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鸟不归去

老公最穷那年,我千方百计和他离婚。
还害得他瘸了一条腿。
后来他功成名就,成为商界新贵。
用尽手段把我送进牢里。
坐牢的三年里,我总能从电视上看见他。
却没想到出狱后的第一天。
这张脸竟然出现在我眼前。
「前妻,洗一洗你的晦气样。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1-
出狱那天。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找上门。
前夫厉寒铮的亲信,周彪。
「鸢小姐,厉总在等你。」
我拿起鞋柜上摆着的母亲遗像。
用衣袖擦了擦。
「来得可真快啊。还没来得及和我妈说会儿话。」
周彪在我身后开口,「这三年,厉总一直嘱咐我给鸢小姐的母亲烧纸钱。」
我笑了笑,「好,走吧。」
车子行驶约一小时。
周围的声音由嘈杂变寂静。
蒙住我眼睛的布条被解开。
我抬头,对上厉寒铮的视线。
他的眸子沉得像深不见底的黑色湖泊,看不清半点情绪。
肤色却比从前白很多。
毕竟他现在是厉总。
不再是当年那个在烈日下干活的修车工。
其实从前的厉寒铮,和他的名字一点也不像。
冬天的时候抱着他。
暖得像个小火炉。
那年他用自己修车存下的积蓄救下我们母女二人。
二十万,买断我们母女和那个嗜赌成性、殴打妻女的男人的亲缘。
母亲一直把厉寒铮当自己的儿子看待。
一开始,我叫他「哥哥」。
后来,我们恋爱然后结婚。
再后来,母亲去世,我们离婚了。
厉寒铮沉吟,「小鸢,你终于回来了。」
我哂笑道,「你之后打算再把我送进牢里吗,还是送去别的什么地方?」
厉寒铮阴冷地笑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周彪离开。
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
「段鸢,别以为坐完三年牢,我就会放过你。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倚着墙,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无悲无喜,不卑不亢。
许是这种淡漠的态度激怒了厉寒铮。
他突然大力地拽着我拉进浴室。
我重重地摔在浴室的地上。
厉寒铮蹲下来。
双手移到我的衬衫扣子上。
「段鸢,现在就把你这副晦气的样子给老子洗干净!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我蹙了下眉头,不自觉地往另一侧避了避。
厉寒铮的手顿在空中。
「不脱是吧?」
他笑着打开浴室的水龙头。
举起花洒,朝着我的耳朵喷。
水柱撞击在耳朵上。
我惊声尖叫起来。
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四下逃窜。
厉寒铮这才发现我右耳的异样。
他怔愣地松手。
花洒掉在地上。
好半晌,他拨开我遮住右耳伤口的一缕湿发。
「……你的耳朵怎么了?」
「没怎么,听不见了而已。」
监狱里。
那伙女囚知道我是厉氏总裁厉寒铮的前妻。
一个嫌贫爱富、贪慕虚荣的女人。
每次洗浴时。
她们也是这样。
拿着水管疯狂地朝我脸上浇。
又按着我的头,使劲地往墙上撞。
最终右耳失血过多。
不仅失聪了,还留下可怖的伤口。
「厉寒铮,我聋了右耳,你瘸了右腿。我们两清了吗?」

