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号挂到了被我甩的初恋。
但他不认识我了。
等拔完牙,他主动说:「加我微信。」
我犹豫着。
他勾起嘴角笑了,「别想多,我有女朋友了。」
-1-
我没有想到,傅期年真的是那个傅期年。
橡皮手套包裹着修长的手指,他垂眸剥着手套,额前碎发挡住眉眼。
「徐苑是吗?」他掀起眼皮冷淡地看了我一眼。
语气疏离,公事公办。
看样子是没认出我。
或者早就忘了。
我点头。
「嘴巴张开。」
下一瞬,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探身查看。
距离太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兰香。
我的心剧烈跳动,不敢跟他对视,只盯着他的喉结。
喉结轻轻滑动,他说:「躺上去,右下方的智齿要拔掉。」
诊室里面还有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助手,另一个是实习生。
他们在准备器械,钳子夹子刀子敲在器械盘发出冰冷的声音。
我躺在冷冰冰的牙科椅上,头顶也是冷冰冰的白炽光。
突然有点想哭。
也不知道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剧痛,还是因为陌生的傅期年。
椅子「吱呀」一声,傅期年的脸突然放大。
他弯腰低头,望着我。
那双眼睛像沉沉黑夜下的深海,望进去会让人头晕目眩,不可自拔。
心头悸动,我惊慌失措,赶紧闭上眼睛。
「哎怎么哭了,还没开始拔呢。」助手笑着说,「徐小姐你放心,傅医生技术很好,不会让你痛的。」
有人拿着纸巾擦我的眼泪,淡淡的木兰香。
「疼的话就抓着我,我会轻点。」
闭上眼睛听他的声音,好像不是那么冷漠了。
助手好奇地问:「傅医生,你难道认识徐小姐?」
傅期年回答得很快,「不认识。」
-2-
打麻醉最痛,我最怕痛了,一急之下心一横抓着傅期年的衣角。
他顿好似叹了一口气,说:「小刘,麻醉我来打吧。」
拔牙的十分钟漫长难挨得堪比下班前的十分钟。
我躺着缓劲,下意识捕捉傅期年的声音。
「傅医生,你什么时候结婚呀?」
「还没定。」傅期年声音淡淡的。
实习生激动地问:「嫂子是你的初恋吗?」
这次傅期年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是。」
傅期年拔牙的技术也不怎么样,不仅仅牙痛,心口也痛。
我翻身下来,捂着脸就要往外走。
傅期年目光从电脑移到我身上,「等一下。」
脚步迈不出去,我像被盯在原地。
「徐小姐,加一下我的微信。」
微信二维码摆在我面前,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眼睛。
我犹豫着。
他勾起嘴角笑了,好似有嘲讽的意味:「徐小姐别想多,我有女朋友了。」
-3-
傅期年的朋友圈只有一条横杠。
但朋友圈背景图是喷薄壮丽的晚霞。
冷淡和热烈奇异融合。
他发来一张图片,上面罗列十几条注意事项。
我觉得有点眼熟,想了一会才记起来这玩意就在诊室墙上贴着。
让我拍个照不是更简单吗?
我没懂傅期年的脑回路,犹豫片刻,删除发送框的字,发了一个表达感谢的表情包。
他即将结婚,跟他保持距离对谁都好。
关了手机,我趁着脸肿,跑去客户公司收款。
迟迟不肯付款的客户看到我如此励志,当即眼含热泪迅速打款。
晚上我发了朋友圈,晒出今天的战绩。
不一会竟然收到了傅期年的信息:徐小姐,建议拔牙后少说话,注意休息。
十几个字我从头到尾看了十分钟,然后回复:好的,谢谢傅医生。
刚发出去,对话框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然后消失。
过一会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反复四五次,最后傅期年回复:不客气。
我玩了一会手机觉得没意思,坐着发呆。
-4-
如果不是同事赵琳保证傅期年拔牙不痛,我这辈子不会有机会再遇见他。
高中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
尤其是傅期年这种天之骄子般的存在。
长得好,成绩好,篮球打得好,声音也好听,家里条țŭ₌件也好……
十全十美的少年。
这样的少年是我亲手推开。
家里没出事之前,我有资格跟他站在一起。
出事之后,正如傅期年妈妈说的那样,「徐苑,阿姨知道你爸爸违法犯罪跟你没关系,你转学到这里也是迫不得已,但是我家期年更无辜,他一周要花多少时间来这里找你,你难道不知道吗?高三的时间多金贵啊,期年有那么美好的未来,你不能自私自利把他也拖下水啊。」
手心被抠破,我抬起头,努力让眼泪倒流回去。
傅期年来找我的那一天,我远远就看见一个高大男生手里抱着一只粉色的熊,非常滑稽。
一看见我在等他,马上加快步伐朝我跑来。
校服飞扬,额上碎发沾着几点汗珠。
「徐苑,生日快乐。见熊如见我。」他笑着把粉熊推到我怀里,我们的距离骤然拉近。
我把玩偶熊扔在地上,用我能想象到的最恶毒最可恨的嘴脸对他说:「傅期年,我真的受够你了。」
「我不想再跟你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不想每天浪费时间应付你!」
「你知不知道你很烦,我只要想到要见你就很反感!」
他呆呆地站着,直到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
我第一次知道人可以那样悲伤,像是裂痕爬满精美的青花瓷。
站到腿麻,他才轻轻说了一声「好」,然后落寞地走了。
他那次离开的背影反复出现在我梦里,每次醒来枕头一侧都是湿的。
现在他也要成家立业,有自己要爱护的人了。
傅期年,祝你幸福。
-4-
我专门约了一个傅期年不出诊的日期去拆线。
拆完线简直神清气爽,一出诊室马上约李雨一起吃麻辣火锅。
低头打字,一时没看路,撞上一个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快嘴快舌赶忙道歉,一抬头,愣住了。
