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妹妹嫁给全京城最丑的男人。
有一天,妹妹拎着块玉佩突然上门。
「我早已替你当了姐夫两年的白月光,可是……」
我走过去,牵起她的双手,挤出一个笑容。
「还想当将军夫人?」
-1-
大夫无能为力地摇摇头。
「只能先用药吊着,能活多久,听天由命。」
我心中一片茫然。
大夫不知何时悄然离去,屋里只剩我一人,空荡荡的。
胸口有一阵没一阵地疼痛。
阿紫急匆匆地跑进来:
「小姐!老爷叫你过去。」
我呆坐在那,恍恍惚惚,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娘亲死得早,阿爹再娶。
妹妹出生后,他就再也没抱过我。
数年间,他的仕途扶摇直上,连升好几阶,当上御史中丞,公务越来越繁忙。
我被继母雪姨赶进阴冷潮湿的小院里头住,他不闻不问。
但他总能抽空陪妹妹在院子里散步。
同一屋檐下,我是苏家的嫡长女,她是庶女ƭū⁸。
庶女被捧在手心、养尊处优。
嫡长女的我却过着没爹没娘的寒酸生活……
阿爹此时坐在太师椅上,手拿白瓷杯,呷了一口。
他一如既往地严肃:
「小棠,喊你来是与你商量一件事,家里要把你许配给凌将军,人家是当朝的大将军,小小年纪统领十万兵马,深得皇上信任,前途无量……」
我犹犹豫豫地开口:
「爹,我……怎么听说是妹妹要嫁给凌将军……」
爹低沉的声音把我的话打断: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爹当初确实是想把你妹妹嫁过去,也已经答应了凌将军家,奈何你妹妹得了怪病,现在需要你替嫁给凌将军,他没见过锦绣,今日会上门来见一面,万万不能让他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不然苏府和爹的声望就毁了。」他拿起我的手意味深长地提醒。
这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哪一次不是这样?
这时,尖细的声音传来,雪姨走进书房:
「若不是生病了,她还真舍不得让你代替。」
强人所难,说得我很想嫁一样。
「若妹妹真心喜欢将军,大可向他坦白一切,将军年少有为,想必是个明事理之人,若是成了,岂不是成就一段佳话。」
雪姨拿着茶盏的手在半空中一僵:「就是因为真心喜欢,才不想拖累人家,小棠,你就别再犹豫了,凌将军是丑了点,但好歹是位将军……」
原来是因为他长得丑。
没等雪姨说完,阿爹轻咳一声,使了个眼色提醒:「夫人!」
雪姨向门口一瞟,顿时面露尬色,我回头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忤在我身后。
黄昏的霞光打在他身上,透过轮廓落在地上,我眯着眼,想要看清他的真容……
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在慢慢靠近,碾过我的心房。
冷峻的ťúₖ脸,黑色胎记上赫然爬着一条又深又长的刀疤,目光如冰刃般锋利,俯视着一切,就像来自地狱的阎罗王。
心头一惊!
外面突然起风,吹起片片白色的海棠花。
-2-
出阁前一晚,阿紫帮我梳头。
我待她如亲姐妹,许多心事都会跟她讲。
她知道我内心的不甘,但嫁出去,可能比留下要好。
翌日,我一身凤冠霞帔,坐在妆奁前。
妹妹苏锦绣皮笑肉不笑地出现,
「恭喜姐姐,嫁给全京城最丑的男人。」
「多亏妹妹,我才能嫁给全京城最年轻有为的大将军。」
她脸上变了颜色,收回笑容,悻悻地离去。
晚上,凌霄掀开红头巾,我胆怯地往边上挪,拢了拢领子。
他嗤笑一声:「苏锦绣,你很怕我吗……」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替妹妹嫁过来的。
这并不是我的婚礼。
他抬起我的下颌,像地狱的判官审视我。
烛光摇曳,那副充满压迫感的伟岸爬满了伤疤,刀伤、箭伤,新的、旧的,密密麻麻。
一块黑色胎记忽地闯入我的视线。
心头蓦地一颤!
与记忆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十二岁那年,在我被雪姨关起来快要饿死的时候,一个陌生少年郎救了我。
当时太饿了,忍不住就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记忆像烛火一样忽明忽暗。
深夜,我趁他睡着,想再次确认那块咬痕。
没等我扒开他的衣衫,他猛地侧身将我压在身下:
「想不到夫人还有这种嗜好?」
我顿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开口:「妾身只是好奇想看看你手臂……」
他剑眉一挑,眼里闪过一丝变幻,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上面好像有牙齿印。」
他立马转身背对着我:「曾经被一只饿狗咬过。」
饿狗咬过?
这晚,我一直盯着他的后背看,一夜未眠。
几天后,我打扫时发现凌霄的柜子里藏着一枚戒指。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母亲留给我的戒指,上面还有个缺口。
他竟真的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七年前,在他母亲灵堂前,他给我玉佩,我给了戒指。
私订了终身。
然而,他家二十条人命一夜间全被屠杀。
后来才知道,屠他全家的幕后指使竟是阿爹。
因为他的父亲知道了阿爹不可告人的秘密。
命运是不是真的就这么爱捉弄人?
