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晚

和温羡结婚后,我以为我们终于修成正果。
他妈妈不再讨厌我,家族也对我认可。
可在我们婚后第三年,他认识了一个女健身搭子。
他们一起健身,一起徒步露营,甚至一起约着去蹦极跳伞。
一起去做着一切我不喜欢的事。
温羡对朋友说:
「当初全世界都在阻止我们,那时是真想娶她啊。
「可结婚之后也就那样,映晚性子太静了,我总觉得现在的生活少了点刺激。
「绪歌正好能填补那份刺激。」
那副后悔的样子。
与当初还了家里车房卡,送外卖也要娶我的他判若两人。

-1-
难得周末有空,我和温羡一起逛商场。
本来兴致缺缺的他,在看见一家运动品牌店拉着我进去。
可他没去男装区域,而是径直走到了女装区。
他指了指中间的假人模特道:「老婆,这件适合你。」
模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紧身服,腰线勾勒到极致,即便是假人,都显得身材极好。
导购适时说话:「这件是我家最热门的款,女士穿什么码,我去给您找一件试试。」
我还未说话,温羡先开口:「上衣拿 2 码,再搭条短裤。」
我愣住,温羡却没觉得有什么推着我进了试衣间。
「去试试,你应该换换风格了,成天穿裙子也腻了吧。」
试衣间的镜子里,黑色的短裤将我常年不裸露的双腿衬得雪白。
上衣极为合身,我的腰被勾勒得盈盈一握,简单的运动衣,却显得性感。
我没穿过这种类型的衣服。
更不了解这个品牌的码数。
而平日连自己衣服品牌都不清楚的温羡,却这么了解女性运动装的分码。

-2-
走出试衣间,温羡正举着手机对着一件运动内衣拍照。
拍完后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打,不知道在发送什么。
他目光专注,就连我走近都没发现。
「你在干什么?」
听见我的声音,他迅速关了手机屏幕,声音有些不自然道:「没什么,前几天绪歌说买不到这件,我问问用不用帮她带一件。」
绪歌是温羡三个月前认识的健身搭子。
她在温家别墅附近的高级会馆里当私教。
起初我并不知道绪歌是一个女孩。
直到一周前,我去会馆接婆婆,看到墙上挂着的教练介绍。
女孩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小麦色的皮肤,一身漂亮的肌肉线条,年轻的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看到名字介绍下「绪歌」二字,我久久不能回神。
许是对温羡的信任,我竟然从未问过这个和他形影不离三个月的健身搭子是男还是女。
帮别的女人买内衣的话,就这么轻描淡写从我老公嘴里说出来。
我声音发冷:「你知道她穿什么码数的内衣?」
温羡几乎下意识开口:「就她那平胸肯定是最小——」
话到一半,温羡停住。
他才发觉不妥当。
静默片刻,他生硬转移话题:
「映晚,你穿这身比那些裙子好看多了,今天多买几件,不然裙子都穿腻了。」
我平静看着温羡的脸。
并不是我穿裙子会腻。
而是他看腻了穿裙子的我。
可就算换了一身衣服又有什么不一样。
腻了就是腻了。
就算吃了一盘爽口小菜,也只能缓解一时。