一身白大褂,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瞳孔像黑珍珠的眼睛,睫毛纤长。
傅期年往后退了一步,问:「过来拆线?」
「啊对,已经拆好了。」
也不知道哪句话惹到他了,他的声音骤降到 0 度以下,「19 号,这是我跟你说的拆线日期。」
19 号是明天,明天他出诊,他叮嘱我过来直接找他。
我哪里敢再来找他,虽然他没认出我,但我仍旧不敢面对他。
那么伤人的话,我一想起来半夜都得扇自己两巴掌。
「原来今天不是 19 号啊,瞧我这记性。不过刚才那个医生也帮我处理好了,都一样。傅医生,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哈。」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完就要从他身边穿过。
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出声了。
「记错日期……」
「徐苑,我就让你这么受不了吗?」
「就连一个体面点的借口都不愿意给?」
-5-
这个时间口腔科待诊的人不少。
傅期年吐字清晰声音清朗,周围好些人在聚精会神等着后续。
我看了一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银白素圈,尤其刺眼。
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意味不明的话,他的未婚妻要是知道,还不得把我撕了。
我摆出一个对陌生人惯用的亲和笑脸,「傅医生,你认错人了。」
他不可置信地反问:「认错人?」
我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
却不想身后步伐匆匆。
傅期年仗着长腿,三两步追上我。
他抓着我的胳膊,强势有力把我拽到面前。
他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讽刺,「你想用一句『认错人』抹除那十三年?徐苑,我不像你那样没心没肺。」
十三年。
是啊,我们认识十三年。
足以让各自的名字在彼此人生中扎根蔓延。
我几乎有那么一刻要丢下过往枷锁,也忘记道德原则。
但不可以。
傅期年值得更好的人。
我从他手下挣脱,笑容夸张,「原来是你啊,高中同学,傅期年,好久不见。」
闻言,他慢慢收回手,后退一步,恢复了冷淡神色。
中间有不少陌生人穿梭往来,而我与他静静对视。
我忽然想起最难的那几年。
也是如此,人来人往,无所凭依。
然而我曾拥有过这世界最灿烂的阳光,再难也能找到方向。
只是缘分太浅,他并非永远属于我。
「傅医生,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开口刚要说什么,但被一个女人打断。
「傅期年,我的电话你怎么没接?」
我循声望去,手下意识抓紧背包。
一个中年女人,穿着轻奢套装,因常年跳舞,身姿绰约。
傅期年的妈妈。
回到这里,我最不想遇上的人是她。
不仅因为她当年斥责我拖累傅期年。
还因为她说:「徐苑,一个逼死自己生身母亲的人,不配幸福。」
我原本梗着脖子与她抗议,直到听到这句话,彻底低头。
她的眼睛牢牢抓着我,我从她眼睛的倒影里看到一个无耻自私的人。
那个人窥见自己灵魂深处的污浊,终至溃败而逃。
……
傅期年把我拉到他的身后,跟他的母亲谈话。
脑子浑浑噩噩,只零星听到几个字「方榆」、「结婚」……
该走了。我从反方向离开。
-6-
医院门外车来车往。
我正往地铁的方向走,旁边一辆大卡车「哔」了一声。
车窗降下,蒋轩摘了墨镜招手,「真巧,徐苑,我送你。」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奇道:「老板,你怎么在这?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开会吗?」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徐经理对我的日程这么熟悉啊。」
我耸了耸肩,老实说:「倒也不是,我听说今天开的会跟我有关,比较关注。」
最近销售部有人说我恶意抢单,仗着漂亮,勾搭男性客户。
我不以为意,人越没本事越酸。
本想着清者自清,但事情越闹越大,蒋轩也出面了。
他敲了敲方向盘,一脸厌烦,「取消了,那种会根本没必要开。」
身为当事人,我眼观鼻鼻观心,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低头一看:来电傅医生。
傅期年不依不饶,停了又打。
「不接吗?」蒋轩好奇看了看正在震动的手机。
手心出汗,按了接听键。
「你好傅医生,请问还有什么事?」
「徐苑,你又一次,」他似乎站在楼梯间,带着回响,空荡荡地,「又一次,对我不告而别。」
他很平静,语气淡淡,就像在说一件他反复经历了无数次的事情。
明明没有愤怒,没有哀怨,我却瞬间鼻头发酸。
「你回去……找过我?」
憋着气把眼泪忍下去,我的声音应该很奇怪,连蒋轩都侧目过来。
有几秒空白,只听见悠长地呼吸声。
他似乎忍着某种情绪,言辞苦涩,「我总要问清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这样躲着我。」
这一句话,让我顿觉自己当初的选择荒唐可笑。
那个时候,整个世界对我不屑一顾,只有傅期年千里迢迢为我奔赴而来。
而我,给了傅期年一把利刃,向他的心。
「不是……你没有错……」我无从解释。
那是傅期年的母亲,当时也是为他考虑。
只是我欠他一个道歉。
傅期年好似轻叹,语气是包容一切般的轻柔,「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约个时间谈谈。」
我一时怔然,正犹豫着,驾驶座听了一耳朵八卦的那位突然出声。
「徐苑,帮我找根充电线,我手机快没电了。」
屏幕上在关机倒计时。
