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年少有为18那长头发

一篇名为《起底凌寒:被「放逐」的冠军》的长文,在社交媒体疯狂刷屏。
文章的出品方是《深度见闻》,一个以长篇人物报道为主的头部自媒体账号。
这个账号屡次出圈,都是因为「毁神」。那些网络中正大热的人和事,在他们的所谓「深度调查」下被一层层解构,从另一侧面呈现出来。
《起底凌寒:被「放逐」的冠军》
文/深度见闻工作室
【来自小镇的少年】
凌寒这个名字,最近的搜索指数呈百倍级上涨。这个被誉为「一个世纪以来首位夺得高山滑雪世界冠军的中国运动员」,一度被互联网炒作成「爽文男主」——天才少年,世锦赛冠军,手握百万美金的代言合约,甚至连女朋友都是百亿企业的富三代。
事实上,极少有人知道这位天才的真实成长历程。他出生于岭北省岭安市奉县,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直到 2020 年才宣布彻底脱贫。凌寒就是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他成年以前的大部分时光。
多年来,凌寒和奶奶何春兰相依为命。记者前往奉县,分别采访了凌寒的多位老师和同学,对方皆表示:从未见过凌寒的父母。奶奶何春兰是凌寒的法定监护人,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祖孙俩居住的老屋是早年分配的,已有接近三十年的楼龄,外立面破旧,小区最大的户型也不过区区六十几个平方。有条件的人家早已陆续搬走,如今还居住在这里的多是老人。邻居称:何春兰常年患有慢性病,两年前曾动过手术。凌寒于年初接走了何春兰,去了环境更好的地方疗养。这一时间正好对上了凌寒首次夺得世锦赛分站冠军,在那以后,多个品牌向凌寒递来了橄榄枝,他的广告收入首次超过百万量级。
这本是一个极其励志的故事,然而,伴随着小镇少年一举夺冠,在他成长过程中从未出现过的「父亲」,却突然露面了。
【血缘中的阴影】
就在凌寒接连于世锦赛分站赛事中拔得头筹时,有一个男人,开始频繁地在社交媒体上向他喊话,指责他不善待自己的父亲。
记者于广州的一座城中村见到了李凯(化名)。他承认自己是网络上的发言人,并自称是凌寒的生父,还向记者提供了他和何春兰母子关系的证明。
李凯(化名)告诉记者,他多年来一直在南方打工,之所以未能回家,是因为面临着一些困难——欠债后的利滚利,让他早已不堪重负,而凌寒明明有能力帮忙,却对他「见死不救」。
而当记者询问他这些年是否养育过凌寒,是否能出具给何春兰的转账记录时,李凯(化名)却大发雷霆,愤怒地拒绝了记者的要求,并反复指责凌寒「不孝」。
对此,凌寒及其背后的团队,目前都没有进行任何回应。
在他成名后的一百天里,那些深深刻在血缘里的「黑暗之手」,从泥泞污秽中爬行而来,意图从他的成就中分一杯羹。而抹不去的血缘关系,宛如一颗随时可能会爆炸的地雷,无疑给他的人设和商业价值都笼罩上一层阴影。
【「消失」的往事】
凌寒身上所笼罩的阴影,可能远不止这位突然出现的「父亲」。
在这位「天才少年」的官方履历里,两年前他以岭北省省队选手的身份出战,夺得全国高山滑雪锦标赛总决赛冠军,并由此被中国香港队的主教练相中,加入港队。在今年,他接连突破了自己的历史最好成绩,从夺得亚锦赛冠军开始,势如破竹,一路拿下世锦赛多个分站冠军,并最终获得总决赛冠军,登上了「超级大回转」世界第一的宝座。
这段履历一直为广大雪迷所津津乐道,但无人知晓的是,这样完美的履历里,恰恰缺少了最重要的一段。
——凌寒曾短暂地入选过国家队,后又退出了。
而这显然,也是凌寒及其团队,所竭力隐瞒的一段。
凌寒团队对他国家队的经历讳莫如深,而如果真有意探究,也能在他过往的参赛记录里寻找到些许的蛛丝马迹。
在他效力于国家队期间,他也曾参加过少数国内赛事。彼时高山滑雪项目在国内影响力有限,留下来的资料,多为赛事组委会自行发布的宣传稿件,但就在这些宣传稿件所配的照片里,我们发现了凌寒的身影。根据稿件对应的比赛时间推测,凌寒大约是在十六岁入选国家队,十七岁退队,中间不到一年时间。
