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

我这个人,从小没有好运道。
四岁那年因为和后娘的女儿抢饭吃,被卖给了人牙子。
十五岁我从最低贱的伶人爬到了皇帝榻上。
自以为从此就有好日子过,可转头就被灌了红花扔到冷宫。
后来我拼尽一身狐媚手段夺得圣宠。
却被当作皇后的替罪羊,削去四肢乞行而死。
原来,我只是书中的恶毒女配,是善良女主的陪衬。
她出身高贵,人见人爱,我头破血流都争不到的东西她唾手可得。
她将我视作蝼蚁,任由自己的宫人凌辱践踏我。
「本宫最喜欢看你努力挣扎又徒劳无功的样子,卑贱之人,命该如此。」
觉醒之后,我毅然勾引了全书最大的反派。
狐媚子上位是没有原则的。

-1-
被卖给人牙子的第一日,我就知道要讨好这个一口黄牙的老嬷嬷。
别的孩子不是哭闹,就是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掉眼泪。
我只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给嬷嬷揉腿。
老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直说我是个有造化的,定给我寻个好去处。
马车一路晃晃荡荡,
到了地方才知道,富贵人家犯了事儿,姑娘要被送到教坊司里头,族亲心疼,所以买个人送去充数。
老嬷嬷给我洗刷干净,放到第一排最显眼的地方站着。
那一日,旁人觉得是地狱火坑要想法子逃离的教坊司,却是我要争抢挤进去的好地方。
贵人从一众良莠不齐的孩子里挑中了唯一干净体面的我。
从此我有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孙潇潇,五更天就要被一根细竹条抽起来搬腿练功。
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苦,想了许多歪主意,
直到我亲眼看着一个烈性的小姑娘和嬷嬷叫板,被捆起来倒吊在小楼中间儿。
白白净净的姑娘被吊得脑袋充血,眼珠子鼓得像拳头那么大。
小姑娘叫琴芳,被吊足三天才死,她死后好几个月,我都能听到她半夜哎呦哎呦的叫唤。

-2-
这座小楼叫楚馆,统共住了五十多个姑娘。
有的住上层,有的住底层。
有的屋子纵横十来步,能放牙床和妆台。
吃饭有荤有素,还有个垂髫的小丫头使唤。
也有的开了门就是铺盖卷,要猫着腰进门,睡觉的时候头顶墙,脚边儿就搁着尿壶。
一场群舞八个人,站中间儿的就一个。
伶人们睡觉都要把鞋袜枕在脑袋下边儿,少看一眼就能多一把稀碎的小瓷沫子。
我长了一副狐媚相,又极肯吃苦。
旁人练一日就累得倒头大睡,我三更半夜还要偷着爬起来去顶碗转圈。
十二岁那年,我住到了小楼的最顶层。
嬷嬷说我眼里有股狠劲儿,十五定能成大家。
她说当今皇帝喜欢舞伶,尤其喜欢狐媚细腰的,若我能得陛下青眼,还愁没有好日子?
那时候我坐在香喷喷的牙床上想。
老天爷生我一场,给我一副好相貌好身段,不就是叫我往上爬,再往上爬,爬到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床上去吗。

-3-
那年皇家大宴,我穿着在嬷嬷那里作闹三天作来的霓裳羽衣,众星拱月地跳了一只舞。
那是我这辈子舞得最虔诚的一回。
我一脚踏在伶人手上的碗口,身姿曼妙,溯回流转,双手翻飞如高傲的鹤首,作悲鸣九皋之态。
帝王看得不肯错目,连连道赏。
当夜便有知趣儿的将我送到皇帝寝宫。
打头的小太监一路碎步给我讲侍寝的规矩,一条两条三条,我左耳朵过了,右耳朵去听这皇城里的烈烈风声。
左眼睛看他,右眼睛去瞟房檐儿下繁复的惊鸟铃。
正值壮年的帝王身量伟岸,面目也是俊朗的。
可是好疼啊,从没有人告诉我鱼水之欢竟像把人从中间劈开一样。
皇帝的动作不带一丝怜惜。
我闭着眼睛,满心都是熬过去吧,熬过去我便是主子娘娘了。
熬过去我便不再是贱籍的伶人。
可下一瞬,帝王干脆地抽开身去,剩我冰凉赤裸地缩在榻上。
他坐在床头,冰冷的眼不肯再分给我一点,只懒怠地挥了挥手。
「抬下去,赐药。」
我又像来时一般,叫一卷锦被裹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给我抬出去。
我心中不安,胸口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扭ŧũ₋头去找方才的那个小太监。
「公公,下头是什么个章程,莫非是奴家伺候得不好?」
小太监上下白了我一眼,打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却再不答话了。
那天夜里,我被扔在冷宫的一处废弃宫殿里,四面透风,满是灰尘和秽物。
比我小楼那间还不如。
两个粗壮的嬷嬷将我按在地上,捏着我的鼻子给我灌了一碗药,
药汁又凉又苦,倒灌进我的眼睛鼻子里,叫我不能抑制地咳嗽起来。
「小贱蹄子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呢,也不看看自己浑身这二两骨头值几个钱。」
两人指着我笑了一阵,转身就锁门出去。
我浑身颤抖,肚子刀搅一般疼。

-4-
我做了一场梦。
梦里我是个被嫌弃厌恶的丑角儿,只因和女主有几分相似,便被皇帝当做发泄的床替。
皇帝将不舍得在女主身上施展的,又心痒难耐的残暴手段都用在我身上。
几乎每一次侍寝,都是我的刑场。
他厌恶我卑微的身份和伶人身上媚俗的举止,却喜欢折磨我的身子。
「不愧是教坊司养出来的,确实比名门闺秀耐玩儿。」
他不准我怀上皇族的血脉,给我灌下一碗又一碗的红花,令我在月事前后都疼得几欲昏死。
老天爷叫我生在黑夜里,若我是个瞎子聋子,若我知道这世上所有人眼前都是没光的。
熬到死也就罢了。
可这宫中偏偏有一位出身世家,完美无暇的女主,王映容。
我听人说她善ťüₙ良慈悲,想告诉她我的痛苦与绝望,可一抬头,却只看到她冰冷高傲的眼睛和满脸的厌恶。
「孙贵人既用尽手段挣来宠爱,又何必装出一副可怜的做派。本宫这紫凝殿向来洁净,见不得脏东西。」
和她交好的嫔妃都看不起我,她们孤立我,欺辱我,用各种阴私手段惩治我。
「出身卑贱的狐媚子,和你同为宫妃都是我等的耻辱。」
「听说孙贵人在陛下的榻上,比民间花楼里的妓子还要放荡呢。」
「你瞧瞧她走起路来,别说规矩,哪个好人家的女儿将腰扭得这样开?」
我以为,是自己不通诗书,不会规矩,所以被看不起。
没有人教,我就自己学,我模仿着她们的仪态,一遍一遍地练。
可没有用。
王映容娇贵明艳,一身雍容。
天仙什么样她便什么样,王母慈心,玉露栽培,甫一入宫便是专房之宠。
我那些努力和练习被骂是心术不正,是勾引陛下的腌臜胚。
可她日日得宠,旁人也只说:
「那样的人,阖该如此。」
她温言软语几句话,便比我日日巴结耗费心思要有用百倍。
宫中人皆爱她、敬她,同她姐妹相称。
见我却都一副揶揄的样子,不屑和鄙夷都写在脸上。
这时候,王映容又会出来替我说话:
「罢了,孙贵人是个只看过戏曲杂录的,你们何必为难她。」
「出身不好原不是她的错,也派个人劝劝,叫她别那样费劲儿去学了。世家里培养了十几年的气度,照猫画虎的怎么能会。不如还是她现在这般,陛下也能看个新鲜。」
「画虎不成反类犬,像是个贻笑大方的。」
她看着我,可视线却从未落在我身上。
她不屑与我争,不屑同我做比,就连陛下宠幸我,她也不咸不淡,只觉得我是陛下随手玩的一个玩意儿。
在她的眼里,我仿佛不是人,而是只猫狗儿,是蝼蚁。
我恨她,恨得发狂失智。
我投靠皇后,做她的棋子,陷害、下毒、栽赃,把脑子里能想到的手段都用在王映容身上。
却落得个被削去四肢,曝尸荒野的结局。
而王映容仍旧高高在上地看着我。
「本是浮萍命,你错就错在,净想要一些自己够不着的东西。贪多贪好,永不知足。」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像极了,戏里的丑角儿。
无论如何挣扎,却只能博得看客一笑。
我睁开眼睛,如刚浮上岸的溺水者,大口大口地喘息。
梦里彻骨的疼痛真实地发作在我的骨头缝里。
我疼得咬破了舌尖蜷缩着抽搐。
我不服!
我不甘啊。
便是断手断脚掉进坑里,我也该用脑袋拱出去死在高处。
就是终究要被他们一脚一脚踏死,我也要抻长脖子,从他们脚下咬掉一块肉去。
凭什么我要知足,凭什么我要认命!

-5-
冷宫的光照在我身上的时候,破旧的木门又被推开了。
那两个嬷嬷冷着脸走进来,撂下两盘寒酸的衣裳头饰。
「皇后娘娘慈悲,封了小主做最末等的,选侍。要不然,您怕是要在这冷宫里了此残生喽。」
我仍旧躺在都是尘土的地上,脸上是汤药渣子,身上是皇帝留下的不堪痕迹。
和梦中的,竟一般无二。
我眯着眼看过去,轻轻地说:
「那就,多谢皇后娘娘了。」
派给我的小宫女叫思颖,比我还小两岁,人不大激灵。
她看到我满身痕迹,吃惊地张大了嘴。
「我给小主找副汤药喝了吧?」
像我这样的品阶,是没有太医乐意给看的,病了伤了,便只能用宫人用的药对付一番。
我看着她,慢慢摇头。
「不用,过两天就好了。」
她欲言又止地应下,帮我洗脸更衣。
等终于收拾出个人样,思颖就要带着我去给皇后谢恩。
我们两双脚顺着宫道走了半个多时辰才来到恢弘无匹的凤仪宫。
我穿着小太监送来的半旧宫装,不知是哪个早死的选侍穿过的,上头还透着股霉味儿。
而殿上坐的,都是穿戴华贵,头脸精致的娘娘们。
我在门口看着,从上首端庄慈面的皇后娘娘,看到下首以欺凌我为乐的嫔妃们。
一股叫仇恨的火顺着心口烧上来,烧到我喉咙,烧到我的眼睛里。
烧到要喷出来爆发之际,我又不得不死命地将那团火咽下。
我挺直了腰背,迈过门槛,对着上首的皇后便叩拜下去。
「选侍孙潇潇给皇后娘娘请安,谢娘娘大恩垂怜。」
我磕下去两个头,皇后雍容的声音便从头上传下来。
「孙选侍未免也太实诚些,快起来。」
她这话音才落,便又一声刻薄地接上。
「下九流出来的东西,怎么连规矩都没学过就带上来啊?」
我后背绷直,额头还贴在地上。
我走路和行礼的姿态,明明是对的,明明同她们相比也是分毫不差的。
你看,她们嘲讽我,却和我的举止没什么关系。
她们只是,在以上位的姿态欺凌低贱者而已。
如今我的如此,梦中的我也是如此。
我日日五更起来练功,早课完了两条腿像面条一样软。
撕搬踢耗压,每一样都要日以继夜的苦熬。
为了练碗上舞,我连饭菜都不能多吃,几粒米要数着往嘴里送。
我不知摔过多少次,身上大小淤伤,青叠紫,紫续青。
最严重的一次,我崴了脚,差点被送到秦楼里接客。
十年苦练,我以为自己终于能成为人上人,却终究要跪在这里,以最末最卑微的姿态屈膝受辱。
这就是书中说的,所谓命格。
我死死地咬住牙,指甲几乎要剜进肉里,才不叫眼泪就此流出来。
「可笑,陛下昨儿晚上刚幸了她,今日一早就去了咱们纯妃娘娘宫里。」
「也不知是哪个多嘴长舌的告诉她,非要穿那身舞衣搔首弄姿勾引陛下呢!」
皇后略有威严地咳了一声:
「好了,她也算有功。纯妃和陛下闹了半月的别扭,如今圣心回转,是纯妃的福气,也是孙选侍的福气。」

-6-
不知是一炷香还是一个时辰,一场针对我的凌迟终于结束。
皇后怡然地看着她们骂我,甚至我来之前,就是她挑唆出如此局面。
她等着看我被踩入谷底,然后再以施恩者的姿态拯救我于水火。
到时候,她要我做什么,我便会感恩戴德,肝脑涂地的去做。
出了凤仪宫时,思颖才扶住我。
「小主那日穿得霓裳羽衣,纯妃娘娘有一件更华丽夺目的,舞起来流光溢彩,如仙子下凡呢。」
我转过头,又一次打量思颖,这个好似随口的一句话,就引我去猜忌纯妃的人。
「是吗,听说我就是因为有几分像纯妃娘娘,才被陛下选中的。」
她吃惊地点点头:
「正是如此,小主听谁说的?」
梦里,在这处宫道,听你说的呀。
我回过头,将视线投在极远的一处地方。
他在禁卫巡逻的角楼上立着,双刀在腰,青松一般。
萧扶鹤,这书里最强悍的反派。
氏族出身,少年天才,一生多次辗转朝堂边关。
文能提笔安新政,武能一骑扫六合。
却在皇权诡计中逐渐黑化,成为女主手里的一把刀。
既注定要做刀,怎么不做我的刀?