-3-
我不知道温羡最后有没有买那件内衣。
医院来了电话,我的一名患者突发脑出血,情况紧急。
和温羡简单交代,我急匆匆赶回医院。
离开前,我看到他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晚上九点。
手机消息栏里一片死寂。
刚要拨温羡的电话,手机里突然弹出赵冉冉的消息:
【学姐,你来怎么没让我留个包间?】
她发来一张图片。
在会所的停车场,停着一辆黄色的法拉利。
车牌号 0517,我的生日。
这是我们结婚第二年,温羡送我的纪念日礼物。
温羡很少开这辆车。
今天去逛街时他开的也不是这辆,他说过,这辆车只有女人喜欢。
收了手机,我打车去会所。
这间会所学妹赵冉冉入了股,开业时我带着温羡来捧过场。
后来温羡去过几次,去之前都会给我发消息。
到了会所,我直接找到赵冉冉告诉我的包间。
我没有着急进去,包间门虚掩着,正好能看到屋内的景象。
里面六七个人,我一眼认出来那个叫绪歌的女孩。
她看起来比照片上更年轻,身上穿的运动服和我试穿的那件一样。
温羡坐在沙发中间,指尖夹着还在燃烧的香烟。
包间里不知道在起哄什么。
绪歌突然躺在地毯上,她看着温羡。
温羡皱眉,但眼底带着笑意,「别闹。」
绪歌声音挑衅:「怎么,你小子不敢?」
包间里一片嘘声。
邵成他们在一旁起哄:
「绪歌,你这就没大没小了啊。」
「羡哥做!让这小丫头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
在众人注视下,温羡站起身脱了西装外套。
他解开两粒衬衫扣子,转了转手腕走到绪歌旁边。
这时绪歌还在叫嚣:「三十个俯卧撑,一个都不能少啊。」
温羡挑眉,缓缓蹲下,双手撑在绪歌耳侧。
这一幕给我的冲击太大,一瞬间我浑身僵硬,甚至还有些耳鸣。
但我努力睁大眼睛,逼迫自己看着这画面。
他每做一下,如同凌迟一般剐我的心。
整整三十个俯卧撑。
最后一下温羡的堪堪在她唇前停下。
两人鼻尖摩擦呼吸交缠,就那么对视了十几秒。
包间里无比静谧,我甚至感觉能听到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最后是绪歌忍不住推开他,慌乱站起身。
「我……我去趟洗手间……」
包间里又响起嘘声。
绪歌冲进包间里的洗手间。
被推倒的温羡没有生气,而是大笑。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又点燃一支烟。
温羡在家已经戒烟戒酒很久了。

-4-
三个月前,我们打算备孕。
也正因如此,他说为了有一个绝对健康的宝宝,才去了健身房进行更完善的锻炼。
邵成的声音响起:「羡哥可以啊,Ṱŭ⁸能给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弄成这样。」
包间里笑闹过后,邵成在拎了杯酒坐在温羡旁边。
「那小姑娘明显对你有心,不过兄弟提醒你,别闹到嫂子面前啊。」
邵成话音落下,温羡笑容逐渐收敛。
他夺过邵成的酒杯,像是发泄般灌入喉中。
「她不会知道的。」
见状邵成挑眉:「你当初可是拼了命要娶嫂子,怎么这么快就腻了?」
温羡扯了扯衣领:
「当初全世界都在阻止我们,那时是真想娶她啊。
「可结婚之后也就那样,映晚性子太静了,我总觉得现在的生活少了点刺激。
「绪歌不一样,她年轻又爱冒险,看着她我就总觉得回到了——」
听到这,我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开了包房门。
包间里瞬间安静到极点。
看见我的瞬间,温羡下意识掐掉手里的烟。
邵群连忙站起身,快速挡住了温羡。
「嫂子,你怎么来了?」
包间里其他人皆站起身。
我和温羡这些兄弟都认识。
我今年三十二岁,已经是南城外科第一把刀。
若是没有意外,三十五岁前我就能破格提上主任医师。
人上岁数了,难免有什么伤筋动骨。
在座这些人的父母长辈难免有用到我的时候。
去年邵成二叔的开颅手术,就是我亲手做的。
作为世家子弟,他们比谁都明白与谁为敌,也不要与一个医生为敌。
我看着邵成,扯了扯嘴角:「我不能来吗?」
他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我这不是听羡哥说您晚上有手术嘛。」
说完他瞥了一眼温羡,「羡哥,这么晚了你快和嫂子回去吧。」
温羡捞起沙发上的西装,对着其他人交代:「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他面色沉静,丝毫看不出刚才狂放的样子。
也看不出被我抓包的慌张。
他向我伸出手。
像以往每次一样伸出手。
「映晚,回家吧。」
我盯着他的脸,在他脸上看不出心虚与破绽。
我不想和他回家了。
「啪——」
我扬起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你凭什么打人!」
卫生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女孩冲到温羡身前一把推开我。
她的力气大,我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踉跄。
她手指小心翼翼抬起想要触碰温羡的脸:「羡哥,你没事吧?」
温羡摇了摇头,不着痕迹躲开她的手。
绪歌猛地转头看向我:「你是谁啊凭什么打人!」
看着这张无所畏惧的脸,我的声音冷到了极致:「我是你爹,来教你别随意勾引别人老公。」

