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脸落魄地接近公子,是为了他爹的兵权。
他总嫌弃我,不给我好脸色。
后来我也嫌他没有利用价值,要走。
他慌了。
-1-
我是公主,但现在却在大将军府做婢女。
我在宫里是华阳公主。
在大将军府,我叫朝颜,名字是大将军府的少将军陈最给我取的。
12 岁那年,父皇带着宫妃狩猎。
贵妃的女儿博陵公主将我推下了山崖。
哥哥将计就计,他找到了我,却没把我带回宫里,而是把我送到了陈最身边——他说,我年纪小,能让人放下戒心,将来大将军必须站队的时候,陈最作为大将军唯一的儿子,他的意见,就会是大将军的意见。
所以,我的太阳穴那里,被石头磕破了皮,渗了血,倒在了陈最经过的路上,他救了我。
从此我成为了他的婢女。
我失踪的另一个好处,就是父皇因为要包庇贵妃和博陵而心怀愧疚,将当时要废了母后、立贵妃为皇后的圣旨按下不表。
-2-
本以为,在陈最身边做婢女,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哥哥虽然说会安排人暗中保护我,但我并不太相信。
没想到,在陈最身边,却比在宫里还要自在些。
刚在陈最屋里醒来的时候,他问我的名字。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记得了。
他刚开始并不想收留我,还全程张贴了我的头像,说我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失踪了,家人要着急的。
边塞苦寒,秋天更是一望无际的黄土,看不见一点绿。
他带着我走在街上,试图让我的家人认出我来。
我啃着他给我买的一张饼。
不忍心继续装傻子了。
我张了张嘴:「对不起,我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
我垂着头,看着他的靴子,低声道:「我……我家里人……不要我了……我爹……我父……父亲娶了心爱的女人,那个女人生的女儿,以整我为乐……母……母亲也因为得不到父亲的宠爱,快要被休了……」
我看见自己的眼泪砸在饼上。
-3-
我吸了吸鼻子,继续道:「这次,父……父亲带着我们出门做生意,他们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没有上车,却把车赶走了,我……我怎么追都追不上,我看到一座山,我觉得我抄山路,会近一些,这样,就能拦住他们,但我太没用了,我爬不上去,我走了一段路,很黑,很安静,我听到野兽的叫声……我又跑下山,摔了一跤……」
我跪在他面前:「少爷,求你了,收留我吧。我会很勤快的,我什么都会干。求你别赶走我。」
我在宫里,其实也没有多少公主的威仪。
母后的地位摇摇欲坠,父皇心爱贵妃,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贵妃和她的儿女。
包括母后的皇后之位,更包括哥哥的嫡子之位。
母后被废,哥哥更不可能在夺嫡之战中胜出了。
等待我们一家三口的,应该就是白绫、毒药以及匕首。
这一刻,我好像真的看到了贵妃要得意洋洋地赐我们死。
而陈最,这个哥哥非常看重的大将军的儿子,无疑是我们一家的救命稻草。
我要抓住他。
-4-
最后,我告诉他:「我想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他拉着我起来。
他的手指很长,ṱŭ₉手心有茧,很温暖。
被他握着手,我觉得很有安全感。
在路上,哥哥告诉过我,陈家一门忠烈,刚正不阿,在陈家,其实比在宫里还要安全些。
回了陈家,陈最看着墙角微弱盛开的淡蓝色花朵,对我说:「朝颜本长在南方,没想到在这边塞也能偶然得见一朵,既如此,从今以后,你便叫朝颜吧。」
他的声音带着清冷质感,嗓音很低沉,听着很悦耳。
朝颜。
我在唇齿之间细细念着这两个字,看着他,认真地说:「谢谢,我很喜欢。」
从那之后,我便成了府里的一名婢女。
和繁华热闹的京城不同,这座处于草原和中原交界处的云城,即使是在赶集时,也依然有种萧瑟肃穆之感。
-5-
刚开始,我不在他的身边,陈最把我交给管家福伯。
陈府人不多,因为只是一座临时的府邸,陈大将军和陈最,大多时间都不在府里,都在军营,操练士兵。
他们身边也不需要什么人贴身伺候。
府里的下人很少。
福伯是土生土长的云城人。
拓跋早年进城烧杀劫掠,他的老伴、儿子、儿媳和孙女都被杀了。
只有他腿上中了一箭,却侥幸活了下来,从此只能跛着脚走路。
福伯很喜欢我。
他说我长得喜庆,玉雪可爱。
他给我的任务是扫院子。
