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皇上赐了我一碗避子汤,帝后新婚之夜后,阖宫都在等着看笑话。我进宫,不过是自己求来的一场笑话。我出身沈相府,名唤沈持盈,闺名满月,取自月满则盈。父亲与先皇亦臣亦友,曾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后又有从龙之功。沈家几代不曾有女儿进宫,故先皇生前便定下,沈家是要有一个女儿进宫做皇后的。可惜先皇天不假年,莫说皇后,太子妃都未曾看见,便驾鹤西去。太子承大统后励精图治,无暇后宫之事,宫中后妃等得跟青眼狼一样,也等不来皇上,更等不来一个皇后。待山呼万岁海清河晏后,便不断有文臣急得上火,催着皇上立下皇后ṭü⁰,直道国不可一日无母。其实,京城权贵人人都约莫能猜出一些,为何圣上一年来不曾娶正妻,幸后宫。当今圣上杀伐果断,勇武智绝,还是太子时便对我那庶妹沈昀婉情根深种,早有意在一年前登基时娶为皇后,独我这个嫡姐横拿着竖挡着,痴恋圣上,等不来册封皇后的圣旨便不肯出阁,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也不肯点头。与皇家结亲这等庄重到不可有半点诟病违礼之处的事,自然不可长姐未嫁,庶妹先成亲。说来惭愧,我也曾是秣陵贵女第一人。一手古琴冠绝秣陵,春日宴上作诗舞乐艳Ťũ⁶压群芳,原本性格恣意明媚,若说ṭũ₄唯一的毛病,便是过于喜食甜点。奈何情字之上,偏偏任Ṫṻₔ性妄为,不属圣意,依旧胡搅蛮缠,不知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劝服丞相,宁可自毁名声,不惜一切也要嫁给圣上。父亲在金龙殿外跪了半宿,皇上终于点头,将我迎娶入宫为后。我在明里暗里的冷眼讥笑中,还是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天下女人梦寐以求的宝座,成了江淮时的皇后。——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我与庶妹、圣上和漓王年岁相仿,又因先皇金口玉言,便时常在一起玩耍,可以算得上都是青梅竹马,只是可惜,竹马都只绕着一朵青梅,而那青梅却只羞羞答答地心悦一人。对外人而言,无非是话本子上最喜欢的桥段,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落入凡尘,为情所困。原本好一对金童玉女,却被嫡姐横刀夺爱。可怜娇俏红颜不如嫡姐有手段,便被父亲许给了漓王。木已成舟,楚楚可怜的庶妹只能含泪认命,实在是嫡姐作恶,误了自己又误了他人。总而言之,在旁人眼中,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角,将自己一切优雅美好的东西都亲手剪掉,逼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我听着着实好笑极了。 当初皇上登临大宝,东宫未有太子妃,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这皇后的宝座。江淮时周旋一年才得了囫囵个儿,可惜太后看中的仍是我这个一年来情深不悔,从小痴慕江淮时的沈府嫡女。世人遇事不莞,总是要有一个出气筒的。皇上不能对白月光和漓王撒气,不可对太后诸多怨言,外人又多喜嚼舌嘴碎、攀论编排,这个出气筒自然就是贱皮子一样倒贴上来的我了。 我犹记得那夜月色如水,秋风萧瑟,甚至记得从祖母的院中出来后,走的那一段格外冰冷的路,我和沈昀婉跟在父亲身后,一片寂静。父亲怔然回头,眼中带着几分怅然看着我,「你可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且日后等着你的还多着,你当真承受得下?」我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大概是恭恭敬敬地回道:「父亲,无人不知女儿痴恋圣上,蹉跎数年。」所以这后宫的波云诡谲,阴谋诡计,冷嘲热讽,我都受着。所以这一碗避子汤算得了什么。 我呆呆地坐在金玉贵妃榻上,望着雕花窗外出神,就像是今晨早起拖着酸软疼痛的腰肢,枯坐至江淮时醒来起身离开,一样的麻木。江淮时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太监如今也成了总管,那孩子叫福宝,机灵得很。