-5-
她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我的身份。
她抬眸看向温羡,眼神带着期待。
温羡避开她的目光,绷着唇一言不发。
她的脸上闪过受Ţůₙ伤,但还是故作坚强道:「我……我和羡哥不是那种关系,你别血口喷人!」
我被气笑了,扬起手想要打她。
可我的手还没落她的脸上就被一把抓住。
「映晚,别闹了,我和她真的只是朋友。」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温羡,能给你带来刺激的是什么朋友?」
包间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直到绪歌先打破了平静。
「我和羡哥真的什么也没有,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我刚要说话,却感觉大脑一阵眩晕。
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是在医院。
熟悉的病房和熟悉气味。
见我醒来,坐在一旁的婆婆赶紧上前。
她满面喜色拉住我的手:「映晚,你要当妈妈了!」
看着她高兴的脸,我愣住。
眼眶瞬间涌上一股温热。
婆婆揽过我肩膀,让我靠在她肩上。
「怎么了?这么好的事,你这孩子是不是高兴傻了?」
我是个孤儿,没人知道我有多渴望拥有一个家。
我想要一个属于我的孩子。
所以即便我在事业上升期的关键时刻,我还是想要一个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
他不该在这时候来。
婆婆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不断安抚我。
「妈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喜欢小孩,觉得小孩麻烦,但其实小孩也很可爱,我生阿羡前也像你这样,那时候比你还严重,孕吐最严重的时候我都想偷偷去打掉,可是阿羡出生之后,看着他红彤彤的小脸,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你和阿羡这么相爱,你们的宝宝一定会很幸福。」
我抬头打断她:「妈,我想离婚。」
婆婆拍我的手顿住,她什么也没说,只让温羡进来陪我就离开了病房。
温羡进来后,我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的大脑里乱成了一团。
我不想和他歇斯底里,可这件事,我过不去。
许多医生都有洁癖,我也一样,甚至更严重。
我无法接受他的手和唇触碰别的女人,更无法接受他对别人动了心。
温羡坐在病床旁,像是愧疚般,始终眉眼低垂。
他拿起一个苹果,将苹果皮一圈又一圈削落。
温羡的手很漂亮,十指纤长,可是虎口却有一条狰狞的疤一直连到腕骨。
盯着那条疤,我想起了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

-6-
那时我在读研究生,他刚刚本科毕业。
我比温羡大了三岁。
那年他父母反对我们在一起,逼迫他去美国留学。
温家世代经商,家族企业传承百年。
温羡是这代唯一的独苗。
他们不允许温羡和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一起。
门当户对在他们这种家族里最合适不过。
为了和我在一起,温羡和家族决裂,还了家里给的车房卡。
他说没有家里给的一切,他也能好好活着。
我们以为相爱能抵万难。
可没想到温家处处打压,温羡根本在南城找不到工作。
当时我研三,也分不出时间去打工。
他就背着我偷偷去送外卖。
把自己身上仅剩值钱的衣服和鞋都卖了,凑了两千块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
医学生和其他不一样,为了能保博,我每天有做不完的试验,学不完的习。
温羡连着送了三个月我都没发现。
直到那年南城下了一场雪。
摩托车打滑,他迎面撞上了货车。
坐在去医院的车里时我就想,分开吧。
什么情啊爱啊都不重要了。
苦苦坚持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爱不爱,在不在一起都没有他的生命重要。
我不想让他过这样的生活。
那样一个高傲肆意的男人,不该为了我跌入泥潭。
可真到了医院,看着他浑身被包成了木乃伊,还对我强装镇静笑着说没事时,我所有退缩的想法都消散了。
婆婆抱着温羡哭了一场又一场。
所有的狠心在看见自己儿子受这么重的伤时都变软了。
为了温羡,她接受了我。
后来温羡身上的伤都好了,但虎口贯通伤所留下的疤却永远都去不掉了。
我的手不自觉抚上那道疤。
当年我问他过他疼吗。
他瘪了瘪嘴对着我撒娇:「疼死了,姐姐快帮我吹吹。」
而现在,我抬眸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还疼吗?」
温羡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他摇了摇头。
「早就不疼了。」
眼泪无征兆从我眼眶落下。
温羡赶紧放下手中的苹果,手忙脚乱帮我擦掉泪水。
我很少落泪,就算有时觉得委屈,也只在无人的时候自己消化。
温羡上次见过哭,还是在我们结婚那天。
他颤抖的手指笨拙擦掉我的眼泪。
「姐姐,我错了……对不起……」
他已经很久没叫过我姐姐了。
我的眼泪彻底止不住
一滴又一滴砸在他虎口的那道伤疤上。
「温羡,为ṭû₊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我们,不是相爱的吗?」
温羡紧紧抱住我的肩,他的声音也带了丝鼻音。
「姐姐,是我的错,我不会再和她有任何联系了。」
脑海里闪过这些年他对着我撒娇喊姐姐,生气时喊姐姐,还有无奈时喊姐姐。
这是他第一次认错时喊姐姐。
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的我,动摇了。
我爱他。
我不知道能不能,但是我想原谅他。