明明已经入选了国家队,他又为什么要回到岭北省队,最后辗转去了中国香港队呢?为此,记者多方辗转,终于采访到了他当时的队友曾可(化名)。
曾可(化名)直言:凌寒的性格内向、孤僻,只和同样来自岭北省队的队友邵嘉南关系较好,平时都不会主动和其他队友搭话;后来更因为不满意教练的参赛安排,出言顶撞教练。
在他的眼里,凌寒是一个不好沟通的人,几乎和所有队员都搞不好关系,完全没有团队精神。而真正导致凌寒退队的导火索,是在某次比赛中教练安排了他人出场,将凌寒放进了替补名单。
但是,凌寒当时真的遭遇了不公正的待遇吗?
时至今日,凌寒的成绩虽然取得了突破式的进展,可当我们将时钟的指针拨回三年前,却能够发现,当年十六七岁的男孩儿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成绩,而教练安排出场名单再正常不过了,彼时的凌寒无法接受自己不处于注意力的中心,所以他毅然选择了退队。
如今回头去看,与其说是「退队」,不如说是「放逐」,只不过国家队给了他一个自行离开的体面。而凌寒本人,自然也将这段往事从自己人生的履历中利落地裁剪掉了。
【冠军背后的资本运作】
凌寒的性格孤僻和不善交际,以及极其强烈的自尊心,确实为他早期的职业生涯带来了巨大的障碍。但社会也很难强求一个被父亲抛弃、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少年,拥有温暖守礼的人格底色。
在中国香港队,因为不存在队内竞争,凌寒和队友们保持着平和的关系。而在拿下世锦赛分站冠军后,凌寒立刻恢复了自己的本色,迅速地选择了「单飞」。也许这才是他一直最想达到的状态——所有人围绕他制定训练计划,自行决定参加哪场比赛,无需受到他人的控制。
然而,凌寒能取得这样巨大的成就,少不了生命中的贵人:奕跃体育创始人祝正林的孙女,祝颜。这个人的出现,也揭开了凌寒本人Ṭű₊商业价值迅速成长的幕后一角。
迄今为止,谁都不知道性格「不讨喜」的凌寒,是如何俘获了这位富家千金的芳心的。但正是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如今正就读于世界顶级名校的豪门千金,在凌寒的个人运作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据悉,两人于年初奕跃体育旗下的 OnFire 品牌发布会晚宴上相识,当晚就有人看见他们二人单独在阳台上聊天。
「是凌寒主动去阳台找祝小姐Ţü⁺的,他和祝小姐挨得很近。」知情人描述道。
祝颜虽然和凌寒同龄,却已然是 OnFire 第二大个人股东。据悉,OnFire 正是祝正林送给孙女的成人礼。而后不久,祝颜亲自飞到挪威,签下了凌寒,并在后续调动了大量的资源,完整地策划了凌寒知名度的提升和单飞的计划。
很显然,凌寒抓住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翻盘」机会,命运的齿轮再次开始转动。他迅速占领了 OnFire 的大量宣传资源,得到了铺天盖地的曝光。而随着世界顶级的教练、理疗师、营养师们加入其团队,凌寒的天赋终于得到了完整地释放,并再度实现了成绩的飞跃,最终于奥地利萨尔巴赫雪场问鼎「超级大回转」项目。
纵观凌寒短短二十年的人生经历,其跌宕起伏、峰回路转,远非常人可以想象。但可以肯定的是,凌寒绝对不是传说中的「ťű̂⁴爽文男主」,相反,他极力隐藏着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无论是被放逐的经历,还是想要分一杯羹的血亲。
除此以外,我们还能看到一个孤僻的少年,在屡屡碰壁后的性格转变。频繁更换队伍后,他终于逐渐学会了该如何与队友相处,又该如何抓住至关重要的机会。但人的性格底色依旧很难抹去,在一切得偿所愿后,凌寒又飞速地回到了那个孤独却舒适的状态。
这一次,凌寒终于成为了所有人口中不费吹灰之力的天才。而在光鲜背后,那些被拼命遮掩的过往,刻意掩盖的污垢,是否会在午夜梦回之时,让他陡然间惊醒ṱů₁呢?
