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拉人面试后

除夕夜,我拉了一个着急面试的姑娘。
从她一路在打的电话里,我得知她只有中专学历,也没有工作经验。
可对方承诺的薪资却是底薪六万,五险一金。
运作的项目都是国家秘密发展的,有高层熟人推荐才有机会加入。
我百分之百地肯定她被人骗了。
不忍心她羊入虎口。
可随着我继续听下去,我发现事情竟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

-1-
我看着导航里越来越近的目标。
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了。
这破地方,这么偏,如果不是为了多挣几十块钱,我一个本地的老爷们,大晚上都压根都不敢来。
可这姑娘居然说,她要去面试。
一脸迫不及待的兴奋和肉眼可见的紧张。
打电话的声音里,浓重口音的方言,尽管尽力说着普通话,可还是一直在打磕绊。
我十分担心地不断通过后视镜去看身后的姑娘。
姑娘长得挺秀气的,只是看起来又瘦又小。
穿着一身和她年龄不符的白色衬衫,黑色短裙,外面披着御寒的袄子。
她大概是学着短视频里教的,营造一种职业女性的感觉。
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在夜市或者淘宝上买的,总价不会超过一百块。
怀里抱着一个大大鼓鼓的帆布包。
一脸青涩,鼻子上架着一个大大的眼镜框,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
她一路都在打电话。
和男朋友,和她妈,还有所谓给她争取机会面试的高层领导。
我竟然没有找到一次合适的机会和她搭话。
我内心暗暗吐槽,现在年轻的小姑娘,就是好骗哈。
大过年的,打黑车去面试,还去那么偏的地方,她居然一点都不怀疑。
更夸张的是,听她电话那感觉。
她家里人和男朋友,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好像还很为她有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开心。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现在的就业环境多恶劣啊。
还一个月六万,还有五险一金,包吃包住。
呵呵,那我一个正经 211 大学毕业生,今年被降薪了百分之四十。
为了还房贷,多挣点女儿的奶粉钱,白天上班,晚上跑黑车。
大过年的还在干,累死累活地加一起一个月才一万五左右。
那我算什么?
这面试的公司,要不是骗人的火坑,我「张大林」三个字,倒着写!
我听得有点生气,我见过蠢人。
可这姑娘,包括她一家子,也未免太蠢了。
我的脚轻轻地点了点刹车,不断降速,把车速从六十码降到了四十码。
把抵达目的地的时间尽量给拉长一些。
等她终于挂掉给男友的口音浓重的第二通电话的时候。
我生怕她又开始打电话,赶紧插进去话。
顺带还斟酌了一下用词。
「小姑娘,哪有除夕晚上去面试的,他们肯定是骗你的吧!」

-2-
那姑娘警惕地看了看我。
很不客气地嘟囔了一句。
「你既然听到了就算了。可别痴心妄想,我们集团做的都是国家级机密项目,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
卧槽,听完她的话,直接给爷气笑了。
我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然后很无语地打个灯,直接往右边停靠。
那姑娘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停车。
紧紧抱着手里的帆布包。
「你,你要干什么?你怎么突然停了!」
我不想她误会,赶紧解释。
「小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停下车是想和你聊两句。这个面试,你不能去!
「这明显就是个骗子公司,半夜Ťùₒ三更的,我怕你有命走进去,没命走出来。
「你不看新闻吗?现在社会多可怕啊,传销诈骗的,噶腰子的,拐卖妇女儿童的,防不胜防的。
「听你口音不是本地的,这一片虽然规划是新开发区,几年前都是村子拆的,没有人,更没有公司。
「我看你年龄那么小,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掉进狼窝吧。
「这样,我今天好人做到底。你别去了,我呢,给你原路送回市区,我不要你钱了,OK?」
那姑娘眼泪都快出来了。
抓着手机就开始拨打。
我以为她是拨打报警电话,顿时有点慌。
毕竟我开的是黑车。
过年期间还是严打时期。
谁知道她打的居然是她男朋友。
「喂!又咋啦!」
电话接通那一刻,我稍微松了口气。
可那姑娘整个情绪失控地爆哭,还是免提。
「宝宝,我打车的司机,还没到地方,就突然把车停在路边,他不会要劫财劫色吧!」
她捂着胸口。
「宝宝,你快来救我!!」
……
我这辈子都没那么无语过。
我正想解释,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怒骂。
「我屮尼玛!!死开黑车的,你敢碰我的女人试试!也不打听打听我强哥的名号!
「信不信我带帮兄弟干死你!」
说的是偏南方一点的方言,可问题是我听懂了。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精神小伙和精神小妹啊。
我绷不住了,火气一下子蹿到脑门。
「你小子骂谁呢?你搞清楚什么状况了吗?
「我真是坏人,还能让你女朋友打电话求教吗?我是在救人好不好?
「你女朋友被人骗了你知道吗?」
那姑娘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宝宝,面试公司的机密被他听到了!他非说公司是骗人的!」
电话那头声音很不耐烦,明显不悦。
「你不长脑子吗?大姨不是交代在外面别说吗?」
然后再次话头对着我,骂得更加难听。
「死开黑车的,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什么。说我们被骗?那我们也乐意被骗,关你娘的什么事情!你踏马少废话!
「人送到了,拿钱走人!少踏马管闲事!」
我特么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行,自己找死是吧!
那,我给你送去!!
出什么事,可别赖我!

