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婚姻:彼此成就的奔赴

我曾暗恋一个人十年。
为了求一个结果,我鼓起勇气辞去工作,来到他的城市。我还来不及表白,已经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即将结婚的消息。
忽然之间,我能说出口的,只有那一句诛心的「恭喜」。

十年的执念,忽然就在那一瞬间释怀了。
祁宇加我微信的时候,我还想了半天这人是谁。
我们认识是在朋友的婚礼上,我是伴娘,他作为男方的朋友兼婚车司机。
我对这个人颇有印象,不仅是因为同一桌,还有他几次明目张胆投来的目光。成年人的心照不宣,往往就在眼神交汇一刹那,很可惜,我对他毫无感觉。
祁宇一身休闲的白 T 和短裤,五官舒朗,神态里流露出几分自信和散漫。
同行的另外一位伴娘早就打听过,他是新郎亲戚的朋友,自己经营着改装车厂,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婚礼结束后,好友告诉我一件八卦,她的婚礼跟妆在婚车上明目张胆搭讪祁宇,两人交换了微信,那天晚上没等婚礼结束就约着离开了。
现代人的开放和豪爽,让人咋舌。
因此,时隔半个多月,祁宇突然加我,着实让我意外。
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出现刚刚好。我正被各种奇葩的相亲,折磨得身心俱疲。
第一次见面,是在市区的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西班牙餐厅,入眼的光线色彩斑斓却并不刺眼,宽敞的店内只摆了零星几张桌子,古典的音乐低低吟唱。
「真的抱歉,我没想到会这么堵。」
雨天路况不好,我中途换乘地铁,又走了一段路才姗姗来迟。
浑身都笼罩着淡淡的水雾,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更多的是因为迟到感到抱歉。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脸上是百无聊赖后的不耐烦,抬眼扫了我,随手递来了一张纸巾。

「早说了去接你,是你非要自己打车。」
这直男语气,让人心里窝火,强忍着才没发作。
我们在城市的两端,第一次见面,我是不忍心他辛苦开车横跨整座城。
好心当作驴肝肺。
「是呢,早知道让你来接我,与其你在这干等着,还不如我们一起堵在路上,还能做个伴。」我故意阴阳怪气。
他瞪着我,一副吃瘪的样子。
我接过纸巾匆匆擦去身上附着的细密的水珠,对上他那莫名其妙的打量视线,忽然,就懒得再做矜持的样子。
「我饿了,快上菜吧。」我朝他露出商业假笑。
这么想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毫不客气地扒拉过来放在桌角的点菜单,扫了眼他已点的菜品。
他大概对我有些无语,扬手招来了服务员。
等着上菜的空当,我就不咸不淡地问了几个例行问题,「无外乎你平时喜欢干什么?」「去过哪些地方旅游?」「喜欢猫还是狗?」
路上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我饿坏了,拿着餐前面包在啃,眼下只能全神贯注精力在吃上面。
我已经不太在乎他的答案,甚至,已经在想理由,如何体面又不失礼貌地结束这场饭局。
突然,他说,「你问那些问题有什么用!」
我有些诧异,抬起头看他。
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有房有车,房是湖滨绿城平层,车有很多,今天开的是卡宴。你们最想了解的难道不是这些?」
他以为我旁敲侧击,故作矜持呢。
「既然你觉得我注重物质,为什么还约我见面?」
铁板上的白蘑菇还在滋滋作响,就像现在,坐立难安的我。
「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不算特别漂亮,但是很顺眼。」
「唔……」我觉得这人有大病。
「要不要交往试试看?」
一记直球打得出乎我意外。
我拿过纸巾擦了擦油腻的嘴角,尽量让自己保持风度,「你很直白,我觉得这点很好。但是有一点,你可能有误解。我对结婚对象在经济能力方面的要求不高。所以,我没问房车,是觉得没有必要。」
顿了顿,我见他认真倾听,继续说,「我的年纪不小了,我的恋爱只以结婚为前提,没有时间耗费在玩票性质的关系上。」
「所以说,除了经济能力,你还有哪些要求?」
他没翻脸,再次让人刮目相看。
「我觉得生活作风问题,也挺重要,毕竟,婚姻是要走一辈子的。」我盯着他的眼睛,以戏谑的口吻问,「婚礼那天,你跟那个女生是不是去开房了?」
只是,下意识的声音有点大,惊到了一旁的侍应生,我没出息地缩回目光,装作盯着眼前盘子里切好的一片火腿,头顶却像是被火燎着似的。
面前传来一阵诡异的安静,甚至似乎有滚滚怒意。
「跟车一天累死,哪有力气。婚礼上没吃爽,后面跟朋友一起去吃烧烤,吃完就各回各家了。」
说来也对,婚礼那天有多累,我们都感同身受。
我佯作镇定,以水代酒敬他,「抱歉,我误会了。」
「那女的后面约我,一起出来玩过几次,没睡过。」他补了句,在我愣神的空挡,碰了杯。
用餐结束后,他陪我走了一段路,直到地铁口。
「你挺有意思的。」他对我这么评价。
这顿饭吃下来,祁宇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并不妨碍我觉得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又开始了无休止的相亲。
相亲对象一个比一个奇特。长得其貌不扬,身高刚过一米七,家里没房没车,一个劲逮着我问我的情史。

我嘴硬地说短暂地谈过一段,这把年纪,总不好意思告诉人家二十七岁高龄还没谈过恋爱。不说还好,说了之后,那人就开始对我这段情史开始刨根问底。
从前男友的家境到我跟他约会的细节,到最后,他旁敲侧击地问一些隐私细节。
「你们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我随口说,「见家长了。」
立即,这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我看向他双手下意识的交叉的动作,突然反应过来,人家其实在打听是我还是不是处。
明白过来后,我彻底没了继续聊下去的欲望。
「你们后来为什么分手?」
我礼貌性地一笑,「私人原因,不太方便告诉你。要不,我们今天就先到这吧,下次有机会再见。」
「那我们一起去地铁站吧。」见我站起来,那人连忙也站起来,跟在我身边,脸上露着一点小心翼翼,我们乘着电梯下楼,他不忘鼓励我,「我觉得你还可以的,以后有机会可以找我聊天。」
「有机会再说吧。」我冷淡敷衍,只想赶紧去地铁站。
见状,他又继续絮絮叨叨,「女人过了 28 岁,就没有生育优势了,你看你年纪不小了,只有本科学历,工作上也比较难再进一步,早一点定下来肯定是比较划算的。」
「理是这个理,不过我现在年薪也还不错,985 的本科比不入流的硕士还是吃香些,公司还提供住宿。如果婚姻不能让我生活质量上升,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去将就呢,你这么精明,这笔账肯定算得清。」
他一路拿着自己不入流的硕士文凭说嘴,现在梗住了,论薪资我不比他差。
「话也不能这么说,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
他讪讪地搭话,连看我都不敢了。
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对,我的年纪不小了,错过了最好的青春,相亲市场上,想遇见合适的人概率更低。