福宝端着托盘,满头大汗,左右为难,「皇后娘娘,圣上体恤您刚入主凤仪宫,尚有六宫诸多事宜,不宜操劳……」「行了,福宝公公辛苦了,将药放在这里罢。」青禾是个直性子,受不得这拖泥带水的拐弯,径直打断了福宝,点了点八宝桌,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只不过江淮时应该是吩咐福宝了,我懒得瞧福宝这窘迫的样子,端起避子汤一饮而尽。福宝这才小心翼翼地告退,一路小跑离开了凤仪宫。「小姐放宽心些,左右……」「青禾,慎言。」我在这宫中,这段姻缘,是自己求来的,哪里敢有半分伤心不满。许是这药滋味太差,我再度望向窗外的时候,只觉得外面冷风吹得眼睛泛红干涩。青禾收拾好碗盘,端下去的时候仔细瞧了我,低头讷讷道:「这药难喝,奴婢去小厨房给小姐做一碟桂花糕清清口。」我低头不语,青禾等了良久才听见一句——「日后在宫中,该唤本宫皇后娘娘。」 2多少人都说我自讨苦吃,我却不觉得。倒不是有情饮水饱,江淮时对我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仅大婚之夜圆了房,光明正大赐了一碗避子汤,让那些个后宫嫔妃好一番讥笑我,便再未踏足凤仪宫。当然,也不曾踏足整个后宫。故而青了眼的后妃们出于某种含混心思,日日来凤仪宫跟我磨嘴皮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活生生在豆蔻年华活成了让人腻烦的样子。唯独兵部尚书家的小女儿赵临微一派活泼天真,她比我小三岁,正是刚及笄的年纪。吃了一次我这里的桂花糕,便时常赖在这里,还要讨些桂花酿喝。每次见了她,我便觉得这后宫也不是无趣,何况还有明安。江明安是江淮时一母同胞的妹妹。在我年幼还在宫中大家一起玩泥巴的时候,她还是个小肉墩儿,跟在江淮时身后,扯着嗓子拖着鼻涕要跟皇兄们姐姐们一起玩,总是被当成碍事的跟屁虫。江淮时嫌弃她流鼻涕不雅观,漓王打小时候就没什么亲和力,沈昀婉倒是亲近她。不过不知为何,明安更喜欢我,哪怕我从来在外面端得住架子,她也不嫌弃,十分黏我。后来我才意识到,这小丫头看人本质的本事是一等一的。没几年我就被这古灵精怪的小妮子抓了个现行,什么桂花糕啊桂花酿啊爬树啊、偷偷摸摸玩儿的那些不成体统的,都被她私底下学了个干净。虽然我不讨厌就是了。我时常想,若是沈昀婉也是这般可爱的性子,我也会是一个不论嫡庶的好姐姐的。我打心眼里喜欢明安,喜欢赵临微。待在她们身边,我总觉得自己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包裹,不再有烦恼。 她们倒是志趣相投,见过几次便能熟络地合伙从我这里哄骗多些桂花酿去。青禾每每气跳脚,直说是我惯出了两条小酒虫。我第一次听青禾这般说的时候,不禁想到了这两个丫头讨桂花酿时的油嘴滑舌,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乐了出来,手一抖,说好的半舀子桂花酿,便成了一整舀。明安眼珠子咕噜噜转,本是听了青禾的话要辩驳几句的,看见多落在琉璃瓶里的酒液,反而连连称赞,「青禾姐姐说的是,我和临微可要在盈姐姐讨一辈子酒喝呢,可不是盈姐姐惯着我们?」青禾是我的贴身婢女,我们形如姐妹,私底下明安一直觉着快嘴直舌的青禾极其令人有安全感,索性不需讲礼数的时候,就也一起叫姐姐。一开始青禾还羞窘,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与其说我惯着她们,倒不如说是青禾怕她们这个年纪贪杯醉酒。我私心里觉得,若这样插科打诨调笑的日子能一直下去就好了。只是,开弓从来没有回头箭。 人总是要为自己选择的路付出代价的。不知不觉我入宫已然一月,眼见就要到沈昀婉和漓王成亲的日子了。我并不觉着多畅快,夺了沈昀婉夫君的扭曲的快乐也大打折扣,从沈昀婉成亲的前几天便开始心绪不宁。我有不少被祖母呵斥为不合规矩的坏毛病,索性我自觉不傻,还知道将这些短板都藏起来。其中最让祖母头疼的就是,我有心事时最喜月夜饮酒。祖母直叹,我这坏毛病简直是随了我那早早去了的生母,一样的没规没矩。小时候还不谨慎,有几次被祖母捉住,每次都要絮叨是我生母走了也不肯留沈府一个端淑嫡女。我每每觉得刺耳,却忘不了幼时母亲温柔地笑着,手把手地教我酿桂花的样子。于是我学得更聪明了,我将这些为闺秀不齿的习惯藏起来不示人,不就好了?我有时觉得自己着实有天赋,这些年的假壳子也戴下来了,算是隐藏极好。除却几人,世间竟无人知我沈持盈真性情。 我一杯杯地灌着自己,只觉得送入口中的不是上好的红尘醉,而是泛苦的意乱。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世人不懂便臆测,不齿便诋毁。