-7-
萧扶鹤现下执掌天枢营和禁卫军,皇帝喜欢他的赤子之心,常常倚重他去做一些不方便百官做的私活儿。
而他审问囚犯的内牢就在冷宫后的密林。
决心勾引萧扶鹤那日,我穿着单衣在秋日的林子里跳了一整天的舞。
书上只说他会从这处出来,却没有说什么时辰,
我手执一根带着青芽的树枝,迎风落,逆风起。
这是剑舞,本该配一曲霜天晓角,我在穿女将甲胄,红绸束发,长靴翻踏。
可今天都没有,我舞得哀,舞得惨,
舞得绝地没生路,舞得愤怒无边际。
舞到落日了,却只传来冷宫里两声更惨的疯笑。
我颓丧地坐在石苔上,将树枝一把掰折了扔出去。
双眼发红,直甩出两滴泪来。
红辉照目里,那萧扶鹤正穿着一身黑袍歪头看我。
老天爷,我的命非要这么苦吗?
我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他走,连带脸上的泪痕都不曾擦去。
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身影交错,我的影子叠在他的影子上。
一个宽阔,一个纤薄。
也是交错的那刹那,我扶住他的胳膊软软倒下去,白皙的脖子靠在他肩头,露出眼底的一片红来。
「哎呀。」
我惊呼一声,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我知晓自己的美丽,日日对着镜子练习过什么模样最惹人怜爱,就连眼尾一闪而过的惊惶也演得恰到好处。
若萧扶鹤有半分色心,都把持不住。
可他没有。
萧扶鹤眼底一片清明舒朗,扎得我演出来的娇媚即刻消散。
像是个看客,好整以暇地观赏我的丑态。
我退后一步,愤恨地看他。
「怎么还杵着不走,没看够吗?」

-8-
萧扶鹤有些委屈。
是真的委屈,他只是坐在冷宫的墙沿儿上看她跳了半日的舞而已。
只是见她要摔倒了伸手扶一下而已。
这小姑娘虽跳得是舞,但眼神坚毅不屈,动作果断利落。
一招一式都极其精准干练,甚至有两下还舞出了剑鸣。
萧扶鹤看得有些惜才,觉着若下头是个男子,的的确确是个学剑的好苗子。
旁的不说,光是一招不差地练了一下午,便已强过许多汉子。
可再看她时,小姑娘却又委屈生气起来,撅了树枝子撒气。
萧扶鹤本是想过来劝慰一二,
她有这样强的恒心与耐力,何愁有什么事儿办不成,也不见得非要抹眼泪才行。
可他刚落地,小姑娘就看了过来,踉踉跄跄地朝他走。
萧扶鹤常年在军营里,少和女眷们打交道,这样一近乎,倒教他不敢说话。
实话实说,有一说一。
她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身子僵得如铁棒,一动都不敢动,更是没有唐突人家一丝一毫。
可萧扶鹤看着她两眼含泪愤恨地瞪着自己时,心里没来由一紧。
「姑娘……」
他没有说什么,小姑娘瞪着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萧扶鹤伸出手去,连人家的一片衣角也没有碰到。

-9-
我只有两次机会。
萧扶鹤家中都是武将,那件事没发生之前,他常出入宫中给帝王办事。
是世家贵族里培养的谦谦君子,少年良将,心善仁慈的大好人。
可那件事之后,他便是冷面煞神,生人勿进。
靠着书里的细枝末节,我穿上思颖的衣服,拿捏了一个熟知宫中地形的小太监,用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由头问来了宫中两处人烟罕至的地方。
又将自己浑身最值钱的东西换了两丸太监对食用的催情药。
临走的时候,我看着那小太监上下打量我腰身的浑浊双眼。
冰凉凉地笑了。
这一回,我还是在冷宫的密林外头等他。
中午,正是秋老虎最毒的时候,我半倚在一颗荫蔽的大柳树旁。
嬷嬷从前讲过,倚门卖笑,是正经人家嗤之以鼻的行径。
可偏偏倚着靠着,更能展现女子身姿曼妙,风情绰约。
萧扶鹤大步朝我走来,脸上甚至带了层浅浅的笑。
「不知姑娘在何处当值,上回是我唐突了,愿请罪。」
我微微侧头,抬手将随风的几缕碎发掖到耳后。
「上回是我不好,不分缘由骂了公子。」
「我便当你是冷宫里的护卫,连等了好几日,可算等着了。」
说完,我羞怯地垂下眼,伸手将食盒递出去。
「膳食局分下来的绿豆汤,我没舍得喝,当给你赔ťüₜ不是了。」
我分明看着萧扶鹤愣了愣,眼中有一抹复杂的神色。
于是我又尴尬地收回手。
「我看公子气度不凡,想来是喝不惯这些的。」
他又有些着急。
「自然不是,我在军营中打仗,混着沙泥的雨水也喝得。」
我两眼一弯,高兴地将绿豆汤拿出来,双手捧过去。
「那快喝,消消热。」
萧扶鹤不疑有他,一手接过瓷碗,仰头便饮尽了。
太监身上缺斤少两,却仍有欲望,若想得些滋味,便吃一丸虎狼之药,勉力能试。
我为了保险,给萧扶鹤吃了两丸。

-10-
地为床天作帐。
沙场里练出来的精壮身子险些将我折腾得死过去。
我却不像第一次那般予取予求,我咬紧牙小意委婉,逢迎讨好,十八般技艺,吹撵揉搓,只差没叫他翻了白眼上天。
直至他瘫软在地上,我才抱着衣裳哭出声。
萧扶鹤已然寻回理智,他先是茫然地看着我,随后猛地冲过来掐住我的脖子。
一身煞气尽显,全然要将我吃了的样子。
「你给我下了药?」
我喘不上来气儿,伸出手去拍打他的胳膊,一身暧昧的痕迹复又漏了出来。
萧扶鹤像被烫到一般,又快速收了手。
我手脚并用地穿衣服,眼泪不要钱一般往下掉。
「我怎么知道你为何忽然发狂,又将错处推到我身上来。」
「左右我身份卑贱,任谁都能踩一脚,公子若不快,把我杀了扔在这也没人理会。」
萧扶鹤被我这顿抢白唬得摸不清头脑,他也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往身上套。
「我也盼着姑娘不要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儿,皇宫大内,你一个宫女如此行径,可是死罪!」
「谁说我是宫女?」
我已将衣裳都穿齐整,双手扶在地上倾身探过去。
「我是陛下刚宠幸的选侍孙潇潇。」

-11-
「不光是我死罪,咱俩都是。」
看看我这个恶毒的人将翩翩少年逼成了什么模样。
我眼见着萧扶鹤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神色,他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
就趁这个乱,我一下子扑过去在他身上摸索出个荷包和玉佩来。
「这两样东西我留下做个信物,公子可不能不认账。」
萧扶鹤被我气得脸发白,他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说:
「你可还有廉耻心?」
这话将我问住了,我想了一会:
「饿死不食嗟来之食,这话定是你们这群贵人写出来作筏子的典故。」
「人若实在是要饿死了,莫说听嗟一声,便是更难听的也会巴巴去吃。不但吃,还能跪地磕头,讨好作揖地吃。」
「廉耻心,向来不是给我们这种人长的。」
「公子,我这种人,自私自利,誓要将能够得着的好东西都收拢在自己怀里。」
我看着他脸上青白相接,却仍没有杀意的眼。
我想等他父兄死在疆场,母亲撞棺而亡,族人如蚂蟥一般蜂拥上来掠夺他家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就会知道,我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样的人,正是他最厌恶的那些蚂蟥,那些即便盘在自己亲人尸骨上,还要衔下一口的人。
等那个时候,他就会来找我,找我做他放在帝王枕边的耳朵。
他会扶我往上。
我目送着萧扶鹤远去,一边将他的荷包打开了数钱,一边抹干从眼眶子里掉出来的眼泪。
廉耻心啊。
想要我就能有吗?

-12-
那个给我药的小太监已经被打死了,
话本上写,他投错了门路,惹上纯妃手下的大太监。
如今纯妃和陛下和好,她手下的人也复起,将那小太监做成鸡杀了警猴子了。
罪名便是女宫女对食,秽乱后宫。
我去了他告诉我的地方,将萧扶鹤的荷包和玉佩都埋了,只剩银子揣在身上。
有钱之后我的日子好过了很多,终于能领两件颜色娇嫩的新衣裳。
擦脸的香膏,一罐劣质的大叶茶,甚至思颖的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我住的地方不是正经宫殿,而是待选秀女住的通房,因为现在闲置着,便把我打发到这来。
除了屋子憋屈点,院子却很开阔。
我晨起练完一套基本功,还能翻两个跟头。
话本子上的我,因为嘲讽讥诮,使劲儿地学她们那些贵人做派,养得珠圆玉润,把底子都荒废了。
可现在的我知道,和那些世家贵女比这些,实在有些愚蠢了。
狐媚又如何,下九流又怎么样。
这是我比她们强的地方。
这是皇帝唯一喜欢我的地方。
我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到两个月后宫里都传遍了萧老将军延误军机,致使五千精锐惨死在前线。
他的长子萧扶虎率兵援救,身中三刀两箭,背着父帅冲出包围。
力竭而死。
如今萧家军遭到重创,皇帝派自己年轻的心腹率三万镇南军驰援。
我这才把萧扶鹤的玉佩挖出来,写了一张字条塞给禁卫军的副统帅。
「十万火急,一定要送到他的手里。」
字条上只写一句话。
「令母危。」

-13-
萧扶鹤再来找我的时候,我已将自己养得很好,
不像在冷宫前头有些枯黄的样子,我如今气血通畅,眼中黑白分明。
他如一阵风摸上我的床榻,将匕首抵在我的脖子上。
大抵三个月的功夫,仅在黑暗之中,我便能感受到他的不同。
像是属于黎明的风吹到阴曹地府,
骤然失去所有的他疯狂哀嚎,誓要将所见一切都连根卷起,以此来纾解自己的迷茫和沉痛。
三个月前,我断定他不会杀我。
可是现在,我毫不怀疑冰冷的刀刃会轻易刺穿我的皮肉。
「孙潇潇,我竟没有查出你是哪方的人。」
「是你自己告诉我,还是等我将你这一张皮生剥下来,痛不欲生的时候告诉我?」
我轻轻从口中吐出一口气。
「奴家愿意做萧大人的人。」
脖子上一凉,鲜血顺着我的领口流下去,冰凉粘稠的触感让我平白打了个哆嗦。
「萧大人香囊中一共装了二百两银票,十多两散碎银子。您有本事,自然能查到我拿了这些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拿了这些之后又过得什么日子。现下还有一百多两银,都在枕头底下。若我有主子,怎么活得这样苦,怎么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反费劲心机来勾引萧大人。」
这一番话说完,我脸色苍白,脖子火辣辣的疼起来。
他看了我一会,嗤笑出声:
「字条怎么解释?」
「我说过了,像我这样的人,誓要抓住任何一点能够得着的东西。萧老将军的事宫中人人皆知,将军与夫人情谊深厚,成婚三十载后院从不曾纳增。我也只是猜想……」
「一来老将军一辈子征战,奴家心生敬仰,不愿看他的遗孀轻生。二来。若奴家猜对了,盼着萧大人念在这星点功绩上,放奴家一条生路。」
萧扶鹤凑过来,随意扯开我的衣裳,将碎布往我脖子上缠。
他下手狠,似要将我勒死一般,紧紧地缠了两圈。
我趁机攥住他的手。
「萧大人,君心难测,奴家愿意替您去探听。」
话本子里,他察觉自己父亲这一战的蹊跷,费力送了一个美人入宫。
可外头的人,怎么有我不择手段,怎么有我不知廉耻。
怎么有我同他如此亲密相融,彼此绑在一条绳上呢?
萧扶鹤若想我死,何必要亲自来一趟,这宫中哪个长手的不能把我闷死。
可他亲自来,我便知道,我成了。
我又没脸没皮地贴上去,将手心的血迹都蹭到他衣袖上。
「萧大人,你帮帮奴家,奴家不愿意永远在泥里土里,叫人踩着踏着,看不见也听不着,憋屈又糊涂地过完这一辈子。」
「奴家想到高处去,即便摔死了,叫人活剐了,也不枉费老天爷生我这一遭。」
「我想爬上去,爬上去和他们斗一斗,斗个你死我活,斗得谁都囫囵一身脏。」
好半晌,我才听见萧扶鹤冷漠疏离的声音。
「你想要什么?」