……
…………
祝颜看完整篇文章时,手都在颤抖。
而文章的阅读量正在飞速上涨,几乎每次刷新,底下都能多出无数条评论,在作者看似多番调查、实则春秋笔法的渲染下,观众的情绪被激发了出来,偏见亦随之而来——
「难怪他在港队滑,原来早就被国家队驱逐了,这就很搞笑了。」
「凌寒这种人其实很常见,不要因为他是世锦赛冠军就高看他一眼,本质上他就是个冷血的投机分子,哪里给他好处他就投奔哪里的。」
「留着疯子和赌棍的血,骨子里就不会是什么好人的。」
……
而更多打着心理学、情感关系学的账号,都开始根据这篇文章,去分析凌寒的「性格底色」。
他们说,凌寒这样冷淡孤僻的天才,对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大小姐反而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就如同有毒的罂粟花一样,拼命吸食着祝颜的资源;
他们说,凌寒就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对他没有用的人,会立刻被他抛弃掉,就算是亲人也可以直接「不认」;
他们还说,凌寒这样的人,在攀龙附凤成功之后,一定会软饭硬吃,看他单飞的选择就知道了……
在快速的「造神」之后,众人又进入了一场「毁神」的狂欢——如此熟悉的剧本,在过往千百年的时间里反复上演过千千万万回,深刻验证了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
祝颜的心都揪紧了。她既愤怒又担忧,凌寒的电话打不通,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给凌寒太大的压力,只能留言说:「凌寒,我一直在。」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终于等来了凌寒的电话。
少年人的那一头传来了阵阵海浪声,他的语调沙哑至极,如同要随波涛而远去一般。
「颜颜。」
「我在,我在的!凌寒,你现在在哪里?」
可他没有力气回应女孩子焦急的问题。
他只是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我是……一个赌棍的儿子。」
「一个国家队的弃子。」
「一个汲汲于名利之徒。」
「一个攀龙附凤的小人。」
「……」
「我不知道我是谁,但这是我吗?」他喃喃道,「祝颜,他们说的是我吗?」
「不是你!这都不是你!」祝颜斩钉截铁道,「他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自称深度调查记者,我去他的调查记者!我给你找全世界最好最专业的记者!」
凌寒从未见过祝颜如此愤怒的样子,像一头盛怒的小狮子,浑身炸着毛。
可他却愈发悲伤起来。
所以,他是她的拖累吗?