我许是醉了,毫无仪态地倚靠着这百年桂花树,将放在地上的酒杯酒壶囫囵全推倒了去,抬头眯着眼去瞧这盛放的满树桂花。洁白,不惹尘埃,澄澈到尘世不谙。像是记忆里某双琥珀色的瞳孔,在月色映ṱùₖ衬下,泛着盈盈的光,满眼都是我的倒影。真好。什么都好,桂花好,桂花糕好吃,桂花酿好喝。凤仪宫好,好在有这一株百年桂花树,可供我如此潇洒在这树下痛饮。我想我的眼眶应该是红的,否则青禾不会如此担忧地看着我。「去将我从府中带来的陈年桂花酿,盛一杯过来吧。」「只要一杯。」我认真地看着青禾,「喝光了,就没有了。」这可是我的宝贝桂花酿,甚至未曾给明安和临微尝过,埋了地下六年之久,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我只接过来尝了一口,阖眼回味了一会儿,就在嘴角舔舐到了苦咸的泪水。我努力地抬头往上看,看星汉,看月亮,可是怎么也看不清,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怎么才能看得见那云汉啊? 这本是个圆满的抒愁的夜晚,若是江淮时不突兀出现,破坏了这份宁静就好了。「青禾呢?」我喝了酒,有些底气,平静地靠着树干问江淮时。「朕让她退下了。」江淮时瞥了我一眼,居高临下的样子一如往常。「堂堂皇后,成何体统?」他声音不大,却带着风雨欲来的架势。我扯了扯嘴角,努力想露出一个平日端庄得体的笑,但是失败了。我拧着眉头,有些迟钝,只有被打扰的不快。「江淮时,所有人都知我喜你甚深,你给我的却只有羞辱,我心里苦闷,还不能喝几杯酒酿?」「你,心悦朕?」他罕见地顿了一下。「你不过见不得婉儿压你一头罢了。」他语气里的嘲讽都要溢出来了。江淮时死死地盯着我,我也不知道他眼里是什么情绪。「是啊,毕竟臣妾与陛下青梅竹马,陛下自然知道臣妾是如何想的。」我舌头有些发麻,咂了咂嘴,还是觉得该顾些君臣礼仪。「皇上今日来凤仪宫做什么?」江淮时沉默了太久,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想说些什么,索性直接问他,若是能将人快些赶走就更好了。江淮时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母后想要个嫡长子。」「嫡长子不就是您自己?」江淮时确实是先皇的嫡长子。我脱口而出,言罢觉得懊恼,只觉喝酒误事,尤其是在江淮时面前。打小被江淮时瞧见我喝酒就没有好事。「沈持盈,朕不管你在盘算什么,既然已经入主中宫,你就该知道今后一生等着你的是什么,不要跟朕装傻,更不要故作姿态。」江淮时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长臂一伸,捞起我就往凤仪宫内殿走去。他倒是挺孝顺的。若是江淮时对我有对太后一半的敬重,我也不至于如他给我设想的后半生一般——清冷孤寂在这后宫枯熬至死。 江淮时不喜欢我端庄矜持的样子。幼时江淮时还是更喜欢揪我的辫子,反而是沈昀婉像我的影子一样,畏畏缩缩。什么时候变了呢?嫡女自然是未来哪家主母的命,当然不能恣意随性。我还在昏头涨脑地想着别的事,就已经被江淮时扔进了帐子里,摔在床上。我这辈子反应没这么快过,直接一个鲤鱼打挺滚了起来。我知道江淮时想干什么,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跟。起码不能是今晚。宫人早就自觉退了出去,拾掇好了一切,青禾焦急地在门口转,却被福宝拉着,直道这是好事,青禾姑娘这是做什么?是啊。是好事吧。毕竟算来,江淮时只有我这一个女人。可我还是拼了命地发了疯地厮打他,我想踹开他,让他滚远一些,我觉得恶心,觉得什么都恶心。可事情都是我自己求来的,这一年来情深不悔的痴缠传闻,也是我一手塑造出来的。我好像骗过了江淮时,好像骗过了大家,好像我真的得偿所愿,狠狠将沈昀婉踩在地上,让她求不得。可起码不能是今晚。 我发狠,他也发狠。我将掌心抠得鲜血淋漓,下唇咬出了血也不肯出一声。「你还在,想谁呢?」我被折腾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好像听见江淮时低语了一句。真是太阳西边出来了,我也能幻听江淮时说出这般语气轻颤、带着脆弱的话。在我失去意识前,好像有人轻轻掰开我攥得紧实的拳头,轻轻碰了我掐出血的手心。动作很轻柔。像是从前有人在夜半悄无声息帮我掖好踹开的被角那般温柔。 3醒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浑身疼痛。