-14-
又两个月过去,我顶替的这户孙家忽然被翻了案。
原是当初他家被牵扯到皇帝登基时的贪墨案中,孙正鸣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刚调任到京都就被上峰栽赃做了替死鬼。
如今那上峰被查,一块将此事吐了出来。
这样的事,经查还有四五桩,皇帝干脆一并安抚了。
流放的人都被赦回来,到教坊司的都归拢起来送去做姑子。
还活着的官员也官复原职,到各部去上任。
那位孙正鸣,已年过五十,生生熬过三千里跋涉,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两个已成年的儿子。
好几日,负责这一摊事儿的比部郎中才将我翻出来,写折子时将我的名字加了粗。
我想,权柄真是个好东西。
我在书中挣扎了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身份和地位。
萧扶鹤翻手间就办成了。

-15-
还是那个小太监,他堆着一脸笑,小碎步一会就走到门前。
「陛下召见,小主快拾掇拾掇。」
我笑了笑,亲自掏出一锭金子来塞到他手里。
「两回面圣都是公公来接我,多大的缘分。」
「还不知公公怎么称呼呢?」
小太监笑得更盛,悄默声地把金子收拢到袖中。
「奴才刘培。」
刘培带着我,重新踏上那条通往浩瀚乾坤殿的路。
上回走是黑天,八角灯笼左摇右晃地飘着,如鬼火一般绚丽又吊诡。
如今是个艳阳天,刚下过雪,天上如叫人洗过一般。
盛阳宫的大门缓缓打开,我规规矩矩地跨入门槛,听到里头娇媚的一声:
「那是臣妾跳得好,还是孙选侍跳得好?」
皇帝无奈地笑过,
「自然是她跳得好。」
「要不怎么她是舞伶,你是朕的爱妃。」

-16-
我跪倒在乌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腰身下坠,修长的脖颈恰到好处地侧着。
我本就熟知拿捏男人的造作样子,又在那册话本子带给我的记忆中和皇帝赵渊神交许久,自然知道何种体态最能撩拨他。
可不是嘛,
我可不是个下贱的舞伶嘛。
「妾选侍孙潇潇,拜见陛下。」
我没有抬头,看不见上头两人的神色。
只听王映容笑闹了一声,皇帝才开口。
「你父孙正鸣虽已年迈,却是个有风骨的。他在西北写了许多好文章啊,就连薛丞也赞不绝口。你家如今已官复原职,选侍的位份委屈你了,升个贵人吧。」
「银光斡藏,白里衔篁。胡倾四维断絮,悌耕垄思故园。」
「你孙家不错。」
好长一段话,话本里的皇帝从没有和我说过如此多的话。
我这才微微抬头,眼睛里蓄好的一汪泪顺势滑下。
「谢陛下垂怜爱重。妾不会说话,便替父亲给陛下磕三个头吧。」
话毕,我便「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头。
再抬脸时,额头上圆鼓鼓地一块红印子。
皇帝有些瞠目结舌,愣了一瞬竟被我逗笑了,他拍了拍王映容的手。
「容儿你看。」
王映容这才漫不经心地看我一眼,仅一眼就收了回去。
她是陇西王氏出身,十四岁便才名远播,入宫后结交的也都是名门淑女。她自诩高贵宽厚,是皇帝唯一的真爱,从不把我这种低贱的人放在心上。
「只是可惜了孙大人,一身清高傲骨,却生个如此做派的女儿。」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换来我又「砰砰砰」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娘娘,妾身份低微,入宫以来无人教导宫中礼仪。妾害怕贻笑大方,这些日子除了自个屋子,都只敢去些没人的地方。」
皇后身子不好,宫中大半权力都在王映容手里。
话本子里,她就是如此,一边不安排人教导我礼仪规矩,一边耻笑我卑贱做派毫无嫔妃仪态。
我现下倒没有眼泪,只是颇有几分委屈地垂下眼。
「看在妾实在没给陛下丢人的份上,您便饶恕妾吧。」
王映容脸色一变,退后两步就要请罪。
皇帝却先抬手扶了她。
「好了,宫中奴才向来如此,不是你的错。朕看孙贵人没什么心眼,是个实在的。」
他又看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回去等着吧,今夜朕传你侍寝,往后宫中便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哎呀!」
我按住心底里翻涌而出的恐惧和厌恶,佯装惊喜地抬起头,两只手捂住脑门。
「谢陛下,往后妾便有陛下撑腰了!」
走出浩瀚乾坤殿时,我挺直了腰板,细软的腰肢来回扭动。
只听皇帝又笑一声:
「倒是有趣,有几分像你从前的娇憨。」
这句话,怕是要气死纯妃娘娘了。

-17-
侍寝这条路我走过,因我现下住的地方不大体面,今次还是被卷了抬进去。
刘培替我掌灯,笑得剖干赤胆。
这次他给我讲皇帝的喜好,讲宫中的娘娘,讲那位有宠哪位生了皇子。
一副和我掏心窝子的坦荡模样。
我也笑,笑浩瀚乾坤殿前九十九级高阶,我能从下往上一点一点爬上去。
这次侍寝,我已有两次经验,花样百出,将皇帝伺候得眉开眼笑。
他要了一回又一回,几乎将我对折了发泄。
「好潇潇,满宫嫔妃,你让朕最是舒爽。」
「竟还有这样的法子?」
月夜恒长,皇帝累得趴在我身上喘息。
他性子暴虐,在床榻上尤甚,可也只限于那些卑微如草芥的女子,但凡有个正经家室,他都会收敛些。
故而这个帝王在男欢女爱上,从来都是主导者,哪里见过我这些新奇东西。
「陛下,没有人教过妾,妾如此孟浪会不会不合规矩呀?」
此时我额头上的红痕还未消退,皇帝打了个哈欠,随意翻身躺下。
「朕许你孟浪,若都如她们那个样子,朕还有什么滋味。」
如今我有父兄家族,虽是没有根基的小官,却也不用喝避子汤了。
我想到,这样小小的一件事,我在书中九死一生玩尽了心眼都做不到。
我满足地闭上眼,
心里想的都是,如何能让孙家的官,再做大一些。

-18-
皇帝很满意我昨夜的努力,赏了很多东西给我。
其中我最喜欢的便是布料首饰,还有两罐江南进贡的香膏。
女子爱美,本就是天性。
尤其我这种要以美色侍人的,更要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后宫六局二十四司,今日只零星来了几司,搬东西的、裁衣服的,错落有序忙而不乱。
我知道,这是皇后的手笔。
王映容在宫中向来是菩萨脸,治下松散得很,哪有这样井井有条的架势。
话本里,我因为刚入宫的时候受了皇后的恩惠,又几次被现计着投靠了皇后的阵营。我做她美丽的刀子,冲锋陷阵指哪砍哪。
而她做我看不见摸不着有事推我挡灾,没事叫我迎敌的靠山。
真是用人的高手啊。
萧扶鹤打了招呼,这次给我送来的宫人杂得很,皇帝盯着他不好帮我挑人,选到谁的眼线就只能看命。
我一根指头点了点自己刚涂过胭脂的唇,
只叫思颖去选。
皇后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是被教坊司送进宫帮着王映容重获帝心的。
所以,她放了个思颖在我身边,思颖不是什么聪明伶俐的,放着就放着,万一我能起来得用,便是赚了。若我起不来,少一个思颖这样的宫女,和在大江里少了瓢水一般。
可就是这样呆呆笨笨,看着还有些势利眼的小宫女,后来因为可怜我,拿自己的例银给我找了瓶药,被随意打死了。
我觉得我和思颖是一样的人,普普通通又身不由己。
思颖是个不起眼的卒子,就算皇后也想不到,我会把挑选宫人的权利交给她。
所以下次,思颖这个不聪明的,总会被皇后委以重任。
思颖看了我一眼,伸手指了四个掖庭叫来充数的人。
一个耳背、一个跛脚,另外两个也各有各的歪瓜裂枣。
我看着那个脚有些跛的姑娘,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我这不要,旁处他们也去不了,就他们吧。」

-19-
皇帝年幼时并不受宠,在整天争斗的女人堆里长大,故而他最讨厌的便是精明钻营的女子。
他爱重王映容,便是爱她不争不抢、遗世独立的孤高样子。
即便王映容除了舞文弄墨,没什么管事的本领,皇帝也给她协理六宫之权。
为的就是和皇后分庭抗礼,叫他心上的这朵莲花不被欺负,不用蒙尘。
嗯,最讨厌的就是我这个样子。
书里的皇帝,厌恶我说话,厌恶我的野心和欲望,
唯独喜欢我床上的放荡样子。
男人,大抵都如此。
萧扶鹤在摸黑爬到我床上时,已过去了一年多。
即便是我这不怕死的一条命,也被他吓个半死。
尤其是,我在他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萧扶鹤躺在我身前,脸色惨白,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像在忍耐着什么。
「帮我止血。」
我愣了一会,赶紧把他外袍扒下来。
见我如此自然,萧扶鹤耳后泛起一团红来,他撇开头,刻薄地说:
「扒的倒是顺手。」
我下榻取了壶酒,顺便把他上回给我的伤药也拿上。
「怎么,肌肤之亲都有了,奴家难道还要和萧大人扭捏一会儿才对?」
他伤在左胸,一条长长的血痕,不住地往外流血。
我将白色的寝衣脱下来,找个口子一扯为二,一半按住他的伤口,另一半塞到萧扶鹤嘴里。
如今我的身上,只剩一件藕色的肚兜。
「萧大人委屈些,一声都不要吭。」
然后,我手下用力,死死往他伤口上按。
萧扶鹤死死咬住我的衣服,
按了一会儿,我才拿起酒壶,用他的衣裳垫到床榻上。
榻外只有两盏烛灯,守门的是个耳背的小太监,我就着一抹幽微的亮光凑近他,双手搭在他胸前。
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自然要勾他一勾。
「救命之恩,萧大人要如何报答?」
萧扶鹤已知道我的无耻,他没好气地看我一眼。
「要名正言顺地给孙家平反,你觉得是容易的?这回,算是你的报答了。」
我把衣服给他塞回嘴里,死死捂住,然后把手里的酒全倒在他伤口上,看着萧扶鹤疼得直冒冷汗的样子,我才撇撇嘴笑开。

-20-
萧扶鹤说要待到早上再走,
我吓得睡不着,披头散发地坐在榻上盯着他。
「我都安排好了,查不到你这处来,明日我当值,不会有纰漏。」
听萧扶鹤耐着心思解释,我才松一口气。
「下回别来了,奴家现在有宠,忒险了些。」
他却不搭理我,两眼望着床帐,眉宇里露出些褪去伪装的落寞。
我使劲儿想了想书里的剧情,也没什么头绪。
这会正是女主和皇帝蜜里调油的时候,大段大段写的,除了两人吵吵闹闹就是和皇后的明争暗斗。
「为了些蝇头小利,连亲情恩义都不顾了吗?」
萧扶鹤忽然嗤出一声笑来。
「你们这些人,心里当真是只有自己。」
我了然,是被那些瓜分他家产业的族亲折腾狠了。
「什么叫你们这些人,萧大人。奴家虽浅薄,却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不过,没有人给我那口水就是了。」
我侧过身,手指不老实地在他另一侧胸口划圈。
萧扶鹤严肃地将我的手甩开。
「放尊重些。」
我有些生气,爬起来便骑到他身上,一口落在他的手臂死死咬下去。
萧扶鹤怕发出声音,薅着我的后颈将我反压下去。
「李萍儿,不听话的卒子是要被弃掉的。」
我没什么震惊的神色,让他帮孙家翻案的时候,我便知道他能查到。
李萍儿,正是我从前的名字。
身若浮萍,缠绕无依。