好像是的。
祝颜竭尽全力地托举他,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辜负祝颜的期待了。
可是……
「颜颜,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凌寒低垂着头,语调缓慢而沙哑,「对不起。」
对不起,我整理不好自己的心情。
所以只能说抱歉,然后挂断电话。
当天晚上,凌寒一个人登上了回老家的飞机。
省会到奉县的高铁近期开通了,以往三个小时的车程,如今压缩到了四十来分钟。这个季节的奉县依旧算不得暖和,更别提凌寒抵达的时候正是清晨,一出列车的车厢,便是扑面而来的寒冷空气。
晨雾弥漫在这座尚未苏醒的小县城里,街道上除了偶尔匆匆赶路的人,便再没有什么人影。
凌寒一个人在街上慢慢地走。县城太小,每一条道路他都无比熟悉。儿时什么也不懂、疯跑过的公园,上学以后每天排队买早点的包子铺,以及他好多次送祝颜回家、两人肩并肩走过的那条小路。
记忆里的小路总是在下雪,晚上几乎没有行人,世界万籁俱寂,仿佛只剩他们两个。白雪皑皑,他们在昏黄的路灯下踩出两串长长的脚印。
凌寒回首,怔怔地望着那条熟悉的道路。
彼时他并不知道女孩子的真实身份,还误会她给自己递了情书。
可即便如此,当时的他也还是本能地自卑。
那现在的他呢?
他配得上她吗?
配不上。
他心里是清楚的,配不上。
凌寒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
他像缩回到了一个安全的壳子里。在外面,他是拿下了世锦赛的运动员,是众人口中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者,是所有人批判的对象,但在这个壳子里,他什么也不是。
他什么也不是,自然也就没人能摧毁他。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凌寒还是默默地伫立在街头。
直到一个沉稳的女声从他的身后响起。
「凌寒……?」
凌寒回眸。
「还真是你啊。」杨雪惊讶道。
凌寒也一愣。
几分钟后,两人在附近刚开门的早餐铺子里坐下。
「你怎么也回来了?」凌寒问。
「我在省会读大学,现在高铁通了,票价也不贵,我每个周末都会回家的。」杨雪解释道,「你呢?怎么也跑回来了?」
「赛季结束了,我就回来……休息几天。」姑且也不算说谎吧,凌寒想。
「这样啊。」杨雪点点头。
而后,她的话锋忽然一转:「网上的那些,我都看到了。那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全是假的!那个傻 X 记者连祝颜是我们同学都不知道,还深度调查呢!我们玩得好的女生们有个群嘛,大家看到了都很生气,但我们的发言太没有力量了,很快就被淹没了,哎。」
「……谢谢。」
「你跟我说什么谢谢?」杨雪看向他,理所当然道,「当初都是你保护班里的同学,现在我们没能力帮你,该是我们愧疚。」
「谢谢你们。」凌寒重复道,他握着一杯热豆浆,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可是他也没说错,我确实流淌着赌棍的血液,还曾经被国家队『驱逐』过。」
「哈?」杨雪忽地一皱眉,「你哪里流淌着赌棍的血液?」
「那篇报道里写的是真的。」凌寒的嗓音沙哑,「我向奶奶求证过了,他是我的父亲。」
杨雪愣愣看着他。
而后,她很明显地自我挣扎了一下,足足啃完了一整个包子,才做足了心理建设,缓缓道:「我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但是凌寒,你的出生证明,是我爸妈帮着办的。你是你妈妈抱回来的。」
「什么?!」凌寒猛地一抬眸。
杨雪叹了口气。
「咱们这个县城,就这么点儿大,谁家的事情都藏不住。我爸妈是县医院的嘛,据他俩说,刘威当年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你妈妈拳打脚踢的,你奶奶怎么都拦不住。后来你妈妈怀了孕,因为挨打,大月份流产了,大出血,还失去了生育能力。」
「就在同一天,你被你的亲生父母遗弃在了医院,就一个小小的包裹,连张纸片也没留下。」
「在她很绝望很绝望的时候,听说了你被遗弃的事情,然后坚决地要收养你。刘威不肯,但没想到你奶奶居然也支持这个决定,最后他扬言不会给别人养孩子,直接走了,再也没回来。」
「那个年代还有一定可操作的灰色空间,为了方便你上户口,在你的出生证明上,你是你妈妈早产『生下』的孩子。但她因为那次流产,再加上精神上的原因,身体变得很差,没多久就去世了。」
凌寒一言不发地听着,宛如时间冻结在了那里。
他的脸上没有错愕,没有震惊,亦没有愤怒,只有久久不散的哀伤。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从你这里听到这些。」ţû₊他哽咽道。