-2-
厉寒铮的右腿是因为我瘸的。
离婚之后。
厉寒铮不死心地追在我和新男友的车后面跑。
结果意外发生车祸,右腿落下残疾。
也是那次之后。
他彻底死心。
不再出现在我周围,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为什么要离婚。
如果没有当年的万念俱灰。
或许就不会有今天功成名就的厉寒铮。
厉寒铮突然摸了摸我的右耳。
猛地把我揽入怀中。
「你想和我两清?段鸢,你倒想得挺美。
「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这三年我一直在等着你出来。」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还有,小青鸢也是。」
我呼吸一滞。
身子瞬间僵直。
我和厉寒铮有个女儿。
离婚后女儿归我。
我坐牢后,厉寒铮把抚养权又要了回去。
「能不能让我见见女儿?」
「想见女儿,就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你也不想让她看见你这副鬼样子吧?
「自己脱吧。」
衬衫扣子一颗颗解开。
露出我瘦骨嶙峋的身体。
厉寒铮粗糙的指腹划过我的脖颈、锁骨。
慢慢地继续往下。
我皱眉,控制不住自己嫌恶的神情。
厉寒铮的动作停下了。
突然抓住我的头发,逼着我仰起头。
「你知道现在求着和我约会的都是什么样的女人吗?你这副模样,脱光了都没人想看!」
「爸爸!」门外响起小女孩的声音。
厉寒铮顿了一下,松开我的头发。
「爸爸说晚饭带我和妈妈去吃牛排,我们什么时候吃啊?」
听到这话。
厉寒铮伏在我的耳边。
轻轻说道:
「想和女儿一起吃晚饭吗?
「想的话就在我面前洗干净自己,再把外面那套裙子换上。」
我听了厉寒铮的话。
当着他的面,麻木地冲洗自己的身体。
说到底这具躯体,很快会没有灵魂。
也可能早就没有了。
我换上厉寒铮说的那条裙子。
他送我的结婚礼物。
离婚时所有东西我都没带走,包括这条裙子。
我当年和他说,这堆东西和他都是Ţũₗ垃圾,我全不要了。

-3-
我跟在厉寒铮身后走进餐厅。
桌边坐着小青鸢,我的女儿。
和另一个女人。
女人年轻时髦,留着精致的波浪卷长发。
手上拿着玩具,逗弄着青鸢。
我默不作声地坐到青鸢身边另一侧的座位。
女人白了我一眼。
「铮哥,你为什么把她带来啊?」
厉寒铮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她到底是青鸢的生母。」
整顿饭,我不发一言。
始终侧身看着我身边的青鸢。
三年没见。
她长大了,眉眼也长开不少。
那么像……厉寒铮。
我抬头看了厉寒铮一眼。
却发现他也在看我。
我大着胆子,拿起一个汤匙。
递过去,想喂青鸢。
另一边的女人突然伸手,打翻我的汤匙。
滚烫的汤汁溅在我的手上和青鸢的小脸上。
青鸢吓得直哭。
我怒道:「你干什么!」
「应该我问你在干什么才对!谁准你喂我女儿的!」
「她是我的女儿!」
我一把将青鸢揽在怀里。
忙乱地抽纸巾擦干她的脸。
「乖乖,不哭,妈妈在这儿。」
怀里的青鸢却拼命挣扎起来。
「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妈妈!我要妈妈!」
「你在说ƭüₚ什么!我才是你妈妈!」
我崩溃地大吼。
不顾青鸢的挣扎,抱起她离开。
女人追上来,扇了我一巴掌。
青鸢顺势挣开我的怀抱。
扑到女人的怀里,瑟瑟发抖。
目光警惕地看着我。
嘴里喊着:「妈妈!这个阿姨不是好人!」
「是我生了你!我才是你妈妈!」
女人摸着青鸢的脑袋。
不屑地看着我笑。
「当初铮哥最穷的时候,是谁为了钱非要离婚?
「我没记错的话,铮哥后来飞黄腾达,你是不是又带着女儿要挟他复婚?
「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人,还坐过牢,怎么好意思当人妈妈啊?」
厉寒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
望着我们这边。
嘴角勾笑,手里摇晃着红酒杯。
「厉寒铮!你说话!」
「她说的都是事实,不是吗?」