七年后的今天,他回来了。
娶了杀父仇人的女儿。
我想他是为复仇而来。
而我是个将死之人。
让他知道我就是当年的小七,只会徒增他的苦恼。
我命不长久,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陪他久一些,足矣。
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最甜蜜的苦果。
-3-
我本本分分当了凌霄四年的好妻子。
他对我的态度越来越温和,不再冷言冷语。
我的病却日益加重。
大夫告诉我,只能撑到明年的春天。
千年的冰山快要融化ťů₎,而我快要死了。
更意想不到的是,苏锦绣突然出现。
打破了我和凌霄平静的生活。
「我是来送苏府酒宴的帖子。」
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不过我没太在意。
听凌霄身边的随从曾信说,他常忙到不吃午饭。
我遂拎着盒饭到军营。
他见到我时,眉头微蹙。ŧů₁
「这种事,日后叫下人办就行了,不用亲自来一趟。」
一位壮硕的将军笑着调侃:「哎,这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我能为他做的事,总想亲力亲为,不想假手于人。
在大家都说,他娶了位好夫人时,突然传出一把尖细的声音。
「妹妹,你来啦!」
苏锦绣袅袅娜娜地向我走来。
人前,她很会演,我是妹妹苏锦绣,她是姐姐苏小棠。
看着我一脸疑惑,她继续说道:
「妹妹来送饭?不过将军有可能吃饱了,我带了些点心,大家都说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她将目光移到案桌上还没动过的饭盒。
「不用客气,我已经吃过了。」
我的双唇扯出好看的弧度,背后双手的指甲却快掐进肉里。
晚上,凌霄带着饭盒回来。
他一口都没吃。
我以为,自己会很大度,不介意。
然而,爱一个人,真的会变得很小气。
一阵又一阵的委屈碾过心脏。
-4-
从那天开始,她不断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一天,她拎出一块玉佩,在我面前晃了又晃:「告诉我你,我后悔了。」
那是我的玉佩!当年凌霄给我的玉佩。
我以为丢了,结果是她偷了。
「想不到凌将军脸上的胎记和刀疤竟是假的,还貌比潘安。」她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两年前,我就替你与他相认了,而且是阿紫帮的忙。」
想不到,她早就收买了阿紫。
「小偷!」
「现在我们扯平了。你替我嫁,当上将军夫人,我只是替你当曾经的白月光而已,怎么叫偷呢?」尖细的声音从她嘴里出来,刺得我耳膜生疼,「他对你这位白月光还真是念念不忘,我一拿出这块玉佩,他便慌了神,认了我。」
世上还有如此厚颜之人。当初是她自己嫌弃人家不肯嫁,联合阿爹和雪姨逼我替嫁。现在,说得好像是我抢了她的东西一样。
她继续咄咄逼人:「连一个伺候你多年的人都留不住,你怎么留住凌霄的心?」
天真的面孔,蛇蝎的心肠。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暗忖,她早就背地里冒充我,为何两年后才突然上门叫嚣?
心头蓦地一震!
她已然知道我快要死了。
隐藏两年的她,难怪会突然出现,肆无忌惮处处挑衅我。
她真正想要的不是白月光的身份,而是要当将军夫人。
哪怕我真的要死,在死之前,也要在凌霄面前揭穿她。
但不能让他知道我就是当年的小七,也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病。
-5-
念及多年的主仆情分,面上不追究。
没有赶阿紫出将军府,而是罚ṱŭ̀⁴她专门负责洗茅厕、清理马粪。
留着她,或许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地过,我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
苏府酒宴那晚,我和凌霄早到,刚踏进大门,就碰见阿爹的同僚邓伯伯,以前他常来苏府,与我们姐妹俩有几面之缘。
「哎,这不是小棠吗,跟过去没什么变化呀,上次在你妹妹的喜宴上一直没见着你。」邓伯伯很热情,一上来就打招呼,「这位是?」
连只有几面之缘的老人都能分辨出我小时候和长大后的样子。
他怎么就忘记了,还错认他人。
「邓伯伯,好久不见。」我笑着没有否认,「他是我的相公。」
「你成亲了?」,他表情略显惊讶,摸着唇上的八字须疑惑地想「怎么没见你爹提起过呢?」
我留意到凌霄微头微蹙,目带狐疑。
正想回他话,苏锦绣迎面走来。
很好。
「姐姐,快来!」我朝她招手,「快来见见邓伯伯。」
邓伯伯愣了愣,挠了挠头,手在我和她之间比画来比画去。
「我刚才搞错了吗,你是姐姐,她是妹妹?」
我笑着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一旁的苏锦绣先是面露惊色,然后立马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哎,不对呀!这个脸型都不对,难道是我年纪大记错了?」
这时,阿爹走过来,带走满脸疑惑的邓伯伯。
而凌霄的脸早已神色变幻。
苏锦绣带着我们绕了条最远的路,途中她自个儿喋喋不休,声音既温柔又活泼,但他摆出一贯的冷脸,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连连露出尴尬的神色。
「妹妹还是喜欢穿得那么素净,难道你不知道跟将军出来会有失体面?」她瞟了瞟我,突然将话题转移到我身上,开始了她的表演。
好呀,直接亮剑是吧!
那我也不客气,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了。
「我这人素来不爱出风头,还是低调一点好,别说我了,听姐姐说,你和凌霄从小就认识,感情好得不得了,怎么感觉这般地生疏?」
他的眉头再度蹙起,我嘴角勾了勾。
「就是怕妹妹你误会嘛。」她眉头一拧,略显尴尬。
「那日你到府上突然与我说这事,我还真有点嫉妒,后来想想不就是小时候的玩伴嘛,还是当下眼跟前的最好。」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妹妹说得是。」
真难得,她竟收剑不接招了。
话音刚落,他黑着脸独自离开。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该生气的人应该是我吧。
-6-
参加酒宴那晚,一只狗扑到苏锦绣身上,她脚一滑掉进荷花池里。
我喜欢它!