我猛地坐起来,满头冷汗,瞳孔有一瞬间的失焦。青禾连忙拍了拍我的背,细心地替我在后腰垫好靠枕。「小姐做噩梦了?」我看着她,眼神闪烁。「不是噩梦。」「会做梦,也是好的。」不是噩梦,是美梦,只不过有些撕心裂肺罢了。我已经许久没有梦见他了。这一年,我无时无刻不有一种背叛的负罪感,可我还是第一次梦见他。他从不会让我伤心。他会怕我露出难过的神情。所以在梦里,他还是笑得唇边一个梨涡轻陷,眼中盛着璀璨星辰,鼓足勇气悄悄碰碰我的手,一触即离。我和他一起站在桂花树下,他说日后要为我栽满一院的桂花。越是如此,醒来时越是期盼落空,越是抽筋拔骨一样的疼。我都不知是不是该谢谢江淮时没有送避子汤来让我喝了不舒服,雪上加霜。约莫是江淮时有点良心,昨夜叫人帮我清理了一下,省得我浑身狼藉。今日还差了个太医来替我看看手心,瞧着那须发皆白的太医哆哆嗦嗦拿了瓶药出来不敢看我的样子,我只觉得好笑。自昨夜后,一直到沈昀婉和漓王成亲前的这些时日,江淮时就跟发病一样,夜夜来凤仪宫折腾我。我着实不懂他到底觉得自己是在惩罚谁,还是他当真要遂太后的愿,让嫡长子从我肚子里爬出来。 日子还是要过,眨眼就到了沈昀婉成亲的日子。漓王是先皇膝下的二皇子,故此帝后是该驾临漓王府贺喜的。明安和我说了好些悄悄话,生怕江淮时和沈昀婉眉来眼去,看着气人;不一会又改口,说反正今日本公主也去,若看见沈昀婉不要脸,定当场让她下不来台。就连临微也跟个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让我宽心。若沈昀婉让我不快,待沈昀婉进宫面见太后宫妃的时候,她要好好磋磨一番,好给我出气。我笑着给她们倒一杯桂花酿,打趣她们可别气性这么大。不过我的确许久不曾见沈昀婉了。自我入宫一月有余,倒不曾听闻她闹些什么。只有那日我出阁时,她恶狠狠地对我说,属于她的她早晚会拿回来的。我还能如何,不过一笑了之。 漓王府修建得气派,依山傍水,飞檐流丹。后庭有一湾湖,岸边栽满了垂柳。不过秋日难免落寞了一些,晚间有湖灯看着倒还好。果不其然,沈昀婉席间拜帝王之时欲语还羞,眼神柔得能掐出一汪水,众人都在偷偷摸摸地等着瞧我这个笑话皇后的热闹。我懒得搭理,也懒得去看江淮时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吃了些酒觉着有些微醺,便绕去湖边吹吹风。我也曾见过民间的灯火,那些河灯不如王府的精致,却有烟火气得多。「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我望着河灯,有些出神,不自觉喃喃低语,言罢最后一句,喉头哽住,再说不出来。「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我猛然回头,心脏骤然抽紧,只望进了一双琥珀色的清澈双眸,里面是我的倒影。我看见了眼中熠熠生辉的自己。然后转瞬熄灭。 有人曾提了一盏小鱼儿雕花的河灯,灿笑着将灯把递给我。那盏河灯可真好看,星星都跟着凑热闹,缀了一颗在上面发光。「你知晓此诗?」我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问了他。这倒是失了礼数。「略知一二。皇后娘娘精通文辞音律,风华绝代,今日一见,此言不虚。」真是个没规矩的。不过我也失了皇后的礼数。「今日一见?本宫确实不曾在秣陵见过你,也未见过如此没规矩的。」我冷下脸来,旋身欲走。「是臣失礼了。」他摸摸鼻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颇不好意思地开口,「家父朔边将军陈峻,臣名陈玄,冲撞皇后,还望皇后恕罪。」原是边疆来的,怪不得带着不羁,没这秣陵的规矩。朔边将军这些年节节高升,其家眷确实可回秣陵,这漓王大婚,怕就是陈家在秣陵权贵圈里第一次露脸。我不欲多言,更不想再看见那双眼睛,却再次被叫住。「皇后娘娘不开心吗?」他无辜又好奇地看着我。四下无人,我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可是,」他认真地看着我,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月色映衬下。如同流淌的蜂蜜,泛着动人的光泽,「像皇后娘娘这般如仙女的人,怎么会有人舍得让您委屈呢?」「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让皇后娘娘不开心的。」「边疆不似秣陵城规矩多,顾忌这个那个。我只是觉得,皇后娘娘这般雪胎梅骨、璞玉浑金的女子,应当眼中有光,日日畅快罢了。」