刚步出商场,手机就适时地响起,来电显示是祁宇。
「你是不是在 S 商场,SN 店门口?」
我张望了四周,疑惑,「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你!」他语气中掺着几分隐怒,「你身边站着的是谁?」
「相亲对象。」
我抬起头,在对面 B 牌的二楼,他手插口袋站在窗边望向我。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仿佛听见话筒里传来一声不屑的嘲笑。
「要不要来找我?」
他居高临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犹如天神。
我毫不犹豫地撇下了身边这人。
B 牌的门店要从对面商场里面进入,我到的时候,祁宇已经结完账,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等我。
「相亲黄了?」
我『嗯』了一声,突然觉得他今天特别精神。
「这么看我干嘛?」
「洗洗眼。」
「有毛病。」说完,他就自然地牵过我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柔软,包裹着我的手掌,温暖又有力量。
我抬起眼时,看见他不自在地撇开脸,耳尖却涨得通红。
明明是身处光鲜亮丽的高档商场,一种久远而熟悉的感觉闪过,是那个初夏的午后,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热情,也是香樟树下的树荫里,少女紧握一瓶矿泉水,最终也没能鼓起勇气上前。
我没有反抗,反而顺势反握住他的手,就像是鼓起勇气,握住我当下能把握住的命运。
祁宇带着我去见他的那群兄弟们,他们大多是从小一起长大,又一直生活在一个圈子里。
他们常年相聚的地方是市里一家著名的酒吧,他们几人出资做了大股东,请了专业的团队来打理,店里的生意很好,其中自然也有他们人脉照拂的关系。
「嫂子,咱们见过的,上次婚礼上,祁宇那小子一眼就看上你了。」
「啊?看上我什么了?」我好奇地看向祁宇。
不等祁宇开口,他发小陆恒抢先说,「嫂子气质卓绝,一看就是良家妇女。」
祁宇没有反驳,搂着我的肩膀,语带威胁地警告他们,「涵涵是正经人,你们这群不正经的少带坏她。」
出乎意料之外,祁宇的兄弟挺认同我,也许是在他们那群人里,我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是他们印象里适合相夫教子的女人。
他们挥金如土,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不妨碍他们三观健全,毕竟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的。他们都活在父辈功绩下,年少时也拼搏过,努力过也验证过,最后认识到自己不可能超出父辈的成绩,索性安心躺平做个只会花钱的富二代,只求不要给家里添麻烦就好。
晚上,祁宇喝得有点醉,我开车送他回家。
他家离酒吧不远,又是平层,电梯可以直达门口。等我把他推到床上,帮他换洗好衣服,收拾了一身狼藉,才在休憩的空当好好打量他的家。
刚才找房间的时候,误开了一扇门,差点以为到了一个主题乐园。
每个男生心里都梦想拥有一个游戏间,里面一字排开的专业竞技电脑配置和游戏机,酷炫的游戏键盘和鼠标,背后是他心爱的魔兽世界的地图和摆了一整面墙的手办收藏。
收到姜城的信息时,我还怔了怔。
算起来,似乎自从得知他要结婚,我就没有联系过他。这在我们认识的十年里,应该是绝无仅有。而我此刻收到他的消息,也只感到困扰,再没有那种起伏不定的纠结情绪。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交男朋友?」
我几乎能想象出来他那种故作关心的语气。
「嗯,我交男朋友了,你大晚上给我发消息,他不高兴。」
「?」
我没回复,就当是男朋友吃醋,不让我回复了。我看了眼睡得死沉的祁宇,忽然就觉得很有安全感。
「你真交男朋友了?」
「涵涵,你没经历过社会险恶,现在很多男人心机深沉,你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他不高兴?这么晚,你们该不会还在一起吧。」
「你们才认识多久?」

他的信息铺天盖地地刷屏,我看不过来,随即,他的电话打过来。
我接起,抢在他开口之前,「姜城,咱们只是普通朋友,我谈男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你结婚了,大晚上关心一个女生朋友的私生活,你把你老婆放在什么位置?」
那边沉默了很久,末了,他才喃喃,「涵涵,我只是关心你。」
「你的关心我收到了,谢谢。」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从这以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
祁宇向我求婚了,就在他们的酒吧,在他的一群发小们的见证下,我点了点头。
他陪我回了趟老家,东部的一个小镇上。
我的家庭条件只能算一般,父母都没有什么文化,打着一些零工。弟弟去年结婚,父母把大半的积蓄用来给他买房和创业,后来创业失败,现在,全家都在为弟弟还贷。他们给不了什么嫁妆,最多就是承诺,不会让我弟影响到我。
我把我家庭的一切都摊开在他面前,就像把我自己的最隐秘的自卑给他看。
在这个家里,从成年以后,我就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后来,我发现「成为外人」是我作为一个女生,能得到最好的祝福。
祁宇没说什么,在老家只停留了两天,我们就走了。
他很快就安排我去见了他的家里人,出乎我的意料,他的家人对我的接受程度很高。原本,我还以为以我的家庭条件,进入他的家庭,要受到一番磋磨。
后来,我才知道,多亏了祁宇过去十几年的不靠谱,导致他的家人对于儿媳妇的要求,已经降低为只要是正经女孩就行。
得到家人的同意,我开始准备结婚。
我把祁宇介绍给我的朋友们,其中,包括我曾暗恋多年而不得的男生,姜城。
我们在附近的一家餐厅订了包厢,没想到附近限速四十,祁宇的车子油门轻轻一踩就上了六十,他有些窘迫,也许是因为紧张。
但是,在我们这班理科宅男宅女的人群里,祁宇的社交技能足以让他在我们当中如鱼得水。
土耳其餐厅吃得几个人都有点胃顶,祁宇和他们呆在餐厅里欣赏上面的驻场表演,我一个人出来散步消食。
夏夜里,餐厅里过低的温度,让一到外面后,温热的海风让人每个毛孔都舒张开。
我没料姜城会突然跑来找我。
他一身白 T 和宽松运动裤,剃成板寸的头发,显得五官更加英气,一眼看去跟大学时代的模样没有区别。
可我始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从他新婚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一年多。
他比别人更早一些知道我要结婚的消息。可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偏执地开始调查祁宇,前前后后把祁宇过往的「黑料」发给我。拜他所赐,我对祁宇过往那些不学无术、纸醉金迷的生活,又有了事无巨细的了解。
「涵涵,他不是什么合适的结婚对象。」
「他不是,你是?」我戏虐地看他吃瘪。
「我只是关心你。」
我笑了,「谢谢你的关心。」
他仍然并不死心,上前来抓我的手,「他除了有点钱,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我一把甩开,「姜城,我是哪里得罪你了?结个婚让你意见这么大?」