我朝傅期年说了一句「抱歉」,在车上找了起来。
蒋轩在旁边指挥:「我记得你前两天放了一根充电线在车上,喏,就在放口红的格子里……」
我着急跟傅期年通电话,找了十来秒都快急眼了。
蒋轩看我瞪他,投降似地笑道:「怎么还生气了,不逗你了,我的口袋里有磁吸充电宝,你帮我拿一下。」
我翻出扶手箱上外套里面的充电宝,快速帮他充电。
然后马上看了一眼我的手机。
通话仍在继续,我松了一口气,快速拿着手机凑到耳边。
「抱歉,刚才说到约……」
眨眼工夫,傅期年说话语气变得疏离,「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
「十年过去,谁都有自己的生活和……伴侣,再提从前,对谁都是打扰。」
「再见,徐苑。」
电话被挂断,我仿佛从云上坠落下来。
失重感牵扯着身上每一条神经。
连泪腺都麻木了。
说实话吧,其实我想见他。
想近距离再看看他,以高中同学的身份,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但是,十年时光拉开的距离比我想象的要更邈远。
远到连一句「好久不见」也是打扰。
-7-
「电话那头是谁,怎么还把你聊难过了?」蒋轩好奇问道。
我转头看窗外车流,闷声道:「一个很好的人。」
蒋轩沉默片刻,然后把他的手机递给我,屏幕显示着一封邀请函。
「别难过了。H 市有一场商业酒宴,你跟我去。」
「我可以不去吗?」
需要带女伴的酒宴酒局都是我陪蒋轩去,本来这也没什么,他没有成家也没有女朋友,老员工帮忙无可厚非。
然而,今年行业进入群雄逐鹿的阶段,每个公司都在抢客户,我的客户数不仅是公司第一,还是行业第一。
大概是有些眼红的,开始传播不三不四的流言。
流言源头早已模糊,无法追究,我只能尽力避开流言容易滋生的场合,比如酒宴。
「我听说震方科技的大老板方榆会过去,建议你考虑考虑。」
我果断举手,「去!」
去他的流言蜚语。
震方科技像块肥得流油的肉,每家公司都虎视眈眈。
跟了快一年,震方上下打点妥帖,连公司猫猫都只吃我带的罐头,但还是签不下来。
只差大老板方榆的一个点头。
我必须抢在所有人之前见到方榆,拿下震方。
而且,快到九月份了,开学季,我急着用钱。
蒋轩哈哈大笑,「还惦记着我那套别墅呢?」
他那套别墅是我之前的家。
入职第一天我就告诉他了,我要赚钱把家买回来。
「对啊,还差一半的钱。」我继续做他的思想工作,「蒋老板看在我为公司操劳五年的份上,降个价呗。」
他打着方向盘,腕上价值百万的手表闪瞎我的眼睛。
他皱着眉思考,「降价对我不太划算啊。我还有一个办法,对你我都好——」
我等着他的下文。
车停在公司楼下,他摘下墨镜,眼神专注,「房产证上加上你的名字,怎么样?」
-8-
蒋轩是地道的北方人,骨架好,正儿八经的衣架子,一米八六的身高配上利落的平头,极其有威慑力。
面部线条横竖分明,鼻梁高挺,一双鹰般的眼睛此刻柔情似水。
我上下打量,比了 10 分的手势,「不错啊老板,你就用这种眼神,我保证房地产大鳄的女儿肯定能被你拿下。」
说着,我瞄到格子里面的口红,灵光一闪,「难道这是杨小姐的口红?老板你真人不露相,才相亲几天,就到这个阶段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反问我:「你很开心?」
我笑着拍马屁:「当然啦,认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条老光棍,衷心希望你能有个伴。而且对方是杨氏,杨蒋强强联手,越赚越有。」
他对我的吹捧没有反应,反而盯着我看,我笑得脸都快僵了。
好一会,他才面无表情地戴上墨镜,解安全带,开门,下车。
哎,又生气了。
-9-
H 市经济峰会。
大会结束,我和蒋轩受邀参加晚宴。
方榆身为方氏集团的董事长,稳坐第一桌的 C 位。
乌黑卷发懒懒散在肩头,耳朵缀着两颗圆润珍珠,不费吹灰之力的优雅。
水晶灯折射,她抬眼看了我一眼,慵懒淡漠。
瓷白手指轻轻勾着高脚杯,血色酒液摇晃,她的美暗藏危险。
有人跟蒋轩打招呼:「蒋老板贵客啊,你秘书说你没时间,还以为你不来了。」
不出意外地,话题来到我身上:「听说蒋老板去哪都有一个美女陪着,就是这位了吧。蒋老板,还不介绍介绍。」
这种场面见多了,蒋轩早已熟练。
「这位是我的得力干将徐苑,各位老板多多指教。」
我从善如流,逐一递了名片。
到了方榆,我特意介绍道:「方董,真是凑巧了,震方目前在试用我司的 MC 系统,财务总还说正式签约的事情要方董定,这不今天就见到了。」
她的手指从我的名片划过,转向一旁的红酒杯,语气倦怠,「喝酒不聊这个,下次再说。」
方董说一不二,其他人附和着,喝起红酒。
蒋轩悄声安慰:「别着急,喝过三巡好谈事。」
我慢慢深呼吸,放松紧绷的神经。
震方花了我非常多的时间和精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确实急躁了。
桌上推杯换盏,话题转向方榆。
「傅期年」三个字一出来,我便有些坐不住。
蒋轩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指了指酒杯,「喝多了,憋得慌。」
他摆摆手,让我赶紧去解决。
我在洗手间磨蹭了十来分钟,刚准备走,方榆就进来了。
我摆出一个灿烂真诚的笑容朝她问好:「方董你好,我叫……」
她打断我的话,「徐小姐,震方的财务总跟我提过几次你的名字,我一直没放在心上,但今天我发现我小瞧你了——」
我屏气凝神,潜意识里觉得接下来不会是好话。
「你确实有手段,蒋轩生意场上令人闻风丧胆,你却把他治得服服帖帖——为了让你见到我,蒋老板托了几层关系,才拿到第二张入场券。也正常,毕竟你是徐平山的女儿,懂得自然不少。」
方榆话不多,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一开口必定一针见血,给人很大压力。
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我已经养成别人说什么都能笑脸相待的程度。
但那是因为还没有人用过往来戳我的致命伤。
有心人想查,轻而易举就能查到我是十年前那个死刑犯的女儿。