不过扫院子的还有一个小厮,经常是他已经把活干完了,我就什么都不用做。
福伯说我还在长身体,经常给我糖果吃,又吩咐厨房做好吃的给我。
我在陈府两个月,腰上的肉多了一圈……
-6-
陈最回来的时候,我刚挤完羊奶,端着满满一盆羊奶要去厨房。
想到张厨子晚上会做羊奶乳饼,我就馋得直咽口水。
我们就是这时候碰见的。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血腥气。
很淡,但是我闻到了。
陈最跟在他父亲身后,传说中的陈豪陈大将军。
陈豪看起来四五十岁,生得高大魁梧,目光如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威严和锐利。
我紧张得浑身动弹不得。
我原本觉得陈最已经很有气势,他站着不说话,只淡淡看人一眼,我也觉得害怕。
现在看来,他还是不及他父亲。
我猜测,是因为他杀的人,不如他父亲杀的人多。
福伯忙出现,将我手里的羊奶接了过去,推我一把,道:「见到大将军和少将军还不行礼?这孩子,脑子有点傻。」
陈最皱着眉头盯着我。
我心里紧张,忙跪了下来。
大将军没说话,进屋去了,陈最啧了声,道:「不是告诉你,别动不动就跪?」
-7-
听福伯和其他人说,大将军带领大家,刚和拓跋进行了一场大战。
拓跋不敌我军,但他们纵马逃跑了,我朝军队适合守城,但是在草原和沙漠作战,却不是我们的强项。
但只要云城守城一松懈,拓跋就会侵入城内,烧杀劫掠。
哥哥叫我抓住机会,争取让陈最喜欢上我。
但他高估了我。
我也高估了我自己。
我来了陈家,只想跟在福伯身后,他能给我好多好吃的。
而且福伯给我的活也有意思。
给羊挤奶。
牵着猎狗赶羊去云城里的一片草地吃草。
因为扫地的活实在没我的份,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适合我的活儿。
我觉得有意思。
因为母羊下了崽,我现在还负责照顾两只小羊羔。
有时候我闻到身上的味道,都觉得有股羊奶味儿。
我才不想往陈最身边凑。
反正要是想完成哥哥交代的任务,等我长大点,直接给陈最下药,然后生米煮成熟饭,逼着他娶了我,那陈家就必须和哥哥联姻了。
嗯……应该吧,就算陈家不满意,那至少贵妃也没法拉拢陈家了。
-8-
我咬着乳饼,叹了口气,不知道哥哥和母后怎么样了。
突然,面前出现了两只脚。
我被提着手臂站了起来。
是陈最。
他换了身衣裳,还洗了澡。
整个人身上还冒着热气,穿得很少。
我都开始穿棉衣了。
他只穿了一件薄衫,微微敞开的衣领里,能看见蓬勃的肌肉。
我赶紧把手里剩下的乳饼吞下去,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他蹙眉:「你怎么弄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了?」
说着,从头到尾地打量我,眼里是明晃晃的嫌弃。
我睁大眼睛看看自己。
鞋子是布鞋,沾满了黄沙,因为去了草地,所以还沾着一根草叶子。
穿的是这边街上小孩穿的灰色棉裤棉衣,是福伯带我去街上的铺子买的,买大了些,这样我长了身体还能穿。
我手上……油乎乎的,脸估计是黑乎乎的吧。
毕竟干了那么多活,我还没来得及洗脸。
-9-
「去洗干净。」
最后,他命令我。
「哦。」
我灰溜溜地走了。
我至少是个公主,原来在宫里,洗手、擦脸、洗衣服、配衣服这种无聊的事,都是宫女做的,其实我不太爱做。
现在我的身份是陈家的下人,这边的小孩都是我这个样子,我更要入乡随俗了。
没想到被嫌弃了。
我在井边打了水,看了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像个要饭的。
我冲水里的人咧嘴笑,对方也咧嘴笑。
我做鬼脸,对方也做鬼脸。
「洗个脸,你要洗到什么时候?磨磨蹭蹭。」
身后,陈最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我赶忙洗了脸,用帕子擦了脸。
他忍耐地吸了口气,过来,拿过帕子就猛擦我的脸。
擦得我生疼。
我不敢叫,只能躲。
他不耐烦地抓着我,擦完了,把帕子往桶里一扔:「这才多久,就从白豆腐变成了黑炭。」
-10-
他带我去见他父亲。
他父亲盯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朝颜,是公子给我取的名字。」
「你父母姓什么,叫什么?」
「我忘记了。」
我紧张地说。
陈最道:「父亲,我捡到她时,她磕坏了脑袋,看穿着,应该是来边塞做生意的客商的女儿,不想养了,便扔了。」
大将军盯着陈最。
陈最有一瞬间的羞愧。
他怀疑我是敌人的细作?