-21-
我咬着唇瞪他,两行眼泪滚滚落下。
他没有说话,但神色中有一瞬的闪躲。
萧扶鹤的人生,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像这样被爱养着长大的人,无论怎么堕落心狠杀人如麻,可在心底最深处,还有一份风光霁月在。
那是他的父母终其一生为他铸造的堡垒。
说实话,我这颗黑得彻底的心肝很羡慕他。
「大人,若能有尊严体面地活着,谁愿自甘下贱?若我生出来便有荣华富贵,谁愿汲汲营营?你说的那群族亲,是贪得无厌,而我所求,不过是……」
「不过是三餐有继,不被人卖来卖去。若我是你,有族有府,父母爱护,我也能风光霁月。若我是个男人,我也愿光明正大去赚个前程。」
「可身为女子,哪有什么路可以走?」
「萧大人若是我,五岁被卖到教坊司,六岁脚底板被抽得血肉模糊,七岁亲眼看着学不好舞的孩子被拽着给人相看,晚上便点灯接客。大人会如何?」
我翻过手背,将眼泪一把抹掉了,全蹭在他身上。
「左右我咬着牙给自己挣了条路,左右我舔着脸抱上了萧大人做靠山。你骂我也好,厌恶我也罢,可若你是我,怕也吃不得这份苦。」
怎么男人做什么,便是忍辱负重,就是英雄不问出处。
我们女子就是自甘下贱,不知羞耻。
萧扶鹤脸上有片刻震惊,他低下头深深地看着我,有些挫败地躺下去。
「是啊,我自己的手段都令人不齿,现在却来苛责你这个本就不易的弱女子。」
夏有蝉鸣,也有簌簌的风声。
我们并排躺着,呼吸一起一浮。
「我不知萧大人今日为何受伤,可你有自己要豁出性命要做的事,我也有。」
「世人熙熙攘攘,或做芸芸蝼蚁不知前途,或做飞蛾刀山火海闯一闯。成王败寇,与手段有什么相干,既要做,掀翻天去做成了便是。」

-22-
萧扶鹤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在林中剑舞的情景。
与她说的这两句话倒十分契合。
他第一次意识到,孙潇潇这个女子,和他从前见过的都不同。
她野心勃勃,一双眼睛里全是拼劲儿,仿佛在她的面前,什么都不是难事,豁出一条命去闯就是了。
她美丽又狡诈,三两句话便能拿捏人心。她坚韧、有胆识,便是在教坊司也是出了名的奇女子。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若有好家世,若有名师教导……
若是个男子。
萧扶鹤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他侧身看着眼前美丽妩媚的女子。
「好,掀翻了这天又如何。」
他刚有些许敬佩的神色,孙潇潇又水蛇一般缠上他的身子。
「萧大人,奴家见您伤也不深,不如做些大的,咱俩一起生个皇子吧?」

-23-
我不喜欢萧扶鹤现下这副心中有事的阴郁样子。
总是想要去逗逗他,仿佛这样,他就能回到初见的那副无事小神仙的潇洒模样。
看着他铁青的脸,我捂住嘴闷笑起来。
萧扶鹤拍着脑袋哎呦一声,被我气得闭起眼假寐。
烛火亮了彻夜。
他同我说人心险恶,人人都是披着皮的豺狼。
我问他孙家父子有几分真本事。
他笑谈朝中局势,说几位皇子才不到十岁就斗得如乌眼鸡一般,
我寻思明年春闱那个名义上的哥哥能不能中个一甲。
他说天下大事,我愁蝇头小利。
这一夜的末尾,他让我去接近一个叫郑音的充容,我问他要一个学富五车的宫人。
我这辈子,没读过几本正经书,她们嘴里那一口一个拿来取笑人的典故我更是一窍不通。
要说我在那话本子里学到了什么,那就是要读书。
读书使人融入上流妃子小团体,读书使人听懂皇帝暗语,读书使人不会犯些被历史记载的蠢事。
读书的好处有许多,但是后妃能读的书很少,每一本都被尚仪局记录下来,不该你看的书,一个字都看不见。

-24-
萧扶鹤走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今日是给皇后请安的日子,我憔悴些正好Ṭũ̂⁼。
这两年里皇帝颇为宠我,险些就要和王映容侍寝的日子比肩了。
那群自诩高贵的嫔妃便聚在一起蛐蛐我的家室,
什么狐媚子,小妖精,勾栏里的下贱货,骂得十分难听。
尤其这一段皇帝政务忙,好多天没进后宫,下朝后除了去看看有孕的明妃,哪都没去。
这些人有恃无恐,更变着法地欺负我。
我素日都装得包子一般,唯唯诺诺,一副受气样。
这日刚从皇后宫中出来,便被叫到了桃花林。
「都知道孙贵人舞跳得好,不如今日给我们也跳一曲,素日觉闲,也权当解闷。」
说话的是薛昭仪,书里写是胸大无脑,是王映容手下最好的冲锋卒。
也是她,最喜欢折腾我。
王映容坐在亭子里饮茶,听到这话下意识皱眉。
「婉儿,莫要胡闹。」
薛昭仪娇笑着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王映容无奈地点她。
「你啊,就骄纵你这一回,别过火了。」
佛口蛇心,说的就是她了。
王映容嘴上永远在做好人,可她画中的意思,她的眼神,她纵容的态度。
没有一样不是在叫鼓励她们。
说到底,心里扭曲的是她,想看我受折磨被侮辱的,也是她。
「怎么不跳,狐媚子的本事只能用在陛下身上,我们就看不得了?」
她柳眉一竖,眼中已带了三分戾气。
我眯着眼看了一目日头,微抬了双手便舞起来。
借着桃花簌簌落下,我笑起了一曲绿腰。
恰好今日穿了件显腰身的宫装,脚下一动,更显得我细弱可折。
这群娇贵的世家小姐,觉得叫给她们献舞便是折辱。
却不知道真正折辱人的手段,从来不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舞到半阙,前头传来一声短促的哨响。
我脚下一软,哎呦一声摔在了地上。
薛昭仪慢吞吞地站起来,嗤地一声笑出来。
「不是说你在教坊司是数一数二的舞伶吗?怎么,许久不曾给你那些客人跳舞,生疏了?」
我抬起头,双目已红通通一片,就着一夜没睡的脸,虽憔悴却又楚楚动人。
「薛昭仪既有心折辱于妾,也应顾及陛下的颜面。妾虽曾是舞伶,但从来只在大宴上献艺,苦练十余载,绝不为献媚。」
「真是不知羞耻,不为献媚怎么跳到了陛下的榻上去?」
听得这句,我似是羞愤欲绝。
「娘娘侮辱妾使得,可若再攀扯陛下,妾就是死也不容你!」

-25-
「看来朕宠幸潇潇,薛昭仪心里十分不满啊。」
内监唱礼,宫人跪了一地。
薛昭仪委委屈屈地看了一眼王映容才回: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看不惯孙贵人那副矫揉造作的样子。」
我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垂下头掉眼泪。
王映容这时候才施施然走过来,
「陛下,婉儿小孩子心性,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意思就是单纯讨厌我呗。
而我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来,似鼓足勇气才开口。
「妾知自己出身不如宫中娘娘,从来都谨小慎微不敢招摇。妾学规矩,嬷嬷说站半个时辰,妾站两个时辰。妾练书画,读后妃德行,从早到晚,没有一日荒废。水滴石穿,想来总有一日纯妃娘娘会不再觉得妾卑贱。」
皇帝是宫女所出,从小爹不疼娘不爱,不管自己多努力出色,跟着他的就只有出身卑微几个字。
男人只会共情自己。
我被糟蹋欺辱,只要不闹到他眼前,便不算什么大事。
可他一旦代入自己,怎么着都要说两句公道话。
听我说完,皇帝看着王映容,还是眉眼温和的样子。
「朕喜欢听孙贵人说话,也喜欢看她跳舞。她年纪小,从前又替父受难遭了许多罪,颇为不易。容儿协理六宫,应当替朕照应一二。」
王映容入宫六年,宠爱加身,膝下又有个玉雪可爱的五皇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副不争不抢的大度样子。
被皇帝看到她纵容手下的人羞辱嫔妃,还是第一次。
她与皇帝自幼相识,闹了许久脾气才同意入宫为妃。
打那以后便被哄着捧着,偶尔吵架也是她觉得皇帝政令行径过于残暴,为着贤妃的名头闹上一场。
但皇帝因为旁的嫔妃对她说如此重话,也是第一次。
说实话,我只是被欺负得有些烦了,万没有想到这一场闹得如此有效。
哎呀,那接下来的那场戏,纯妃娘娘要怎么接才好呢。
我刚想到这,皇后宫中的大宫女便垂首碎步跑了过来。
「陛下,明妃娘娘见红了。」

-26-
明妃出自江南白家,闺阁里也是如珠捧玉养大的女孩儿。
去年北方天灾,白家捐了大半身家充盈国库,一为投诚示好,二就是为了这个仅一面就对皇帝芳心暗许的白绣薇。
可白绣薇刚入宫,就发觉皇帝已有了真爱王映容。
她张扬跋扈,处处和王映容作对,企图能赢得一场。
可她越是如此,越衬托王映容的娴静不争。
白绣薇哭过也闹过,可皇帝却对她越发冷淡,心死如灰之际却有Ṭů⁽了这个孩子。
皇帝有些厌烦白绣薇,却也在一开始喜欢过她的明艳大方,又拿了人母家大笔钱财,自然也十分期待用这个孩子来交差。
跟着皇帝赶到熹微宫时,皇后坐在正殿上,一脸严肃。
在她下首已跪了一排人。
「陛下。」
皇后行了礼,满目愁容地摇头。
「明妃年轻,孩子还会再有的。只不过……」
皇后看了一眼王映容,似难以抉择,最后叹一口气才说。
「若是她没有福气,也就罢了,偏是人祸。」
皇帝已皱了眉,江南的势力虽不大,却胜在偏远难缠,打断骨头连着筋。
前些日子不知是谁把他宠幸王映容打压白绣薇的事儿传了出去,白家那几个已上了好几封折子发难。
他烦得很,恨不得就地抄了这群匹夫,现下却又不得已应付一番。
「什么人祸?」
不用皇后发话,白绣薇的掌事宫女就跪在人前。
「陛下,娘娘屋里的蜡烛被混了麝香,分量极微,但日以继夜,早晚是要伤了母体的!此人用心之毒,若非皇后娘娘命人细细盘查,说不定便被蒙混过去,成了桩糊涂官司,叫娘娘有苦难言。求陛下看在娘娘对您一片痴心的份上,给我们娘娘做主吧!」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殿前一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内室传来白绣薇崩溃的哭声,皇帝才一拍案头。
「查!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皇后又站起来。
「陛下,尚寝局掌扇伞灯烛的张典执,是纯妃义结金兰的姐妹。若要查问,怕是得动刑。」
皇帝还没有说话,王映容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上套了。
「陛下,蕊儿同臣妾自幼相识,定不会谋害皇嗣。她素来娇弱,受一遍酷刑,怎么还能活得下去。
皇后疑蕊儿,便是疑臣妾,不如将臣妾拖下去用刑来得快些。」
薛昭仪也赶紧跪下求情。
「陛下,这定是心怀不轨的人故意栽赃,纯妃娘娘是多慈心的人,您最知道的!」