「抱歉,凌寒,你要相信我家人从来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过。这件事还是我们成为同学后,我爸妈才偷偷告诉我的。而且我们也不了解你是否知道真相,所以也不敢贸然跟你提起。」
「我明白。谢谢你。」凌寒的嗓音沙哑。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奶奶不和他说真相。这不是一件「有必要」说出来的事情,就算说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徒增烦恼罢了。
「但是凌寒,你的存在,在你妈妈人生最后的时间里,给了她很大的慰藉。」杨雪认真道,「其实你奶奶也是这样。我觉得把你养大,对她而言,也是足够幸福的。」
「无论如何,你不是什么『赌棍的儿子』。」杨雪再度强调,「你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你的奶奶也是你的奶奶,她们让你活了下来,让你长大,给了你一个家。但那家伙不是你的爸爸,明白吗?」
凌寒沉默了很久很久。
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杨雪说得对。
ṱù₈爱他的人给了他一个家,所以妈妈是妈妈,奶奶是奶奶,除此以外就没有别人了。
凌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有些忐忑地问道:「杨雪,你父母在家吗?我可以……打扰他们一下,去问一些问题吗?」
「在的。我跟他们说一声。」
杨雪知道凌寒乍一听到这些,肯定还有很多细节想要重新确认,毕竟自己转述的内容只能算是囫囵。
在给爸妈打了通电话后,杨雪把凌寒带回了家。
事情来的突然,但好在小县城的周末比较平静,时光走得总会慢一点。杨雪把凌寒介绍给父母,而后自己便回卧室了,不再介入那三个人的谈话。她并不是事情的亲历者,没有必要参与这么沉重的话题。
直到过去了接近两个小时,母亲才来她的房间外敲门,对她道:「小雪,你同学要走了,你去送一送。」
杨雪这才带着一本厚厚的本子出门。
凌寒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谢谢你们。」
杨雪却扬了扬手中的本子:「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呢。」
「这是……?」
塑料软壳包装、B5 尺寸的大本子,封面的风景画熟悉而又陌生。
「班级周记?」凌寒忽地想起来了。
「你记忆里怪好的。」杨雪笑笑,「想看看祝颜在里面写了什么吗?」
凌寒一怔。
两个人走出杨雪家所在的小区,随便找了一家路旁的奶茶店坐下。
「这本本子一直在你这儿吗?」凌寒问。
「对啊,班主任让我保管,说以后十周年班级聚会的时候再拿出来,虽然也不知道大家以后还能不能再聚齐了。」杨雪耸耸肩,「你不翻翻看呢?」
凌寒的手抬了起来,悬停在空中好几秒,却又放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在忐忑些什么。」他苦笑道,「她一直很关心我,但我却在逃避。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狼狈的样子……」
「我大概是全班第一个看出来你们之间的『猫腻』的。」杨雪淡定地开始翻阅周记本,「当时祝颜说自己的手机丢了,让我替她跟你说恭喜你,但是那个语气和神情,跟你现在一样忐忑,我立刻就感觉到你们两个之ṱű̂₍间不太对。哦,找到了!」
她翻到了凌寒写的那一页,将周记本 180°转动,面对面推到凌寒跟前。
上面是凌寒曾写下的内容:
「三年后,冬奥会。
超级大回转。
目标:金牌!」
彼时桀骜的少年人尚还意气风发,浑然不知奥运会的参赛资格远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而这一页极其简单的「周记」旁边,却被他的同学们密密麻麻写满了评论——
「寒哥加油」
「我们都要去现场看!!」
「看个屁呀冻死你」
……
以及。
「如果我能回家的话,我会拼尽全力,让你回到赛场。」
他那三行字周围已经挤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话,所以这样一行娟秀的字迹,只能写在角落里的位置,如高原山的雪绒花,独自默默地绽放着。
「这整个本子里,她有且只有这么一句话。」杨雪轻声道。
凌寒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她真的拼尽全力了。真的。」他的声音又哑了,近乎哽咽,「没有她,我现在就是一个高中辍学的滑雪教练。」
「你知道她还为你剪过头发吗?」杨雪忽然道。
「什么?」凌寒迷惑地抬起头,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祝颜不是一直都是长发吗?无论是高中的时候,还是现在。
不……不对……他突然就想起来了。
祝颜是剪过短发的。