-4-
原来青鸢在门外喊的「妈妈」不是我。
原来厉寒铮说的「陪女儿吃饭」,只不过是他羞辱我的设计。
厉寒铮挥了挥手。
示意女人牵着青鸢走开。
我望着她们的背影开口:
「那个女人刚才打翻汤匙,根本没有顾及青鸢。
「你怎么样对我都可以。等你出了气,能不能把女儿还给我?」
厉寒铮微笑着抿了一口红酒。
「我当年来找你,希望你让我见见女儿,希望你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不要离婚,你还记得你说什么吗?
「你说,『青鸢的抚养权在我手上,这是我一个人的女儿。』
「段鸢,我现在就把这句话还给你。」
我恍然记起。
那年。
厉寒铮在门外整整跪了一夜。
求我带着女儿和他见一面。
那么。
如今我也慢慢地跪下来。
「你那么忙,又有那么多女人,顾不上青鸢的。就当为了她好,把她还给我,好吗?」
厉寒铮的笑容更深了。
「你到底在演什么啊?你当年离开我,明明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现在又在这里演什么母女情深!」
我朝着厉寒铮磕了一个头,「我求你把女儿还给我。」
厉寒铮轻轻地挑了挑眉。
「我觉得既然求人,你总该拿出点诚意来,对吧?」
他扯着我走进房间。
关上门。
目光讥讽地盯着我。
「脱吧,前妻。」

-5-
我站在厉寒铮的目光里。
解下裙子的拉链。
那件曾经是结婚礼物的裙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这样可以吗?」
厉寒铮目光中带着的那丝轻蔑笑意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他死死地盯着我。
眼中尽是血淋淋的恨意。
他西装革履。
我赤身裸体。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
很久之前,在厉寒铮当年的出租屋里,我们也是这样站着。
只不过当年的他。
穿的是他那件洗到发白的工装背心。
「我为你做的这些事,都是我自己甘愿的。不是为了这个。」
我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他。
「我知道。我只是好想你。」
思绪拉扯回现实。
厉寒铮粗鲁地把我摔在床上。
掐着我的脖子。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段鸢,你果然不知廉耻。从前是,现在也是。」
充血的眼球让视线变得模糊。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浑身都痛,浑身都冷。
唯独腰间那处,被厉寒铮揉搓得发烫。
那里有一处纹身。
纹着一只青鸟。
视线落在厉寒铮的身上。
他的身上,也有一只青鸟纹身。
我恍惚记起。
当年我提出要纹青鸟图案的纹身。
厉寒铮说,「会很痛的。我一个人纹就好了,把小鸢永远纹在我身上。」
我说,「不。要纹就一起纹,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永远」。
终究是要失约了。
我的指尖颤抖着划过厉寒铮身上的青鸟纹身。
被他一掌拍开。
「段鸢,你没资格碰这个纹身。
「我受的痛苦,会十倍百倍千倍地还给你!」

-6-
接下去的几天,我被厉寒铮关在他的别墅。
青鸢依旧喊那个女人「妈妈」。
看向我的眼神依旧警惕。
终于,我忍不住了。
我问厉寒铮:「到底什么时候把女儿还给我?」
「还有,那个女人并没有和你结婚,为什么要让青鸢喊她妈妈?」
厉寒铮回答:「青鸢的抚养权是父亲的。她的妈妈是谁,不重要。」
那一刻我意识到。
厉寒铮只是从头到尾都以耍我为乐罢了。
在他又一次粗暴地索取之时。
我抓起床头的花瓶,砸向他的脑袋。
鲜血流下来,糊住了厉寒铮的视线。
我胡乱地套上衣服冲出Ŧű̂ₖ去。
抱起院子里的青鸢往外跑。
我没想过争抚养权。
何况以厉寒铮今时今日的地位,我不可能争得了。
我只是怕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不够让小青鸢记起。
我才是那个生了她、养了她两年的妈妈。
刚跑到大门口。
就被周彪带人拦下。
厉寒铮缓缓走过来,捂着流血的额头,恶狠狠地盯着我。
「段鸢,是你逼我的。」
「把她关进地下室!」
深夜,地下室冷得刺骨。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
做了好多梦。
我梦见青鸢出生不久,我的母亲癌症病发。
母亲的双手插满针管,捂着脸哭泣。
「小铮拎着二十万现金的袋子,逼着你爸写下和我们母女俩的断绝关系书那天,妈就当他是我的儿子了。
「妈没用,女儿从小跟着我吃苦,还要遗传我的这种病。
「可是妈不想连儿子都给连累了。小铮哪有钱再给我们治病呢。
「鸢啊,他帮我们够多了,真的够多了……」
一句「够多了」。
我领着那个一直追求我的二世祖,站到厉寒铮面前。
说,「我们离婚吧,我不想再过穷日子了。」