遂抱它回将军府。
取名叫旺财,跟小时候与凌霄养的那只狗的名字一样。
它浑身脏兮兮的,身上到处是伤,瘦得皮包骨。
我给它洗澡、包扎伤口、喂饭。
白天在院子散步,晚上一起睡觉。
望着铜镜中面容憔悴的自己。
才意识到,我真的快要死了。
我摸摸它的头:「我死后,陪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它很乖,用头蹭我的脸。
黄昏时分,凌霄喜欢在院子散步。
它会静静地跟在他身后,默默地陪着他。
我则坐在窗前悄悄地看着。
-7-
我以生病为由搬到另一间厢房住。
其实是我气他瞒着我与「假白月光」相认,整整两年都没告诉我。
那日,听苏锦绣那番话,我才知道,原来他跟我是一样的,还没忘记彼此。
我很感动,也有些失落。
毕竟我现在的身份是陪在他身边四年的妻子苏锦绣,而不是小时候的小七。
我理解他,更希望他能坦白。
他是怕我知道,还是从来没想过让我知道?
我一点都猜不透他。
嘎吱一声,门忽地被推开。
冷冽的寒光瞬间扎进我的眼。
他背着光向我走来。
阵阵压迫感袭上心头。
「想不到苏家大小姐的气性越来越大了。」他坐下来,斟了杯茶,慢悠悠地开口。
我拿针的手瞬间顿了顿。
他的动作还真快。
我抬眸看向他,扯出一个笑容,试探道:「将军忙过头了,将我和姐姐给搞混了,我是妹妹苏锦绣啊。」
他狐疑地盯着我的眼睛:「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难道他真的已经弄清楚我们姐妹俩的身份了?
我还想着帮他一把呢。
算了,顺着他好了。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解释的,要杀要剐,随便你。」
高大的身影越靠越近,俯视我:「当初你愿意替嫁,是因为可怜我?」
我脑袋一蒙。
他是为复仇才接近苏府,娶谁不都一样吗?
想不到他竟在意这个。
他错认苏锦绣的事,我还在气头上。
遂故意掩面抹泪,带着哭腔点头:
「其实我也不愿意,你自己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但我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苏家嫡女没办法呀,只能勉为其难地嫁了,不是有心要骗你的。」
他凝视着我,然后甩袖离开。
脾气总是阴性不定,随时随地就生气。
怪人。
-8-
接下来的几日,他不仅不来找我,碰见我就冷着一张脸。
「将军,给你熬了碗金玉羹。」我温声细语将碗递给他。
「拿走,没空吃。」他连眼尾瞟都不瞟一下,就赶我走。
哼,谁稀罕!
「你不吃,给旺财吃。」我骂骂咧咧地走出书房。
翌日,适逢雪姨的生辰,我带他回苏府,我是想让他看看这一家人真正的嘴脸。
见到我和凌霄,苏府上下很是惊讶。
饭桌上,阿爹热情得好不自然,
「小……锦绣,不要只顾吃青菜,要多吃点肉。」
真是托凌霄的福,我这个苏家嫡女才得此厚待。
「阿爹真疼妹妹,开口闭口都是她,连喊我都喊成她的名字了。」
我瞥了一眼身旁的凌霄,再看向对面那三个人,他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阿爹迅速反应过来,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我真是老糊涂,莫要怪阿爹。」夹了块肉到我碗里,「你从小就挑食,看你这么瘦,爹会心疼。」
心疼?
我被雪姨关进柴房,饿得快要死,怎不见他心疼。
「我从小就吃惯青菜,都不知肉是什么味道,闻到会吐,还是阿爹、雪姨和妹妹吃吧」
他们想不到我会这么胆大直接暴露出来,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已经放到你碗里了,就吃了吧。」凌霄突然说道。
既然他开口了,我就勉为其难吧。
将肉送进嘴里那一刻,胸口气血翻涌,恶心想吐,冲了出去。
假山下,我一阵阵呕吐和咳嗽。
碰巧一个生面孔的丫鬟经过,走过来扶起我。
我们聊了起来。
这时,凌霄从黑夜中向我们这边走来,越走越近。
我便顺水推舟,话锋一转:「锦绣的病好些没?」
「二小姐,她没生病啊。」她疑惑地歪了歪头。
「没病?」我一边瞟向那个靠近的身影一边佯装着惊讶,「当初阿爹说她生了怪病不能嫁,才让我顶替她嫁给凌将军。」
她听得云里雾里的。
我掏出一袋银子塞进她的手里:「以后麻烦你好好照顾二小姐。」
其实,我不知道她伺候的主子是谁。
但凌霄要来了,她像是新来的丫鬟,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点到为止即可。
她糊里糊涂地收下银子,与迎面上来的一个丫鬟离开,我背过去躲到假山后面。
凌霄一直跟在她们身后。
「你与大小姐聊些什么?」
她突然停下来,一脸惊讶:「她是大小姐?」
另一个丫鬟点点头:「你来之前她就嫁出去了,今日夫人生辰,回来吃饭。」
她压低声音说道:「她刚刚说当初二小姐生了怪病,老爷才让她替嫁,可是二小姐没病呀,每天能吃能喝。」
「我听夫人说,那个凌将军长得奇丑,今日你也见到了,二小姐连挑衣裳首饰都ţū́₀要最漂亮的,而且她也不缺世家公子上门求亲,处一辈子的夫婿她怎会选个丑的。
「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知道的都被老爷堵住了嘴,你千万不要说出去,惹麻烦上身。」她压低声音。
新来的丫鬟一边听一边点头。
她们往四周瞟了瞟,迅速离开。
我蹲在地上佯装在咳嗽。
一把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些没?」
回首抬头看,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朝他扯出一个笑容,心想:
「凌霄,这份礼物喜欢吗?」
-9-
从苏府回来后,他就一直闷闷不乐,连续几日躲在书房不出来。
一直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竟是嫌丑爱美之人,跟记忆中的人比,落差这么大,定是满腹疑惑。
活该!谁叫他认错人了。
先不告诉他苏锦绣是「假白月光」的事,让他继续尝尝被嫌弃的滋味。
主要是我暂时想不到如何婉转地让他发现。
季节变换,我频繁地咳嗽。
他出来了。
「你身子弱,多吃点。」他往我碗里夹菜。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老虎会爬树。
「这几日怎么不见锦绣妹妹到府上?」既然都知道替嫁的事,我也不需要再装下去了,遂故意开口。
「吃饭时,别说话。」
这时,管家走进来。
「苏小姐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
那日饭桌上,他们一家俨然知道了凌霄已发现替嫁的事。
「不见。」
苏锦绣遂上演苦肉计,在门口长跪不起。
夜里下狂风暴雨,她还在那跪着。
真是报应。
心中暗暗祈求,狂风暴雨更猛烈些吧。
「要不你出去见见她?」
「不用理她。」
那晚,他像是在看书,实则心不在焉,坐立不安。
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自己的相公为错认的白月光寝食难安,能睡得着吗?