「涵涵……」
我指着他的脸,「这个时代,有钱这个优点还不够吗?他有钱,所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坚定地选择了我。」
其实,我也是在和祁宇去了家里才想明白,为什么会在姜城的身上浪费了十年。
我的家境一般,后来因为弟弟创业失败,家里欠了点钱。这些情况,姜城一直都清楚。我不敢向他告白是出于我的自卑,而他何尝不也是同样的胆怯。
我们的关系游离在朋友以上,恋人未满,以一种畸形的友谊存续着,虚耗着青春。
「你真的是看上他的钱?」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意识到他在哪里不同了。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变,只是我一直用初恋滤镜看他,把他看成天上人,不敢沾染,不敢亵渎。
可一旦把他放在尘土里看,其实,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普通且自信。
「姜城,你最没资格评论我的为人处事。」我指着姜城,坦然无惧,「毕竟,我最缺钱的时候,都没有问过你借钱。」
姜城吓得后退两步,心虚地垂着眼,不敢看我。
这样的懦弱,让我更加鄙夷,「希望你今后,可以对我的婚姻闭嘴。」
「涵涵……」
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说,你对我有意见?」
姜城彻底闭了嘴。
我们算得上闪婚。
我和祁宇的婚姻,多少是他殷实的家境给的底气。矛盾的是,我放不下我的自尊心,坚持上班工作,生活里尽量与他平摊,对此,他也不置可否。
他是个标准的富二代,养的白白嫩嫩,一米八左右的个子,长相不算一眼惊艳,但是五官端正,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很容易吸引女生的好感。再加上富二代的光环,这些年,他玩得花,也能理解。
我曾经见识过他那群发小出来玩的场景,上个厕所的空当,祁宇的身边都能坐满一圈捞女。
我没见过祁宇以前撩妹的样子,但是,从他的发小的话风里,他应该不是柳下惠那样的人物。
结婚前,祁宇跟我保证,跟前女友断得干干净净,以后不会有别人。
他这么保证,我也这么相信。
事实上,婚后的大半年里,我还在和他的那些前女友们斗智斗勇。
半夜,手机里还能收到陌生短信,「祁宇不爱你,他娶你只是为了应付家里人。」
我冷笑着删掉,看着身边睡得深沉的男人,有点百感交集。
祁宇的朋友私下和我说过,祁宇收心让他们很意外,但是看到是我,又觉得理解。
我不懂他们那个圈子高高在上的评价,我只知道我要尽全力经营这段婚姻,把握好祁宇给我带来的一切。
我是个很理智的人,也是个很怕输的人。
我说,「祁宇,你要是喜欢上别人,坦白跟我说,我们离婚,我不会缠着你。」

祁宇笑着说我胆小鬼,接着来吻我,异常地热烈。
最近那个缠着祁宇的女人是杨微,曾经跟他纠缠了很多年的前女友。陆恒的原话是,这女的是个疯子,祁宇遇见她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陆恒是祁宇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他的话还是值得参考。
此后不久,他的话也得到的印证。
我的邮箱里前后收到十几封邮件,里面有他们的各种照片,一起旅行的,一起户外运动的,还有床照。
看到那些亲密的照片,心里说是毫无波澜肯定是在自欺欺人。祁宇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杨薇能跟他纠缠这么多年,证明她在祁宇的心里有着不小的分量。
我一张张看过照片,里面的祁宇身材清瘦,少年的稚色还未褪去,笑起来的眼神里晶亮耀眼。我有些嫉妒,杨薇拥有过他这么恣意的青春。
可他现在,是我的丈夫。
我从来不和祁宇在大庭广众下接吻,他曾抱怨过我太保守,就算在家里做亲密的事,我也要关了灯才肯。
我只是希望两人之间保有神秘感,情感上克制些,这样,这段婚姻能走得长远些。
他却猜测关灯后,方便我脑补别人的画面。
祁宇在洗澡,他的手机响个不停。
我看了一眼,亮起的界面上是没有备注名字的一串陌生号码,我接起来后,静默。
「阿宇,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爱你的啊,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男人。我知道你还爱我的对不对?我已经跟 Alex 分手了,我们结婚好不好?你根本就不爱那个女人,你是骗我的,对不对?阿宇……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好,他在洗澡。」
「你他妈耍我,让阿宇接电话。」
我挂断了电话,抬起眼,祁宇围了浴袍,站在门口,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
「我不是故意接你的电话,只是它响了很久,我担心有什么急事。」
「没什么。」他接过手机,把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我去吹头发。」
客厅里安静下来,璀璨的水晶灯下,照出一段斑驳的影子。
跨越阶级的婚姻里,天平一直都是倾斜的,我是既得利益者,所以在祁宇缺乏耐性的时候多付出一些宽容,是我一早就计划好的妥协。
游戏房间,是祁宇自己的私人空间,我轻易不进这个房间。推门进去的时候,戴着耳机的他就注意到了,看向我的神情有些不满。
「什么事?」
「阿宇,能借我些钱吗?只是周转一下,一个月后我就按照银行利息算给你。」
「多少?」他拿过手边的手机。
「一百万。」
他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我这边就显示到账。
「谢谢老公。」
「嗯。」
自始至终,他头也没抬,只是盯着游戏屏幕。
我成立了一家外贸公司,厂家那边觉得我是小公司,要求全额付清货款,而客户只愿意支付 30% 的预付款,出运后付清余款。中间的差价,只能我自己来填补。
祁宇给的这笔钱,直接盘活了我这家小公司。
他们哥们儿聚会的时候,偶尔还会提起杨薇,说是她的前男友爆了她的裸照,她家里觉得丢脸,跟她彻底决裂了。
「阿宇,昨天你怎么突然下线了,哥儿几个被狙得好惨。」
「懒得跟你们这群废物玩。」
我看向祁宇,他自若地喝着酒。
好像昨晚,接了个电话,烦躁地摔门出去的,不是他一样。
我倒真不想管太宽,毕竟他后半夜还是回来了。我知道他是被杨薇叫出去的,我也知道他跟杨薇再没可能,祁宇虽然看起来白白嫩嫩的,性格里还是有点洁癖。
陆恒不爽地过来灌他喝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向我投来求救的眼神。
「你喝吧,醉了有我呢。」
听我说了这话,那几个人真开始灌他酒喝,几瓶黑啤下来,他靠在沙发上,眼神微眯着,似醉非醉。
他身材高大,如果真醉死过去,我可拖不动。这么想着,我叫停了那几个人。
「别太狠了,后半夜善后的又不是你们。」
「嫂子,你是我们兄弟几个娶的老婆里,脾气最好的一个。」陆恒也有点醉了,脸颊上泛着红晕,讲话大舌头的样子还有点少年人的可爱。
这群富二代娶的老婆,或多或少都是大小姐出身,有点脾气在身上,哪有我这么识相,该退场退场,该遮掩遮掩,从来不给祁宇惹麻烦。
车子开到地库里,我扶着走路摇摇晃晃的祁宇,坐电梯直达。
进了房间,几步踉跄,他整个身躯就压在我身上,两个人齐齐摔在床上。
喝酒后呼出来的气味着实不好闻,他像是有心事似的,目光迷离地盯着我。
「先起来吧,我先帮你洗漱。」我推了他两下,岿然不动。