雪胎梅骨,璞玉浑金。油嘴滑舌。我勉强笑了笑,「这里是秣陵。陈小将军还是谨言慎行罢,今日本宫就当没见过你。」我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湖畔,身后少年没忍住的脆笑还是让我觉得丢人。旁人从前赞我一句霞姿月韵,秀外慧中,一看就是当家主母的好料子。除却还有一人,称我鲜活昳丽。如今倒又多了一个。一个两个眼神都不太好。 回了席间,不觉又贪了几杯,越喝越无趣,以至于沈昀婉上来挑衅,亲手要给帝王皇后斟酒的时候,我只颇为无语地瞥了她一眼。大大方方地将酒杯往前推了推,我撑着额头,看沈昀婉向江淮时不断情意绵绵楚楚可怜地投着眼波。江淮时出乎意料地一直看着我。我看他带着探究地瞧着我,就知道这位嘴皮子上下一碰。放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屁,连忙正襟危坐。「你当了皇后,倒是没有以前规矩多了。」我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江淮时没为难我,没在席间继续说我的不是。他就好像没看见沈昀婉那眼皮子抽筋一样的暗送秋波。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哪怕漓王在旁边,漓王府的老太君还是遣了个婆子连拉带拽地将沈昀婉弄走了。我寻思着今后沈昀婉恐怕不太好过。老太君都不顾漓王的脸面了,可见漓王一意孤行给自己戴个绿帽的行为,有多让老太君难以理解。回宫的路上明安蹭上了我的马车,跟我絮絮叨叨了一路。我看她那兴奋得意,就差拍手叫好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样子,忍不住掐住了她的小嘴,跟个小鸭子一样的明安瞬间气鼓鼓地要来挠我的痒痒。真是年轻,我三年前就不玩这套了。 回到宫中之后,明安兴冲冲地要到临微宫中去给她讲沈昀婉多出糗,还是被我拦下,才不情不愿地去休息了。今天可真是不早了,不过月明星稀,夜风爽朗,是最适合散步消食的。我下了马车,拒绝了轿子,和青禾一路漫步,慢悠悠地回了凤仪宫。才知道江淮时差了几个太监侍卫,在宫中寻我了半个时辰了。「这么晚了不在宫中,去哪了?」江淮时神色晦暗难辨地把玩着我放在八宝桌上的酒壶。「轿夫应是早便回了,皇上应该知道臣妾是走着回来的吧。」我好心委婉地提醒他,派人去找我这件事真是脱裤子放屁。「夜深了。」江淮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我又不是三岁稚儿,宫中巡卫森严,灯火通明,我还能怕黑不成?我敷衍地点点头,却没想江淮时起身向我走来,站定在我面前,不得不说,他长得确实丰神俊朗,俊美无俦。我可以清晰看见他削薄唇瓣上新鲜未干的琥珀色酒液,呼吸间泛着馥郁的桂花香气,缱绻暧昧。我应该没有喝多,也没有醉,但是我从江淮时的眼中清晰地看见了爱欲。也有可能只是欲。总之他不由分说又将我拦腰抱起,在凤仪宫的浴池搅乱了一池春水。 我是江淮时的皇后沈持盈,最近十分嗜睡。唯一能让我瞌睡清醒一下的,是明安火急火燎来凤仪宫讲的事。原是大婚之夜,漓王府老太君身边跟了几十年的姑姑亲自送来了一帕白方巾,刺激到了沈昀婉。她便割了手腕,以死明志,不肯失了清白。偏漓王还遂了沈昀婉的愿,听说老太君气得摔了几盏茶,直骂不肖子孙,无颜见人。闹得如此磕碜,不可能将原委传到宫中。还是成亲半月该进宫请安的沈昀婉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白纱,这事才被抖擞出来。其实漓王那般爱慕沈昀婉,她大可不必作这一出,漓王也不会强迫她的。我斟茶的手一抖。「你这丫头从哪知道的漓王府老太君摔砸茶盏,还知道啐了什么?」「我叫了个暗卫去盯着点啊。」明安大剌剌地喝了一口茶。「……」我无奈地看着她,「倒也不必,仔细给你皇兄听了去,要说你惹是生非。」明安无辜地眨眨眼,权当作没听懂。我知她是为了我好,怕沈昀婉来横插一脚,但她几乎忘记了,是我横亘在沈昀婉和江淮时之间。「我才不管那些,皇兄也不会管的。盈姐姐,好姐姐,你和皇兄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了,怎么能让那个女人再碍手碍脚的?」明安撒娇似的跟我说这些,毛手毛脚地,还要从临微的盘子里偷一块牛乳酥。临微一直在认真地边吃边听,但当明安的手做贼一样伸过来的时候,还是眼疾手快地保住了自己的点心,边嚼还要得意扬扬地看着明安。「明安再多吃,今年内务府给你送的衣裳腰身就要粗两圈了。」