真的有股冲动,想掐着他的脖子告诉他,我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但一想到自己的病,这股冲动又消失了。
-10-
替嫁一事,凌霄不但没有责怪我,而且对我越来越温和。
我做了一桌子的菜等他回来一起吃。
满心的欢喜被他一个冷漠的眼神一扫而空。
他将一个布袋扔到我面前。
不安的感觉汩汩地冒出来。
「不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他俯视着我。
我一脸疑惑。
翻开一看,里面是些中药的残渣。
心头一惊。
以为他发现我的病,踌躇着开口圆过去。
「你就这么讨厌怀上我的孩子?难怪这些年,你一直怀不上,是嫌我长得丑,对吧?」
我听得一头雾水,遂试探道:「我没有。」
他嗤笑一声:「那这些是什么?难怪你隔三岔五就喝药。」双手突然拑住我的肩膀,「你是不是跟苏锦绣一样,都注重我的样貌?」
大概猜到那是什么药,悬着的心瞬间放下。
可是,问题又来了。
我该不该否认?
若承认,他会因此憎恨我,若否认,他定会去查到底是谁害将军夫人,说不定会查出我的病来。
而我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他如冰刃的目光恨不得要刺穿我的心脏。
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想要告诉他,我很渴望和他有孩子,儿孙满堂,白头偕老。
时间在流逝,仿若过完了这一辈子。
在沉默中,我撇开了脸。
他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我思来想去,这件事嫌疑最大的是阿紫。
经过一段时间细心观察,避子汤确实是她买通我身边的丫鬟,偷梁换柱,把我的药给换了。
而背后的主使定是苏锦绣。
若不是她,或许这些年我已为凌霄生得一儿半女。
原来她早就为当上将军夫人在布局。
-11-
时机成熟,凌霄揭发阿爹贪污、涉党争,苏府全家入狱。
阿爹被判死刑,其他人流放,我因为背靠凌霄才不受牵连。
他还是心软了,向官家求了情。
流放前一个月,苏锦绣的刑罚改了,变成被贬为奴籍。
她在狱中被用刑,发高烧。
凌霄将她接到将军府,安排大夫给她治伤。
日夜守在病榻前,寸步不离。
看着他这么紧张的样子,一点也不爽。
我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希望他发现,也不希望他发现。
苏锦绣命真好,撒撒娇就能得到我想要的。
怪就怪自己太爱他,怕他受伤害,什么事都藏着掖着。
她病好后,向凌霄要了阿紫当贴身丫鬟,还迫不及待地找上我。
「原来姐姐与凌将军的关系不怎么样嘛。」她目带讽意。
「有话直说。」我一脸不耐烦。
「姐姐的脾性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冲,小心身体,保命为好。」
「你什么意思?」我目带探究看向她。
「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能给凌霄幸福的到底是谁?」她勾勾嘴角,笑有深意地看着我。
她终于肯暴露自己的野心了。
恨不得我马上病死,然后顺理成章地取代我。
懂得抓住我的软肋,用凌霄的幸福来威胁我。
「你都已经住进将军府了,就这么等不及吗?」
「恨不得马上。」她贴近我的耳朵说。
我淡然一笑。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12-
张大夫号脉时,发现我已怀有三个月身孕。
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候。
要和不要都让我内心备受煎熬。
从医馆回去路上,发现城中的乞丐比以往都多。
原来闹洪灾,大量农民受到影响。
遂与凌霄商量,在将军府门口派米。
府中的吃穿用度也做了调整,倡导勤俭节约。
没过几日,苏锦绣便坐不住,发起牢骚。
她过惯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当然不习惯粗茶淡饭。
我正忙活着,安排下人准备用晚膳。
苏锦绣闻到饭香就走进来。
「姐姐,你到底会不会操持家务?Ṫũₙ」
只有凌霄不在,她才敢这样跟我说话。
「妹妹,何出此言?」
此时,凌霄刚从外面回来,刚走到门口。
「你看看,你给我穿的是什么。」她扔出一件裙装,「我在苏府从来都没穿过这么差的面料,磨得我全身红痒。
「还有每天吃的都是清汤寡水,这么大的将军府被你操持得像贫民窟一样,你也是从苏府出来的,怎么就那样的小家子气,就不怕传出去丢尽凌霄的脸吗?」
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嫣然一笑:「妹妹,今时不同往日,苏家已落幕,若我抛开将军夫人的身份,你我都是寄人篱下,怎能跟以前比?我在苏府过惯了三餐不饱的生活,感觉还好,倒是妹妹要改改了。
「而且凌霄是位军人,更需要以身作则,对社会和他仕途的影响,只有益没有害,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怎会丢脸呢?」