-27-
没有这薛昭仪还好,薛昭仪一说话,皇帝气蹭一下就起来了。
「纯妃性子软,架不住你们这些没心肝的东西嗦摆。方才在桃园欺辱孙贵人的嘴脸,此刻消散的倒快。」
「审!朕要个结果!」
皇后点头应是,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
王映容则双眼无神地瘫坐在地上,我知道,她和皇帝的好日子,要开始土崩瓦解了。
话本子里说什么大女主文,王映容前期爱皇帝爱得死去活来,后来却因为几场陷害见到了皇帝的绝情。她心灰意冷开始黑化,召集炼丹术士,打着为皇帝求长生的名号暗中下毒。
最后她斗倒了皇后,斗倒了整个白家,甚至把皇帝一起料理了,扶自己的儿子上位,成为一人之下的太后。
就连边上这个一直帮她做脏活儿的薛昭仪,都只是被她疏远,封了个太妃颐养天年。
主角团大获全胜,一切挡她路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而我因为帮皇后陷害过她,被皇帝削去四肢,发配冷宫自生自灭。
我在梦中亲眼看着自己被脱去华服,摘掉金簪。
亲眼看着自己被砍断的四肢不断地流出暗红色的血,我不甘地嘶吼,痛苦地流泪。
却无人理睬。
偌大的盛阳宫中,谁会关心一只蚂蚁的死亡呢。

-28-
皇帝留在熹微宫陪着明妃,王映容失魂落魄地被薛昭仪扶走了。
皇后则意有所指地拍了拍我的手。
「陛下皇嗣不丰,如今除了纯妃你有宠最多,本宫叫太医院给你配一副坐胎的方子,你也争气一些。」
我表面娇羞地应下,心里腹诽,傻子才敢喝你给的东西。
回到寝宫,我蒙头大睡了一场。
第二日还有一场硬活儿。
因为那个管灯烛的张典执,自裁了。
皇帝刚下朝往内宫走,王映容脚下一歪,掉进了内外两宫相隔的随因河里。
书上写的是皇帝不顾阻拦,亲自跳下河把王映容救了起来,两人重修旧好,将什么张典执和白绣薇都抛给了皇后处理。
而今日,我见状大喊一声:
「娘娘,万不要想不开啊!」
随后捏着鼻子憋了一口气,噗通一声就跳下去。
王映容挣扎得厉害,我薅着她的头发便给她按下去两回,呛得意识昏沉了,我才给她捞起来往案上游。
皇帝着急忙慌地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瑟瑟发抖的我哭得梨花带雨。
「娘娘,娘娘您快醒一醒啊!」
旁的事儿不用我动手,皇后那早准备好了碎嘴敢死队,只说那张典执家中有个哥哥,三人青梅竹马长大,比和皇帝在一起的情分都长。
如今张蕊儿死了,我们心地善良的纯妃娘娘,定是没有办法和竹马交代的。
皇帝为此发了大怒,将告状的宫女直接拖出去打死。
正心烦意乱的时候,小太监刘培头一次越过自己的师父多嘴。
「皇上,孙贵人今日下水受了惊,方才还叫小宫女去太医院讨安神汤呢。奴才看那小宫女呆呆笨笨的,连着跑错了好几条路,倒是招笑儿。」
皇帝寻思了半晌,终于笑出一声来。
「阖宫上下,就她宫里伺候的歪瓜裂枣,什么耳背的呆傻的,人家塞给她她就收。」
「什么时辰了?」
刘培躬身奉上一杯新茶:
「戊时末了,孙贵人用功,这个时辰还在院子里背诗。下头的内监们都传遍了,说咱们这位小主要考状元呢。」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刘培一眼,叹了一口气起身。
「难为你拿她来哄朕开心,孙贵人是有些韧劲儿在的。」
我这样卑微又没有权势的小贵人,自然是没办法收买皇帝身边人的。
那自然,是刘培为了讨好皇帝多的嘴。

-29-
王映容这次和皇帝置气,足足三个月还不见消融。
皇后除掉了有江南白家支持的皇嗣,又坑了一手压制她多年的纯妃,还顺带给我开了个不孕不育的方子。
她最近春风得意,开心得很,就连思颖身上的穿戴都好了许多。
皇帝见我日日刻苦,除床榻之外又给了我两分温情,他教我练字作画,每每下朝都要兴起来考校我的功课。
我也十分争气,每回都有长进。
皇帝笑说他教导皇子都没这么上心,我只窝在他怀里唤老师,手脚并用地递上戒尺,看着人越加深重的眸色笑得花枝乱颤。
萧扶鹤这回事儿办得慢,过一年才送进来个人。
我又花了几个月费心思将人提拔到身边来。
是个叫张诀的小太监,眉清目秀有几分风骨。
萧扶鹤说他本是寒门贵子,文章诗词都做得极好,可家中嫡支犯了事,牵连到他们家。
本是要砍头的罪,萧扶鹤使了些手段把他送到宫中做太监了。
我暗中腹诽,对这人来说,不知是死了强,还是进宫来给我做奴才强。
皇帝倒是很满意,他看我屋里那些有疾的奴才看多了,常常要念叨几句。
如今瞅着个正常的,大手笔赏了我一顶跃制的头冠。
我也投桃报李,侍寝的时候弄了些宫外的新花样。
直到皇帝惆怅地握着我的手:
「容儿,给朕生个皇子吧。」
天杀的,每一个字我喜欢听。
我不是王映容,天天喝皇后的避子汤也怀不上孩子。
于是我想法子做了朵解语花,日日开解皇帝什么两小无嫌猜、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夜寒宫漏永,梦君恩。
皇帝被我说动了,却仍好面子不肯先低头去见王映容。
「朕堂堂天子,况且朕又没什么错。」
说完他又有些惆怅,一下一下敲着我的手背。
「她素来傲气,这么多年了,无论朕对她多好,她都从不肯为朕折腰。」
……
皇帝从小孤苦,自己凭着一腔不甘做小伏低,舔在当时的八王身后做跟班。一路上八王爷要做什么脏事儿,他便第一个去做,还得露出感激涕零倍感荣耀的样子。
时间长了便养成一副阴郁别扭的性子,他向往所有美好完整的人,想靠近却又忍不住嫉妒。
就像他嫉妒萧扶鹤一样。
他多疑、暴戾,却不得不伪装成一副君子坦荡的做派。
他希望王映容永远保持孤傲高洁的样子,却又蠢蠢欲动,想让她落下神坛,跌入泥里,和他一般肮脏。
可若王映容真的脏了,皇帝定会第一时间踹开她。

-30-
我把皇帝随口的话都当圣旨,平日喝一碗的坐胎药,现下要当着皇帝的面喝两碗。
太医院有个叫孙达仁的妇科圣手,本是女主的最强医师,却被我先截了胡。
思颖给我选的那批歪瓜裂枣宫人里,有一个跛脚的是孙达仁的表姐谢雨,二人在老家时定了亲,本是两情相悦马上就要成婚的。
可后来阴差阳错,谢雨入宫被打折了腿。
而孙达仁一片痴心,本要悬壶济世做个游医却也考进了太医院。
我叫孙达仁诊了两回脉,威逼利诱都使上了才叫人不情不愿地帮我办事儿。
我心想,女主果然不好当。
话本子里孙达仁可是舍弃谢雨爱上了王映容的。
而谢雨也因爱成恨做了和我一样的炮灰反派。
你瞧,我现下把这些失败者,都搜罗到一起了。
我没有勾引人家未婚夫的癖好,每回孙太医来了都让谢雨接送,一来二去,谢雨对我倒是十分忠心。
因要学王映容的做派,我将手下的这几颗枣管得极松,思颖这个大宫女脑袋也不灵光,导致大半宫人都十分懒散。
皇帝在的时候还利索,皇帝不在,我便是喝口热乎茶都续不上。
只有谢雨管得那一摊不同,不论什么时候看,都是活儿最好的一个。
甚至有些伺候我的累活,她都私下偷偷做了,从不邀功出头。
我对这小姑娘越看越是满意。
果然,我们恶毒女配没有一个孬种。

-31-
眼看着把孙太医收拾稳妥了,手里也攥了他一二把柄,第二日我便带着皇帝和王映容撞到了桃林里。
与其叫王映容憋不住了搞些花里胡哨的招数,
不如我叫他俩平平无奇地相遇。
果然,皇帝一个凝视,王映容泪如雨下。
不消多说,俩人便搂在一处和好了。
皇帝一连五日都宿在了紫凝宫,大有王映容刚入宫时滔天巨宠的样子。
宫里许多人的心又活络起来,尤其王映容那一派,三五个坐在一处,怡然高贵的样子,看到谁都是一副审视的眼神。
见到郑音,也是这一日。
她穿得朴素,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皇子。
我了然,这是萧扶鹤姐姐的孩子。
萧扶鹤原有个入宫为妃的姐姐,可生下四皇子后没多久就去了。
一个有皇子的贵妃姐姐,一个掌握西北兵权的战神父亲,还有整个家族做依靠。
原本的萧扶鹤,是这样满门荣耀的贵子。
怪不得,叫皇帝容不下。
我垂下眼,刚想走过去,便听亭子里一声娇笑。
「哎呀,四皇子长这样大了,虽不如我们五皇子看着伶俐,却也可爱得紧,快来给薛姨娘娘抱抱。」
烦死了,怎么又是薛昭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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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昭仪的人现是娇憨可爱,心直口快。
她跑到郑音跟前,一把把四皇子抱在怀里。
孩子有些怕生,哇地哭出来。
郑音伸出手,急得直咬唇。
「薛昭仪,快把四皇子放下来。」
薛昭仪噘着嘴,把四皇子抱得更紧了。
「堂堂皇子,瞧被你教成什么样子,怎么好这么胆小怕事的。五皇子被纯妃娘娘就教得很好,我看我把四皇子抱回去,多往紫凝宫走动走动,还不至于被你养坏了。」
我叹了一口白莲花该叹的气,暗地里扭了扭手腕。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看看咱们薛昭仪娘娘,抢皇子就是抢皇子,直接了当都不带拐弯的。」
我走过去一把攥住薛昭仪的脉门,她哎呦一声松了手,我赶紧把孩子抱下来交给郑音。
「眼前是什么杂碎东西,怎么都敢欺负到皇子头上了,」
薛昭仪气得直哆嗦,她扬手就要朝我打过来,被谢雨一胳膊挡开。
「薛昭仪娘娘,后宫重地,可不兴动用私行,不体面的。」
我好整以暇地拿帕子给四皇子擦了脸。
「好孩子,不哭了,快跟着郑娘娘回去吧。」
「不许走!」
薛昭仪一招呼,她那几个跟班带着宫女都走了过来。
「孙贵人好厉害的一张嘴,上来就污蔑本宫一装好大的罪名。今日若没个说法,本宫竟叫你一个小小贵人欺负住了。
来人,去请纯妃娘娘的意思,本宫要好好罚一罚这个不懂尊卑的东西!」
好呀。
我救了纯妃,又帮她复宠,皇帝心里都记着我这事儿要找机会赏我呢。
更何况,就拿这事儿向萧扶鹤讨个人情,多好。
一想起萧扶鹤不情不愿又满脸愧疚的样子,我就开心。
这样想着,我径直跪了下去。
「您是九嫔之首,妾区区一个贵人,您说罚就罚了,还请什么旁人的意思。薛昭仪不会是不敢,怕了妾一个小小的,舞伶吧?」
这人最吃不得激将法,当即就气得跳脚。
「喜宝,给本宫掌嘴!把她那张魅惑陛下的脸给本宫打烂!」
谢雨不服,刚要上前就被我拽了回来。
这样的刑罚,我在书上是经常要受的,罚跪、抄书、笞刑,掌嘴倒是最家常便饭的。
我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薛昭仪。
偏这样狗仗人势的蠢东西,因着好家世,无所出便成了九嫔之首。
一巴掌下来,将我头打得侧了过去。
我伸出舌头顶了顶舌尖,感受着口腔里的血腥味道。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屈辱和无力感。
薛氏,我杀你时,要叫你疼百倍。
郑音跪在我身侧,哭着求情。
而四皇子却安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我,却不出一声。