-7-
身体冷得僵硬。
脑袋烧得发疼。
我不清楚自己在地下室被关了多久。
但我既然还活着,应该没有超过三天。
哐啷一声。
地下室的铁门开了。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
有人躺下来,抱住我。
冰凉的后颈渗入滚烫的泪水。
我下意识往那处热源缩了缩。
像极了那年冬天的小火炉。
厉寒铮的手触到地上一大片温热的液体。
他猛地缩回手指,将我翻过身来。
鼻血已经染红了我的脸。
越流越多,又染红了他的白色衬衫。
厉寒铮一把将我抱起。
嘶吼着:「快来人开车!去医院!」
我昏迷着。
直到闻到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我撑起一口气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开口。
「厉寒铮啊,我快要……死了。在我死前,求求你……把女儿还给我。」
厉寒铮的眼睛布满血丝。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了!为什么要骗我!难道你连死都不愿意再见我一面吗!」
我其实想过和他说的。
那年厉寒铮刚成为炙手可热的商界新星。
他再次联系我。
问我考不考虑复婚。
如果不答应的话,他就再给我和女儿一笔赡养费。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尤其是我这种缺钱治病的人。
他约在厉氏集团旗下的会所。
我到了以后。
隔着玻璃。
看到他搂着一个女人,吻得欲仙欲死。
虽然我是为了钱来的。
但是看到这一幕,我还是有冲动和他解释一下。
【当年你认为我贪的钱,是我和母亲的救命钱。】
【我们只是不想让这两条烂命,拖垮了你。】
我推门进去。
厉寒铮看到我,眼中尽是讥讽。
「还真来了啊?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打算和你复婚吧?」
我忍住泪意,深吸一口气,「我不是为了复婚来的。我是为了你说的赡养费。」
「还有,我和你离婚是因为我妈说……」
没等我说完。
厉寒铮突然猛地把我推倒在地上。
「你果然还是为了钱来的啊,段鸢。」
「别再和我提你妈妈,你们母女俩一样爱钱!我拿出 20 万救你们的时候把我当家人,我穷光蛋的时候就把我一脚踢开!」
我突然意识到。
眼前的厉寒铮。
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
妈妈,你看错他了。
当年,我不该听你的。
我就应该把最真实的病情摊在他眼前。
死死地拽住他,在这块烂沼泽里打滚。
反正结局都是两败俱伤。