-3-
我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嗡嗡」开到了快八十码。
路上监控和路灯肉眼可见地减少,烟花爆竹的声音越来越远。
直到没有。
我还在加速。
我心想今天真倒霉,赶紧把这人送到,好回家。
今天是除夕夜,老婆和女儿一定在等我回去一起跨年。
还有小杰,我那个刚大学毕业,一直找不到工作而烦恼的弟弟。
我虽然工作还不错。
但去年,公司大部分都被降了薪,现在就业难,我根本不敢辞职。
只能继续苟着。
发了工资,还了房贷,生活费就变得拮据。
原本两点一线,还算安逸的生活变得混乱。
可我是男人,除了生扛,我能怎么办?
幸亏家里有个代步车,所以我就利用下班时间和周末,没命地接单。
后来,因为平台抽层越来越离谱,为了多挣点钱,我就干脆关闭 app,开起了黑车。
想到妻女和我弟都还在等我,我的心就抓心挠肺的。
本来已经准备回家了,谁知道碰到这着急忙慌要面试的姑娘。
一问,还是个大单。
距离足足有三十二公里。
我说要一百块,姑娘也同意了,一路上就不停地打电话。
夜里这边的路,别说行车和人,连个鸟声都没有。
最后十五分钟的路,我一路猛踩,差不多五分钟就开完。
这五分钟里,那姑娘看我一直不说话。
就挂掉了电话,低头一直快速发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那姑娘还是主动和我说起话来。
声音怯怯的,可能因为刚才她男朋友话太冲,她有点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啊,司机大哥。刚才是我太着急了,你这毕竟是黑车,我有点怕。
「我男朋友脾气冲,说话难听,你别放心上。」
我敷衍地踩着油门,只想着赶紧把人送到目的地,我拿钱就走。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导航提示已经在目的地附近。
我犹豫了一下,停在了路边。
四周一盏路灯都没有,远光灯所照之处,都是荒地。
黑漆漆看不到边,像黑夜里一口张开等待吞噬万物的深渊巨嘴。
只有不远处有一处低矮的建筑,隐约有些灯光。
周围安静得可怕。
只有车子的发动机发出低低的嗡嗡声。
说实话,我不敢走了。