可我是汉人。
「不明不白的人不能留在陈家。」
最后,陈大将军这么说。
天色将黑,让人心里寂寥到发慌。
陈最看着我,不知在思考什么。
夜晚的寒气从背后爬上我的头皮。
我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我不是坏人,别杀我……」
-11-
我战战兢兢等到第二日,陈最和陈大将军又离开了。
但福伯为难地看着我。
他说大将军不能收留来历不明的人。
所以我要被赶走。
福伯还给了我一串钱,又帮我收了两床被子迭在一起,把我的衣物也打包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有点羞愧,对我道:「我的房子已经倒了,不然可以让你去我家住,给我当孙女。唉,你找个好人家收养你吧。」
「我想多拿几张饼,可以吗?」
厨子还多给我做了馒头、包子和饼,都装在一个食盒里。
东西有点多。
幸好我长得还算大了,他们还找了个背篓给我,把我的东西都装里面了。
我先吃了一顿,才出了陈家。
我感觉想要待在陈最身边这件事不是很顺利。
-12-
一来,他并不常常在家里。
二来,他们也不相信我。
三来,我也不知道怎样让他喜欢我,主要是我还缺几年才能长大,应该等长大点再来。
我觉得可以回京城找我哥哥了。
但我要和哥哥商量,我不想回皇宫了。
我要在外面,天天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就算死了,这样也值得了。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我安心地出了陈家,然后找了离陈家不远的墙角蹲着,等着哥哥派在暗中保护我的侍卫来接我回去。
蹲了许久,饼都吃了一半了,也没人来。
我想着,侍卫可能得暗中观察一下,看看陈家会不会心软。
外面有点冷。
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
客栈很贵,万一侍卫不知道变通,要多等几日,我把钱花完了,就要饿肚子了。
思考了一番,我决定晚上在陈家门口打地铺睡觉。
而且,陈家是将军府,一般歹徒都不敢在那里造次,守门的侍卫又认识我,我要是在那里睡觉,还不会被赶走。
-13-
我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就在大门口的石狮子后面,一般人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我。
我把一床被子铺地上,又把所有衣服都套在身上,把背篓放在外面做屏风,又吃了个饼,放心地睡了。
第二日早上,我睡了个自然醒。
已经快到晌午了。
我又吃了个饼。
把多余的衣服脱了,仔细把被子和衣服迭起来,放进背篓里。
我背着背篓,准备去捡几块木板,这样可以晚上铺地上,免得地上凉,沾染寒气。
街上零星有些人。
有个老人带着个孩子,坐在地上,面前放着碗,碗里有两个铜板。
我去一个棺材铺老板那里要了几块木板,棺材铺的伙计认识我,我放羊的时候,他还问我羊卖不卖。
所以,伙计帮我把木板扛到了陈家的门口。
侍卫冷冰冰地盯着我。
-14-
我把木板放好了,摸了几个铜板出来:「侍卫大哥,帮我看着这些东西,我晚上要用的。行吗?」
他们没说话,也不收钱。
我说:「等公子回来,我会说你们的好话。」
他们还是不理我。
我继续去街上,这次,我还捡了个破碗。
我也坐在街边,面前放个破碗——要饭。
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闲着发呆也是发呆,为什么不去街上要饭呢。
这样还能得到钱。
不过我要饭要得不太顺利。
因为很快就有几拨人来问我,要不要卖身。
有青楼的老鸨,也有些有钱人家的老爷。
我统统不愿意。
我看得出来,那些人眼里全是贪婪的光,我要是答应了,肯定得吃亏。