经济犯,国家蛀虫,违法犯罪收入所得的万分之一,相当于普通人工作一辈子。
「我爸爸……」喉咙干涩,声音发不出来。
我深呼吸,发麻的半边身子逐渐有了知觉。
「我爸爸犯了罪,法律判了,该谴责的,我们认了,该还的,我们也还了。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但也只有我知道,他是位好父亲。」
我迎向方榆居高临下的目光,维护故人,「方董,外面关于我的流言很多,也不好听,那都是我的问题,请至少,不要牵连我的父母。」
她双手环胸,瞳孔像无机质玻璃,像是用另一个人的视角审判,「徐平山让几百个家庭水深火热,你一句该还的都还了就算了?你不觉得你很无耻吗?」
类似的指责谩骂我听过很多。
我平静道:「方董,如果法律判我死刑,我二话不说认罪。但判决未下,我只会努力活着。无耻、不要脸、垃圾……这些话我听得多了,只要还能呼吸,我并不在意。」
我曾经在意过,也反抗过,却因此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她眼神锐利,忽然嗤笑一声,「如果傅期年知道你这么无耻,他怎么想?」
所有的淡然顷刻间消失。
我从未作过这样的假设。
越脏,我越想守护心尖上的一点净土。
可是眼前这个审视我的女人,是傅期年的未婚妻。
我握紧双拳,心烦气躁,有些自厌自弃,「方董,傅医生他怎么想都跟我没关系,十年前我就让他离我远点,十年后我也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
像我这种人,他离得越远越好。
「是吗?」她红唇微动,笑着从包里拿出手机,「傅期年,你听清楚了吧。」
我僵硬地看着一直跳动的通话时长。
傅期年听到所有话了。
电话那端的人好像打碎了什么,破碎声中,傅期年开口:「够了,到此为止吧。」
他挂了电话,手机屏幕暗了。
我看见自己面色枯败。
傅期年该怎么想我,他会不会后悔当时花了那么多时间,来安慰一个不值得的人。
他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任何悔改认错的念头,心安理得地过着安稳的生活。
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垃圾,不配做人。
-10-
回到酒桌,蒋轩看了我一眼,问:「怎么脸色那么差?」
我摇摇头,并不说话。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一行人到门外等各自的司机。
方榆指尖夹着一根香烟,背对我们,仰头目不转睛看着黑沉沉的夜幕。
循着她看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一颗异常闪耀的星星。
她缓缓吐出一口烟。
这一刻,我竟然从她身上感受到沉重的悲伤。
有认识的人上去搭话,「方董,今天你那个朋友没一起过来吗?」
夜风凉如水,吹拂她脸侧的发丝,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烟雾缓缓升起。
她就在这片雾气中偏头,眼神晦涩不明,淡淡道:「她啊……死了。」
谁都没法接话,众人噤声,不再攀谈。
就在沉默中,方榆的车来了。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降下车窗,朝我招手。
「徐苑,关于合作的事,可以谈。」
我快步奔过去。
她好像累了,单手支着头,语气懒懒的,「去找傅期年,他点头,我就跟你签。」
我下意识问:「为什么?」
她笑了,「我只是好奇,如果我们取消婚约,你有没有勇气争取傅期年。」
车开走了,我呆呆站在原地,不断回想方榆的那句话。
良久,回头一看,蒋轩垂头坐在酒店门口。
他喝了太多酒,已经醉懵了。
「你们、在聊什、什么呢?」
我扶起他,「聊合作。你自己用点力站起来!」
他不仅不站,反而用力将我往下拉。
我扶着他的肩头堪堪站稳,「蒋总,你再用点力我就要申请工伤了!」
「徐苑,我、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鞋店,你在打工,整家店,只有你,扣子扣到脖子上。」
「你到底醉没醉,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记得。」
他还在碎碎念,我招手让酒店保安把他扶到房间。
把醉鬼安顿好,我回自己房间洗了澡,躺在床上想着方榆的话。
点开跟傅期年的聊天框,对话仍停留在半个月前。
他让我去找他拆线,我说好。
但是我故意躲开他。
我想了片刻,打字:「傅期年,我能不能再见你一次?」
时间太晚,傅期年应该在休息了。
我等了片刻,埋在被窝里睡了。
-11-
刚睡着,蒋轩打电话过来。
「徐苑,我的药呢,我头痛。」他盖着被子,声音含含糊糊的。
我认命爬起来,轻车熟路把药拿出来,送去他的房间。
隔了两个小时,他又打电话过来,说口渴。
按照以往的经验,剩下几个小时他肯定还要作妖。
上下楼跑着累,我干脆抱着被子在他房间的沙发上睡。
一大早,我被他的手机闹铃吵醒了。
蒋轩自己睡得安稳,我咬牙切齿关了他的手机,去洗漱了。
关了门,我模模糊糊中听到我的手机响了,接着是蒋轩的说话声。
莫名其妙的,我直觉那是傅期年打来的。
来不及擦干手上的水,我连忙开门。
说话声停了,蒋轩正好放下我的手机。
蒋轩揉着太阳穴,漫不经心道:「刚才帮你接了个电话。」
手机震动,傅期年回复了。
「徐小姐,可不可以不要再耍我了?」
-12-
信息上一条,是通话 15 秒的记录。
我捏着手机,压抑愤怒:「你跟他说什么了?」
蒋轩正视着我,道:「我只是提醒傅期年,记住他有婚约在身,不要再肖想别人的人。」
我觉得有些荒唐可笑,吼道:「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对他那样说话!」
不同于我的歇斯底里,他平静得让我害怕。
他不容置疑道:「徐苑,在他缺席的这些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这就是我的资格。」