-7-
出院后,我的生活好像又恢复了从前。
爱我的丈夫,善解人意的公婆。
就算手术做到凌晨三点,手术室外除了患者亲属,也还有一个人在等我。
那个叫绪歌的女孩,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没有再去打听过,只是婆婆特意叫我去那所健身房接过她。
健身房墙上,该挂着她个人简介的牌子被别人取代。
温羡也不再出门健身,专门在家里做了个健身室。
孕五个月,我的身体已经稳定。
院里有一个赴美交流会,选来选去还是想让我去。
本身是机会难得,并且我作为南城最有实力外科主刀医师,我去总不会折了面子。
副院长来找我时有些难以开口,在我办公桌前来回踱步。
她是我博导的师姐,对我的情况再了解不过。
「等你回来院里给你放一个月假,你放心,我给你配两个生活助理,一定保证你身体健康。」
我摆了摆手:「没那么娇贵,院里这么栽培,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这次交流会来回要十天。
温羡最近很忙,公公有想要退居幕后的意思,带着他接触公司核心项目。
交流会中间有ŧü⁵几天他必须要在南城。
我本不想让他陪我折腾,但他执意要陪我飞纽约,等到时间再回南城。
交流会从早开到晚。
很多时候我回到酒店,他已经睡着了。
陪了我五天,他起了个大早赶飞机。
离开前他还靠在我身上撒娇。
「我不想走了,姐姐,你再亲亲我……」
自从发现有了宝宝后,温羡变得格外爱撒娇。
仿佛又回到了我们当初挤在出租屋里的样子。
我被他磨得没办法,在他脸上留下印记。
送走温羡后,我专心扑在交流会上。
每天从早到晚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回国前一天,我才发现温羡已经超过八个小时没有回我的消息了。
我忙拨通电话,却显示关机状态。
我的心没由来地一沉。
温羡很少会关机。
我直接打给婆婆,电话那边响了十多声才被接通。
「妈,阿羡在家吗?」
电话里沉默几秒,在我心急如焚时,婆婆的哭声传来:
「映晚,妈该怎么办啊,阿羡失踪了……」
一瞬间我如遭雷击,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衣衫。
「映晚?映晚你说话啊,你别吓我——」
我扶住椅子,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和过来。
「妈,我马上回去。」
说完我挂断电话。
想要点进买机票的接口,可平日里最稳的手却频频点错屏幕,甚至连手机都拿不稳。
我再也控制不住崩溃大哭。
助理帮我买了机票,一直到飞机上我的泪水还难以止住。
温羡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为了我奋不顾身的人。
我不能以这种方式失去他。