要了一天饭,我收获颇丰。
铜板我拿到了 20 个,比隔壁带着孙子的老头收入高。
还有人给我包子。
不过我不吃,我给了老头,我怕坏人迷晕了我,把我卖了。
-15-
晚上睡觉的时候,因为有了木板垫着,舒服了很多。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
隔壁要饭的爷孙俩,后来也跟着我睡在了陈家的门口。
不过我恶狠狠地要他们去另一边睡。
我可不想自己身上有馊味,还要闻别人身上的馊味。
我哥的侍卫做事真的不行,都几天了,还不出现带我走。
过了几日,我想着,可能是要先问问我哥的意见,再带我走?
从这里到京城,来回快马加鞭,也要 10 来天。
我就姑且等半个月吧。
身上实在有点馊了,我也不好再去打扰福伯他们,毕竟人家也是给主人家做事的。
所以我就去原来放羊的那片草地那里去,那里有一小片湖,可以洗洗我的脸,再用毛巾擦擦脖子什么的。
幸好我不太爱干净,不然真受不了这叫花子模样。
看来要饭这活计,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我一边准备洗脸,一边想。
突然,脖子上多了一把刀。
-16-
「小叫花,别动,不然我宰了你!」
蹩脚的汉语响起。
我立刻不动了。
男人似乎有气无力,随即又跪在了地上。
我小心翼翼地转身。
他的肩膀和背上有箭,穿着异族人的衣服。
长得也是异族人的样子。
他的刀撑在地上,恐吓我:「给老子打点水来喝!要是敢耍花样,老子立刻杀了你!」
我紧张点点头,忙用我的破碗给他装了水过去。
他喝了。
血还在涓涓地流,脸色和嘴唇都发白。
「扶我……扶我去那边的山头……」
他又命令我,还给我一锭银子,道:「你做得好,这个就给你。」
我抢了银子过去。
他虚弱地躺在地上。
我过去要扶起他。
我问他:「你晕不晕?要不要去帮你抓点药?」
感觉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拍拍他的脸:「你别睡,睡了就醒不来了!」
他还是没反应。
我叹了口气。
认命地去他右手边,那里还放着他的刀。
-17-
我说:「我害怕这个刀,我把它拿远点,一会儿给你送过来,行吗?」
还是没回应,我小心翼翼地把刀拿起来。
对着他的右肩就是一刀。
他猛地睁开眼睛,但我没犹豫,他躲了一下,我砍断了他的一节右手。
血溅在我的脸上和衣服上。
痛苦让他喊叫出声,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抱着刀离他远了一点。
看他没了反抗的能力,我又想去把他砍死。
毕竟死人才最安全。
我刚举起刀,就听到有人喊:「住手!」
我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到一群汉人军人策马过来。
为首的人有点眼熟,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陈最。
我高兴地冲他挥手,他蹙眉盯了我一瞬,脸色冷了下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下马的士兵道:「少将军,他还有气。」
陈最道:「Ṫŭ̀₋抬回去,看救不救得活。」
我急了:「他是蛮子,为何救他?」
陈最蹙眉盯着我手里的刀,又上下打量我:「朝颜,你不在府里待着,出来要饭了?」
-18-
我刚想解释,他一把抓起我的后领子,把我横放在马上,又打马走了。
我还没这么被人放在马上过,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我大叫:「我的被子!我的衣服!我的碗!」
屁股被狠狠打了几下:「老实点。」
我又回了陈家。
说实话,我现在不是很想回去,回了陈家,万一侍卫觉得又有了希望,不带我走,怎么办?