「……」我想说明安这话错了,江淮时和沈昀婉两情相悦,怎么能是我和江淮时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好像经历了多少磨难一样呢?只这两个丫头吵吵闹闹的,很快就没有不太轻松的话茬接下去的余地了。我叹了一口气,「两个幼稚鬼,加起来有五岁了吗?」这回她俩倒是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今年刚及笄呢。 我起先还惊讶明安未说江淮时留沈昀婉在宫中用午膳,以为是这丫头打着岔就给忘了,所以当午间江淮时来凤仪宫用膳的时候,我饭后甜品惊得都少吃了两口。江淮时不轻不重地敲打了闹腾的明安和临微,倒是没在意午膳扑了个空,也没问我们为何这么早用膳,转脸挑眉问我:「改开稚子园了?」「皇兄讨厌!」江淮时向来很喜欢逗弄明安。阖宫嫔妃除了我,连江淮时的面都不曾见过几次,都是家中利益相关才进了宫。江淮时似乎也没有幸后宫其他人的意思,若不是我领教过,还以为这是个守身如玉的性冷淡。故而临微在这里也没什么尴尬的。临微天真活泼,性子单纯,不会多想。江淮时知道明安与临微厮混玩耍,直接将临微也划到了小孩一列。这里反而是我最尴尬。江淮时倒随意,端起桌子上晾好的山楂茶喝了一口,还讲究地吹了吹。我撇了撇嘴,等着看他笑话。他的俊脸扭曲了那么一瞬间,极难察觉。还不是酸的。「沈持盈,你煮这酸东西的手艺,还真是一如既往。」他感叹了一句。我不爱放冰糖,所以每次江淮时出其不意地喝一口的时候,总是被酸得龇牙咧嘴。不过那是幼时了,现在他表情管控好了很多。可能这一杯山楂茶唤醒了江淮时许多记忆,他对我一天比一同温柔,惊悚得我经常起一身鸡皮疙瘩。 同样惊悚的还有沈昀婉。她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从日日想法子递牌子进宫,到今日求到了我凤仪宫中。沈昀婉变了很多。我记忆中的沈昀婉,琪花瑶草,螓首蛾眉,柔弱清纯,惹人怜爱。如今的她跟干枯的莲花一样衰败,眼中爬满红血丝,手腕上带着一道结痂的狰狞伤口,偏执地盯着我。青禾下意识要将人赶出去。她不过成亲将将一个月罢了,就成了这副模样。瞧我在这后宫中,从一开始嫔妃的冷嘲热讽、权贵的私下笑柄中熬出来,到现在好像也和出阁前没什么变化。可能还更圆润,肤色更光泽细腻了些。毕竟宫中好吃好喝地养着我这个皇后,江淮时虽然一开始不给我好脸色,衣食住行上倒不曾苛待我。 「沈持盈,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和阿时两情相悦,你偏偏要求父亲将你送进宫!你明明知道漓王府的老太婆是个什么扒皮性子,还要让父亲将我嫁给江淮泽!」这歇斯底里的样子,疯疯癫癫的,有够难看。「是啊,我是故意的。」我嗤笑一声。「沈持盈,你以为你这副样子,到了地底下,有什么资格去见君宥啊?那个ŧũ̂⁾贱种,临死前好像都攥着你给他的铃铛链。」「结果呢?」「要报复我?你也难免太恶心了——让我也尝尝什么是求不得?」沈昀婉神经质一样地笑。「可我还清清白白的,我还活着,阿时也活着,你呢?」「听说我成婚前几日,阿时日日宿在凤仪宫,我伤心极了,你也伤心极了吧?毕竟,那几日前后是君宥的祭日吧?沈持盈,你可真是恶心别人又恶心自己。」「那个贱种骨头挺硬的,怕不是嫌入你的梦都恶心吧?」我觉得沈昀婉有病。因为她不该在我面前,不该有脸在我面前,提起君宥,还说得这样,字字诛心。我霍然起身,带倒了软榻边的茶具,叮叮咣咣碎了一地。「沈昀婉,你有的,还是太多了。生别离,求不得,你才体会了多少?」我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青禾,送漓王妃出去。」 4我病了。自那日沈昀婉走后,我便发起了高烧,一病不起。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都在谴责我的恶心,诊出我有孕月余还胎像不稳的同时,太医跪倒一片,直说无能。当然无能了,我这是心病。明安和临微一日三趟地往凤仪宫跑,我一直昏昏沉沉的,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直到有一日,明安趴在我榻边,泪眼吧嗒地讲最近发生的事。沈昀婉出大事了。她带着漓王妃的名头,想做的却是皇后,执着地来宫中,就在年少江淮时经常爱走的林荫道和桂花林旁边等着。明安说,江淮时不耐烦沈昀婉。来凤仪宫的必经之路就是那片桂花林。江淮时良心发现,加上我肚子里是他的种,时不常会来凤仪宫看我。我偶尔清醒的时候,破天荒能看见江淮时坐在我旁边。