这点上,苏晴不比周扬差。
所有推理都没有证据支撑,即便知道苏晴就是杀人凶手,也拿她没有办法。
徐一飞无奈作出决定:「放人!」
「这么一个恶魔,怎么能放呢!」周扬坚决不同意。
「我不放,要是被撤职,换个人顶替我的位置,你觉得他会不会放?」
「可……」周扬焦躁不安。
徐一飞义正词严:「周扬,你是执法者,你的权力必须在法律约束中行使。之前,你因为感情用事几次三番落入苏晴的圈套,你的同情,你的好心,甚至你的感情,都被她拿来利用,现在你还没醒悟过来吗?不要再被她左右情绪了。」
……
苏晴从看守所出来那天,她真诚地握住了周扬的手,此刻她感觉无比的轻松。
「周扬,说实话,我非常感激你,如果没有你,清溪案的真相我不知道要等多久。说真的,从这里出来,我终于可以不再为复仇所累,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伪装,能够放心大胆地去享受自己的人生。」
周扬心里憋着一股气,他觉得苏晴这话更像是嘲讽,于是反唇相讥:「你杀了那么多人,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你晚上睡得着吗?不怕遭报应吗?」
苏晴没有回答周扬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你的爸爸肯定没有告诉你,1999 年,他在清溪出差期间,开车撞死过一个女人。你知道吗,那个女人是我的亲生母亲。」
周扬无比震惊地愣在原地,苏晴的话猛烈冲击着他的认知。
「如果没有那桩意外,我想,我应该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我会遵从内心,与自己真正爱的人在一起,相伴一生。周扬,在遇见你那一刻,我曾感到后悔,但我已经无法回头,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周扬沉默着解开苏晴的手铐。这时,苏晴用只有周扬能听到的声音,轻轻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周扬,我爱你。」
苏晴被释放以后,周扬生了一场大病,许久都不见好。
人说心病难医,诚然如此。
苏晴的示爱就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痛了周扬的心,让他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之中,难以自拔。
徐一飞见自己的徒弟日渐颓败,心疼不已,却也无能为力。
一个月后,徐一飞突然上门探望在家养病周扬,并带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昨天我们发现,苏晴买了一张周六飞往日本的机票,从苏晴近期的举动来看,她应该要跑到国外,以后不再回来了。」
周扬病恹恹地说道:「告诉我登机时间,我要去见她。」
……
周六那天上午,周扬在徐一飞的陪同下来到了机场,直到飞机起飞,他都没有在登机口等到苏晴。
意识到被耍的周扬突然大笑起来,而后一口老痰随之咳出,他瞬间觉得呼吸变通畅了。随后, 他又号啕大哭起来。
他从未有过这么难过。
机场的人见状避之不及,徐一飞也只好在一旁细声安慰。
这时, 一个跑腿的小哥突然出现在周扬面前, 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是周先生吗?」
周扬突然收住了哭声, 愣愣地点了点头。
小哥如释重负, 把一个信封交到周扬手上:「那太好了, 苏小姐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你签收一下。」
周扬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他先是环顾四周, 搜寻未果后,扯着小哥的领子大吼:「她在哪里?」
「她本人不在这里,这个跑腿单是昨天下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收件人。」
小哥尴尬一笑:「苏小姐让我今天上午 10 点左右,在机场 20 号登机口等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如果那个人姓周,就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他。」
说罢,小哥趁着周扬走神的空当, 溜走了。
周扬的手指微微颤抖,捏着信封, 仿佛握着一块烫手的炭。
他深吸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取出一张照片和一份 DNA 检测报告。
照片上, 苏茂霞将年幼的苏晴紧紧搂在怀里, 母女俩的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照片左下角印着「1998 年元月」的字样, 墨迹已经有些模糊。苏晴笑得天真烂漫,眉眼间尽是孩童的纯真,而苏茂霞的目光温柔似水,仿佛要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怀中的女儿身上。
周扬的视线久久停留在照片上,直到指尖触到另一份文件的冰冷质感。
那是一份来自泰国鉴定机构的 DNA 检测报告, 鉴定时间为蔡福银遇害受伤的前一周。报告显示,苏晴与蔡福银为亲子关系。这意味着,苏晴在袭击蔡福银之前,就已经知道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苏晴重启清溪案的真正目的,是惩罚抛弃生母的蔡福银。当然,为黄斌洗刷冤屈, 害死许安、许知远、张海、赵辰、赵梦园等人, 只是她混淆视听, 达成最终目的的手段。
周扬仿佛听到苏晴在说:
「你以为的真相, 不过是我设计的一个盲区。」
周扬将照片和报告小心翼翼地叠好, 塞到了大衣内侧口袋。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 对徐一飞说:「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抓到她。」

-39-
苏晴和学长原定于 9 月 1 日在东京碰面。一直等到 9 月下旬, 学长都没见到苏晴。
后来,一个在江城的同学告诉他,苏晴自杀了。
为此,他难过了很久。
又过了一段时间, 一个在墨西哥出差的学弟说,他在美墨边境看到了苏晴。
信息真真假假,他无法分辨。
但他感觉,苏晴此刻应该躲在某个地方, 只要风头过去,她一定会跟自己汇合。
他愿意等,也觉得苏晴值得他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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