还不如在外面要饭,苦是苦了点,但是迟早会被接ťúₖ回去的。
所以我拼命挣扎:「我不回去了!你放开我!」
他啧了声:「你找死?」
我愤怒地看着他。
他皱着眉:「再敢动,我把你手砍下来?」
我不敢动了。
依然被他拎着扔给了福伯,嫌弃道:「把这小叫花子给我洗干净。」
时隔这么久,终于能洗头洗澡,我心里还是有点满足的。
身上搓下来好多黑乎乎的脏水,看得我自己都叹为观止。
-19-
等我洗完了,有大娘给我拿来了干净衣裳。
我擦着头发,问:「大娘,能帮我做碗面条吗?我最近想去店里吃面条,都被赶出来了。」
大娘走了。
我坐在凳子上,思考我的出路。
想了半天,我决定还是自己雇马车,回京城毕竟划算。
我得先打听要多少钱,怎么走最安全,还要考虑一下……万一母后和哥哥已经被贵妃斗倒了,我自己回去该怎么办?
如果哥哥他们都倒了,京城对我来说,反而不安全……
我还没想出结果,大娘在外面喊:「朝颜,面条好了。」
我忙起身出去吃。
下人都是在灶房吃饭的。
我正在吸溜面条,和大家讲这几天我怎么过的时候,看见陈最沉着脸站在门口。
福伯他们没看见,一边心疼我,一边夸我:「哎哟,没想到你还能要到钱!本事挺大的!」
大娘道:「你别急,现在既然公子愿意把你带回来,等大娘空了,去俺家那边问问,看看谁家要闺女的,把你要过去当闺女。」
我赶紧喝了口汤,见陈最不说话,我又大口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道:「不用大娘,给人做闺女,还得干活,我就去路边要饭,要饭每天我都能赚 10 多个铜板,等我钱够了,我就回家乡找我哥哥。」
因为太急,被呛了。
福伯忙拍我的背:「慢点吃,慢点吃,不着急,不着急。」
-20-
陈最又走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吃了饭,又回了草地那里去捡我的被子和背篓,还有我的破碗。
那都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本。
地上还残留着那节断手。
还有一地的血。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杀人、砍人,这种明明很可怕的事,却没有半点感觉。
我身上还有防身的匕首。
我好奇地看着那节手,很大很粗,还有一枚翠绿的扳指。
我把扳指取了下来,放水里洗了洗。
荡漾的水波里,出现了一个修长的人影。
我笑嘻嘻地转头:「公子。」
「下次出门,要和人说,知道吗?」
我点点头,把扳指递给他:「送给你。」
「你也不嫌脏?」
「这个好看,能卖钱。」
我把扳指上的水往身上擦了擦,他看得直蹙眉。
这还是我在厨房大娘那里学的,她就是手湿了,就往自己身上擦,我觉得有意思。
我把扳指戴自己大拇指上,戴不了,太大了,我决定回去找根线,把它串起来戴在脖子上。
作为我第一次砍人的纪念品。
-21-
我又住回了陈家。
这次福伯没再让我出门放羊了,我每天都在陈家玩。
没过多久,听说我军抓了拓跋王唯一的儿子,拓跋为了把儿子换回去,拿出了 1000 头牛、2000 匹马、5000 只羊来换。
拓跋王的儿子,就是那天被我砍断手的男人。
没多久,又听说拓跋内讧,争权争得厉害,拓跋元气大伤,这两年算是安生了。
圣旨来了,赏了陈家。
各种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大家走在街上都喜气洋洋的。
牛奶、羊奶喝都喝不完,羊肉和牛肉吃得我都腻了。
陈大将军也不再探究的眼神盯着我,我猜是陈最说了我要杀拓跋人的事了吧。
而且我这个脑子,做得了细作吗?