故而沈昀婉真的守到了几次,不过最后一次,有宫人听见圣上和沈昀婉吵了起来。多是沈昀婉一味地暴怒发泄和歇斯底里地吼叫,跟个疯婆子一样,最后失魂落魄地出了宫。回了漓王府的沈昀婉病得比我还重,不是寻常病灶,倒像是疯魔了,每日只会咕咕哝哝——我的阿时,他一直是喜欢我的。他喜欢的是我啊。 漓王府的老太君可不像江淮时对我这样好心,沈昀婉又没揣着漓王的种,老太君连郎中都晦气给她请一个。漓王江淮泽倒是对她痴心一片,只是可惜沈昀婉见人就疯喊疯叫江淮时要娶她为后,尤其见了江淮泽连踢带踹,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就似江淮泽是一个不可逾越的绊脚石一样。江淮泽再宽的心再深的情,也在这样无休的反复下日渐消磨。好笑的是,明安说江淮泽近来有意纳一房和沈昀婉性貌六成相似的小妾。情爱一说,有时当真廉价恶心。都不过如此。我也是。 我觉得不痛快。不过病倒是见好,肚子里的崽子也不怎么闹腾。等我又能和两条小酒虫谈笑风生的时候,已经是来年春天了。除夕的宫宴本是该皇后主持,太后体恤,没让我操劳,将活计满后宫洒,倒是给那群闲得没事嗑瓜子、谈八卦的宫妃们找了点事堵住嘴。过年的时候很热闹,在宫宴上我见到了父亲。父亲总是疼我的。他颤着嘴唇本想对我说些什么,看见我宽松大氅也挡不住的微微隆起的小腹的时候,还是噤了声,只与我话几句家常平安。江淮时是真的转了性子。辞旧迎新的第一天清晨,冬日独有的细碎阳光穿过窗棂,映着宫室暖洋洋的。他特地来凤仪宫,送了我一条手链。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部僵硬了一下,放在小腹上交叠的手缓缓拿开。江淮时拿得出的手链当然精致华丽,他告诉我,这叫花晨月夕,取意美好的时光景物。上面有一个妃色琉璃镂空的小铃铛,里面隐约可见一个月字。我出生时,母亲便备好了一串手链,上用艳红琉璃雕刻镂花小铃铛,里面也刻了个月字。母亲说那是要给心上人的。故而我虽戴了十数年,却没有丝毫不舍,早早给了君宥,他一直爱若珍宝。「小月儿,戴上它。」江淮时温柔极了。我伸不出手去拿,慌乱地别开眼睛。「小月儿,以前的铃铛丢了便不要了,你也喜欢妃色的。」江淮时极尽轻柔地拉过我的手替我戴上,揽过我,拍拍我的背,似在安抚。我只觉得冷。 我忽然想起来,小时候江淮时就是个臭脸王,跟谁说话都是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就连想要我的手链都理直气壮。「这手链好看,小爷要了。」我那时还不太收敛,没忍住直接给这位蛮横的当朝太子爷脑门一个暴栗。「再教皇后娘娘听见你这般说话,定要打你的屁股。」我飞快地跑远,未注意到这位尊贵的爷是什么脸色。现在我可能知道了。他到底和沈昀婉说了什么,沈昀婉才疯疯癫癫的?她还算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哪怕尘埃落定时,都颇有斗志地扬言会拿回属于她的一切。我本以为她有多少锲而不舍,爱恨折磨。谁料想未曾开始,便已结束。江淮时向来不吝给予绝望,哪怕是对昔日红颜。 我想去见沈昀婉,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迫切。出宫出乎意料地顺利,江淮时大手一挥,我就带着皇后的仪仗驾临了漓王府。真是无比奢华。侍人单独领我进了一方偏僻荒ṱű₍凉小院,我才知道为何江淮时这么痛快,他当然不怕沈昀婉说些什么刺激我。因为沈昀婉就不像是神志清明的样子,遑论交谈。而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是旁人眼中和江淮时天造地设的一对。——世人变得总是很快。沈昀婉的情深不寿在他们的嘴上心中成了不自量力,什么金童玉女,早就一拍两散。再没有人敢刺我一句横刀夺爱,自作下贱。 江淮时给足了我胜利者的姿态。他那颇为恶劣的性格,或许还以为我今日来能从中寻到优越趣味。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带着满腔恨意而来。出宫前我静下心来想了许多,发觉其实我已不甚在意江淮时到底说了什么。但只有江淮时说出的话才能让沈昀婉仔细品嚼。就算是最锋利的刀子扎出来的伤口,她也能甘心藏在最柔软处,哪怕溃烂发脓。只要能让她如此求不得的疯魔,我便满意结果。我只想让她好好品尝锥心刺骨的绝望。你瞧,你的心上人,满眼都是别人。甚至愿意,谈笑间将你随手抛弃。所以沈昀婉比来凤仪宫那次,还要破败。形容枯槁,柴毁骨立。她真可怜,依旧在呢喃着,阿时要娶我为后。她仿佛活在了自言自语中。