他唯一一次见到短发的祝颜,还是她来岭北省队的训练基地送雪板的那一天。当时他没有出面,而是让文森特替他带了话,但他却远远地在基地门禁的后面,看着祝颜远去的背影。
奉县一中的女生们,原本就有高三冲刺时剪短发的「传统」。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太疑惑祝颜为什么要换发型。
可此时此刻,凌寒却愣愣看着杨雪,问道:「为什么是为了我?」
杨雪对上凌寒的眼睛,平静地说出了一句他打死也想不到的话。
「你知道吗?她那头长发可以卖五百块。」
凌寒的身体忽地颤抖起来,通红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
一个极为疯狂的假设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下一秒,这个假设就被杨雪证实了——
「她给你那对雪板的时候,就差这五百块,所以她把头发卖了。」
凌寒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他抱住了自己,弯下了腰, 嗓音亦在发抖。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在全国总决赛夺冠后没多久, 她的爷爷就来把她接走了,司机开着一辆迈巴赫,直接停到了教学楼下,把班上的男生都激动坏了。」杨雪淡淡地叙述道, 「她走之前单独找了我,跟我说, 等你比赛回来后, 请替她跟你说对不起。但你直接去了香港,没有再回来。」
「……」
「可能她太需要人倾诉了,也可能她马上就要走了, 而这里从来没有人听过她的故事, 所以她跟我说了很久很久,包括雪板的事情。她说她很高兴那块雪板帮你夺冠了,这代表她的头发没白剪。」
「……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 直到惹你生气了, 你不再理她, 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你。」
「啪」的一声,一大颗泪水从通红的眼眶里落下,砸在桌面上。
凌寒闭上眼,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却依旧抚平不了身体的颤抖。
你到底让她等了多久?
每次你自卑的时候,你逃避的时候, 你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 她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扰你。
她忍得不艰难吗?她不想得到你的拥抱吗?她不希望你宽慰她,告诉她「没关系」吗?
她在糟糕的家庭里学会了忍耐, 学会了不用真面目示人,可明明在你这里, 她应该可以完完全全做自己的。
但你还是让她等着。
你不想用脆弱的姿态面对她, 不想她看到你的自卑你的怯懦, 你以为你调整好再去见她才是对她好的……可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
她比谁都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比谁都能看到你的胆怯, 你的自尊,你的逃避, 可她依旧信任你,支持你, 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我何德何能……」凌寒的嗓音破碎, 「我何德何能……」
他反复地重复这一句话,泪水无声地往下坠落。
杨雪起身走到他旁边, 拍了拍他的背。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直到凌寒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杨雪才道:「你知道米昵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你吧?她还给你写过情书来着。后来她知Ţū́₇道了你和祝颜的事情, 立刻就不喜欢你了, 因为她说,她发自内心地觉得你没她的头发重要。」
凌寒哭笑出了声。
他知道杨雪是在缓和气氛。他抽了张纸擦了擦脸,对杨雪道:「谢谢你, 班长。真的很谢谢。我这会儿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所以我该走了。」
「这么突然?」杨雪微愣。
「我原本订了从上海飞纽约的机票,但昨天晚上我没有想好自己要不要去。我和颜颜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凌寒深呼吸, 起身,「但如果现在就出发的话,时间还来得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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