「阿宇?」我轻声叫他,突然被他握住了手。
宽大的手掌把我的紧张握起的拳头碾开,与我十指交叉,指节相抵的触感清晰而悸动人心。
「阿宇……」我轻轻叫他,温柔的声音,在我自己身上都燎了一把火。
「照片是你散布出去的?」
他淡淡的一句质问,就像浇下来的一盆水,浇熄了所有火苗,我清醒过来。原来,今晚装醉这么一出,是想借醉兴师问罪来了。
「以后别这么做了,既然已经结了婚,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突然,他支起手臂,直起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去了洗手间。
他没多说一句指责,也没有给我一点辩驳的余地,他心底已经认定了事实,好像就已经是事情的全貌。那冷漠的背影,就像扇在我脸上的巴掌,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每月的月末,祁宇要带我回去见一次父母。
他爸还在当打之年,操持着偌大的公司,祁宇在公司挂了个副总的头衔,一年到头却也去不了几次。他妈操持着家里的几个物业,业余时间就活跃在社交圈子,并不怎么打扰祁宇的生活。

「小涵,听说你自己搞了个公司?」
我没料到祁宇会把这个事情告诉他爸,没等我回答,他爸继续说,「年轻人有创业的心是好事,只是现在生意不好做,孵化一个项目少不了资本的运作,祁宇自从大学毕业就没跟我要钱了,据我所知,他手上也没有多少资金,爸爸担心你们俩日子会不好过。」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担心我创业,会把祁宇的钱挥霍掉。
我讪讪笑了笑,「爸,我借祁宇的钱已经还上了,只是周转了下,后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哦,那就好……哈哈哈……」他尴尬地用笑声掩饰过去。
不花祁宇的钱,他就没理由再插手我的事业了。
「小涵,你爸妈身体怎么样?听说你弟弟的工作稳定了,后面家里的债务……」
「谢谢妈的关心,家里一切都好,现在我爸妈靠租金有稳定收入,我弟和弟媳妇已经可以顺利还贷,应该没什么问题。」
祁宇的家庭很富裕,他的父母都是很精明的一类人,精明到让我应对起来觉得很疲惫。
我在普通家庭长大,家里有一箩筐琐碎的小事,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没钱。
他们看中的是我的乖顺,贤惠,但是,又防备着我消费他们的财产。
沙发的另一边,祁宇捧着手机在打游戏,眉角都不带抬一眼。
公司盘活了之后,我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放在这上面。因为时差的关系,经常工作到后半夜。我跟祁宇的时间几乎调转了过来,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常常三四天没能说上一句话。
与此同时,我账户上的数字肉眼可见地增加。
到了祁宇生日的时候,我给他送了一个还不错的表,小十万。我一早就把礼物放在床头,他起床就能看见。
酒吧里的热度不减,等我赶到的时候,祁宇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正在唱生日歌。
他戴着我送的那支表,有点得意地给陆恒他们炫耀。
在他们中间,第一次觉得站在这里,心里充满了底气。
行业内大客户一般会在洲际酒店预定行政会议室,按照会议安排约见各个客户。
这个客户我一直在突破,好不容易得到会议的安排,我几乎拿出压箱底的装备,做了完全的准备。抵达酒店的时候,我却在大堂的吧台处看见了祁宇和陆恒一群人。
「嫂子!」陆恒朝我招手,「嫂子今天穿得好正式,靓得很。」
「好巧呀。我上去见个客人,回头聊。」
他们大概没见过我工作的样子,今天我是作为一家公司的老板去谈生意,不论是态度和气势,都是我酝酿了很久的。
商谈非常顺利,等我下了楼,吧台上的祁宇一行人还在,似乎在等我。
「嫂子,你看起来好酷啊。」
我下意识看向祁宇,他也正在看我,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赞赏,灼灼的视线,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晚上,回到家里,他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异常地热情。等到衣裳褪去,赤裸相见,我们吻得难舍难分,突然,我觉得不对劲,一把推开了他。
「你忘了……」还未说完,他已经扑过来,我下意识撑着他的胸膛,他只得单臂撑起健硕的身躯,与我拉开一点距离。
随即,沙哑的声音响起,「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愣住了,看向他晦暗不明的脸,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颓然地撩起长发,有些无奈地对他说,「别闹。」
突然,他开了灯,刺目的灯光照得人羞愧不已,我来不及拉过被子遮挡,却被他紧紧拥住。他在我耳畔发狠似的一咬,让我浑身战栗,「你说不喜欢开灯,是不是方便你脑补别人的脸?」
我被他气笑了,「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他不依不挠,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亲吻着我的鼻间,撒娇似的呢喃,「那你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这段婚姻,最终要走向哪里,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关系里,带一个新的生命降临,太不负责任了。
祁宇最近似乎不太经常呆在家里玩游戏了,也很少去酒吧。
接到匿名电话,赶去饭店接他的时候,正好看见他醉醺醺地靠在一个女人的肩上。
等我走到跟前,这女人才发现我,惊愕地推开了沉重的祁宇,站在一旁小意紧张地解释。
「韩总,您终于来了,祁总喝醉了,我也不知道该送去哪里。」
我认得她,好像是祁宇家的公司员工,婚后祁宇带我去参观过他家公司,当时,负责接待的小姑娘表现得十分热情,模样也出众。
「所以你就带他来开房?」
我皱着眉头看她,掏出祁宇的手机,屏幕是黑屏。
当着小姑娘的面,我把他的手机开机,上面显示仍然有 60% 的电。
难怪我一路联系不上祁宇。
小姑娘心虚地低着头,「是祁总说不想回家,让我去开间房,我只是听他的……」
斜靠在沙发上的祁宇适时地清醒了片刻,迷迷糊糊地盯着我,脸颊泛着红晕,「老婆、老婆……」然而,他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紧紧地抱住我的腰,整个人埋在我怀里。我怕他摔下去,腾出一只手来扶着他。
见这个情况,小姑娘偷偷看我的脸色,被我一瞪,吓得脸色霎白,两只交叠的手不安地揉搓得发红。
酒店经理走过来,礼貌地询问,「韩总,不知道是否需要帮忙呢?」
「祁总喝醉了,麻烦开一间房,再帮我找个人扶祁总上楼。」
「好的,这边请。」
这里是祁父公司的协议酒店,后来,他介绍给我用来招待客户,我和林芳见过几次面。
临走前,我见那小姑娘还杵在原地,「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你家里人不会担心的吗?」
不等她回答,我已经和林芳一起走去了前台。
她年纪轻,有野心,只可惜胆子小,脑子也不太灵光。祁宇醉成这样,还真以为能干点什么?一点基本的生理常识都没有!