-8-
「厉寒铮,告诉你有用吗?告诉你是不是我就不用坐牢了?
「本来医生说我还能再多活几年的。但是我进了监狱。坐牢那三年,就是我人生最后的三年。」
「够了!不要再说了!
「求你,不要再说了……」
厉寒铮的双手紧紧地抱住头,指节发白。
他不敢看我。
最后踉跄着冲出病房。
深夜,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脑袋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曾经的人生。
隔着看守所的铁栅栏。
我在外头,厉寒铮在里头。
我对厉寒铮说,「如果你敢再骚扰我和我的男朋友,就不止进看守所了。我可能会告诉警察,那年在段家桥旁边发生的事。」
看守所的灯光一片冷白。
照着厉寒铮脸上青青紫紫的伤口。
他的脸瞬间失去血色。
画面一转。
三年前监狱里。
我在里头,厉寒铮在外头。
他冷然地看着我,「那年在段家桥旁边的事,终于有个结果了。」
那年在段家桥边。
我爹把我骗出来,迷晕我,打算卖了我还赌债。
厉寒铮找过来,失手打死了那个人渣。
最后,这变成了厉寒铮送我坐牢的罪名。
防卫过当,判了三年。
某种程度上。
我坐牢也没错。
毕竟一切因我而起。
所以那些证据摆在面前的时候。
我没有否认。
三年牢狱。
就当我把欠厉寒铮的全部还清了。
病房的门被悄悄打开。
即使来人极力地放轻脚步。
但是走路一高一低的声音。
在安静的病房内听得还是尤为明显。
厉寒铮走到床边,抚开我额前的碎发。
虔诚地印下一个吻。
又一瘸一拐地走到陪床的沙发上躺下。
过了良久。
空气中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厉寒铮睡着了。
他也在做梦。
嘴里时而呢喃,时而怒喝我的名字。
「小鸢,别离开我。我们不离婚好不好?求你让我再见女儿一面,再见你一面。」
「段鸢,你这种女人,为了钱,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我已经找到生钱的法子了,求求你回来,求求你回来……」
「小鸢,我现在终于有钱了。我一定会治好你。」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9-
住院期间。
厉寒铮带着女儿来看我。
他和青鸢说,我才是她的妈妈。
青鸢一开始不信,哭着喊着找那个女人。
后来我不断地和她回忆两岁之前的事。
我想她应该有印象的,比如医院这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因为我经常带她去医院做各项检查。
我和妈妈逃不掉的事。
我希望她能逃掉。
在厉寒铮的影响下。
青鸢逐渐不再那么抵触我。
可是她依旧经常瑟缩在爸爸身后。
可能是我的面色太过苍白可怖。
又或者重症病房的氛围太压抑。
某天,孩子被周彪带走后。
我开口。
「我想出院,陪陪青鸢。」
厉寒铮顿了一顿,「好。我安排车子,送我们回家。」
「我想回我自己的家。青鸢两岁前住的地方。
「就一段时间,不会很久的。你不用担心,抚养权终究在你手上。」
厉寒铮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
「段鸢,你觉得我现在还想着和你抢女儿吗?」
他的嘴唇微颤,「你这么不愿意看见我吗?不能回别墅那里?」
我微笑着,「确实不是很想看见你。」
厉寒铮的脸色霎时苍白过外面的白雪。
「就当满足我一个心愿吧。别和死人争了,好吗?」

-10-
我出院那天。
厉寒铮嘱咐了青鸢好多话后才肯放手。
我不明白有什么好担心的。
女儿最后肯定会还给他。
青鸢比我想象中适应得好。
我原以为当了三年小公主,她会不习惯。
我觉得自己其实也挺自私的。
别说物质条件了。
我在床上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有时候陪着青鸢说会儿话都能睡着。
突然听到厨房传来「啪」的一声。
我撑起身子冲出去。
青鸢倒在地上。
旁边是倒地的小凳子。
粥从锅里溢出来,「滋」的一声浇灭了灶台。
我关了燃气,蹲下来查看青鸢有没有摔伤。
青鸢瑟缩着肩膀,低下头,不肯伸出手。
我有些气急,「为什么进厨房?我不是做好饭了吗?嫌妈妈做的饭没有爸爸那里好吃?」
青鸢ţúₒ用力地摇头。
「不是的,妈妈做的饭很好吃,我已经吃完了。但是妈妈还没吃饭……
「爸爸说,妈妈有时候会痛得吃不下东西,这时候煮点粥就好了。」
我一顿。
「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做不好……」
「爸爸还和你说什么了?」
「爸爸说,让我不要惹妈妈生气。妈妈生气了会很痛,这时候就抱着妈妈就好了。」
我摸着青鸢的小脸,泪如雨下。
「是妈妈没用,还要你来照顾我。」
我拨开青鸢的手掌。
白嫩的皮肤上一块红红的印子。
果然被烫伤了。
我抱着她冲凉水。
再取出烫伤膏给她抹上。
一边抹,我一边问:
「想爸爸吗?」
青鸢点点头。
「那妈妈等会带你去见爸爸。」