-4-
「司机师傅,这没到吧,你怎么又停了?」
我从后视镜里暼了一眼那姑娘。
指了指导航。
「就剩下一百米了,如果你ẗųₙ非要去,就自己走过去吧。我就不送了。」
小姑娘不乐意了。
撇撇嘴,尖声道。
「你没到指定地方,我凭什么下车,你不送我过去,我不会给你钱的!」
艹!
我语气已经压不住怒气。
「你威胁谁呢?我开了一小时车,你凭什么不给我钱。顶多我少收点!说好的一百,你给我九十总行了吧!」
我指着黑黢黢的窗外。
「看到没,那条小道,两边的草踏马长得比坟头的都高。你告诉我你是去面试!我可没你那么傻。
「我家里老婆孩子还在等我呢,我惜命得很。
「要么我现在带你掉头回市区,要么你给九十,Ţüₔ自己走过去,我和你分道扬镳。我只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
那姑娘可能是见我真的动怒了,声音一下又软了下来。
「司机大哥,我不是想威胁你。只是你们外人不知道什么是国家机密的惠民项目。我给你举个例子,比如阿里啊、滴滴啊这种项目,只有最早一拨参与的人,才能发财。
「你看,那边亮灯的地方就是我去面试的公司,都说是机密了,公司地址肯定也要隐蔽啊,要不怎么赚大钱。
「我看大哥你不像坏人才和你说的。我大姨是公司高层,做了好多年了,在村里盖了三层大别墅,Ťü⁻回来开着大奔。
「不知道多神气!
「我家里困难,我妈不识字,我爸是瘫子,村里谁都看不起我们。
「是大姨是看我可怜,找不到公司,才肯帮我的。她做了那么多年,也只有一次推荐的权利。她都没给自己的亲儿子。
「她是我亲大姨,她能骗我吗?
「我们公司本来做的就是机密项目,是要保密的。大姨说,如果大家都知道了,就没法赚钱了。」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
像看一个白痴。
「哦,是我无知了,那预祝你早日发财。下车吧!」
那姑娘还要说什么。
我的电话响了。
是我老婆。
我声音立马降了八个度。
「喂,老婆,闺女睡了吗?小杰在打游戏啊。哎,正想回家,结果最后又碰到一个远程的。
「嗯嗯,我马上就回去。」
说话时,我从后视镜看了那姑娘一眼。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眼珠子滚来滚去。
我的心,竟莫名地咯噔一声。

-5-
我声音硬了许多。
「你下车吧!」
那姑娘又抿抿嘴,一脸不经世事的样子。
我想,刚才应该是我多心了。
这样瘦小的小丫头,我一只手都能制服。
能有什么幺蛾子。
而且我已经劝过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这年头社会戾气那么大,最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姑娘用电话又给那个面试的人打了个电话,说自己马上就到了。
然后就下了车。
我正要踩油门,看一直没有收到支付提示。
我看着那姑娘的背影,开了半个车窗。
喊了句:「小姑娘,付钱啊!」
那姑娘一脸刚才忘记的样子:「哦哦不好意思啊。」
扫完二维码,又捣鼓了半天,我这边依然没有提示支付成功。
那姑娘明显已经急得脸都红了。
「对,对不起啊……我卡里没钱了……」
靠,就踏马离谱!
「师傅,你别生气,我让我男朋友给我转一下。」
我催她快点。
电话拨过去,这次没有外放,但是她男朋友不耐烦的声音比音响还大。
「又咋啦!我都睡着了,烦不烦啊你!」
姑娘有点尴尬地暼了我一眼,一手半捂住手机压着声音。
「强子,我卡里没钱了,你能不能转我九十……」
「什么?九十?败家娘们!我早就说让你骑车去,我没钱!」
「啪——」
电话被挂了。
乖乖,这个男朋友,整整四十二公里,骑车去……
姑娘看着被挂掉的电话,眼睛都红了。
我突然有点心软,声调也柔了几分:「你那个高层大姨呢?」
姑娘擦擦眼泪,又拨电话给那个大姨。
对面声音含含糊糊听不清,但是声音像个阿姨。
「司机大哥,țŭ₊我大姨说,为了保障国家机密,所有员工都不能有资金往来的。
「但是她办公室里有现金,可以借给我,你……」
我再次气笑了:「你不会觉得我会傻了吧唧和你一起去拿吧。」
那姑娘赶忙摆手:「不不不……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大姨真的不会骗我的!」
「这样,我去拿,拿到立马给你送来,大哥,你看成吗?」
我右边眼皮跳了一下。
看来,今晚这单的钱,我铁定是赚不到了。