「谢谢,今天的总统套房还有吗?」
林芳是个很精明的人,这次是我欠她一个人情。
「有的,韩总,需要准备一些换洗的衣服吗?」
「不用了,我让秘书送过来。」我递出卡,朝她诚恳地说,「今天,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我看祁总就算醉了也不太待见那姑娘,怕出什么事才给您去了电话!」
第二天,祁宇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为了照顾他,我只能在酒店里处理商务。
当他赤裸着从房间里仓皇地跑出来的时候,我正喝着咖啡,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什么情况?」他神情惊慌未定,直到看见我,才仿佛松了口气。
「你昨晚被人捡尸了。」
他纵横夜场这么多年,肯定知道捡尸是什么意思。
吧台上放着我给他冲的意式浓缩,他从善如流地拿过,下意识回避着我的视线。
「我一个男的,捡什么尸。」
「你不知道吗?男孩子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我把秘书送过来的运动套装丢给他,目光落在他那平坦的小腹上,「没事喝那么拼干嘛?看你健身房三个月都白去了,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腹肌都没了。」
他揉了揉小腹,「很快就能再练出来。」
「别了,让人惦记上麻烦。对了,你怎么突然去你爸公司上班了?」据说还格外卖力,早上收到祁爸爸的消息,大概是褒奖了祁宇昨天饭局上的表现,叮嘱我要照顾好他的身体。
「唔……最近有点无聊,就去他那里待几天。正好,遇到个北方的客户,喝得有点猛,以后不会了。」
他坐到我旁边,抱着我的腰。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但是相处久了,他的那点小表情很容易解读。
我帮他按摩头上的穴位,昨晚醉成那样,现在肯定不好受。
手机上,响起信息声。
他打开手机,扫了一眼,头皮反射性地绷紧。
「怎么了?」我问。
他不答,只是递给我手机看,上面刚到的一条短信,「祁总,昨晚您喝醉了,闹着要去酒店,我没办法就给您送到了咱们公司的协议酒店,还没来得及给您办理入住手续呢,韩总就出现了,当时感觉她好像不太高兴,希望她不会误会才好。」
「祁总,小白花上线了。」
祁宇随手在上面打了几个字,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然后转过身来抱我,神情恶狠狠的,像是一只愤怒的猫咪,「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我被按倒在沙发上,对上他清秀的眉眼,只觉得好笑,「有什么好在乎的,你们不也没发生什么嘛。」
「那如果发生了什么呢?如果有这么一天,你怎么做?」
「结婚前,我们讨论过这个话题的。」我捏了捏他的脸颊,最近消瘦下来,手感有些硌,其实很多事情摆在心里就好,非要说破就显得有点生硬,「离婚。」
「你啊……」他作势发狠地要来掐我的脸,落下手时,却只是轻轻摩挲着我的眼角。
他嗤笑一声,突然翻身站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垂下眼的那一瞬,仿佛有点失落。
肯定是我的错觉,祁宇才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人。
他走去洗手间,走了几步顿了顿,又转过头来对我说,「昨天的单子,谈下来有五千多万。」
我怔了怔,反过来时赶紧给他竖起大拇指点赞,「祁总棒棒哒。」
这时,他才骤然舒展了眉眼,继续走去洗手间。
我拿起祁宇的手机,他回复的是,「不是所有人喝醉了都会断片儿。」
对于不喜欢的人,他一向都拎得界限分明。
我们每月定时要去祁宇父母那一起吃饭。这天正好偏头疼犯了,整个人难受得不行,祁宇劝我留在家里休息,可我前段时间忙于工作,推了两个多月,再不去怕两老会有意见。于是,我吃了点药,打算晚上在公馆里过夜。
下车的时候,因为偏头痛导致一直恶心想吐。祁家二老还惊喜地以为,「小涵呐,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我忙摇着手否认。
祁宇停好车后,走过来,语气不满地说,「有什么有,看不出来她是人不舒服嘛!」
「别这么跟爸说话。」我嚷他一下。
祁宇不作声了,扶着我到他的房间里。
我吃了止疼药,但是没有什么作用,房间里的光刺眼,我只伸手挡了一下,祁宇就大步过去把窗帘拉得密不透光。
他拿了冰袋过来,轻轻为我敷脸。
晦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脸,然而,那认真的神情却无比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你先睡一会儿吧。」
我下意识去拉他的手,他好像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嘲笑,宽大的手握住我的,轻轻塞到了被子里,「我就在外面,别怕。」
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声音,就这样驱散了黑暗里的不安和恐惧。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
我摸着床沿下床,看见走廊上的灯光,就一步步地走过去。现在也不知道几点,如果大声喊祁宇,不知道会不会吵醒二老。
走廊的尽头,是二楼的露台。
「早点要个孩子,这样我和你妈也安心。」是祁父的声音,他们一家三口坐在露台上喝茶,欣赏璀璨的星空,夜幕降临后的华灯初上。
「有完没完,天天孩子孩子的。」
「啧,你这孩子,你今年多大了知不知道。」
祁父安抚了发作的祁母,语重心长地对祁宇说,「阿宇,看到你上进,爸爸很开心。但是呢,爸爸看得出来小涵要强,你要是觉得辛苦,可以适当放松一些,不要太给自己太多压力。」
「我们家不缺钱,你妈跟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过得开心才行。废话不多说,我也知道你不爱听。」
祁宇嗤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默默地走回了卧室。
躺在床上的时候,想起刚工作那会儿,妈妈打电话过来,语气可怜地问我,弟弟在外面欠了二十几万该怎么办?当时,我很想反问回去,为什么你要拿几十万给一个刚成年的大学生去创业。你当初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
为什么出了事了才来找我想办法。
明明这个债不是我欠的。
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明明我才刚毕业,前途一片光明。
「醒了?」
「还难受?」
祁宇走进来,打开台灯,附身下来,给我敷上一片冰袋。
他的睫毛很长,灯光在他的眼下投下细密的黑影,皮肤细致得看不出毛孔。
我很羡慕他,拥有父母完全的爱,那么毫无保留的爱。
所以,被爱意滋养长大的他,总是那么肆无忌惮,充满了底气。
「呵,怎么哭了?」他替我拭去眼角的湿润,神情有些无措,「哪里还难受?」
我笑了,又哭又笑的样子像个疯子,「没有,犯病的时候有点脆弱,你多担待。」
「你是我老婆,说什么傻话呢。」
他的大手包裹着我的手掌,宽大温暖,充满了安全感。
前两天看到一句话,如果你在一段关系里感到舒适和自在,那多半是有人在爱着你。我看向祁宇,他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不知道在手机上看什么。灯光在他身上洒下一片暖意,模糊了最初那个有点直男的刻板印象。