我的话堵得她哑口无言。
凌霄轻咳一声走进来,打断她的话,她循声回头看,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以前被雪姨关进柴房,饿了三天,被来苏府参加酒宴的他救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
我还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他应该很深刻。
内心不断暗忖,凌霄,看见了吗?这就是你错认的白月光,跟记忆中的我比,到底有多大的出入。
-13-
苏锦绣因此记恨我。
时常找机会报复。
一日,发现旺财不见了,我到处找它。
风雪里的将军府静谧异常,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廊亭下。
那身影背对着我,洁白的雪花扬扬洒洒,寒意刺骨。
突然传来狗的惨叫声,我循声连走带跑。
来到苏锦绣的厢房前,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阿紫正手拿木棍,苏锦绣站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旺财蜷缩在角落里,一条后腿微微弯曲,颤巍巍的有些站不稳。
「不知旺财哪里得罪了妹妹,竟要这样对她。」
她从阿紫身后走出来,语带讥讽:
「姐姐不会养就不要养,哪天咬到自己或别人就不好了,姐姐领过教训,怎么还不长记性。」她瞟了身旁的阿紫一眼。
我留意到茶几上的火盆里有一角棕色带刺绣的织锦,那是我给凌霄做的御寒手套,遂抱起旺财。
目光从她脸上慢慢移至火盆处。
「它平时很乖,不会随便乱咬人。」
她顿时哑口无言,一脸尴尬。
她突然朝门口走去。
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凌霄,它咬我。」
她在这方面很有一套。
从小闯了祸,就会找靠山,以前是阿爹,现在又攀上凌霄。
那个高大的身影缓缓靠近,凝视着她。
「你怕狗?」
她泪眼汪汪地点着头。
内心暗爽,阿紫也太不尽责了,怎么没提醒新主子,我这个旧主子特别喜欢动物,尤其是狗。
他脸上的神色复杂,看不出他有没有发现。
我心想,若没发现,那他真是没良心。
毕竟我们曾养过一只狗,也叫旺财。
他一脸阴沉,当面责骂了我两句,罚了阿紫一年的月银就算了事。
这是两边都不想得罪。
我才发现,自己和旺财在他心里只是半斤八两。
然而,它对我来说无比重要。
它的一条腿被她们给打断了。
我不会就此算了。
-14-
旺财腿上的伤口未愈合,不能落地走路。
看着腿上的布带,很是心疼。
更令我舍不得不要腹中的孩儿。
一日,许管家押着阿紫到我屋里。
「就是她。」
她垂首跪在我面前。
「你的新主人怎么没有接济你,反倒让你走投无路,偷将军府的东西变卖?」我抬起她的下颌,目带试探地问道,「或者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你的新主子逼你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念及多年主仆情分,我对她还留存一点希望。
只要她承认一切都是苏锦绣逼迫她的,我会既往不咎。
「是我自己要偷的。」
我松开手,咧嘴一笑。
「那我只好公事公办。」
许管家将她送进了衙门。
她被关进大牢后,苏锦绣像事不关己一样,并没有为她求情,也没有去探望她。
借拜祭阿爹为由,我拉苏锦绣一起出来。
回去路上,在衙门附近下了马车,准备挑选一些干货给凌霄补补身子。
她一直跟着我,有样学样。
取代我的心思昭然若揭。
「妹妹为何不去大牢里看看阿紫,怎么说都是主仆一场。」出了干货铺,我指着对面的衙门问。
「那里脏得要死,我才不要去那种地方,一个贱婢有什么值得我去看的,竟敢偷东西,害我在凌霄面前丢脸。」她撇了撇嘴。
我的嘴角上扬,余光瞟向右前方角落的人影。
「妹妹,你先走,我还想到处逛逛。」
她娇生惯养,走几步就喊累,才不会跟着我,嫌弃地瞟了我一眼,一个人坐马车离开。
我朝那人影走过去:「刚才都看到了,这就是你的新主子,她自以为对我和凌霄的事了解透彻,现也住进将军府,认为你已没什么可利用价ŧú³值,自然见死不救。」
阿紫垂下头,沉默不语,我将一袋银子塞到她的手里。
「许管家已帮你找好住的地方,待会他会带你去,以后不要再帮坏人干坏事,学点手艺,过新的生活。」
我仍要留着她,但不能留在将军府。
「大小姐……」我离开时,她喊了我一声,欲言又止。
-15-
苏锦绣断了旺财一条腿,我赶走她的帮手。
这样很公平,也很大度。
没有阿紫的帮忙,她似乎一筹莫展,没什么动静。
每日派人来映月居探风,晃来晃去的。
我遂画了一幅画。
整日爱不释手,看了又看。
夜里,有个黑影溜进来偷画。
那是凌霄的画像,身穿铠甲,气宇轩昂,眼神凌厉,大杀四方。
虽然苏锦绣知道他脸上的胎记和刀疤是假的,但从来没见过真容。
他一向警惕,连我也只见过一次。
贪图他那张俊颜的苏锦绣,当然想迫不及待地看一看,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罢了。
那我就推她一把,让她踩一踩他的禁区。
每逢雪夜,他都会去听雪堂。