-6-
「大哥,你不放心,我把表押在你这。我肯定给你送来。你一定信我!」
我叹口气。
什么也没说,摆摆手。
意思让她走。
姑娘执拗地把表从窗户里塞了进来。
看着姑娘的背影,我心里有点五味杂陈的。
我给妻子发了个语音:「老婆,单送走了,我现在回家。」
然后转动方向盘,把车掉了个头。
可掉好头,我还是有点踟蹰和焦躁地停下车。
远方灯范围内已经看不到那姑娘的身影。
我手里拿着那个镜面已经被刮花的老式表摩挲。
这表怕是比这姑娘的年龄都大。
可能是姑娘家里老一辈传给她的吧。
这样想着,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低头从储物里扒拉出半盒细利群。
我以前烟瘾大Ṭű̂₅。
但从和妻子规划备孕,我就开始戒烟到现在,实在抓心挠肺的时候,就来跟细的缓一缓。
然后从后视镜发现那姑娘的帆布包忘在了后座。
我伸手拿了过来。
包上没有拉链。
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
是一个老式公文夹,一个小镜子,一个化妆包。
我点着火,看向姑娘离开的那个小路,不停地看。
猛地一口吸进肺里。
那女孩还是没出现。
半截公文包露在外面,我犹豫了一下,撑开扫了一眼。
里面夹着一个黑白简历,上面写着姑娘的大概信息。
她叫闻静,才十六。
一份粗糙的项目介绍。
上面斜着盖着一个大大的印,上面写着两个字:【绝密。】
那时候,我心里愚蠢地开始希望,真的有这么个大馅饼项目,砸到幸运的人身上了。
就算那个幸运者不是我。
只要那个姑娘一会儿真的囫囵个跑来,笑嘻嘻地还我的九十块,Ťŭ₄就成。
可我的常识告诉我,不可能。
理智一直在说,你开的是黑车,你要是报警,车被扣了怎么办,房贷怎么办,孩子的奶粉钱怎么办,妻女和你弟靠谁。
可良心上,我又十分煎熬。
我一边抽烟一边搜关于传销,还有诈骗的新闻。
越看越那姑娘可能面临的处境,十分恐怖。
可我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才真的让我彻底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

-7-
妻子的电话再次打来。
我狠狠心,朝车窗外吐掉嘴里的烟屁股,一脚油门轰鸣。
也就是这个时候,远处隐约听到一声类似门板被重物撞击的声音。
随即就是一声恐怖的惨叫,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凄惨。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叫声是明显的方言味,是刚才坐车的那个小姑娘。
踏马的果然是怕啥来啥。
我对电话里声音明显担心的妻子说:「老婆,五分钟后,没接到我电话,就报警。」
然后迅速把位置共享。
妻子声音很慌,忙问怎么了。
可我已经没有时间解释。
如果没有看到,我可以选择继续骗自己。
可眼皮子下面出事,人命关天的,我还真的做不到见死不救。
静谧的环境放大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和厮打声。
「跑跑跑!臭娘们!敢咬我!逮住她,给我把她腿打断,看她还敢不敢跑!」
那姑娘叫声伴着粗重的呼吸,她似乎跑得很慌,然后似乎摔了一跤,被追的人直接拿住了。
呼救声也没了,只剩下崩溃的哭声和哀求声。
声音很乱,应该是被一群男人追打。
「砰砰砰」,是男人粗壮的脚踢在人体上的声音。
那姑娘好像已经没有力气求救。
发出的阵阵惨叫根本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我心里也很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从后备箱取出扳手,手心已经全是汗。
迅速上车,开始往声音的方向开过去。
车轮碾在那片荒地时,发出特有的枯草折断声。
我屏气凝神地辨别着那边的声音,追她的至少是三个。
如果我贸然跑过去,不但救不了那姑娘,自己还要被搭进去。
我把远光灯手动调高,可视区域被一下放到了最大,然后往声音的方向照过去。
把车锁死,保护好自己。
一路我狂按着喇叭,咬着牙,死命踩住油门就往里冲。
踏马的,我要撞死这群杂碎!
应该是我的灯光和喇叭起了作用。
那三个男人,拎着手里的棍子,果然跑开了。
那姑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袄子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单薄的白衬衫上大片的红。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心脏突突地跳。
别出事,小姑娘,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我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赶紧打开车门,去抱那浑身是血的姑娘。
「喂喂,小姑娘,你醒醒啊!
「伤的哪里?别怕,我送你去医院!」
我就着远光灯迅速检查,这么大面积的流血,竟没发现受伤在哪里。
心里咯噔一声,手劲也松了。
这时,那姑娘突然睁开眼盯住我,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全身血液瞬间逆流。
「啊」地想叫出声。
可声音还堵在嗓子眼里,就听到一声剧烈的击打声从我脑后「轰」地传来。
温热的血,从我的头顶流了下来。
「扑通」一声,控制不住地跪下膝盖,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那姑娘站起身,得意地拍着手。
笑着对自己身后再次出现的三个大汉说。
「怎么样,我的演技好吗?
「这招,专门对付那些以为别人都蠢,就自己最聪明的,哈哈哈。」