-33-
二十个嘴巴子打完,我一张脸肿得像猪头一般。
薛昭仪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她不用说什么,她立我跪的形势已经说明了一切。
郑音流着泪看我。
「你又何必跟她硬来,薛昭仪仗着有纯妃相护,向来是什么都敢的。」
我没有回她,只拍了拍她肩膀。
「天暗了,快带四皇子回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我寻思那萧扶鹤不直接告诉我照应四皇子,只说找这胆小怕事的郑音做什么。
还考验我Ṫű̂⁶一回?
哎,说话脸疼。
我一路慢慢悠悠招摇着回去,叫阖宫都知道我今日被打成猪头了。
皇帝从紫凝宫听了消息,饭都没吃就跟来了。
他阴沉个脸,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到屏风后面去。
「陛下来了怎么不叫通传,今日妾身子不好,不能伺候陛下。」
皇帝坐在贵妃椅上,
「她打你你就站着让她打?平日的机灵劲儿都哪去了,朕是如何教你的?」
我扒着屏风,只从一边露出两只眼睛来瞧他。
「陛下说敌强我弱,要避其锋芒。可四皇子实在哭得可怜,妾没忍住。」
皇帝深叹了口气,指着我道:
「你兄弟出息,春闱得了一甲第二,你倒在宫里受欺负,不是给他丢人吗?」
我一眨眼,落下两行泪来,又缩回头去。
「妾便是受欺负的命,薛昭仪的爹爹是三品大员,妾一个小小贵人,不想给陛下给家里惹麻烦。
她打就打了,妾又不疼。」
我还没说完,皇帝就大步走了过来,我没来得及躲,顶着猪头哭得更难过。
「您怎么说过来就过来了呀,妾都要丑死了!」
皇帝无奈地笑笑,伸手将我搂在怀中。
「是有些丑,小姑娘爱脸面,难为你如此懂事。」
他拍了拍我,叫来掌印内管崔靴。
「降薛氏为贵人,禁足三月,宫里没她,也少些人兴风作浪。」
「九嫔之首空缺,潇潇便顶上,封号岁聿。」
「岁聿云暮,一元复始。从前的事儿,不要去想了,朕往后将潇潇养得骄纵些就是了,莫要如此懂事。」
「暑气降至,朕带你去行宫避避暑。」
从贵人到九嫔之首。
我靠在皇帝肩头,斯哈斯哈地笑了。
脸疼。

-34-
我伤好被册封那日,王映容称了病,皇帝两次过去都被她挡了出来。
这是王映容第一次将我放在眼里,容不得她不放,我爬到她头顶,钻进她眼皮子,站到她那双蔑视众生的眼珠子上。
我笑着,坐肩舆停在薛贵人宫门口。
「去把薛贵人的窗户门都打开,本宫怕她看不见这身新做的服制,还有陛下亲自画图给本宫新做的头冠。薛贵人怕是没带过吧,透过窗户来看一眼吧。」
所谓宠,便是拿来生娇的。
要不然皇帝宠个什么意思,宠个王八摸一下便缩进壳子里吗。
便是叫他看到自己一手调教的女人仗着他的势去报仇,去将自己受的气找回来。
这才对得起我的双字封号。
屋外有些热,我举着扇子看了一眼里头,便听到叮铃咣啷好一阵摔打声。
十分悦耳。
「薛贵人好好养着身子,本宫要随陛下去行宫避暑了,等本宫回来,咱们再算账。」
我正襟危坐,一字一顿地告诉张诀。
「你读过书脑子聪明,本宫要薛氏,死得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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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映容称病,皇后趁机将宫权都收了回来。
要启程的前一日,皇后将我叫到了凤仪宫。
「纯妃盛宠不衰五六年,岁聿昭仪一来,就将她压下去了。也不枉费本宫当初心软,将你留下来。」
实话实说,相比于王映容,这个皇后才是真正心机深重的高手。
她厉害就厉害在所有能下棋的位置,全部都要ŧû⁻落上一子,以观后效。
王映容只是看不起我,而皇后娘娘和皇帝陛下,才是真正将我剁碎了嚼干净的人。
我装作无比动容地跪在她眼前。
「妾当时心中惶惶,幸得娘娘垂怜,如若不然,今日便指不定在哪个乱葬岗里成白骨腐肉了。」
「娘娘大恩大德,便是让我现在冲进紫凝宫一刀把纯妃娘娘杀了也使得的。」
……
我觉得皇后有点生气,她看我的眼神明显凌厉很多。
可她披的是母仪天下仁慈宽容的人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撕破脸和我闹的。
「说得什么胡话!」
我又如鹌鹑一般缩了缩脖子。
「反正皇后娘娘叫嫔妾做什么,嫔妾便做什么,绝无二话。」
皇后揉了揉额头,忽然冷笑一声。
「好啊,岁聿昭仪好的很,是本宫小看你了。」
我也不再装傻,微微勾起唇角。
「娘娘不必这样想,这阖宫上下,都小看嫔妾了。」
听到这样的话,皇后才呼出一口气来。
「也好,在这后宫里总看着纯妃那样惺惺作态之辈,本宫也难受。
这后宫里头,没有根基,就如浮萍一般。今日你敢同本宫说这样的话,是找到根基了?」
我站起身,双手端茶,恭敬地奉在她案上。
「回皇后娘娘,嫔妾没有根基,走到哪,便落在哪。」
现下的你怎么能想明白,在如今的皇帝眼里,没有根基,便是最大的根基。
连着又和皇帝闹了几天的别扭,王映容终于有些慌了,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的皇帝,和从前不同了。
王映容不再装病,而是主动放下身段去找了皇帝。
两位又甜蜜和好了。

-36-
话本子里皇帝的这次出行,可谓骄奢淫逸,丰富多彩。
我找人给萧扶鹤递了信,这次行宫,他一定要去。
这一次,我要让皇帝打消对萧扶鹤的大半芥蒂。
我要让萧扶鹤知道,谁是他最大的敌人。
我还要,怀上一个没有皇室血统的孩子。
皇帝不是嫌我低贱,不愿我怀上皇嗣吗,说实话我也并不想生下有他血脉的孩子。
作为天枢营统帅,萧扶鹤一身银甲护在帝王驾侧,他身姿挺拔,发黑如墨,腰上还挂着玄铁双刀。
我透过车帘悄悄看出去,竟看得有些。
思颖木着一张脸:
「娘娘,暑气大,您还是别掀帘子。」
我翻了个白眼:
「热着你了?」
她点了点头:
「嗯,有点热。」
谢雨一边倒茶一边无奈地笑。
本是悠闲惬意的一日,我也准备给自己告假一日,不努力了。
可车身一晃,马车顺次停了下来。
刘培弓着身子过来:
「娘娘,陛下念着路途颠簸,不忍娘娘受苦,特意来邀您同驾。」
不是很想去,到那我怎么偷偷看萧扶鹤。
谢雨掀着窗帘,我有些委屈地道:
「那是独本宫过去,还是别人也去呀。你告诉陛下,若是纯妃娘娘也去,潇潇就颠簸死算了。左右娘娘看我不顺眼,我死一个给娘娘逗个乐。」
刘培哎呦一声,面上连焦急带讨好。
「我滴好娘娘,这是能说的嘛!陛下惯用的太仆得急症没了,刚上任的陛下看着堵心,刚拖下去打死了两个。您……您这不是要奴才的命吗。」
我抬起眼晃了晃脑袋,死奴才,知道本宫随时能要你的命就好。
「成吧,本宫可舍不得要刘公公为难。」
我扶着刘培的手下了车,走到萧扶鹤面前时故意趔趄一下,看着他下意识伸出来又马上缩回去的手微微一笑。
到马车里的时候,果然看到了王映容。
我如愿地看到了她略显憔悴的眼睛,她的眼中不再高傲无垢。
她看了我一目,然后神色复杂地转过头去。
我无所谓地笑,行了礼后娇娇地靠在皇帝身上。
「陛下真真是臣妾的菩萨天尊,可救了臣妾的小命了,您不知道,臣妾那马车走走停停,把人的魂儿都颠没了。还是陛下的胸膛稳健,叫臣妾即刻便精神抖擞。」
皇帝被我逗得哈哈大笑,任我贴在他身上折腾。
「你一上来,朕这车驾都吵闹不少,没了清净了。」

-37-
王映容在边儿上插不上话,满脸都是失落伤心。
我倒在皇帝的怀里,斜斜看她:
「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怎么脸色有些灰败?妾手里有一副养颜的方子,陛下说是独一份的,不如送给娘娘试试?」
王映容苦笑一声:
「陛下既有美人在侧,臣妾便告退了。病恹恹一副身子,实在扫了陛下的兴致。」
皇帝这才松开抓住我腰身的手,正襟危坐地咳了两声。
「容儿若是吃味,朕叫岁聿回去就是。」