我站在沈昀婉面前,静默地瞧了她许久。我尚未开口,她早已溃不成军。 但凡事总有意外。许是沈昀婉对我执念太深,许是我瞧得太久,沈昀婉安静下来,竟清醒了些。她费了好半天力气,嘴唇开开合合,半晌才吐出一句不一样的话。「沈持盈,你别来看我笑话。」我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我依稀记得幼时冬岁,祖母教布庄的人来府上给我量新年的袄子,还要为我做一件毛色雪白、十分惹眼的兔绒披风。沈昀婉就躲在屏风后面看着,直至祖母皱眉让人将二小姐带出去。祖母亲昵地告诉我,嫡庶有别,沈昀婉的新衣裳晚些时让布庄的人随意țů₆赶制一下就有了。我觉得不是滋味,沈昀婉眼中满是单纯的渴望。于是我叫布庄的师傅也去给沈昀婉量量,却莫名被她指责一通。也是如今日这般,让我不要看她的笑话。 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到需要我的施舍,她骨子里还是有股拧劲的。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了?我又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残酷,看见她这样,也只是想一遍遍地将她的伤口撕开,直到血肉模糊。所以我问她,提醒她——「我很好奇,江淮时和你说了什么,你才如此不堪一击?」沈昀婉忽然笑了。疯子的笑十分瘆人。她破罐子破摔,卸去满身的防备,「是我遭了报应。」「我向父亲告发你与侍卫有私情的时候,真的没想到有这一天。」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两个像困顿的野兽,要挣扎中互相撕咬着对方的伤疤,才能势均力敌,不落下风。她最清楚我的痛处。我闭了闭眼,那一日的所有都历历在目。如果不是沈昀婉在祖母面前三分真七分假的告发,也不会有后面的事。刻意夸大的编排,沉默不语的父亲,替我挡了祖母暴怒的一拐杖的君宥,乱作一团的茶室。实在兵荒马乱。不是阿宥痴心妄想,更不是他祸乱我的名声,要毁了我的锦绣前程。我的少年郎那般朗然,温柔又果敢,守护着所有我藏着的天真烂漫。我当是,极其喜欢他的。以至于祖母震怒下罚我跪七日的祠堂,我也甘之如饴。只要我穿着大红嫁衣那日,迎风朝我而来的是我的阿宥。父亲疼我,不忍见我做傻事,并未听祖母所言将阿宥杖杀,而是给了阿宥一个机会,将他送到了边塞羌戎的军营。若能凭本事荣耀加身,便允他娶我。我一直等,等得望穿秋水,春去秋来。等到他一封封凯旋信书,等到他战功累累,终要归来。可我还是没等到他。他死在了羌戎,死在了沈昀婉生母的母族手里。本是最后一场荣归论功的战役,我收到的却是他的尸体。是她们要置阿宥于死地,要我不好过。错误的情报,贻误的战机,夹击的伏兵,迟来的后援。我的心上人就这样永远睡在无花无草,云深遮月的边疆,带着遗憾,做着一场醒不来的梦。他再摘不到桂花,见不到他的小月亮。「是你害死了他。」所以你也别想好过。你有的,你期盼的,你爱的,我都要抢走。可我真没用, 到现在提起,连眼泪也控制不住。 「不管你信不信,沈持盈,我没有在那场战役上做手脚, 我没那个本事, 母亲家族式微, 也没有那个能耐左右战场。」沈昀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自嘲一笑。她该知道的,我早就查明,无论怎么推脱编谎,我都不会信与她无关。「你不信吧?你肯定不信,我夜半梦回, 也会想当初我不争那一次赢过你就好了,这样所有人都好好的。」「我会嫁给我的阿时, 哪怕他给我的都是谎言, 可我依然幸福。你也是,你和君宥好好的。可我做了,我遭报应了。」她反反复复地说,她遭报应了啊。她应当不是将死,为何言善?「我原本才是个笑话, 从来都是。」沈昀婉痴痴地望着我, 将我一遍又一遍从头到脚地打量。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太多,绝望淹没了我。「他说,帝王心中一人足矣。」「可那个人, 不是我。」沈昀婉自顾自地说,自顾自地撕心裂肺。我摇摇头, 轻声告诉她,带着胜者的悲悯——「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无论她说了多少真话, 又到底有几分后悔,我至死也不可能原谅她。又有谁,来宽谅我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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