-8-
后来的记忆,都十分混乱。
我感觉我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
我的身体被他们像只死狗一样被拖着,不知道拖行了多久,然后被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我也不确定是我自己身上的血,还是哪里来的血腥气。
我只知道,那个屋子里Ŧú³,很吵。
在我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听到了警车的声音,脚步声,还有人呼唤我的名字。
后来,我才知道,我因为头部重伤,在 ICU 里住了一个星期才被转入的普通病房。
等我清醒后,我才知道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天,我和妻子说,五分钟之后如果没有联系她就报警。
她心里很慌,就直接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我弟。
我弟当机立断直接报了警。
也是幸亏我弟的决定,所以警方才能第一时间赶到,在他们把我运走之前拦截下来。
骗我的那女的反应最快,跑了。
其他人全部被按住了。
警方还顺藤摸瓜摸到了他们的老巢,那是一个犯罪团伙。
应该是因为那女的通风报信,所以那个犯罪团伙里的管理层跑了大半。
据说,他们的老巢里发现了十几个一人高的水泥柱。
警方从水泥方块里,全部发现了人体残骸。
现在正在进一步侦查。
和近几年的失踪人口进行生物学一一核对。
发现死者都有一个共性,就是失踪时,都是黑车司机。
他们会根据司机的性格,不断优化调整捕获猎物的策略。
有组织,有预谋,分工明确。
而我,因为报警及时,是目前他们的犯罪记录里,唯一的漏网之鱼。
警方来医院找我,找了一次又一次。
还经常单独把妻子一个人叫出去,每次回来,妻子的眼眶都是红的。
看得出是哭过。
我以为她是因为担心死里逃生的我。
可直到我快拆线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我抓着欲言又止的妻子。
不停问:「小杰呢,小杰怎么一直不来看我?」

-9-
小杰是我弟,比我小十岁。
爸妈去世得早,他几乎是我拉扯大的。
也就是为着他,我三十才结婚,三十二岁,才有了自己的孩子。
本想着小杰毕业后,家里的负担就轻了。
谁知道,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大学生毕业即失业。
小杰从小成绩优异,毕业于 985,骨子里清高。
可没想到毕业居然连工作都找不到。
这样的落差,让原本乐观爱笑的小杰,屡次受挫后,变得很颓废,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打游戏。
意识刚清醒的时候,我没看到小杰。
以为他还是沉迷游戏,心里虽然有些失落,可还是什么都没说。
可最近警察不再来找我,反而单独询问妻子的次数越来越多。
小杰一次都没有来过。
甚至微信和电话,都不回。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慌得厉害。
妻子不敢看我的眼睛。
只是说小杰最近懂事了,好几个面试等着他。
可我怎么可能相信。
等警察再次来找妻子的时候,我赤着脚就冲了上去。
「小杰是不是出事了?」
妻子再也撑不住地哭出了声。
我求证地看向主要负责这个案件的林警察。
林警察只说了一句话。
可听完,我感觉那一刻,天塌了。
林警察说:「我们在一个新做的水泥柱里再次发现了一具人体,需要你们去辨认一下,是不是张小杰。」

-10-
从警局回来后,我才知道了在我在医院期间发生的事情。
妻子把女儿送到丈母娘那,专心照顾我。
我在 ICU 那几天,他了解清楚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后,一向血气方刚的他,居然什么也没说。
确定我脱离危险后。
他把我的车钥匙拿走了。
他和妻子说。
「嫂子,从前都是还有哥哥养着,可现在到处都需要用钱。
「我也该支棱起来了。
「反正现在我也找不到工作,医药费这么贵,我用我哥的车去开滴滴,能挣一点是一点。」
妻子那时候为着我,心力交瘁。
她看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小杰,感觉很是欣慰。
而且我弟说的也有道理。
医院 ICU 开销巨大。
我是在开黑车的过程中出的事,和公司无关,受伤后顶多请一个月的假。
等我康复回公司,能不能保住职位还难说。
一旦我失业,家里就更难了。
妻子也希望我弟能支棱起来,就同意了。
直到后来,警察开始不断单独来找她问话。
她才意识到,可能出大事了。
她求着警方在我身体能承受前,一定先瞒着我。
林警察说,我弟的事情和之前所有司机都不太一样。
因为我弟是被害人里面,唯一一个开网约车的。
所有的黑车司机,因为怕被抓,都会刻意不安装行车记录仪。
上车的位置都刁钻地选择监控死角,或者刻意伪装。
黑车随机拉客,也不会留下客人的信息。
他们的目的是受害者健康的脏器。
所以一般不会虐打受害者。
只有我弟的尸体被发现时,不但腹腔全是空的,生前还很明显受到过非常残忍的虐待。
我弟是清醒的时候被摘除脏器,活着的时候被敲碎四肢。
我的车,在一处荒野被发现,被焚烧干净。
林警察有些于心不忍,可还是告诉了我。
「张大林,从犯罪心理学上来说,这像是寻仇报复。
「在解救你的过程中,我们警方捣毁了他们的犯罪窝点和团伙,但是核心骨干,特别是坐你车的那个姑娘,跑了。
「你们的外形非常相似,他又开的你的车。
「我们怀疑,他们是把你弟张小杰,当作是你了。」