祁父被带走调查的时候,我刚从国外出差回来。
家里积了一层薄灰,想来是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
园区的工厂,被人举报非法掩埋有毒固废,企业负责人尽数被控制。
面对这么一个烂摊子,我再见祁宇的时候,他仿佛在这短短两周里老了十岁。公司里,所有员工走光,一栋楼看过去,只有他的办公室里有灯光。
从前,他那干净得堪比样板房的办公室,现在铺满了文件,乱得像是刚打完战的战场。
见我的一瞬,祁宇双眼通红,抱住我的时候,声音软弱而委屈,「我爸一直在处理善后那些东西,买了最贵的设备,按照最高标准,就是来不及……再给他一点时间,就差那么点时间……」
我安慰地抱住他,在他额头落下细细碎碎的吻,「我知道,我知道……爸爸犯了错,可是爸爸有在弥补……没事的,你别担心。」
他现在瘦得吓人,我抱着他时只感受到了骨架,「你吃过晚饭了没有?」
他没有回复,我知道那是他在逃避。
我推开他,直视他的眼睛,「祁宇,你现在必须照顾好你自己,整个公司上下三千多名员工,三千多个家庭,都指望你。」
「我知道事情很多很杂,牵涉的方方面面都需要交代。咱们一件一件来回应,一条一条地捋顺——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你的员工,我们一起度过这段时间。」
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公司的高管开始递交离职申请,无法按期交货的客户追诉违约赔偿,有不怀好意的公司上门来谈收购股权。
除夕的晚上,万家灯火,合家团圆,我们仍在公司处理赔偿的文件。
窗外,焰火升天映亮长空,鞭炮声响祝福声不断。
祁宇却问我,要不要离婚?
连日来的宵衣旰食没能让我掉一点泪,他弓着背,眼角耷拉着,露出卑怯的小心翼翼的神情的时候,我不知怎么的,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来。
那天开车回家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我打开窗,寒冷的风掠过脸颊,让人脑海里残留几分清明。
我想起来那天接到酒店的电话,我联系不上他,一路狂奔在公路上,闯了红灯也不知。
偏头痛犯了的时候,他把我轻轻放在床上,替我卸妆洗脸,拿冰袋为我敷脸。
他从最初的直男富二代,到现在沾染了人间烟火气的沉稳男人,也才过了不到三年。
我以为年过三十,再谈什么情情爱爱,是很矫情的。
可一想到往后的余生再没有这个人,好像自己一刻也不能忍受,与他磨合相处的岁月里,我熟悉他的每一个神情、动作、语气,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像是藤曼的枝梢那样,盘根错节地扎根在我的生命里。
年夜饭,我们简单地吃了一碗饺子。
我在洗碗的时候,祁宇站在一旁削苹果,安静地不发一言。
我把碗筷收进消毒柜,脱下手套,一旁的祁宇已经切好苹果,上面放了叉子。
我说,「祁宇,我还不想离婚,我好不容易才爱上一个人,不想轻易放弃。」
祁宇看向我,双眼通红,嘴唇颤了颤,最后也没说出什么。他放下了手里的苹果,过来抱住我。
」好。「最后,他低沉的嗓音就说了这么一个字。
这时候,窗外腾起一簇烟花,绽放在夜空里。
我们相拥着,就像两座孤岛终于连上桥梁,胸腔里传来的颤动,久久不能平息。
最终的判决下来,已经是半年后,公司缴纳了罚款,祁父获释回家。
没多久,他就突发脑梗进了医院,幸好送医及时,积极抗凝治疗缓解了症状,没有生命危险。
祁母守着他,原本保养得像个三十岁的贵妇,在这段时间的变故里花白了大片的头发。
这个女人从小生长在殷实的环境里,从小没吃过苦,后来又被祁父宠了大半辈子,顺风顺水的生活里,突然一个浪花将她打得不知所措。
见到我的时候,她就像个无助的孩子,扑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祁父躺在独立病房里,全自动病床让他能半坐着,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艰难地想和我说些什么,张着嘴蠕动着双唇,却发不出完整清晰的语句。
昔日那个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精明的老狐狸,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老人。
「爸,我刚刚通知祁宇了,他刚开完会,马上就赶过来。」
老人的眼睛一亮,顿时,又神情焦虑地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
「爸你放心,公司没事,部分车间已经获准重启生产,我们马上就能给部分客户供货。」
闻言,祁父才仿佛松了一口气。
对这个人而言,祁宇是他血缘上的儿子,公司是他精神上的传承,说不上哪个更珍贵,但哪个都拿捏了他的命门。
祁宇赶到时,已近半夜。
他去省里开会,得知消息后立刻赶回来的。他们一家三口守在一起说话,我去给他们处理住院治疗的一些手续,顺便也给祁宇订了附近的酒店。
到酒店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精神已接近崩溃,身体却还在虚耗着。

祁宇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眼角扫到我,也许是想到我不喜欢烟味,又掐灭在烟灰缸里。
我靠在他怀里,从他兜里摸出一盒烟,亲自给他点上了一根。
「抽吧,只此一次。」末了,补上一句,「抽烟对身体不好。」
「禾道要我们完成八亿销售额。」他露出几分苦笑,「我是答应好呢,还是放弃好呢?」
如果放在从前,八亿销售额不算什么。
这场风波里莫名冒出不少落井下石,敲诈勒索的人,几家子公司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受到监察问询,银行融资也陆陆续续出了问题。
禾道原本是祁父的大客户,他们的注资,解决了当前公司的资金问题,也为公司的产品销售带来了新的局面。
然而,对方提出注资,附带一份对赌协议,如果完成不了销售目标,我们必须以六亿的价格回购禾道手里的股票。
公司经历了近半年的停滞,大客户流失,新的供应体系兴起,遭到全行业的排挤。
「现在能开的车间产能有多少,能做什么产品?」
祁宇报了个数字,脸色更加不好。
禾道恐怕早就调查清楚了,我们获批生产的产品,他们正好是市场上最大的买家。
「这场对赌,他们是庄家。」
他在英国留学,老牌资本市场,对赌并不陌生。
一场豪赌,赌赢了就此更上一层楼,输了就是倾家荡产。
我们没得选,公司奄奄一息,就差一记强心针,挺过去就能再续上一口气,挺不过去就是火葬场。
「怕了?」祁宇笑问我。
我不服输,他小看我,埋在心里的那点倔强又冒了出来。
斗气似地咬住他的下唇,他整个身形一抖,忙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再来搂着我的腰。
在吻技上发起挑战,是我的失策。
霎白着双唇,喘着粗气分开的时候,我们相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出了声。
他抱着我,在我的唇上轻轻吻过。
「我苦过、也享受过,活到今天这个份儿上,没有什么遗憾。你做决定的时候,不用担心连累我。」
「好,那我们就赌一把。」
祁家本质上是很踏实的家风,在这一点上,他继承得很好。
从前积累的客户也是秉性相似,在这样艰难的时刻,他们看见祁家二代怀揣着与父辈一样的谦卑姿态,大多数愿意伸出手帮一把。