我特地熬了碗金玉羹,让丫鬟赶紧送过去。
刚去没多久,丫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夫人,金玉羹被苏姑娘给抢走了,自个儿拿去给将军。」
「罢了,她想要就给她吧。」
半个时辰后,我来到听雪堂外。
隔着虚掩的门,只见凌霄一只手撑着下颌睡去了。
苏锦绣往前挪,背靠案桌,紧张兮兮地撕他脸上的刀疤。
他放在案桌上的手微微动了动,暴露的青筋一突一突的。
跟预料的一样。
他发现羹汤里有药。
她一一扯下来他脸上的丑东西。
脸越凑越近,花痴一样地欣赏着。
甚至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他光滑的脸。
他的双眸忽地睁开,迅速抓住她的手。
吓得她差点跌落椅子。
他轻轻一拉,她往前一靠,两人的脸凑得很近,目带试探。
「我现在这个样子,喜欢吗?」
性感的嘴唇动了动,迷得她三魂不见了七魄。
「喜欢。」她愣愣地点头。
「如果我这辈子都不摘下脸上这些丑陋的东西,你会接受吗?」
她愣了一下,接着皮笑肉不笑:「当然,什么样子的你都喜欢。」
「可是我并不觉,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心急地把它们给撕下来。」
「怎么会,我只是好奇。」她眼里含春地勾住他的脖颈。
不知什么时候,旺财进了屋,在她脚下一瘸一瘸地绕来绕去,坏了她的好事。
他立马推开苏锦绣,抬眸朝门的方向上看。
被发现了。
我迅速闪开躲进角落里。
-16-
随着凌霄的怀疑日益加深,他对苏锦绣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
听丫鬟们唠嗑,说她找凌霄经常被赶出来,一回去就发疯,砸东西,害她们多干活。
曾见过她被凌霄撵走,耷拉着脸出来。
刚进将军府时的嚣张气焰灭了不少。
真是大快人心。
自苏锦绣住进府上后,他就没来过映月居。
那晚后,他来过几次,都说些弯弯绕绕的话。
后知后觉,才发现他以为我为那晚的事生气了。
我确实有些气恼。
看着他想要解释的笨拙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
夜里,门又突然被推开。
他一进屋就坐下来。
「今晚,为夫在这里过夜。」
我刚好在喝茶,差点被呛到。
「怎么将军要来,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妾身有所准备。」
他不紧不慢地坐下来:「这是我的将军府,什么时候来这需要提前报备了?」突然抬眸看向我,「难道是夫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故弄玄虚地试探:「我能有什么秘密,将军多虑了。」
那张「丑」脸凑过来,直盯着我的双眸,像是要看穿眸底下藏着什么东西,盯得我的心直发毛。
他忽地勾了勾嘴角,抢过我手中的杯子,呷了一口。
那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我躺在床上睡觉,他坐在不远处看书。
烛光昏暗,隔着纱幔看,他的脸瘦了。
这孤单的身影,给了我要生下腹中孩儿的勇气。
他来试探我,应该是开始怀疑我了。
我的病越来越严重,得找个地方将孩子生下来,然后慢慢等死。
在那之前,要先尽快暴露苏锦绣的真面目。
夜风吹进来,我哆嗦了一下,脑袋瞬间又清醒过来。
扭过头,看着床顶,直至深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17-
凌霄常来映月居,而我的小腹明显大了。
若被发现,顺藤摸瓜,迟早会知道我的病。
遂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与他同房
他以为我还在生气,不仅没有强迫,而且很有耐心,但很笨拙。
我睡觉,他看书。
每日直至深夜,灯才熄。
苏锦绣气得直跺脚,日日派人来映月居探头探脑。
雪下了几日几夜,听雪堂的雪夜里弥漫着淡淡酒香。
他醉醺醺地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滴酒不沾的他竟喝得烂醉。
我将脸凑近看,嗫嚅着:
「常说杯中物会误事,自己还不是照样喝。」
想给他熬碗醒酒汤,离开时手突然被抓住。
他说起了梦话。
「小棠。」
「小棠,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不要离开我……」
「我爱的人是你……」
原来他是爱我的。
眼眶瞬间噙满泪水。
忽地觉得背后有道寒光,我回头看,苏锦绣正站在身后,眼神愤怒。
心乱如麻的我抹去眼角的泪,
路上碰见曾信,他见我眼眶湿湿的,喊住了我。
「恕奴才直言,将军是一步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面对的都是牛鬼蛇神,凶神恶煞的敌人,不太懂表达,但他其实很爱夫人你。」
-18-
深夜,回忆的画面不断重复。
我一点一点地搜寻他喜欢我的痕迹。
为何一点都看不出来。
自从知道他误认苏锦绣之后,我就没了信心。
毕竟小时候是那样的纯洁美好,当下的我在他眼里只是杀父仇人的女儿。