-11-
小杰死后,我的生活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和妻子每天都在等警方的消息。
可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实质性进展。
失去亲弟弟的痛苦在无数个不眠的深夜里,啃噬着我的心。
刮骨一样地疼。
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三十三年来,我活得一板一眼,勤勤恳恳,自问没有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情,伤害过任何人。
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这样对我弟?
到底凭什么?
因为请假时间太长,回到职场后,又明显每天恍惚,效率低下。
HR 很快找我谈话。
我毫无悬念地被列入了公司最新的裁员名单。
这样也好。
至少我还有 N+1 的赔偿金。
我拿着那些钱,去买了一辆二手车。
拿到车的那天,我在车里抽了一晚上的烟,抽到手指已经发抖。
一直到抬头看看家里卧室的灯熄灭。
我才鼓起勇气回家。
这段时间,妻子什么也没问。
我弟出事后,她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我知道她怪自己为什么要把钥匙给我弟。
她不爱笑了。
每天都把我弟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床单被子三天换一次。
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平时最爱漂亮的妻子,不知不觉间,眼角居然多了两道细纹。
我没有和妻子说我失业的事情,她已经够难过的了。
她那么聪慧,我不说,她也明白我在想什么。
我们都知道,这笔血债,没可能就这么过去。

-12-
失业后,我开始全职开车。
因为几乎天天往警局跑,我和警局的人已经混得非常熟。
特别是林警官。
他知道我一直要为我弟讨个公道,所以能帮我的都愿意帮我。
这样的恶性案件中,核心成员跑掉,成了所有人的心结。
白天,我开网约车。
晚上,我开黑车。
我加了几十个司机群,滴滴的,黑车的。
还把所有的受害者司机家都拜访个遍,建了信息共享群。
我曾经见过的那份简历,上面有那女的照片和名字。
后来,用软件打车坑我弟的那个客人,软件也显示叫「闻 X」。
虽然后来警察已经证实,那个身份是盗用的。
可为了沟通方便,所有的群,都用这个名字代称那个骗子。
「闻静」的画像每天在群里发一次。
只要群里有任何可能和「闻静」团伙有关的信息,不管多远,不管在哪个城市,不管真的假的,我都会亲自跑一趟。
我的群从本地的几十个,慢慢变得越来越多,慢慢扩展到越来越多的省份。
从几十变了一百多。
这些年,我跑了十一个省,二十三个市,一百多个县。
我也从一个追踪犯罪团伙的受害人家属,变成了警方的线人。
这些年,不知道帮林警官他们提供了多少线索。
打击了多少次犯罪。
可一年又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我想找的那伙人好像消失了一样。
我烟瘾越来越大。
女儿总说爸爸身上臭臭。
回家时间变得很少。
我不敢回去,我每次回家,总感觉一回头我弟还在房间里,噼里啪啦打着游戏。
然后大喊:「哥,哥!快来帮我,顶住,顶住!」
女儿上了幼儿园,从小班,又升了中班。
这些,我是从妻子的微信里知道的。
我是个混蛋,我对不起所有人。
然而,在我觉得,我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
我居然在一个深夜,在一张模糊的照片上,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13-
依然是一个除夕夜,时空有种不真实的重叠感。
因为是除夕,我难得稍作放松,在家陪伴妻女吃完饭。
可从群里出现那个女人照片的那一刻,我浑身的肌肉都开始紧绷。
照片里有三个人。
中间就是那个女人。
她的样子变了很多。
她胖了一圈。
剪了短发。
可她的眉眼,曾无数次雕刻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出现。
就算是化成灰。
我也不可能认错。
【张哥,在线等,我刚拉上的客人,你看是不是她?】
在群里发照片的人,是小刘。
这几年开黑车认识的兄弟,如果我弟还活着,现在和他一样大。
现在是数九寒天,可我手心里全是汗。
她是「闻静」,我苦苦找寻的「闻静」!
【兄弟,实时定位,切记注意安全!!】
这么多年,我辗转多地,我想过无数次地幻想再有那女人消息的场景。
天道轮回。
小杰啊,是你在上面看着,保佑你的哥哥们,为你还有所有无辜的受害者,讨回公道吗?