-11-
我发了短信给厉寒铮。
我说,我照顾不过来女儿,让他把青鸢接走。
我没等他回复。
又发了一个定位给他。
【傍晚来这个照相馆接青鸢。我现在带她去拍亲子照。】
那头持续了十几秒的「正在输入中……」
最后只发来一个「好」字。
来到照相馆。
我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化妆了。
上次化妆,应该还是母亲确诊癌症之前的日子。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浅浅地笑了一下。
明明看上去还是很明艳动人,没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青鸢穿上了公主的蓬蓬裙,可爱到不行。
她天真地问我:「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来和我们拍照啊?」
我骗她:「爸爸要晚点来,先和妈妈拍几组照片,好不好?」
「好。」她甜甜地答应。
拍完照片。
我带着青鸢在旁边的公园玩了一会儿。
青鸢和小朋友们在玩滑梯。
突然,几个记者举着话筒冲过来。
「请问段鸢小姐,你是不是已经和厉氏集团总裁厉寒铮先生复婚了呢?」
青鸢看到我被一群人围住。
冲过来挤进人群,张开小小的双臂挡在我面前。
「你们不要来吵我妈妈!」
青鸢的出现似乎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ŧű̂⁸一群人穷追不舍。
我抱起青鸢往前走。
那群人追在我们身后。
七嘴八舌地问我。
「听说段小姐当年在厉先生最穷的时候提了离婚,现在是因为钱又回来吗?」
「段小姐因为防卫过当坐过三年牢,杀的还是自己的父亲。段小姐是因为从小家庭环境的不幸,造成了价值观的扭曲吗?」
「您这样一个抛弃厉先生,又坐过牢的前妻。厉先生为什么要和您复婚?是因为你用女儿要挟他吗?」
「都给我闭嘴!」我崩溃地大吼。
相机怼着我们不停地闪。
怀里的青鸢哇哇大哭,我捂住她的脸颊。
不让她看这群人的嘴脸。
一滴鼻血突然掉下来,砸到我的手背。
有人笑话我:「段小姐是因为被人戳中痛处,所以着急上火吗?」
这次比上次更严重。
鼻血还没流多少。
我已经头晕目眩。
倒下去之前……
只见到厉寒铮拨开人群冲进来。
双眼通红,目眦尽裂。
疯狂地大喊着:「都他妈给我滚!滚!别骚扰我老婆孩子!」
他摔碎其中几人的相机。
抱起我横冲直撞。

-12-
这次我住院的时间更久。
周彪带着几个保镖。
轮流在病房前面守着。
厉寒铮安排了很多项检查。
我想说这些都没有用。
但我也懒得讲了。
我的脑子开始变得迟缓。
直到某天,厉寒铮牵着女儿走进来。
手里拿着我们那天在照相馆拍的母女二人的亲子照。
青鸢跑到病床边,牵起我的手。
她说,「爸爸说,等妈妈好起来,我们一家三口再去拍一次亲子照。」
「不……」
看着青鸢希冀的眼神。
我的话在嘴边拐了个弯,吐出一个「好」字。
青鸢走后。
厉寒铮开口。
「既然你答应了女儿,就不能反悔。」
我笑起来,「我不可能好起来,注定会反悔的。」
「不……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
厉寒铮把集团的事都交代给别人。
终日带着青鸢,陪着我在医院。
渐渐的,这病房看起来竟然有一点家的样子。
厉寒铮坐在床边。
青鸢靠在他肩头咯咯地笑着。
但我知道,虚妄终将破碎。
即使它比真实更美好。
但它总归不是真实本身。
阶段性的治疗结束。
厉寒铮说:「我已经联系好国外的医生团队,很快我们就飞过去。」
我没答应他。
只说了我想出院。
这次我没硬要住回自己从前的家。
厉寒铮带着我回了别墅。
身体恢复好一点的时候。
厉寒铮会带着我出去走走。
这段时间,我经常跟着他去厉氏集团旗下的会所。
那年,他为了攒结婚的钱。
白天修车,晚上到会所兼职。
遇上一群富二代,有男有女。
女的看他身材好,对他上下其手。
男的刁难他,故意污蔑他撞倒酒瓶。
那一瓶酒,就是他一个月修车加兼职的收入。
他只能哑巴吃黄连,自己把损失咽下去。
而如今,他一下子开了几十瓶昂贵的酒。
然后像自来水一样统统倒掉。
那群堵着我的记者一个个跪在地上。
厉寒铮拿着空酒瓶,一一砸上他们的头。
那群人背后的金主仰赖厉氏集团的鼻息。
连个屁都不敢放。