没过河就拆桥啊?
我假装伤心地去掀帘子,热死老登。
不防备这头守着萧扶鹤,他刚低下头便对上我的眼。
想到刚才的话都被他听到了,我便有些脸热,一双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萧扶鹤不解风情,冷冰冰地抬起了头。
两个男人,没一个能让本宫开心的。
车内王映容自不肯说是因为我不高兴了,和皇帝打了两个来回哑谜又冷着一张脸生气了。
我听得有些困,脑袋里转着圈回想这次行宫在话本子里的剧情。
话本子里,俩人因为白绣薇小产的龃龉已经过去了。
皇后费心费力地安慰了白绣薇好几回,终于叫人不再作闹。
而今日,因为皇帝的皇帝多疑残暴,还有驾车的太仆换人,他总觉得马车里不安全,杀了五个太仆才消停。
心地慈善的王映容自是看不下去,俩人又急头白脸地大吵一架。
皇帝震怒,在马车上就这样那样把王映容给强要了。
再然后,就是皇后母家的一场刺杀,皇帝一手安排证据确凿的陷害。
刺杀过后,王映容无意间听到皇帝说起萧老将军家的旧案,正是他授意皇后去做的。
皇帝享受萧家男丁出色的战斗能力,又惧怕萧老将军与日俱增的威望和权势,这种惧怕在萧扶鹤的辰妃姐姐生下皇子后愈演愈烈。
本来,萧家满门包括萧扶鹤都是要死的。
可皇帝五年前下江南遇到一批异国刺客,萧扶鹤舍生忘死地护住了皇帝。
不是心软,皇帝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可惜这个一心为他又才华横溢的少年就此死掉。
所以他现下了一场连环计。
先是给辰妃殊荣,不同寻常地关注四皇子,就连朝堂上都有立贤不立长的声音出现。
皇后慌了,她被皇帝引诱着,先是杀掉辰妃,再栽赃陷害除掉萧将军和其长子。
这一切实施得异常顺利,顺利到皇后觉得是上天在保佑她。
可却根本没有想到,杀掉四皇子才是最保险直接的办法,为什么她要一路波折,甚至背上陷害忠良的骂名。
然后,皇帝再安排一场刺杀,铲除他忌惮已久的傅氏宗族,还顺带肃清朝野,还萧家一个清白。
从此萧扶鹤就会对他感恩戴德,成为他手下最好用的一把刀。
最重要的是,皇帝终于可以,不再嫉妒萧扶鹤了。
这样丑恶昏庸的帝王,把王映容吓住了。
一辈子觉得自己至善至纯的王映容,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塌了。
她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终于除掉爱人的滤镜重新认识了这个自私可怕的帝王。
后来她色衰爱驰,皇帝为着几个新人疯狂践踏两人曾经的情谊,
这让王映容彻底悔悟,决定屠龙。
她把真相透露给了萧扶鹤,两人联手给皇帝求长生,把持朝政炼丹下毒。
等王映容成为一人之下的太后垂帘听政,发现四皇子已长得十分出色,萧扶鹤的权力又大得可怕。
为了儿子她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引诱萧扶鹤,趁机一杯毒酒把这个大权臣送走了。
我闭着眼,撇着嘴,暗骂萧扶鹤这个棒槌。
再睁开眼,车帘被风吹动露出一条缝,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喜欢白莲花慈悲大女主?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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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缓行,王映容始终别别扭扭,皇帝碍于面子也将她晾在边上。
天刚擦黑的时候,一支冷箭嗖地一声射过来,随即便是外头一声高喝。
「有刺客,护驾!」
而我在最初的颠簸时便倾身扑向皇帝,我手脚并用地把皇帝压在身下,
「陛下不怕,臣妾替你挡着!」
话说这是全书中,皇帝最想听到旁人说的一句话。
想听,那我就说呗。
王映容也反应过来,她寒着一张脸将我往下扯,
「君王之威,立极膺乾,怎可如此失了体统,孙氏,快扶陛下起来!」
我红着眼,看看她又看向皇帝。
「陛下,臣妾有些着急了。」
皇帝倒没说什么,他坐直身子,闭着双眸。
「纯妃说得没错。」
帘子被一下子拉起来,萧扶鹤矮身进来,将自己的战甲双手奉上。
「陛下,刺客所用羽箭力道极大,请穿上甲胄兜鍪。」
他说完,转身拔出双刀,如战神一般守在车辕之上。
皇帝睁开眼,我分明看到他眼底的动容与欣慰,可这目光落在王映容身上时,便冰冷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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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厮杀下来,兵马损失不多,只是有两个惊慌的嫔妃被流箭射死。
我想起刘培叫我与皇帝同车的那会儿,冷汗浸湿了手心。
若不是提前知道了这都是皇帝自己的手笔,那我真是要好好感动一番啊。
天色暗下来,萧扶鹤向皇帝进言今日先扎营整顿,明日再启程。
皇帝特地吩咐叫萧扶鹤送我回帐。
我知道,今夜皇帝要同心腹商议怎么将皇后的傅氏一族钉死的事儿,必不会再招寝。
夏日的风,吹在脸上都是热气腾腾的。
我气哼哼地往前走,一会走慢一会走快,可回头一看,萧扶鹤肩宽腿长,每一步都像丈量好了一般,不管我脚下快慢,他都跟在我右后十寸。
我停下来,抬眼看着他。
「本宫走不动了。」
萧扶鹤似有些无奈,他一伸手,便将身侧的两个小太监支开。
「娘娘,人多眼杂,别闹。」
我双手掐着腰,十分不服气。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为了查你姐姐的死因,大人在宫中有不少死士。本宫后来才想明白,你既有那么多人手,本宫何苦再去吃那二十个嘴巴子!疼都疼死了!」
我眼眶红红,一张小脸上尽是委屈,不由声音都大了一些
「疼死本宫啦!」
萧扶鹤像我会吃人一般,急急往后退了两步。
单膝跪在地上。
「是微臣的错。」
真是臭木头一块,我气得往他膝盖上踢了一脚,又气哼哼地往前走。
这时候,一个暗色衣裳的小太监提着灯走了过来。
「萧统领,刺客已押到营帐了。」
阴影之下,我看不清萧扶鹤的脸,只听他嗯了一声。
「留两个就行,剩下的交给邹衍,叫他当着其他人的面,找一个快死的活剐了,剐的慢些也无妨。」
那太监应了声是,供着身子退后了。
萧扶鹤这才提着灯笼,快步走到我身前。
「臣给娘娘照着,走吧。」
上次他一身血地潜入寝宫时我便知道,这人不但身手诡异莫测,而且在宫中的眼线绝对不少。
不然也不会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宫中人心莫测,臣现下不需要娘娘在陛下身边探听什么,只盼你护好四皇子。娘娘心思机敏,定能做到。」
我嗯了一声。
「本宫若做不到呢?」
他脚下一顿,掷地有声地说:
「那娘娘,也要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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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
「萧大人送完本宫若没什么事儿,本宫给大人指一处地方,一时半会儿的,大人这两年所有的困惑都会迎刃而解。
萧扶鹤,你有胆子听完了,晚上本宫在帐子里等你。
再说说,陪葬之事。
也说说,萧大人不需要本宫之事。」
这下我心里是真的有气,飞快地走回帐子。
谢雨和思颖已经把床榻妆奁都收拾好了,我坐在案上就开始翻找在宫中磨好的簪子。
陪葬?
我玩命爬到昭仪的位份,得了个双字封号,能和王映容一起在马车伴驾。
你让我陪葬?
内监端来牛乳的时候,我分了两碗给谢雨和思颖。
谢雨腿脚不好,本是没人选要充到掖庭做苦力的,但当日思颖傻乎乎地选了她们几个。
谢雨一直心存感激,端着牛乳就要都给好吃的思颖喝,被我一眼给瞪住了。
她对我撒娇似的一笑,然后捧着碗喝起来。
我攥着簪子假寐,心里想的都是怎么一击毙命,给萧扶鹤捅个对穿。
可那狗东西功夫太好了,我刚掏出簪子就被他按住了手。
灯火已熄,谢雨和思颖倒在门口呼呼大睡。
我在静谧与沉默之中嗅到他身上危险的气息。
「娘娘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
我感觉他的声音在发抖,他攥住我手腕的指头也在颤抖。
我慢慢开口,带着十足蛊惑的声音。
「萧扶鹤,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小看本宫了?」
他伏在我身上,整个人如泄了气一般。
「我萧家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我父兄镇守西关,有时候年节都回不来,满手满脚的冻疮。母亲日盼夜盼,却只盼来他们的尸骨。姐姐十四入宫,遗子而亡。我萧家满门,竟是场笑话。」
少年极致哀伤的声音响在我耳边,有滚滚热泪一行一行滑下,打湿了我的寝衣。
我找到了机会,拿着簪子狠狠地刺在他肩膀上,
一下、两下、三下。
萧扶鹤吃痛,却不曾把我放开。
我终于解了气,看着簪子上那星点血迹有些无语。
手劲儿还是太小。
「萧扶鹤,你哭什么?是你满门忠烈排着队告诉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萧扶鹤不敢报仇,所以躲在本宫这里委屈地掉眼泪吗?」
我伸出手,轻轻地拂过他的额头,又从耳垂向下,拍到他的背上。
一下、两下、三下。
「你送来的张诀教过我一句话,君君臣臣。本宫的理解是,君有君德,臣才行臣事。君若无德,臣起反之。」
萧扶鹤浑身一阵,他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我。
「你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我往上爬,是要叫人瞧得起,要过好日子,要尊贵荣华,要皇帝的宠爱。
都错了,我往上爬是为了——
「我要让所有人都在我脚下,萧扶鹤,我要这大昭国的所有人,都臣服在我脚下。我要让自己爬到这世间权力巅峰的最顶点,我要……」
我看着他的眼睛,话也转了个弯。
「我要做太后呀,皇帝活着,我怎么做太后?」
「所以,萧扶鹤,我们注定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搂着他的腰,两只手缓慢地摸在他的腰带上。
「现下就有一个能叫他气得七窍生烟的好法子。」
「萧扶鹤,和本宫生一个皇子。」
我实在喜欢萧扶鹤的身子,比和皇帝在一起的时候舒坦的不止一星半点。
看着他身上被我扎出的小孔,随着动作一点一点往外渗血的样子。
我打从心底的痛快舒畅,那是一种征服的快感。
我让萧扶鹤心甘情愿地取悦于我,我让他在我身上不停地战栗。
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年轻娇艳的女子,若我有那一日,我也喜欢这些身强体壮的少年。
在共达巅峰的那一刻,我死死勒住他的腰身。
「萧扶鹤,同本宫一起弑君吧。」

-41-
睁开眼睛的时候,萧扶鹤已走得无影无踪。
我几乎是靠在谢雨身上被扶上马车的。
我远远地瞥了一眼萧扶鹤,少年一身银甲站在队伍里,显得出众极了。
只是身影比昨日更加瘦削落寞,我无奈地摇摇头。
阴郁贵公子,我是拯救不了的,那些话本子里向阳温暖的爱情故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们心里都有比情爱重太多的心思,这样的人,脑子里首先想到的,绝不是对方。
所以,我拯救不了萧扶鹤,也从未不自量力地企图改变他的命运,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他,一起沉沦。

-42-
过了今年万寿,皇帝便已经三十六了,话本子上说他年轻的时候根基不好,老了也不好好调养,三十出头的时候,子嗣就比较艰难。
再勤奋努力,现下也只有五个皇子,还夭折了一个。
我扶着有些酸的腰想,到了行宫怎么找也得找机会侍寝,不然日子不对,就有大麻烦了。
天随人愿,皇帝刚在行宫安顿好,便将我招了过去。
他脸上还带着几分忧伤的神色,握着我的手长叹一口气。
「潇潇,陪朕坐一会吧。」
见场面凝重,我安静地坐在一旁,只小鸟依人的候着。
「这几年日日学规矩,一举一动都如老嬷嬷化的一般。怎么遇刺那日,失了体统?」
我斟酌了一会。
「情先于礼动,所以失态。」
嘻嘻,踩一脚王映容。
皇帝拍着我的手,神色十分动容的样子。
「九如失了礼数,将臣子的铠甲奉给朕穿。岁聿没了规矩,以身做甲,为朕挡箭。」
原来,萧扶鹤字九如。
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是这个九如?
「身边有你和九如,是朕之幸。」
嗯嗯,幸死你算了。
心里这样想着,我面上却落下泪来。
「臣妾本是戴罪之身,得陛下不弃选在身侧,又为臣妾家族平反,使得父亲可以安享晚年。陛下大恩,臣妾将四肢都剁了,拆成血肉骨头都还不完,何况是为您挡箭呢?」
皇帝抱着我,颇有一种老来得真情的夕阳感。
「谁敢在你身上动刀子,朕诛他九族!」
「潇潇,给朕生个儿子,朕封你为夫人。」

-43-
行宫两个月,我因那句生儿子,便缠了他两个月。
就是身上来了,也要让他去我看得顺眼的妃嫔那,皇帝稍有疲惫,我便用上孙太医开的方子。
管他龙精虎胆又一天。
吃得多了,随行的太医也劝,我也跟着劝,可皇帝不听。
已然很久没有得这样的好处了,重振男人雄风的皇帝怎么忍心罢手。
皇帝两个月没有见王映容,王映容竟也没有出现。
我想大概她还是听到了那番话,对自己年少时的情郎失望了。
我倒乐得没人争宠,俩人书里分分合合十来次,每回和好都如胶似漆的,谁知道这回有什么不一样。
回到盛阳宫的时候,薛氏已经死了十多天。
张诀说夏日暑气重,薛氏又失了宠,就连太平缸里的水蒸干了都没人管。
夜里的一场大火,将她活活烧死了。
我失神了一会,觉得一种极其复杂的爽快油然而生,我称之为掌管生杀的权利。
而我那个考中探花的哥哥已进了翰林院,萧扶鹤说孙广袤脑子不错,是个有大才的。
皇帝也当着我夸了好几回。
我美滋滋地以自己的名义赐下许多赏赐,虽不是亲生的兄妹,但我为宠妃他是新臣,自然要比亲生的兄妹更加亲厚。
有他和萧扶鹤的妖言惑众,虽朝臣总出来说我是狐媚惑主,可民间却觉得我是大慈大悲的仙女。
没别的,孙家老二我派出去行商了,中间琢磨了好几道,让他到东边去贩盐。
几家规模大的盐商都被皇帝抄了,孙老二一到地方就雷厉风行当上了扛把子。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那是因为龙的手段还不够狠辣。
贩盐赚的钱,我分点回馈给萧扶鹤去结党营私,另一半撒出去给自己买好名声。
什么吉祥天象,罕见巨石。
皇帝有三块总带着我这贤妃一行小字。
皇帝高兴被哄着,身体力行地宠了好几位我推荐的美人儿。

-44-
刚入秋的时候,我被诊出有孕三个月。
皇后叫思颖往我做饭的水里掺芦荟汁液,思颖弃暗投明,跪在皇帝脚前哭说自己不愿意害我。
皇帝叫人一查顺带把我喝了两年避子汤的事儿也查了出来,在行宫之前,每回我喝皇后送来的药都是当着皇帝的面,一边喝一边诚心诚意地感谢皇后。
皇帝一怒之下,叫下头加急开始参奏傅家。
内宫中皇后残害皇嗣嫔妃的桩桩件件也被翻出来。
这一场,可谓腥风血雨,在我和萧扶鹤的推波助澜下,皇帝的残暴升了两个等级。
光是撞柱子的言官就从浩瀚乾坤殿抬下去了三个。
皇帝下了他即位之后的第一道夷三族旨意,只要和傅家有牵扯的,鸡犬不留。
我被封为夫人,摄六宫事,位同副后。
皇后被赐死那日,我过去看了一眼。
很难说我为什么有这样的爱好,或许是书上的我一辈子活得太过惨烈。
可现世里,她们却没什么机会害我。
所以我扭曲、我卑鄙,我想在她死之前,亲身体验那种血淋淋的场景,以此来寻找那个蝼蚁的自己。
可惜,皇后走得体面。
她没有被削去四肢,也没有浑身是血满地乱爬。
案前摆着一杯毒酒,而她仍旧端庄华贵地坐着,如我第一次跪拜她的时候一样。
「我入宫,本就不是打算来和他做夫妻的。」
「可没想到,我竟是个棋子,是把杀人的刀。」Ṫûₐ
皇后一双眼里浸满了悲哀,我不解地问她。
「可你这一辈子,出身世家,尊贵富足。入宫便是一国之母,掌无上的权柄荣耀,即便是死都能自己选个体面。
难道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皇后听了我的话,先是愣住,然后豁然一笑。
「是本宫输了,竟还没有一个小丫头的心胸。」
「我资质愚钝,本不该是我入这后宫的。」
我没有得到期待的快感,摇摇头就起身走了。
我没有坐撵,一个人走在看不到头的宫道上想了很久。
皇后没有输给我,她也没有输给皇帝,她输给了权力。
贵族出身的她,输给了这辈子都在打交道的东西。
她输给了尊卑分明的皇权。
她也是那个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翻身的孙潇潇。