随着工厂另一个车间的陆续批准生产,公司的产能逐渐释放,我们对完成销售目标有了一些信心。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
望着办公室里忙得焦头烂额的祁宇,我不知道如何告诉他这个消息。
「涵涵,你来得正好,刚刚我和裕嘉的老总通电话,他透露给我一个消息……当初恒升跟禾道也是私下签了对赌协议,后来被它摆了一道。」
恒升当年也是业内有名的公司,后来被禾道无声无息地收购了。
祁宇难得的爆了粗口。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还平坦的肚子。
「看来禾道是惯犯了,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能指望禾道的大订单。」我搭着他的肩,坐在他的身边,「律师看过协议了,怎么说?」
「如果我们拿不出六亿回购股票,根据领售条款,他们有权买掉公司……甚至贱卖公司,偿还他们的六亿。」
「所以,还得完成八亿的销售额。」我盯着他屏幕上的报表,「现在还差多少?」
「差两亿多,另一个问题是产能不够,厂区限电,车间没办法二十四小时全开。」
所以,我们要在剩下的三个月里,完成两亿的销售额,而这两亿的货也还没着落。
「外购呢?」
「不好买。」也是,竞争对手都盼着祁家倒呢。
「那就换个马甲买。」别忘了我是开外贸公司的,干的就是二道贩子的活。
不久,禾道将自己的订单下给了竞争公司,鸿达。
印证了我们一开始的猜想,禾道的野心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地注资,而是恶意收购。
采购季节将至,绝大多数客户都已经下了订单,销售额还剩一点多亿的缺口。
书房的灯彻夜亮着,我坐在客厅里,也能想象里面祁宇整夜地焦灼。
「禾道在这个节点把订单下给了鸿达,以他们向来的强势,鸿达为了保住这个大客户,势必要挤压其它客户的订单。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些客户入手。」
「下半年限电,大家的产能不足,我们手里有货,这波的优势在我们。」
这些日子,祁宇和我一起联系过往的老客户,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那些被鸿达无故押后订单的客户正窝火,接到我们的电话,顿时一拍即合。
我们提前完成了销售目标。
祁宇顶着满眼的红血丝,疲倦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紧紧地抱着我。
「做到了……没想到真的做到了。」
他眼底的雀跃和欢喜,让人心疼。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熟悉了一个陌生的产业,顶着生死存亡的压力,日以继夜地工作,这样的努力和付出,值得他获得这样的结果。
我想夸他几句,小腹处却传来一阵绞痛。
一股不好的预感闪过脑海,眼眶瞬间就蓄满了泪。
我慌张地抓着他的手,「阿宇,快送我去医院,快……」
他被我的神情吓到,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我怀孕了。」眼眶里的泪水决堤而出。

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他脸上如临大敌的惊惶。
他异常地安静,若不是下颌绷紧的线条,和煞白的脸色,还以为他如往常一样。其实,肚子里的绞痛已经过去,只是有些发冷。
「问题不大,注意休息,注意饮食均衡……」医生拿着病历本走了出去。
我和祁宇对视一眼,有些心虚。
我不是故意拖着不告诉他,只是不想让局面变得更混乱,也不想他分心。
他蹲下来,视线与坐着的我相平,眼眶泛红的人,突然,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埋头在我怀里,小心翼翼地虚扶着我。
「我就要当爸爸了……」
祁母接到了消息,也带着祁父一起着急忙慌地赶到医院。
「涵涵,你这是第一胎,要小心的,尤其是前三个月……让林嫂去照顾你好不好呀?阿宇就是林嫂带大的……」
没多久,我给家里去了电话,通知了这个消息。
爸爸妈妈很开心,一直叮嘱我要照顾好身体。
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带着爱和盼望。
我和他的婚姻不知道会走到哪里,至少现在,我们互相成就,互相支持,仍然觉得幸福。
正文完
番外-祁宇视角
第一眼看见韩涵,就觉得她很顺眼,所以多看了几眼,她察觉到后就一直冷着脸,活像我怎么她了似的。
婚顾安排她端酒,八只高脚杯盛满酒,她的两只胳膊那么细,看得人心惊胆战。
幸好,她走得很稳,正如后来我所认识那样,每一件事都做得很认真,每一步都走得脚踏实地。
第一次约会,韩涵问我是不是跟那个女的出去开房,她那狡黠的样子,那双明亮的眼睛,很难让人不心动。
下意识地跟她解释,证明我没有。
我很庆幸那次我恰好没有。
我们这个圈子说乱不乱,但说什么守身如玉,又未免有点天方夜谭。
说实在的,我们不算花心,只是选择比较多。
我爸迷信学历,在我高中毕业后,坚持送我出国镀金,他哪知道即便出了国,我们还是只跟自己那群人混在一起,出不出国没什么太大意义,能说一口流利英语回来的算是好的了。
我认识个牛人,英国四年,回国后跟英国人做生意还得靠翻译,照样做得风生水起。
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不是野心勃勃,想干一番事业。
这种能力,很多时候是讲究天分的。
好几个朋友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被人忽悠着去搞发动机,要知道发动机鼻祖戴姆勒都已经宣布转战新能源,啧……那种烧钱的项目,差点把祖产都给亏进去。
我也跟风投过几个项目,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家酒吧,跟那间车厂,趁脑子还清醒,索性就找了投资顾问,后来,再不轻易碰创业项目。
老头说我愿意接班就接班,不愿意就找职业经理人,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结婚生子,给他家留个后。
我没好意思反驳,毕竟活到现在,吃他的,用他的,挥霍的也是他赚的钱。
韩涵是很适合结婚的女生,性格乖巧,做事认真,没怎么经历过世事。一眼过去,就心慌无措,用冷漠来伪装拒止,其实稚气得很,甚至可能没谈过恋爱。
这是我第一次以结婚为目的谈的恋爱。
每天照三餐问候,偶尔看个电影,牵手压条马路。
无趣得很,也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一如我开始所想,她是适合结婚的女生。
我知道她有一个喜欢了十年的男生。
我笑她闷骚,其实正是因为太喜欢,所以才小心翼翼,犹豫太多反而错过最合适的时候。
反正,最后是我占了便宜。
她书读得好,博闻广识,跟她聊天挺有意思。
作为一个女生,她了解的关于前列腺的知识,比我一个男人还要多。
我想,如果跟她在一起,我一定能活得很健康~
除此之外,她也是个很知分寸的女生。
坦白讲,我鄙视一脚踏两船的人,但一直到结婚后,我仍然觉得我可能会出轨。我认为,如果是她,应该会把这种场面处理得很圆满。
她不爱我,我知道。
对她而言,我是一种向上选择。
我不介意她的家庭。
正如她不介意我的过去,也不在乎我摆烂的生活方式。
我的那些前女友,分手的时候都挺爽快的,不知道怎么的,知道我快结婚了,一个个又开始纠缠。有些讽刺,难道她们还觉得我永远都定不下来?