-8-
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我的精神一直紧绷。
脑海里闪过数千种温羡失踪的理由。
恐惧如同无底洞一般要将我吞噬。
下了飞机,我赶紧给婆婆打电话。
电话里,婆婆的声音已经稳定。
「映晚你下飞机了?妈叫司机去接你,温羡没事了。」
「妈,温羡在哪?」
「你先回家吧,温羡受了点伤,没什么事。」
我刚要追问,电话好像被别人抢过。
温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在第一医院,来找我。」
那头同时响起的还有婆婆的声音。
「你叫映晚来干什么?」
顾不得其他,我直接打车去了第一医院。
我到时,温羡坐在医院长廊,身上狼狈不堪,甚至衣服都破了几个洞。
亲眼确定他没事,我才彻底放心。
抬起脚,才发现自己被吓得双腿发软。
像是有感应般,温羡突然回过头。
他的眼睛亮起,跑向我。
还没等我说话,他急切开口:
「映晚,你救救她,她不能没有腿,你救救她!」
我大脑蒙了一瞬Ṭû⁻,救谁?
下一秒,急诊室的门被从里推开。
病床上的女孩浑身脏污,紧闭双眼,右腿处血肉模糊,甚至能看见白骨。
温羡扑在病床上,满眼都是焦急。
跟着一起出来的医生认识我。
「曲医生你回来了,这位患者从山上摔下来,整条腿被碾压,现在离受伤已经过了十五个小时……」
我摆摆手:「这个手术我不行。」
温羡猛地回头,他死死盯着我。
「为什么不行?」
「我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不应该这时候做手术,温羡,院里还有很多能做这个手术的医生,我帮你找——」
「曲映晚,我知道你讨厌她,但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我们只是爬山时遇到了,我不小心从山顶滑落,是绪歌救了我,为了我她连腿都不要了!」
看着他那张悲痛的脸,我的嗓子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般难受。
我闭了闭眼,声音又轻又无奈:「好,我做。」
从急诊医生手里接过了病例本。
右胫骨粉碎性骨折,腓骨断裂支出。
看 ct 的和时间判断,很大可能需要截肢。
现在只能尝试神经缝合。
这种手术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和时间,术前准备时,我吃了两块巧克力补充体力。
这种巧克力格外甜,是护士长帮我们选的。
我不爱甜腻的滋味,平时很少吃。
可今天我却觉得不够,根本不够甜。
为什么这么苦啊。
进入手术室前,我从温羡面前走过。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闭着眼,仿佛在向上天祈祷。
手术室门关闭,婆婆匆匆赶来。
她质问温羡:「为什么让映晚做手术,你知不知道她刚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她还怀着孕啊!」
我只听到了温羡冰冷的声音:
「妈,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顾得了沈绪歌,便顾不上我了。
看着关闭的门,我有点恨这门为什么不隔音。

-9-
手术失败了。
神经基本全部坏死,我缝合的速度根本追不过坏死的速度。
她送来得太迟了。
整整六个小时的手术,已经要超越我身体的极限。
截肢的处理交给了其他医生,我坐在休息室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双颊凹陷,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起皮了。
就算是父母双亡留我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我都没把自己过得这么差过。
沈绪歌被推了出去。
我知道对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来说,截肢无疑是非常大的打击。
但我尽力了。
我艰难站起身,扶着墙走出手术室。
温羡已经不在手术室外,应该是跟着去了病房。
我的眼前一阵阵眩晕,有些无力支撑站立。
护士小夏突然叫住我。
「曲医生,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是不是低血糖了?你先坐下,我去给你拿块糖。」
她扶着我坐在走廊的椅子,面前人来人往,我却什么都看不清。
在我支撑不住要栽倒前,我的肩膀突然被抓住人,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温羡。
我张了张嘴,发出生涩嘶哑的声音。
「阿羡——」
温羡的声音打断了我。
「曲映晚,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很冷,像是冰刀子一样在剐我心口的肉,让我又冷又痛。
「他们说你做这种手术从来没失败过,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知不知道她才二十二岁,她没了一条腿该怎么活啊!」
他晃得我更晕了。
我想解释,可一张开嘴发现发不出一个音。
「你还想说什么,他们都说了是你中止了手术,才拖延了时间!」
肩膀上传来疼痛,温羡抓着我的手逐渐用力。
「曲映晚,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么恶毒,你的医德呢,你的医者仁心呢!」
温羡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肩膀上的痛蔓延我全身,我的心从未像这般痛过。
手术快结束前,我确实中止了五分钟。
那是因为我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才休息了五分钟。
眼前越来越黑,我终于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在失去意识前,我听到护士慌张的声音。
「曲医生!曲医生你怎么流血了!」