比起白月光,我更希望他爱的是现在我的、此刻的我、经历过挫折磨难的我。
这一夜,内心像经历了地震一样动荡,整晚辗转反侧,思来想去。
定是哪里出了错。
我反悔了,想要找凌霄讲清楚。
天刚亮,我冲到他房间,人不在,书房也没有。
回屋里,发现旺财也不见了。
立马想到一个地方。
遂来到苏锦绣的屋前,窗户是虚掩的,我往里看。
心头一惊。
一双黑色的靴子像针一样猛地扎进我眼里。
泪水顿时流了出来。
那是我熬夜一针一线缝制的。
一只柔白的手搭在他的身上。
何须在回忆里找他爱我的证据。
眼前看到的就是最好的证明。
心又堵又痛。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
-19-
我的心情就像从天上坠入深渊。
那日后,我对他避而不见。
能躲就躲,躲不掉就逃。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或许是那个不敢面对的事实。
而苏锦绣简直疯了。
像只毒蝎子一旦钳住你便死死不放,直到毒死你为止。
我的病越来越重,每日都需喝药。
那日,我喝了药,准备歇下,肚子传来阵阵剧痛,额头直冒汗,手撑着桌子,痛得忍不住呻吟,血汩汩流出来,染红了衣裙。
旺财围着我不停地叫。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丫鬟喊来了凌霄。
他一进屋,旋即将我抱到床上。
「你怀孕了?」
我盯着他的脸,没有回他。
「你就这么讨厌怀上我的孩子?」他瞟了眼桌上的药碗问。
一看到他脚上那双靴子,脑海中全是他和苏锦绣缠绵的画面,越想越气。
「是,就像你说的,我是苏府的一枚棋子,嫁进将军府只为监视你,我又怎么可能爱上你,为你生孩子,我怕生出来像你一样丑,每日遭人嫌弃。」
「哪怕搭上自己的命?」
「是。」
他的眼布满红血丝,紧握的拳头青筋暴露。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扔下一句话:「叫大夫,好生照顾夫人。」,便甩袖离开房间。
他再也没过来看过我一眼。
-20-
给我煎药的丫鬟跪在床前,哭着求饶。
「夫人,不是我。」
原来那日,有人趁着厨房混乱,喊她回屋找我,定是那人趁机往药里放东西。
我盯着床顶,泪无声地滑过脸颊,双手握拳,指甲嵌入了血肉。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碾过我的心脏。
整个将军府嫌疑最大的是苏锦绣,但都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她不会认,凌霄也不会信。
我日夜想着怎么为腹中的孩儿报仇。
「啊……」声声惊叫传进屋里。
从窗户往外看,一名丫鬟跌坐在地上,旺财朝她龇牙咧嘴,扑上去胡乱地咬,痛得她呱呱叫。
旺财不会乱咬人,除非……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
立马抓起她,连哄带吓地说出了实情。
给我下药的主使真是苏锦绣。
威逼利诱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鬟掩人耳目,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加害在我身上的桩桩件件,定会让她加倍还回来。
-21-
我到阿紫的住处,发现她不在,屋里的家具已落上一层灰,至少离开一头半个月。
她会去哪?
没有她作证,就指认不了苏锦绣冒认我。
口说无凭,凌霄也不会信。
回到府上,看见旺财从她房间一瘸一瘸地跑出来,嘴里叼着一块东西,苏锦绣在后面紧追着。
「住手!」
我跑过去,她慌张地停下,回到屋里。
它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嘴巴仍死死地咬住布袋不放,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呻吟。
看着满身是血的它,眼里瞬间噙满泪水,慌乱地检查它到底哪里受伤,每摸一处,它都痛苦地呻吟和哼叫。
眼泪一下子哗啦啦地往外流。
丫鬟走过来。
「快帮我叫大夫,求求你快帮我叫大夫。」我哽咽着喊,几近哀求。
我将它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应该把你带在身边的,你赶紧好起来,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还有给你做好吃的……」
旺财死了。
孩子没了,旺财也没了。
我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
张大夫走进来。
「夫人,你给我那个布袋,我看过了,里面装的是堕胎药。」
我紧紧咬住下唇,满嘴腥甜味直刺喉咙,双眼死死瞪着床顶。
一团又一团怒火焚烧着我的心脏。
张大夫和丫鬟吓得连忙摁住我,我发了疯一样地挣扎,血从嘴角往外流,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我的嘴巴捏开,塞进一块布,怕我自尽。
大家都说我疯了。
我没疯,我是恨!