我在陈家待了半年后,陈最让我做他的婢女。
我不是很能理解。
我问他:「我能做什么?你院子里有人打扫,书房又不许下人进。我还是在厨房帮着洗菜烧火好了。」
厨房里可热闹多了,厨房是下人的聚居地,大家忙完了,都去厨房坐着,厨房里永远有活,不做饭的时候,就是在院子里劈柴,或者剥豆角什么的。
然后下人就开始说闲话。
张家长、李家短,生孩子啦,下羊崽啦,夫妻吵架打架啦,还有些别的事,比如收成啦,朝廷的事啦什么的。
都是大家从各处听来的。
可热闹了。
-22-
跟在陈最身边能干吗?
我原来身边那些丫鬟怎么伺候的?或者我哥哥身边的小太监怎么伺候的?
我回想了一下,又对应着陈最的日常来思考我要做些什么。
他看书,我在旁边站着?
他练剑,我在旁边拿着帕子等着给少爷擦脸?
他骑马去军营,我就给他牵马?
他要是兴致来了,要策马奔腾,我还得屁颠颠去追马?
我一定会摔跤的。
这半年里,我不仅身高长了,肉也长了好些,原来我的手指是细细的竹条,现在已经变得肉肉的了。
胸前也开始有了二两肉了。
厨房的大娘满意地打量我,向我保证,她将来一定能帮我说门好亲事。
我才不愿意傻乎乎地跟着他到处跑。
陈最皱眉:「这里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没大没小。」
「那我能做什么?」我不服,「我不愿意做你的丫鬟或者小厮。」
说罢,我恍然发觉自己长高了很多,都过了 13 了。
生辰那天我都忘了。
以前的生辰都是哥哥陪着我,给我准备好多惊喜。
我打量陈最:「你不会是想让我做你的通房丫鬟吧?」
厨房大娘倒是和我说过,说要是能做陈最的小妾也是很好的,不过厨房的大娘告诉我的路子是先做通房丫鬟,生了孩子再做姨娘。
不过这和我哥送我过来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契合。
所以我又说:「如果是这样,也不是不可——唔——」
我话一说完,脸颊就被狠狠捏住了,我感觉自己的嘴皮子都被扯起来了,陈最一边捏着我的脸,一边嫌弃道:「你看看你现的样子,才来多久,一身市井气。」
-23-
反正这事就这么定了。
因为我做了陈最的婢女,福伯还给我配了两身粉红和翠绿的新衣裳。
陈最每天都要去兵营练兵。
所以在府里的时间不多,有时候基本不回来。
所以我基本没活可干。
但他禁止我去厨房玩,因为觉得我去了会一身市井气。
虽然不知道市井气是什么,但我还是听话地没去。
有时候陈最也回来。
他上午是雷打不动去练武,上半身裸着,都是结实的肌肉。
我在旁边发呆。
下午他看兵书什么的,我就在旁边看些话本子或者风土人情的书。
很快,我就沉迷在话本子里了。
边关没有书坊,我把他房里的几个话本子看了五六遍,都快会背了。
心里仿佛被蚂蚁咬了。
我再次思考,我要不要回京城去。
京城的话本子多,好吃好玩的也多,边关没啥好玩的了。
我都腻了。
-24-
「发什么呆?」陈最把一本书扔我身上,道,「去倒杯水来。」
我看看他的茶杯,不想动。
我还希望有人给我倒水给我捶腿呢。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他睨我一眼。
我不情愿地从榻上下去,给他倒水。
他喝了一口,啧了一声:「叫你倒水,你给我茶里倒冷水。」
我就说我不想来这里伺候,从来都是别人伺候我,我干什么要伺候别人。
难不成哥哥一辈子不做皇帝,我要窝这里一辈子不成。
话本子里还有女侠客劫富济贫、行侠仗义,我为什么要做缩头乌龟?