「你特么有病!想什么呢,我只是在你公司上班,不是跟你生活。」
「我是有病!」他扣着我的手腕,发狠道,「明明娶了杨媛媛就可以挽救整个蒋氏,我却不愿意!」
他克制着,没有把话说出来,但是言外之意已经够清楚了。
我与他对视,沉声道:「蒋总,大家都是成Ṭṻ⁷年人了,要为很多事负责。你想清楚,到底要不要松开我。」
房间里面太安静,静到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猛烈急促跳动,然后慢慢和缓。
半晌,他松开手后退,嘲讽一笑,「昨晚喝多了,没清醒,不好意思。」
「……没事。」我开起玩笑缓和气氛,「按工伤赔偿就行。」
他打着领带,又是一副资本家的嘴脸,「做梦呢,回去之后赶紧谈合作。昨晚给你介绍的几个人都有很多圈子,人品也不错,可以多交流。」
-13-
回到 S 市,我第一件事就是去傅期年的医院。
挂了最早的号,坐在诊室门口等他。
第一个号就是我。
他双手插兜,靠在椅子上,冷漠道:「徐小姐,你来干吗?」
我抠着手心,有些紧张,「我来看、看你。」
助手和实习生睁大眼睛错愕看着我。
傅期年眼底似乎掠过一丝笑意,清了清嗓子,指着外面,「去门口坐着等我。」
我松了一口气,我那一大段解释的信息他看了。
没有因为蒋轩的话而误会。
特意挑了一张椅子,角度正好能看到傅期年。
他很少有坐下来的时候。
看着患者的眼睛认真听患者述说病情,时不时点头,又耐心对患者解释着什么。
傅期年的脾气一向很好,有锋利的一面,但他更多时候是温和待人的。
小孩子哭闹着不让检查,他也没皱过一次眉头,而是笑着蹲下解释。
我目不转睛,奢求用短短 4 个小时,看够傅期年。
不知道傅期年跟实习生说了一句什么,她出来找我。
她憋着笑,「徐小姐,傅医生让我跟你说,你把他看紧张了。」
「啊?抱歉抱歉,我换个位置,」我解ţũ̂⁴释道,「你别误会,我等着跟傅医生说两句话,怕他走了。」
她有些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徐小姐你不是傅医生的未婚妻吗,为什么要在医院里说话?」
这下轮到我懵了,「你为什么这么说?」
她满眼星星,「因为傅医生戒指内圈刻着你的名字,『XUYUAN』。无名指有一根血管直通心脏,你的名字就贴着那根血管,随着傅医生的心跳一起跳动。好甜好甜!」
我在心里默默想象方榆名字的拼音,无论如何旋转变化,都不会是「XUYUAN」。
所以,是不是……
我不敢再想,害怕是自己白日做梦。
傅期年问诊完一个病人,可能看实习生一直没回去,皱着眉头出来拎人。
「再不回去,信不信我跟你老师告状。」
实习生哀嚎一声,撒腿跑了。
傅期年递给我一瓶矿泉水,「嘴唇起皮了,多喝点水。」
我茫然接过,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他看着我的动作,喉结轻轻滑动,「还有几个病人要看,你再等等。」
号陆续在流动。
下一个人是李雨。
我正思考是不是我高中同学李雨,顶着一头显眼粉发的圆脸女生就进来了。
她一眼看到我,「徐苑!你个王八蛋,放我麻辣烫的鸽子!」
傅期年抬眼朝我们看来。
我哈哈求饶,「那天真的有事,下回我请回你。」
她不依不饶,勾着我的脖子,「别下次了,就今天!」
「她今天不行。」傅期年出声了,「李雨,我跟你说忌口,你听到哪去了,你那口牙不要我拔了。」
李雨捂着嘴,眼神惊慌进去了。
她就诊时间不长,一出来就拉着我,「走,跟你说两句话。」
我见傅期年在做检查,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便跟着她走。
-14-
大厅嘈杂,人来人往。
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但我不想离开太远。
李雨一脸八卦,「所以你跟傅期年在一起了?」
「不是,他的未婚妻是方榆。」
李雨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那都是给外面人看的,他俩根本就没在一起。」
「你要问我怎么知道对吧,这就要牵扯到另一件事情了,说来话长。」
我捏着她的脸,威胁:「从实招来。」
「好好好,那你听完别怪我。」
……
12 点,喧嚣如潮水般退去,李雨走了,大厅里面也只剩零星几个人。
我正要朝傅期年的诊室走去,他便出现了。
喘着粗气,发丝也有些凌乱,看样子是跑过来的。
我有点后悔离开他的视线了。
「我过来跟李雨说两句话,正想回去找你。」
他抿紧唇,一言不发,拉着我的手快步往诊室走。
进了门,他干脆利落按着门把,将门反锁。
我伸手往门把的方向探去,被他紧紧抓住,反手将我扣在门上。
「徐苑,我给过你 4 个小时考虑,你不走,我就当你认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他额角青筋凸起,像在忍着怒火,「现在要走,晚了。」
我顺从他的力道,贴在门板,「傅期年,我不走。你的手受伤了,你有感觉吗ẗũ₇?」
他错愕着,抬起自己的左手背看了看。
那里原本有一道伤疤,又被桌子撞了一下,血痂掉落。
恐怕是因为没看到我,傅期年起得太急被桌角撞到了。
也不知道他跟桌角有什么仇什么怨,高中总是磕磕碰碰,后来我也习惯为他备着碘液和创可贴。
我一边熟练给他包扎,一边想着李雨的话,「李雨说你每年都会问她,我在哪里,真的吗?」
李雨的原话并非这么简单。
她说每年同学聚会,傅期年无论多忙,都会过来。
每年他都会说:「麻烦大家,如果有徐苑的消息,一定一定一定要告诉我,我真的不能失去她,求求各位了。」
「徐苑,你能想象吗?傅期年这种天之骄子那样低三下四求人。后来有些人成家了,带着家属去,对着陌生人,他照求不误。」
「后来也不知道谁跟他说,我有你的消息,他大雨天跑来我家找我。那时候我去蹦迪了,手机没电,他就在我家门口等了一整夜,特么的,我爸妈还以为他在追我。」
……
ƭů₎ 他曲起手指,轻轻碰着我的耳朵,「我回去找过你,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去哪里了Ṭûₚ,而且,他们说你妈妈去世了。徐苑,你一个人怎么活下去的呢?」