-22-
我拎着人证、物证去找凌霄。
房间的门虚掩着,苏锦绣在里面。
「凌霄,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吗?」
「什么约定?」
苏锦绣走过去:「在你母亲灵堂前,你承诺会娶我的。」
他的剑眉一挑:「那当初为何不嫁给我?」
「当初嫌你丑不肯嫁,那都是骗大家的,还不是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她假装掩面抹泪,越说越起劲,「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一直不肯嫁,其实在等你。」
门外的我越听越气,她真敢编。
凌霄捏起她的下颌:「你真的这么想嫁给我?」
她含羞地点点头。
「那你的姐姐苏小棠怎么办?」
「她不是疯了吗。」她笑着迎向他的目光。
门「嘭」的一声响,被我推开。
「凌霄,你不可以娶她。」
苏锦绣眉头一皱:「姐姐,你不是疯了吗?」
「你当然希望我疯了,这样就没人揭穿你了。」
「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我扔出布袋,「你不看看里面是什么,是旺财从你房间找到的,你怕别人知道你下药害我流产,竟把它活活给打死。」
她一脸委屈:「我没有,那日它嘴里叼着个东西突然进我屋里,像上次那样想要咬我,我才拿起棍子防卫,不是有心要打它的。
「说不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故意让它进我屋里。」她的声音忽然一变。
我冷笑一声:「还想狡辩,一直以来只有你害别人的份,别以为我不知道,过去那几年,是你让阿紫往我的药里渗避子汤。」
「你血口喷人。」
这时,那个下药的丫鬟从门外走进来,她吓得一脸惊恐,顿时哑口无言。
丫鬟说出实情后,她仍死不承认。
一旁边的凌霄脸色阴沉,双手握拳,面露青筋。
「她杀了你的孩子还有旺财,你还在等什么?」
「凌霄,别信她,姐姐一定是嫉妒我们俩从小认识,才故意冤枉我。」
我气得胸口一阵阵疼痛。
「她不是小七。」我平静地说。
「我不是,难道你是吗?」
从一开始她就懂得捏住我的软肋,知道我爱他、知道我会死、知道我不会告诉他。
才会一步步地被她算计至此。
看着凌霄迟疑的样子,我跑出了房间。
-23-
凌霄决定要娶苏锦绣。
两人成亲那晚,我躺在床上彻夜无眠。
他爱的始终是回忆里那个小七,而不是当下的我。
难怪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是小七。
翌日清晨,内院房间传出苏锦绣的尖叫声。
她疯了一般满将军府跑,像是在找人。
大家都出来围观。
她满腔怨恨地冲进听雪堂,我跟了上去,躲在外面偷看。
凌霄正坐在太师椅上,呷了口茶。
昨夜他没在新房?
「为何要如此待我?」她披头散发,眼神嫉恨。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
「我只是替小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你就设计将我委身一个满身麻子、一脸丑相的男人?」她突然笑起来怨怼。
「你不是说不介意样貌的吗?」
「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嗤笑一声:「喜欢我,那为何当初要悔婚?」
见她不回话,他继续说:「我替你回答,因为你爱慕虚荣,大将军虽好,但你嫌弃长得丑,想方设法悔婚,联合家人逼小棠替嫁,后来发现他长得一点都不丑,就开始嫉妒你姐姐,偷了她竹马的身份,故意接近我,甚至将她的药换成堕胎药,害她小产,我说得对吗?」
我心头一震。
原来他全都知道了。
「她苏小棠哪一样比得过我,我只是抢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捏住她的下颌:「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本该属于谁,而且我向苏府提亲并不是为了要娶你。」
手狠狠一甩,她跌坐在地上。
那天,凌霄让那个男人带走了苏锦绣。
从旺财咬苏锦绣那天起,凌霄就对她起疑,暗中调查。
后来,他发现了阿紫这条线索,就将她抓起来。
他告诉我,阿紫因为家里人在苏锦绣手里,起初嘴巴严得很,什么都不说,当她知道我小产后,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阿紫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
「谢谢你, 对不起。
「我也谢谢你, 对不起, 这些年委屈你了。」
-24-
我和凌霄相认后, 我们把之前所有的误会都解开了。
但仍没将自己生病的事告诉他。
白天, 我们一起吃饭,散步。
早就想与他在院子里一起散步了。
夕阳下,我与他并肩走, 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我多么想就这样一直陪他走下去。
但我快要死了。
晚上,他看书, 我就在一旁给他缝补衣裳。
我们交流得不多。
但我觉得,即使不说话, 就这样坐着,也是很美好。
他把假胎记和刀疤撕下来了,确实比以前好看。
但我还是喜欢他丑丑的样子。
每晚, 我会趁他睡着,借着月光, 一寸一寸描摹他的容颜,从眉骨到下巴。
我要一遍一遍地把他的样子深深地记在脑子里。
有时他会睁开眼,我们俩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对方。
那双深邃的眼眸, 就像神秘的地狱。
我愿意一坠再坠,直到死亡。
他会拿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左胸膛。
体温和心跳是那样的近。
提醒自己,我还活着。
-25-
听说苏锦绣两次怀孕, 都流产了, 被她的男人卖到勾栏。
我瞒着凌霄去看她,毕竟是妹妹。
她一见到我就得意地嚷着:「你一定不知道那晚,其实我和凌霄什么都没发生吧。」然后, 不断地狂笑。
沦落这般田地还想着要赢。
遂决然地离开了。
我的病日益加重,频繁咳嗽、腹痛。
甚至咳血。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跟以前判若两人。
眼窝、脸颊凹陷。
绝不能让凌霄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我决定逃跑, 藏在一个他找不到我的地方。
碰巧,他要出征打仗。
这样也好,我不用东躲西藏。
张大夫说, 流产伤了身子。
我活不久了。
每日黄昏时分,我会让丫鬟扶我到院子走走。
一遍遍地走过我们散步的地方。
很快我便走不动,只能待在屋里。
偶尔让下人扶我坐在窗前看日升日落。
那棵快枯死的海棠树竟开花了, 白色小花缀满枝头,像春天的雪。
而我快要死了。
屋里冷冷清清,便叫下人搬张椅子到院子。
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看日落山头。
霞光下, 手中的戒指闪着光。
这些年的点滴回忆像片片小夕阳, 足够我终生回味。
然而,我的一生竟如此短暂。
我经常会坐着坐着就睡着,迷迷糊糊地想着, 要是能在他怀里死去就好了。
那天,天很蓝,阳光很暖。
起风了,海棠树沙沙地响。
白色花瓣漫天飞舞, 就像我出嫁那天一样的好看。
像雪花般一片片地掉落。
仿佛看见了凌霄,他少了条胳膊,满身伤痕地走向我。
「小棠。」
我缓缓地走向他。
(完)
作者:拂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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