-10-
我的身体很沉,也很累。
再睁开眼,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窗外阳光格外刺眼,我抬起手,右手上的腕带提醒我身在何处。
婆婆靠在一旁,她身上还穿着那件衣服。
平日里那般雍容华贵的人,如今蓬头垢面,真丝衬衫上全是褶皱。
我抬手想要帮她抚平褶皱,可没想到越来越皱。
「映晚,你醒了。」
婆婆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我一般。
我垂下手,轻轻点了点头。
「映晚,你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将头偏向一边,不想让她看见我落泪的样子。
已经五个月的肚子早就显怀,醒了后我就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我的孩子没了。
我怀着全部期待想要迎接的孩子没了。
「妈,我们不会有孩子了。」
婆婆握着我的手一僵。
她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会再原谅温羡了,永远不会。
「是妈不好,妈怎么就没拦住温羡,映晚啊……你这孩子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抱着我的手恸哭。
我们都知道,这不怪她。
我明白,当妈的总是爱为自己的孩子承担错误。
但这个错误,没有任何人能替他承担。
在接受我后,公婆对我都很好。
无条件支持我的事业。
婆婆也找我谈过心。
她说当时不喜欢我,以为我是个只会依附男人的花瓶。
但逐渐相处,她发现我完全独立,不仅有能力还有野心。
虽然醉心医疗,但处事却圆滑。
她说很难不喜欢我。
我们之间就像亲母女一样。
在我获奖时,她会在台下为我拍照鼓掌,真心为我骄傲。
也会将我们的照片发在朋友圈置顶,替换掉公公和温羡的照片。
还会在下午茶时向其他人炫耀自己有个多么优秀的儿媳。
她是真的疼我。
我也不止一ƭŭ̀₂次觉得幸运,觉得终是苦尽甘来。
但上天又跟我开了一次玩笑。
我支撑坐起身:「妈,温羡呢?」
婆婆无奈叹气,但还是如实告诉我。
「现在应该在沈绪歌的病房,她自杀了几次,温羡才——」
说到最后,她仿佛觉得剩下的话难以启齿。
我的身体虽然虚弱,但也能下地行走。
婆婆不放心执意要扶着我去找温羡。
医院里大多数医生护士都认识我,短短几步已经遇到好几个来打招呼的人。
他们认识我,也知道温羡是我丈夫。
而我的丈夫在我流产的同时,陪着别的女人。
这种时候我还能感叹,还好我脸皮厚。
若是我脸皮薄点,现下估计想辞职了。

-11-
沈绪歌病房外围了一圈护士。
里面好像在发生争吵。
听外面护士的话,好像是沈绪歌想要自杀。
病床上的沈绪歌哭得梨花带雨不断挣扎,温羡死死抱着她不松手。
他的嘴里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沈绪歌挣扎累了,抱着温羡号啕大哭。
两个人像是沉浸在什么场景里一样,毫不顾忌周围。
婆婆用力敲了敲门,「温羡!你干什么呢!」
两个人这才被打断。
温羡如梦初醒般看着我们。
「妈……」
婆婆冲进病房,一巴掌扇在温羡脸上。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沈绪歌立马挡在温羡身前。
她的脸上还全是泪水,甚至下身都无法移动,但依旧想要保护温羡。
「伯母,要打就打我吧,不怪羡哥。」
婆婆没有一丝犹豫,又一巴掌甩在沈绪歌脸上。
温羡睁大眼睛,他连忙抱住沈绪歌对着婆婆质问:「妈,你干什么!绪歌她救了我的命!」
婆婆被气急,指着温羡大骂:「温羡,当初你跪在我Ṫŭ̀ⁱ和你爸面前,你说不和映晚在一起你会死,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你现在在干什么?映晚刚因为给她做手术流了产,你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还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温羡,你还是个人吗!
「我告诉你,我们温家只认这一个儿媳。」
比起生气,她眼中更多的是失望。
她失望,自己的儿子是个负心汉。
温羡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我。
那双眼里格外复杂。
他像是对着婆婆说,又像对着我说:「给我点时间,我不能辜负绪歌。」
我的睫毛颤了颤。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平静开口:「你是婚姻过错方,我不要求你净身出户,但我会按照法律分割我们夫妻共同财产的一半,我名下你送我的房子和车子有你婚前购买的,我都会还给你,如果你没有异议,明天早上八点带着身份证准时出现在民政局。
「如果你有异议,我会让律师联系你。」
温羡猛地站起来。
他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要和我离婚?
「孩子没了我也很难过,可我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绪歌的腿是真的没了啊,映晚,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
看着他的脸,我只觉得格外陌生。
那个对我毫无保留爱着的少年,已经死了。
「请你保持手机能正常接通,不要让我的律师联系不到你。」
我顿了一下:「温羡,自私的人是你,她救了你,不该让我来承担。」
我转身离开。
温羡没有追出来。
婆婆骂温羡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
平日里那么有素质的人,把能想出来所有的脏话都骂在了温羡身上。
见我出来,看热闹的人纷纷低下头。
我挺直脊背,离开这个让我感到屈辱的地方。