「我常年做着一个噩梦,梦见你迷失在空旷的黑暗中,饥寒交迫,没有人帮你,你踏着污水躲在雨里……梦一次,我痛一次。」
贴好胶带,我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傅期年,那些年,我并非身处暗夜。」我站起来,郑重抱着他,「我曾拥有过太阳。」
距离足够近,我感受到他的温度,闻着淡淡的木兰香。
他的手放在我的背上,慢慢加大拥抱的力度。
仿佛用力填补十年空白。
-15-
震方。
方榆爽快地答应我见面的请求。
她扎着高马尾,化着淡妆,明媚动人。
合同很快签好,她让其他人先离开会议室,单独留下我。
她从包里拿出一叠信封,推给我,「建议你看一下,即便匿名资助,但小孩的心意还是要接受。他们很想让你知道他们的感谢。」
信封上面确实是我资助的孩子的名字,我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做得足够隐蔽,五年了,没被身边的同事朋友发现。
她的回答简洁有力:「我很有钱,也很有本事。」
好的,我闭嘴。
我低头整理信封,突然听方榆道:「上次的话,我要对你道歉。」
她跷着二郎腿,高跟鞋一晃一晃。
方董可能第一次道歉,不太熟练。
我好脾气地接受了。
「但是,不代表我全错。」她目光灼灼逼人,「傅期年这十年过得并不好,傅家不肯让他找你,没有给他任何支持,他一个人,一边反抗傅家,一边用了一切你难以想象的方法去找你。」
「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却拒他千里之外,甚至和蒋轩走得格外近。」
「徐苑,你那样伤他,他却还等着你的爱。」
「你的懦弱,让我如鲠在喉。」
仿佛回到了傅阿姨和我对峙的那一天。
不同的是,方榆让我回到傅期年的身边。
我镇定地回视她,「我对傅期年,十年如一日。不敢接近他,是因为我听到你们要结婚了。方董,我也想守护他的幸福。」
「我跟他做戏的。」她按着指关节,讥笑道,「方家人前光鲜,实际烂透了,傅家还以为是香饽饽,急着攀亲。」
背后的事情我听李雨说了一些。
傅期年的父亲在外有了私生子,极其偏爱,傅阿姨气不过,逼着傅期年争宠夺权。
他不堪其扰,早早搬出傅家,也失去了他父亲所有的支持。
直到方榆找他合作,傅家才逐渐重视这个长子。
而方榆,排除了逼婚这一干扰,终于能全心全意跟她哥哥竞争。
我忽然想起那天。
李雨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包包首饰,条理清晰算着账,「你看看,我一身一百多万。我们这样的人很贪心,要更多的权力要更高的地位……我这样说你别生气,高中那会我不懂你爸爸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但现在我竟然懂了。同样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傅期年敢于挣脱束缚,奔赴自己的真心,我虽然无法接受傅期年的选择,但是我佩服他。」
……
道别的时候,我没忍住问:「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改变主意,给我见傅期年的机会?」
「因为那些孩子说你好,我选择相信你本性不坏。更重要的是,傅期年那个傻子,他无条件相信你。」
方榆仍坐着没动,但她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徐苑,勇敢点。不要像我,等到无可挽回了才后悔,连一句真心话都没机会说。」
后来我才知道。
方榆的爱人是一名缉毒警,死在某年深秋的山谷深处。
-16-
傅期年在一楼大堂等我。
纯白 T 恤,灰色休闲裤,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年轻帅气,吸引来往众人的目光。
他下了班就过来,倚靠在休息区的沙发背,手撑着沙发,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煞是好看。
有位直爽的女生朝他走去,傅期年微笑着摇头,指着我的方向。
走得近了,我听清他末尾那句话,「她是我等了很多年的人。」
此时黄昏晚霞在天边蔓延,深红与暖黄交织,浪漫缤纷。
我们并肩漫步,没有目的地。
他突然停步,指着附近的公交车站,说:「有一天晚上,我过来帮方榆拿文件,看到你坐在这里工作。我一直在找你,见到了却不敢上前。」
「徐苑,我经常在想,你当时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他自嘲一笑,「可是,我想不出来原因。我其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了解你。」
「而在我迟迟不敢走近的时候,蒋轩来了。」
我记起来了,那天震方刚试用,问题很多,我待到快十点才走。
蒋轩恰好在附近谈合作,顺路接我。
「所以,你在医院那么冷漠,是以为我跟蒋轩在交往?」我哭笑不得。
他挠了挠头,「十年过去,物是人非。我强迫自己接受这件事情,但又说服不了自己……」
我安静听他诉说。
李雨说,在他们眼里,傅期年从来是骄傲、坚定、勇敢的。
然而我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让他变得不安、纠结,甚至卑微。
即便年少时期相互信任,互为依仗,但是我那些没有任何来由的指责,在十年光阴里一点点发酵。
傅期年这些年,很辛苦吧。
他的手大而温暖,我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一字一句地说,「傅期年,我们谈恋爱吧。」
谈一场,迟到了十年的、我和他都迫不及待地,浪漫恋爱。
傅期年慢慢收拢手指,放松笑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17-
恋爱的流程是怎样的?