我当即说:「我又没卖身到你们家,我不干了。」
陈最愣了下,问:「你说什么?」
我鼓着腮帮子说:「我要走了!」
说着我握紧了拳头:「我要去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下!」
他笑了,笑得很轻蔑的样子,问:「怎么闯?像你上次那样,白天要饭,晚上睡我们将军府的大门口?」
我张了张嘴,愣了下。
确实,我上次是这么做的。
-25-
其实我当时可以去镇上的客栈问问要不要店小二或者帮工。
但,一来,这些活有的是人抢着做,二来,每天就几个铜板,还不如我去要饭。
而且,要饭只要坐在那里就好了,我都不用缺胳膊断腿,那些人就自己把钱给我了,多好。
去干活,还要受累。
我感觉自己被看扁了,所以哼了一声,得意道:「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你等着我名扬江湖的那天,听听我的传奇吧。」
说着,我准备潇洒离去。
结果被绊得差点狗吃屎。
我愤怒地盯着他:「你干什么?偷袭我?」
陈最摇摇头,一副很无语的样子:「哦,你还没说你要做什么呢?当我陈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吧?」
说完,他随手拿起杯盖,一捻,杯盖就成了粉末。
意识到这是话本子里遇到高手的场景,我立刻乖觉地说:「我准备去做个劫富济贫的女侠。我现在还有点钱,我要先买一把刀。」
他随手扔了本我朝刑律给我,轻飘飘道:「盗窃者杖一百,砍左脚脚趾,脸上刺字,流放三年。抢劫者,斩首。」
说完,他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女侠好走。」
-26-
说完,就出门了。
我愣了下,忙跟出去,谄媚地问:「公子去哪里?」
他叹了口气:「找不到趁手的婢女,我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可心的,买回来用用。」
「公子,不用,我刚刚开玩笑的。」
他脚步未停,我慌了,忙跟他后面道歉,发誓以后都好好干活。
到了街上,才想起来今天是大集市。
到了下午,街上的人还是很多,估计是最近边关战事停歇,所以来这里的商人多了很多,各种茶叶、绫罗绸缎都有卖。
不过都好贵。
我拉拉陈最的袖子,指指冰糖葫芦。
他哦了一声,道:「我确实挺想吃的,那买一串好了。」
付了钱,他拿一串在手里,我伸手去拿。
他哪里吃得来这个,又不是女孩子。
结果他举高,不给我,逗猴似的。
我跳了几下,够不到,有点生气了,生气地说:「你不给我,我不会自己买吗?」
话一说完,冰糖葫芦就塞我嘴里了,我高兴地吃了起来,笑眯眯道:「公子真好。」
-27-
他嫌弃地看我一眼:「出息。」
我不理他。
他把我当小孩,经常逗我。
和他相处久了,我会拿他跟我哥哥比较。
哥哥也喜欢逗我,哄我。
又是边塞的冬天,呼出的白气很多。
把最后Ţṻ⁽一颗糖葫芦咬在嘴里,我一边嚼一边问:「回去了吗?今天晚上吃烤全羊。」
天都要黑了。
「你脑子里,整天除了吃,还有其他吗?」
我认真地说:「还有喝。牛奶和羊奶都好喝。」
想着那些腥甜温滑的味道,我舔了舔嘴唇。
他捏捏我的脸:「你要不要看看你比刚来的时候,胖了多少?」
我才不在乎胖了多少,我只想吃好喝好。
我不理他。
他进了当铺,我不感兴趣,就在外面等他。
就在这时,有个人正盯着我,那双眼睛我很熟悉,他断了手腕的手,我也很熟悉。
上次被我砍了手的拓跋王子——此时他被砍的手,正镶了个铁钩。
我被吓得动弹不得,嘴里一时发不出声音。
被他虏上马的时候,我终于大叫了出来:「公子!救我!」
-28-
冷风刮在脸上生疼,马颠着我的五脏六腑,也疼。
这拓跋王子肯定是想报复我。
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上次就该把他杀了的。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手下留情,留下的祸害总会卷土重来。
我被掳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后面有人追了上来,是陈最。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头顶传来冷笑声,拓跋王子用蹩脚的汉语道:「没想到你这小叫花还挺有用的,这次一定能诱杀了陈最!」
什么?