-13-
「滚。」
厉寒铮冒着寒气,吐出一个字。
那群人捂着流血的头。
屁滚尿流地跑了。
我失笑,「厉寒铮,你冲他们发火干什么?最早这些新闻,不是你放出去的吗?」
他的声音瞬间有些哽咽。
「我不是故意的……小鸢,你原谅我……
「那些新闻我已经都撤下了。几家报道最凶的,我已经搞到他们倒闭了。」
「厉寒铮,我其实很好奇,短短几年,你怎么积累到几百亿的身家,在港城呼风唤雨的?」
然后厉寒铮就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一晚上。
他独自一人喝了一杯又一杯酒。
又频频出去接了几通电话。
接完最后一个电话,他回到包间。
「周彪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现在就飞国外。」
我跟着厉寒铮下楼。
周彪等在车旁边。
车子行驶了一段。
有辆车一直跟着,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甩了它。」
司机点点头,猛踩油门,一路变道超车。
「开进这个地下停车场。」
「分头走。」
周彪跟着司机țù₍那辆车。
厉寒铮启动一辆新的车子,把我放入后排。
一脚油门,车子飞了出去。
路上有个路口设置了路障。
厉寒铮油门踩到底。
车轮冒起火星子。
车子直直闯了过去。
黑暗中,我看着后视镜里的厉寒铮,轻轻出声。
「厉寒铮,别跑了。」

-14-
厉寒铮没理会我。
继续自顾自开车。
开到一处停车场,故技重施换ťûₖ了车。
他坐在车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支烟,渐渐镇静下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没回答,反问他:「这几年你往上爬的时候,良心安稳吗?吃得下、睡得着吗?」
他像被这句话激怒了。
猛地转过头,拎住我的手腕。
把我整个人按在车里。
又掐住我的脖子,嗓音沙哑。
「所以呢?这有什么?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的,这不是你教会我的吗?
「是你带着那个富二代站在我面前,告诉我钱能解决一切!
「我想往上爬,我想让你后悔,我有什么错!」
他唇边的烟头掉下来。
滚烫的烟灰落在我的手背上。
一同掉下来的,还有我的鼻血。
两样东西全都烫得灼人。
厉寒铮怔怔地松开手。
狠狠地拍起自己的太阳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鸢,我们一起去国外。我有好多好多钱,我一定可以治好你。」
「厉寒铮,我不治了,你也别跑了, 好吗?」