-45-
萧扶鹤不愿意我生下这个孩子,他后悔了。
他叫张诀给我送来一碗滑胎药。
「主子说了,若娘娘执意不喝,就要坐一艘沉船了。」
当夜,我便说自己犯了梦魇,吃不下睡不着。
给皇帝配药的方氏说母体本阴,我又在孕前伤了根基,需要个龙子放在膝下。
算来算去,四皇子最是合适。
皇帝没什么疑虑,挥手就同意了。
萧扶鹤当夜就坐不住从窗子爬了进来,他刚推开窗子翻进来,便被我当胸泼了一壶热水。
他痛得险些没有叫出来,握紧拳头硬挺了过去。
还是那根钗,我凑过去抵在他的脖颈。
「萧扶鹤,你还是个男人。」
「这可是你的孩子,你的种!」
我压抑不住此刻的愤怒,甚至想直接扎死他。
「你凭什么不让我生孩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叫本宫不能生孩子?」
萧扶鹤头上都是汗,他抬眼,凉凉地看着我。
「依照娘娘的性子,若有了皇子,那植儿还能活吗?」
我不屑地笑出声。
「本宫要的东西,还不至于踩着孩子的尸体去拿。萧扶鹤,明白告诉你,本宫不会主动害你的小外甥,可若我的孩子没了,你唯一的亲人也得跟着陪葬。」
实在生气,我扔了钗子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他是你外甥,和你血脉相连,我的孩子就不是吗?」
萧扶鹤被我打了一巴掌,踉跄走了两步坐在地上。
他双眼深陷,眉宇间透着股郁气。
「我只是害怕,你不知道,我日日做梦都是他们为了争夺皇位互相残杀的场景。」
我走过去,把他的手贴在我鼓起来的肚子上。
「你摸摸他,他已经五个月了,这是你第一个孩子。萧扶鹤,五个月落胎我也会死的,你醒醒脑子,别做畜生行不行?」
他愣愣地摸着我的肚子,小家伙求生欲也强,使劲儿在肚子里踢了一脚。
一瞬间,萧扶鹤的眼里就流出了一行泪。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不会想害我的孩子了。

-46-
我生产那日,是个阴天。
羊水刚破我就把张诀叫来了。
他给我讲书多年,也算知道我的性子,刚到便双膝落地。
「若娘娘为着那碗药叫奴才来,奴才实话实说,主子已歇了这份心思。若娘娘还是忧虑,大可杀了奴才安心。」
我看着他,慢慢地说:
「叫你来是因为五年了,你还没分清谁是你的主子。张诀,本宫允你入宫后仍用旧名,让你以西安先生为名将文章扩散到宫外去,本宫花钱给你买名声,做声势,不是看你可怜施舍你。」
「你现在去告诉萧扶鹤,本宫难产,要死在宫中了。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要让他信,二要让本宫知道他最真实的反应。若做得到,便回来安心做你的先生。若做不到,那本宫这里,就留不下你活着了。」
张诀抬头,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他谦卑地叩头。
「奴才定不辱命。」
我是个乌鸦嘴。
说难产就难产,险些没疼得死过去。
我浑身发虚,满头满脸的冷汗。
我甚至想起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觉得老天爷觉得我的命太卑微,配不上这样好的日子,收我来了。
可我咬住牙,死死地瞪着虚空。
若有黑白无常也给本宫听着,本宫还没到死的时候,本宫还没有爬到最顶端。
本宫还不甘心!
若你们今日敢索本宫的命,就是下了地府,本宫也要搅得你们永无宁日!
事实证明,人在痛极累极的时候,是会疯癫的。
我同黑白无常对话一阵,只觉浑身一轻,便昏了过去。
连孩子那声啼哭也没听到。

-47-
我不争气,我生了个女儿。
虽说女儿抱在怀里香香软软可爱得紧,可一想到萧扶鹤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我就不痛快。
就连皇帝哄着要抱,我都没给他好脸色。
皇帝被我从江南找的几个美人给迷住了,又听谗言吃了些五石散,现下身上一股老人味。
我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见他就烦。
公主封号穷桑,皇帝说这是白帝和少昊之母皇娥的定情之地。
我不是非常喜欢,听起来没什么钱。
但架不住皇帝上头,将我比作少昊之母,动情地叫我再生一个皇子。
我被这里头的立储之意糊弄住了,被老登钻了空子。
穷桑穷桑,真是难听啊。
萧扶鹤这次来,我没力气扎他。
只见他满眼都是血丝,手指关节上被厚厚包了一层布,里头还透出些红来。
我点点头,张诀说得也算详尽。
萧扶鹤在我榻边坐下,轻轻地将我搂入怀里。
「对不住,让你这样艰难。」
生完孩子比较脆弱,他这一句话将我也说的眼睛发酸。
「是个女儿,这回你高兴了。」
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锦缎小布包来。
「这是我自己刻的玉锁,不论是儿是女,我都感激你。」
我接过那枚玉锁,对着烛火看了,见是顶顶好的成色,开心地收起来。
我的女儿就该有这世上所有顶好的东西。
心情有些大起大落,我转念就难受起来。
「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死。」

-48-
入冬了皇帝还没死,萧扶鹤换了一个丹师,听说早年炼丹把自己师父都送走了,送得很快。
四皇子长在我这里,偶尔也跟着张诀写文章。
有一回无人,他悄悄地走进我的寝室。
「岁聿娘娘,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我刚生了孩子,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拍了拍床榻叫他坐下。
「说什么?」
他有些严肃,又有些拘谨。
「第一次见岁聿娘娘的时候,我便觉得您好。能同娘娘住,我很欢喜。」
赵植已经八岁,明年就要有自己的宫殿了。
我看着他,尽力不去分辨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是因为本宫帮了你和郑充容?」
他摇摇头:
「是因为您眼里有团火,一团能将眼前仇敌都烧干净的火。我从前不曾有,那一日后才在心里养起来。」
他说完便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我行了个儿子的礼数,便退下去了。
我抱着手里的女儿,莫名地叹口气。
自从皇后没了,王映容就老实起来,在自己宫里搭了个佛堂,肉也不吃了,说是要替天下祈福。
我搞不清楚她脑袋里想了什么,只叫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49-
开春了,皇帝还没死。
我在东边的盐厂收益减少三成,叫人去探查了才知道,孙老二自己藏了私。
这事儿我没有出手,只叫孙广袤去处理。
孙广袤剁了老二一只手,又递来一份他近日结交的臣子名册来。
萧扶鹤老大不小,不娶妻又憋得慌,趁着皇帝宠幸美人,总要偷着来闹一场。
我实在有些心惊胆战,就叫他娶个妻子,倒叫他生了好大一场气,逮着我耀武扬威了一个时辰才算完。

-50-
好消息,入冬的时候皇帝终于病了。
一口血吐在美人身上,给自己吓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只听见太医说:
「臣无能。」
精气神又少了一半。
这头刚把皇帝安抚好,那头王映容就带着一群宫人风风火火地赶来。
「陛下怎么了,本宫要进去看看陛下!」
她的话才落,刘培就凑过来说二皇子带着一群老臣跪在浩瀚乾坤殿阶下要求见皇帝。
我抬手挠了挠头,
「王映容,怎么有人命这么好,蠢成你这个样子还能当角儿?」
我没听她回的什么话,叫刘培领着两个德高望重的老臣进了皇帝寝宫。
「记得,要将纯妃和二皇子今日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告诉陛下。」
皇帝本就怕死,听到二皇子急吼吼的模样,又被气得吐了口血出来。
那两位老臣悔得肠子都青了,又磕头又撞柱,闹了好一阵子。
最后皇帝被扶起来,下旨将二皇子禁足,又褫夺了纯妃的封号。
王映容听到这个消息,头一回失了体面,大喊着不可能。
「陛下同本宫自幼相识,恩爱十载,他不可能人如此无情!本宫要见陛下!让本宫见陛下!」
她喊了半个时辰,喊得嗓子都哑了,才明白过来。
「本宫要见萧扶鹤。」
萧扶鹤不敢去,我也不想去。
早些年被她看不起的执念早就没剩几分了。
如今我翻手成云,负手落雨,早不把她放在眼里。
说实话,回头想想,若是如今的我,自也不会瞧得起一个没有根基的卑微舞伶。
权势这个东西,是个吊诡的圈。
但我是个小心眼的人,我叫人将她扔到冷宫里去,又打断了她的双腿。
我叫人日日给她送馊饭,还要等她乞求了才准给。
我约莫已经和那个病态的老皇帝成了一个德行,我想看王映容在尘埃里爬行的样子。

-51-
好消息,皇帝死在次年开春。
我亲手闷死的。
很小的时候,我是个有口热饭都等不了隔夜就要去偷吃掉的急性子。
等了他将近两年,已是极限了。
闷死他之前,我把谢雨嫁了出去。
谢雨没有嫁给孙达仁,而是回乡立女户,招了个赘婿。
她写信给思颖,说想求我给孙达仁指个门当户对的贵女,我应了,孙达仁也高高兴兴地将院内的妾室发落, 等着娶个贵女贤妻。
我心思恶毒, 给他遍寻名门, 找了个最难缠好妒的。
谢雨和思颖说我是好人,她这辈子受过三个人的恩,却是我的这一份, 要还到下一世。
我看了咧着嘴,笑问思颖我是好人吗?
思颖迟钝且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娘娘不是坏人。」
我点了点头, 当夜就把皇帝了结了。
了结的过程有些慢,因为我十分好奇他憋气能憋多久。
于是我闷他一会儿, 就松开手。
再闷一会儿,就又松开。
直到皇帝鼻涕眼泪都被憋出来,我嫌脏,才给了他一个利索。
这时候,四皇子刚过了十岁生辰,便被我牵着手走向龙座。
那日之后, 我便可以随意翻阅只有历代皇帝太子才可以看的书。
书叫《资治通鉴》,说是鉴于往事, 有资于治道。

-52-
新皇十四岁那年,朝臣骂我牝鸡司晨不愿归还朝政。
我叫来萧扶鹤:
「哀家这有一枚假死药, 植儿可以吃了去浪迹天下。或者萧郎, 你我兵戈相向。」
掌权六年, 我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资本与萧扶鹤对垒。
他有天枢营, 我有神策军。
他有西北三万兵马,我有东洲五千骑兵、南方数不尽的铁矿和藏在寺庙的和尚兵。
况且, 若他不应,用不上太远。
今日我的寝宫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我抱着穷桑, 轻柔地哄着。
「萧扶鹤, 哀家不愿有一日, 穷桑要为兄长的天下去和亲。」
太傅的那一课的内容,我叫人一字不差地传给了萧扶鹤。
课上讲的是历代和亲公主与王朝政权。
赵植意气风发地说:
「若真有那一日,朕的皇妹自然愿意为家国尽忠。」
萧扶鹤良久都没有说话,他到现在都没有娶妻, 府中更是连个妾室也没有。
上个月他还来我寝宫陪穷桑做风筝。
可这一日,他久久地看着我和孩子,一句话也没说。
他拿走了那枚假死药。

-53-
国不可一日无君, 何况整整一个月。
朝堂上两派臣子数次当着我的面打起来, 互吐口水, 扯头发扇巴掌。
被他们不齿的妇人行径, 他们自己倒是都干了。
直到几个宁折不弯的老臣被强盗杀死在城外,又有几个前一天还指着鼻子骂我, 后一天就匆忙地告老还乡了。
这群朝臣才真正安静下来。
这时候, 我才拿出赵植的遗诏。
上面清楚地说他要将皇位传给我,孙潇潇。

-54-
我终于成为女帝的第二年,萧扶鹤把兵符和他门下的所有人都如数上交。
那天以后他就没有上过朝, 更没有来见我一面。
我知道他都带着赵植去过哪里, 大漠孤烟,滨海落日,江南烟雨……
飞鹰一月一封书信, 每封最后一句都是:
「尚无异动。」
我看着浩瀚乾坤殿前九十九层高阶,和阶下向我跪拜的朝臣。
忽然觉得身侧有些寂寥。
但也无妨。
高处不胜寒,朕可勤添衣。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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