遇上这种情况,我都是拉黑处理。
杨薇也不知道从哪里搞到韩涵的手机号,经常给她发骚扰消息。
杨薇被爆照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曾把我们以前的床照发给韩涵。
这女人简直是疯了,我气得要起诉她,可陆恒制止了我,毕竟当务之急是找到源头,不能再让照片继续流传下去。
后来,证实是黑客的木马从韩涵的邮箱里盗了照片。
杨薇是个疯子,在韩涵的眼里,大概也是个傻子。
不管韩涵的邮箱怎么会突然在一个三流网吧登录,染了木马,杨薇算是吃了一个亏,再也没敢骚扰我们了。
照片被撤下,杨家没再追究。
但是,这件事多少是踩在灰色的边缘。

所以我喝了点酒,借着醉意提醒她,以后别再这么做了。
她的那个生意前前后后准备了很久,我见过她半夜在书房打跨国电话的样子,英语流利得让我这个「海归」自愧不如,明明她是个化工类理科生。
她开口向我借钱,我没问什么就答应了。
在这件事上,她一直很感激我。
我倒觉得没什么,金钱和人脉只是锦上添花。
她的事业起得很快,我有些羡慕。
那天,我跟陆恒去一家酒店,听说那里新到了一批酒,遇见了经过大堂的她。
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打扮,干练,自信、优雅,让人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我想起很多年前,刚毕业,雄心勃勃的自己。而最终,我在下午四点来到五星级酒店,只为了品尝新到的红酒。
那时候的投资失利,让我无比地认清自己,从此躺平。
而现在,我唾弃摆烂的自己。
她进步得太快,让我感到不安。
手里的游戏不再让人感到舒心,反而无时无刻地让人坐立难安。
我去了老头那里上班。
老头的公司是高新技术产业,那些复杂的东西,了解起来有点费劲。
看到我来,老头开心得不行,特别派了几个技术骨干帮我。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了解了家里的产业所在这个行业。
我以为时间还很长,老头可以再顶个二十多年。
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
老头进去的时候,我第一次认识到,其实,本质上我只是个啃老族。
面对那一大烂摊子,我困在囹圄里,就算宵衣旰食,那点渺小的力量也没能改变什么现状。
韩涵抱着我,安慰我,一步一步来。
她的声音,温柔又充满力量。
我居然就真的相信,我们会好起来。
事实证明,这是个痛苦且漫长的过程。
我不想拖累她,提出了离婚。
离开我,凭她现在积累的成就,未来可以有更自由的天地。
然而,她却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除夕夜,我陪着她,浓重的合家欢喜的节日气氛里,我尽量做得讨她喜欢一点。最后的时光里,我想让彼此都保有一些温暖的回忆。
她红着眼睛说,她还不想离婚,她好不容易才爱上一个人,不想轻易放弃。
那一刻,这些年细水长流,被她滋养出的爱意,顷刻间像是从心里漫出来了。
前两天提了辆大 G 回去,老头看了直夸这车霸气,问我多少钱。
「落地两百八十万。」
老头脸上有点抽抽,大概是心疼了。
自从接手了公司,我很久没有买过什么喜欢的东西。不过这车我也只私下开开,毕竟太张扬了,工作上还是那辆严肃的迈巴赫。
现在,市里的房价腰斩,巅峰时期的十万一平,现在一层七百多平,摊下来每平四万不到,还是精装修后的。
还是老婆的消息灵通,眼疾手快敲了单。
听说,楼王就住在我这栋的顶楼,每次楼下遇见,他看我的眼神都带点忿恨。
老一辈的人都挺节俭的,老头一直住在郊区的公馆。别人都忙着拿钱囤地盖房的时候,他把心血都花在公司的扩张上了。
现在政策要求工厂搬迁进园区,导致园区的投资门槛上升,基本十亿起步,这个体量,大多数公司只能走上市圈钱这条路。
老头早年为了工厂战略发展,把每个工厂周边几公里的地都买下来,听说工厂要拆迁了。我默默算了笔帐,发现其实上班挺累的,早点退休也不错~
老头肯定不舍得的。
就算他现在身体不太好,每周还是要来公司一趟,确保我没有把他的心血搞没掉。
公司事情很多,尤其这两年赶上扩张性发展,每天早八晚八的上下班,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前两天去了趟上海。
老刘开了辆宾利过来,妈的,金光闪闪。
这老小子,去年跟我们谈好一起涨价,私下让业务偷偷放水,阴了我们一手。
今年我们囤了一大笔原材料,要让他死……
我们有两个孩子,老大今年升小学,可是,学校还没搞定。
那个学校有点不好进。
有人说花二十万能送进去,可老婆说有认识的人,让我再等等。
她有自己的做事风格,经过这些年的磨合,我大多数时候选择尊重她。
儿子如果没学上,可以送去香港陪她妹妹再读一年幼儿园。
说到小女儿,她出生的第二个月,政策上就放开了二胎。
心里还是有点不平衡。
老婆问我,你最近头发掉得有点多,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烦恼?
嗯,烦恼呀,原本没有的,现在有了……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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