-15-
远处警笛声响起。
厉寒铮脸色一变。
掐住我的手又用了几分力道。
「你干的?你出卖我?」
「回头吧,哥。」
我很久没叫厉寒铮「哥」了。
这一瞬间, 仿佛和多年前他救我和母亲出来那天重叠。
我轻轻地说, 「谢谢你, 哥。」
「你当年救我和母亲出火坑, 后来怎么忍心把那些无辜的人推进火坑?」
每说一个字。
滚烫的血泪就从我的眼睛和鼻子里流出来。
「你不该这样的,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以前的厉寒铮。
是那个把人命看得最重要的人。
是那个修完车子, 都要检查十几遍的人。
是那个遇见任何不平事,都愿意发声的人。
而不是眼前这个。
浸淫在金钱和名利里的怪物。
连我的命, 都和钱划上等号的人。
「回头?」厉寒铮喃喃这两个字。
「回头了, 你的病怎么办?」
「哥,我的病不是有钱就能治好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钱都不等于命。」
厉寒铮突然暴怒,「谁说的!如果我当年有这么多钱,你就能治病了!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我不回头, 回头了你就会再离开我。
「我要我们在一起……我要我们在一起……」
厉寒铮锁上车门。
嘴里疯疯癫癫地念着这些话。
一脚油门,强行闯过了关卡。
对向驶来一辆大货车。
厉寒铮车子开得太快,为了避让大货车。
一个急转弯,车子差点侧翻。
我趁他失神的片刻, 抢过方向盘。
车子直直地撞上围栏。
引擎盖冒起了烟。ṭű₉
「哥,出去自首吧。我们都要为自己曾经的决定负责任。」
厉寒铮笑了,笑得很绝望。
「你以为我如果坐牢, 还会有命出来吗?
「还是说, 我先下去, 等你?」
我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时候。
厉寒铮的眉间有一个激光的红点。
「哥……」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厉寒铮吻了吻我的鼻尖和额头。
甚至朝我眨了眨眼。
「那个青鸟纹身, 就是接头暗号。」
我点点头。
厉寒铮把我的头按下去。
砰——
一阵耳鸣。
鲜血溅在我的脸上。
那一刻。
时间好像断裂成两半。
所有声音都闷闷的。
仿佛来自很遥远的曾经。

-16-
厉氏集团瓦解了。
铺天盖地的报道, 都是犯罪行为的大起底。
我没有让青鸢看到。
她经常问我:「爸爸去哪了?」
「爸爸变成小青鸟了, 从此可以很自由地飞。」
突然眼前递来了一个青鸟玩具。
是联系我的警官。
还有曾经在厉氏集团旗下的会所工作的三名女孩。
他们很感谢我为打击犯罪做出的牺牲。
一开始警察找到我的时候。
我还在牢里。
他们和我说,希望我出狱后能主动去找厉寒铮,我的前夫。
我问为什么。
他们和我说了厉氏集团所有产业背后的犯罪利益链。
我不相信。
厉寒铮只是恨我而已。
他对我做的事可能是狠了点。
但我不相信他们口中说的那个集团是他掌控的。
直到我见到一张厉寒铮以前修车的车主瘫痪在床的照片。
警察说,他一开始进这个圈子, 就是靠着帮一些有钱人在车上做手脚。
他似乎一夕之间变得非常渴望金钱。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我。
所以,我答应了警方的要求。
在出狱那天。
坐上周彪的车,去见厉寒铮。
怀里的青鸢拿着玩具, 玩得很开心。
如果不是因为厉寒铮, 我可能也不会去找她。
我真的不想三年前和三年后。
她两次失去妈妈。
而我两次失去女儿。

-17-
我给厉寒铮立了个衣冠冢。
就在我妈的墓碑旁边。
毕竟从前,我妈就把他当成亲儿子。
青鸢学着我的样子, 向两个墓碑拜了拜。
一开始,我犹豫过要不要给厉寒铮立碑。
我怕他是恨我的。
但我又想着, 他最后那句「那个青鸟纹身,就是接头暗号。」
应该不是恨我,要找我算账的意思吧。
祭拜回来。
我梦到了厉寒铮。
梦到那年他还是小麦肤色,咧着一口白牙, 在太阳底下修着车冲我打招呼。
梦见那年他拎着一袋钱扔在我那个人渣父亲脸上, 又狠狠揍了他一顿。
梦见那年他在段家桥下, 差点被我爸掐死在河里。
梦见他说等我。
第二天醒来。
警察找我。
说厉寒铮留了一笔私密信托。
受益人是我。
这笔钱是受法律保护的,并且已经证实是正当收入。
我拿着这笔钱,替青鸢办理了一个教育基金。
拜托联系我的警官照顾青鸢。
然后, 我来到段家桥边。
所有罪与善开始的地方。
在一个和那天一样的深夜。
冰冷的湖水沾湿身上那件结婚礼物的裙子。
最后漫入我的口鼻。
恍惚间我看到一只青鸟飞来。
他说,「小鸢,我终于等到你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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