我和他都不知道。
车停在我家楼下,他认真地看着知乎的回答。
手机屏幕的光线在他的脸上变幻,昏暗中,他的侧脸轮廓愈发清晰。
纤长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因为专注,双唇紧抿。
我咽了咽口水,轻手轻脚地解开安全带。
手盖上他的手机,扶着他的腰,跨坐在他的腿上。
「你……」他错愕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手指捏着他的下巴,吻他。
主动权很快被他夺走。
他摩挲着我的后颈,呼吸一点点加重,「抬腿。」
座椅后移,空间扩大。
后腰抵在方向盘,他伸手护着,温柔不过一秒。
如狂风暴雨般的吻便掠夺了我所有的清醒。
路灯摇摇晃晃,暖黄色调有好多重影。
这条路我看过好多次,每一次都是匆匆走过。
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我感受到无尽温馨。
原来世间万物都可以因为那一个人,变得格外有意义。
傅期年埋在我的侧颈平缓呼吸。
我捏着他的耳朵,有气无力地声讨:「这么会亲,你还说没谈过恋爱,快给我老实交代。」
他笑意明显,捧着我的脸,「那要看对谁。你别惹我了,忍了十年的男人,很难喂饱。」
「不要脸。」我的脸红透了,赶紧回副驾驶乖乖坐着。
长发凌乱,他耐心帮我梳理着。
「你为什么亲我?」
「……不知道。」
他笑了笑。
等到头发梳理整齐了,他转而与我十指相扣,语气认真:「徐苑,实现我一个愿望好吗。」
「我想每一天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你。」
-18-
我把钥匙给了傅期年,做了甩手掌柜跟李雨玩了一天。
他一个人安排所有事情。
打包东西、退租、收拾房子、准备我的日用品……
我回来时,家里亮灯,饭菜刚上桌。
傅期年张开手臂,懒懒倦倦地说,「抱一下。」
我抱着他的腰,左右晃了晃,「傅医生真能干,我捡到宝了。」
他很受用,眼神发亮,牵了我的手,「来,看看你的房间。」
主卧有独立卫浴,还有衣帽间,他把主卧腾出来给我。
屋内布置是我想要的风格。
我的喜好,他了然于心。
粉色小熊放在床头,憨态可掬。
「十年了,你还留着它。」他揽着我,心情愉悦,「看到它的那一刻,我简直高兴得快疯了。」
眼眶发热,我忍了又忍才没流泪。
方榆说的不错,傅期年真是个傻子。
我没有做出任何解释,那一天依然像是一根刺一样深扎在我们心中。
见到它,他不仅不觉得痛,反而是开心的。
「笨蛋。」我搂着他的腰,闷声道,「傅期年,那一天的话不是真心的,但我终究还是伤害了你,对不起。」
「徐苑,我们当时都太年轻了。你经历太多痛苦,而我也太骄傲,或许不知不觉伤害到你。」他用力抱着我,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但一切都过去了,轻舟已过万重山,我们还有很多岁月可期。」
我原来以为这样平平淡淡就够了。
但没有想到,他的妈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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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我以为是回来拿文件的傅期年。
高兴开门,门口站着面沉如水的傅阿姨。
她姣好的面容被怒气扭曲得有些变形,呵斥道:「徐苑,难不成我还要把十年前的话再说一遍吗?你如果不出现,期年就要跟方榆结婚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方家家大业大,对期年百利而无一害,他不可能做一辈子牙医的,他总归要回家。徐苑,十年前你就在耽误他,十年后你也耽误他!」
她语气要比十年前更急躁,但我不再像十年前那样恐惧。
「阿姨,期年是你的儿子,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就算没有跟方家联姻,期年想做的事也照样能做成。」
我笑了笑,「我是傅期年千辛万苦找回来的,要走要留是我们之间的事。」
她怒极,尖利的指甲一下又一下戳着我的肩膀,「我当初能把你赶走,现在照样也能!你这一个死刑犯的女儿,拖累死自己妈妈的人,没有半点资格站在我家期年身边。」
我捉住她的手指,冷声道:「阿姨,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你能对你多年好友那么狠心。我爸爸犯了罪,但是我妈妈清白无辜。她把你当知心好友,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想跟你倾诉,但是电话打一通,你挂一通。你既然选择忽视到底,又何必发短信说她不知廉耻,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赖着你们傅家。」
「那一天,百草枯一滴不剩,她那么绝望,我是凶手,你也是。」
多年怨愤终于宣之于口,原来我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耿耿于怀。
「关我什么事!」
她咬牙切齿,挥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我扣住她的手腕,用力甩开,「你最好快点走,我是死刑犯的女儿,什么都干得出来!」
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幕恰好被傅期年看见。
电梯门关闭,他眼眸沉沉,朝我们走来。
傅阿姨委屈得不行,眼泪哗哗落下,一句接一句控诉我。
我早已听不见那些嘈杂的声音。
傅期年看见了我那样对他妈妈,还出言威胁。
他怎么想?