-14-
小刘发完定位,就没了声。
我的手紧张得微微颤抖。
可现在的我,必须冷静。
一边开车,一边发文字,本来就很容易引起对方警觉。
只要位置共享一直没有中断,小刘就是安全的。
我立马打通林警官的电话。
把事情的始末和林警官说了一遍。
听取他的意见。
林警官立刻说:「大林,快,拉我进那个群!」
「大林,小刘有没有说他们的目的地?」
我已经问了,可他还没有回复。
从发完实时共享,就再也没有再打来一个字。
我紧张地看着小刘的位置一点一点再移动。
小刘又很明显地降速。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太明显了,不会被发现吧。
照片是偷拍的后排,谁也不知道副驾驶,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如果真的有,小刘很难找到机会和我们沟通。
处境也就会更危险。
林警官这边已经开始指挥和布控。
他进群后,看到了位置共享的具体信息,赶紧给我打电话。
「我们研究了一下路线,根据之前的经验,犯罪团伙选择的作案地点,地点都是人迹罕至的地区。目前,根据小刘的位置行驶的方向,我们判断,应该是在正在开发的北城高新区。
「那里会途经一个加油站,我们需要想办法和小林取得联系,让小林在加油站停下。
「车上至少有三个人,除了闻静一个女人,其他都是成年男子。我们所有行动都要在确保小刘安全的情况下进行。」
我的背部已经开始渗出汗。
「好, 我来负责想办法让小刘下车。」
我正编辑了让小刘借口尿急, 在加油站下车的短信。
准备斟酌语气打电话提醒他找机会看,妻子突然按住我的手。
她面色严肃:「老公, 如果打电话的是个女的, 对面的警惕心,会放松很多。而且没人能保证, 那个闻静一定记不得你的声音。」
她拿着我的电话,开始打了过去。
开口一秒变脸, 一副娇滴滴模样。
「宝贝, 你今天是不是忘记给我发晚安短信了啊!你再不给我发,这辈子就都别发了!」
我和对面的小刘同时愣了。
小刘反应很快:「对不起宝贝,马上发!回家肯定跪搓衣板!」
电话挂掉,我看到妻子的脖子都是红的。
我看了妻子一眼, 鼻头一酸又一暖, 抓起钥匙,就往外跑。
我编辑了一条微信。
【现在位置在北城高新区的兄弟们,闻静出现了。目前知道的,车里有三到四个人。小刘会想办法把车停在北城加油站。警方已经在布控,我们不能让这群人跑了!
【我代表张小杰在内的十五位的受害者家属, 拜托所有人想办法,把警方赶到之前,把这几个人逼在原地!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
我发誓, 我这辈子都没有开得这么快过。
一路狂飙, 几乎是和警车同时抵达的现场。
可我还是来得晚了。
围着加油站, 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密密麻麻停满了大几十辆车。
临近北城所有的网约车和黑车司机早已经抵达。
甚至把警车堵在最外面。
几十位司机把包括「闻静」在内的四个反对团伙围得密不透风。
那四个混蛋, 身上居然还带着刀具。
可面对几十个手持扳手、锤子的司机, 还是被捶得浑身是血, 趴在地上哀号着不敢动。
林警官拿着喇叭一直在维持次序。
生怕人还没带走, 先被打死了。
幸亏他进了群,提前在群里不断强调,不然真不知道结果是怎么样。
「闻静」被押进警车的时候, 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似乎认出了我。
我听着警车再次轰鸣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四年了,小杰, 我等这一天整整等了四年。

-15-
这之后, 我再也没有开过黑车。
白天开网约车, 每天五点去接女儿,六点去接重新走入职场的妻子。
午夜梦回,再梦到我弟,我也再没有惊醒过。
梦里, 我和他一起在开黑打游戏。
我弟亢奋地喊着:「哥, 哥,快帮我顶住,冲啊, 冲!!」
我也戴着耳机,手指翻飞。
好像回到年轻那会儿,带着还是小屁孩的我弟去开黑的时候。
大喊:「冲冲!顶住!!」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2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