-12-
办了出院,我回了趟温家。
保险柜里的现金,黄金首饰和各种珠宝被我装进了行李箱里。
收拾完这些, 我看向床头那张硕大的婚纱照, 想了想还是叫佣人拿下来。
我虽然忙,但对家里每一样东西都尽心尽力。
床上的四件套, 墙上的艺术画, 我们的水杯还有桌子上的摆件。
每一样都是我亲手挑选的。
我走向房间角落,拿起温羡曾经送我的高尔夫球杆。
这个球杆我一直没用过。
没想到第一次用, 竟然是用来把我精心拼凑的家砸个稀烂。
第二天温羡并没有出现在民政局外。
我没太意外。
温羡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
他还爱我,但他也爱上了沈绪歌。
他给我发信息:【如果砸东西能让你撒气, 你可以随便砸, 但我不同意离婚,映晚别闹了, 我陪绪歌熬过这段时间就回家。】
我拉黑了他的电话, 并让我的律师起诉离婚。
院里特批了两个月的假。
我买了张机票, 飞往新西兰。
曾经这条路线我和温羡畅想过无数次。
但我太忙了, 没有时间。
现在踏在异国的土地上, 我才发现原来我想看的风景只是风景。
不是必须和谁看才是风景。
整整两个月, 我都没有回国。
宁静的牧场, 热烈的篝火, 懒散的牛羊和粘人的小狗。
我从未如此安定过。
两个月假期很快结束,到南城的那一刻, 我才插入电话卡。
两个月, 我以为温羡会陪着沈绪歌康复。
或者他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了。
可我没想到,他们死了。
一直到了殡仪馆, 我还是不敢相信。
手机里, 上百条温羡发来的消息。
他说他错了, 他对不起我。
他以后会补偿我。
他鬼迷心窍。
他想我。
甚至,他还想象了以后的生活,我们孩子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和沈绪歌发生了什么。
明明我走时,他还把沈绪歌放在心上。
婆婆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她断断续续给我讲了事情经过。
在沈绪歌一次次崩溃和自杀下,ṱüₙ 温羡受够了。
他心动的是那个阳光充满激情的沈绪歌。
不是这个浑身丧气, 动不动要去死的沈绪歌。
我才走没几天, 温羡和沈绪歌就爆发了争吵。
同时,沈绪歌也后悔为他付出了一条腿。
这个时候温羡想起了我的好。
他像大梦一场迷途知返,疯狂给我发信息。
若不是沈绪歌这边缠着不让脱身,他已经飞往新西兰找我了。
在温羡明确表示不会离婚,只会陪她一段时间后, 彻底让沈绪歌破防。
大吵一场后, 沈绪歌说只要他答应一个要求, 以后都不会再来打扰。
温羡答应了。
沈绪歌说她想要肆无忌惮最后活一次。
他们去跳了伞。
沈绪歌是有跳伞证的,她执意要和温羡跳一个伞。
温羡拗不过他, 只好让工作人员违规操作。
最后, 沈绪歌没开伞。
因爱生恨。
选择了最极端的办法。
看着灵堂中间温羡的照片,我心中格外复杂。
恨他的时候也恨到让他去死。
可现在他真的死了。
我们甚至连婚都没离。
我扶住哭到晕厥的婆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我们的恩怨, 就此消散。
温羡死后,公公对企业不再上心,逐渐将股权变卖,和婆婆一起移居国外。
大多数家产都留给了我。
从此以后, 我彻底沉心医学,救回无数人性命,再也不将对家的渴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我一人足矣。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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