他看着我,话却是对他妈妈说的,「妈,你先回家。」
她歇斯底里:「徐苑是什么人你还没看出来吗?要不是你刚好来了,她恐怕已经打我了!她就是个无赖,没有礼义廉耻,难怪外面的人都说她跟那些老板上床……」
「够了!!」傅期年大吼,眼眶发红。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连他妈妈也吓了一跳,不再说话。
她兀自跺了几下脚,气愤离开。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我和他,空气凝滞,让人窒息。
他把我拉进怀中,轻轻咬着我的唇,「徐苑,不用试图证明什么,我认识你十三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
这一刻,我听见风来了,吹走不安,舒畅自由。
-20-
傅期年拿了文件回医院,一整天都在开会。
我埋头处理震方正式合作之后的事项,歇下来才发现已经晚上九点了。
蒋轩提着一袋外卖,一副关怀下属的模样,「辛苦了,给你加个餐。」
我正饿得不行,拆开就吃。
他跷着二郎腿坐在对面,冷不丁开口问道:「为什么是傅期年?明明我也……」
我打断他的话,笑着说:「蒋总,一直以来,都是他坚定地选择我。」
选择我,相信我。
「高三那年,我爸爸入狱,家被查封,一夜之间,曾经的亲戚好友对我们避之不及。我和妈妈回到爸爸的乡下老家,那里的人对我们吐口水,指指点点,骂得很难听。我每天都被熏得满身粪味,很恶心的气味,人人对我避之不及。在我即将自暴自弃的时候,傅期年来了。」
「那些日子,除了我妈妈,就只有他坚定地站在我身边,跟我说,我没有错,让我好好生活,他永远支持我。」
「他像一束光,千里迢迢,为我而来。」
蒋轩摊了摊手,坦诚道:「好吧,我认输。」
蒋轩要得太多,他放不下权势和地位。
他的伴侣,必须有足够深厚的背景,能为他助力。
「蒋总,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活得清醒。」我给他竖了大拇指,「傅期年在楼下等我,我先走了。」
蒋轩起身,整理袖扣,道:「我跟你一块下去。」
傅期年靠着车身,一身笔挺西装,长腿笔直。
他看到我身后的蒋轩,脸色明显不好。
我还没来得及说,他就拉着我的手,把我塞在车里。
「等我一下,我跟他聊聊。」
两个人彬彬有礼,握手问好,随后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
我只恨自己不会唇语,只能焦急等待。
过了好一会,傅期年满身寒气坐了进来,蒋轩笑着挥手再见。
傅期年心情不好,路上话很少。
回到家,门关上,我正想开灯,他却抱着我,不让我开灯。
「你怎么了,蒋轩说了什么?」
「没有他的事。」他吻着我的后颈,非常缠人,「我看了门口的监控。」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
到底还是知道了。
本来只有一个人难过,现在连他也要一起不高兴。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拍拍他的手,安抚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哭了,温热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滑落。
「我很心疼你。蒋轩说你过得很辛苦,一天到晚都在工作, 大学时帮别人穿鞋,一点一点积攒学费,毕业了, 为了资助山区小孩读书, 吃最便宜的外卖, 租最便宜的房子, 省吃俭用……你那么好,却忍气吞声被人指指点点……」
我鼻子发酸, 忍不住落泪,这次却是笑着的,「其实,有些苦是我必须要吃的,这是我替爸爸在赎罪。」
或许是我足够诚心,上天终究厚待我。
兜兜转转, 傅期年始终不离不弃。
-21-
临近年底, 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方榆大义灭亲, 举报自己的哥哥吸毒。
方氏集团股价触底,却因为方榆的一句话瞬间反弹。
她站在集团门口, 一身黑衣, 神情肃穆。
「我的爱人是一名缉毒警, 我和她一样,对涉毒人员零容忍。就算是我的血亲,我也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以告慰我爱人的在天之灵。」
傅期年那一天情绪低沉。
他和方榆从小一起长大, 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在某种意义上,他和方榆有着更特殊的情感联结。
他们知晓各自的痛苦, 在长夜未明时, 相互扶持鼓励。țţū́⁵ü⁻
第二件事情,是蒋轩与杨媛媛结婚了。
傅期年比新郎还要高兴。
精心挑选了一套情侣装,牵着我的手一起观礼。
看着看着走神了, 忽然说:「徐苑,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我们现在的生活也跟正式夫妻没什么区别了,只差个证,便随口道:「都行, 有空就去。」
「那明天吧。」他的眼睛亮亮的,「我给蒋轩包的礼金太多了, 要叫他还回来。」
我忍俊不禁, 「傅医生你几岁了。」
蒋轩返回来的礼金超乎意料的丰厚。
多年摸爬滚打, 我除了完成本分工作, 也同时为后来的事业做积累。
蒋轩给我充足的人脉、资源和资金,鼓励我开始独当一面。
签合同那天,他挑衅地对傅期年举了举酒杯,「我现在是徐苑的天使投资人,你对我客气点。」
傅期年不屑地「切」了一声,扯过卫衣的帽子盖在头上, 一脸「懒得跟你计较」的神情。
我按下手印,与蒋轩碰杯,由衷道:「谢谢你。」
谢谢你。
帮助我、提携我、鼓励我。
-22-
冬日暖阳,三两好友, 知心爱人,心之所向,喜不自胜。
– 完 –
□ 躬行慎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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