我费力地看着我们的前方,是一个峡谷。
如果他想诱杀陈最,那必定有人埋伏在峡谷之上。
我大喊:「别过来!他在这里埋伏你了!」
风声太大,我不知道我的话陈最听见没。
我只看到有箭飞来,射在了马屁股上,马儿疯了一样颠簸,拓跋王子和我一起被颠在了地上。
我刚想逃,他的铁钩立马划破我的肩胛骨。
剧痛令我浑身冒冷汗。
他一把制住我,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对用箭瞄准他的陈最道:「射啊,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拿她做挡箭牌快。」
-29-
拓跋王子挟持我慢慢往峡谷那里走去。
我痛得直流眼泪:「你走!我才不要你救!你回去,帮我报仇,把这拓跋人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血还在涓涓地流。
我突然很想我哥哥。
我对陈最说:「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帮我哥哥——」
「闭嘴!」陈最不耐烦地看我一眼,道,「不想死的就闭嘴。」
我抽噎地说:「我都快死了,还骂我!」
拓跋王子笑道:「真不懂怜香惜玉,小美人,你跟我回拓跋,我会好好疼你的。」
我可怜地问他:「真的吗?」
他愣了下,立刻冷着脸道:「你这该死的毒妇,砍了我的右手,我会把你扔进军营,当军妓!」
我还是哭:「我上次不是故意的,我很害怕——」
说完,我手里的伸缩刀一把扎进了他的肚子。
他闷哼了一声。
一支利箭飞来,直中他挟持我的右手腕。
我用刀去刺他的脖子,被他掰断了手臂——
剧痛差点让我晕厥。
幸好陈最已经飞身上来,和他打在一起,我被扔在了一边。
拓跋人的肚子流着血,那些埋伏的拓跋人立刻在峡谷之上对着我们放箭。
-30-
陈最拉着我跑进了山林。
马被箭射死了。
我在流血,感觉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我喘不上气来。
「你、你先跑——我、我等一会儿——」
他一把扛起我,就往山林深处跑。
后面拓跋人在追赶我们。
而且人很多。
冷箭一直在放。
我这一刻后悔自己吃得太多,要是我轻一点,陈最扛我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吃力了。
等到了密林深处,他小心且快速地躲着,试图藏匿起来,但还是要往前走,不然我们很快会被找到。
等终于听不见追兵的声音了,他看了看我的伤口,撕下衣角替我把伤口包了起来:「援兵一会儿就到,坚持一下。」
我忍痛点点头。
我断了手,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力气了。
我实在动不了了。
不远处又响起ťųⁿ了声音。
他把我安置在一棵大树后,然后轻声道:「你忍着点。我现在帮你把手正位。」
我死死捂住嘴,咔嚓一声,剧痛再次传来,我已经痛得说不出话,好在只持续了很短时间。
-31-
天色已经黑了,尤其在密林里,更是看不清东西。
我只能小心地呼吸,听着不远处传来了人被刺死的闷哼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最再次回来,背着我就走。
他身上也受了伤,还在流血。
我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低声说:「你自己走吧,你一个人,能逃出去,带着我,就是累赘。」
「闭嘴。」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且快速往走着。
因为失血过多,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在陈家了。
身上的伤口被包扎过了,手臂也用木板固定住了。
福伯说最后援兵到了,陈最才带着我回来,然后他们的人跟着受伤逃跑的拓跋人,找到了拓跋军队驻军的地方,连夜出兵去绞杀拓跋人了。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陈最身上还有伤,而且昨天为了救我,他独自带着我在山林里逃了很久,还杀了些拓跋人,体力消耗肯定很大……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等到了晚上天都快黑了,才传来了军队回城的声音。
街上的人欢呼起来,下人们奔走相告,说这次我军斩杀了大批拓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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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最一直没回来。
他还留在军营。
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福伯说这次拓跋人被杀了数万人,因为他们没想到汉人军队会找到他们的老巢,更没想到会在天黑时被偷袭。
过了近半个月,陈最才回来。
完全看不出他受过伤,他看到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有些嫌弃,道:「伤口还没好?就你这样,还敢偷袭人?」
我看着他,想要说话,但是喉咙被堵住,眼睛里立时涌满了泪水,一把抱住了他。
他被撞得闷哼一声:「小肉球,你想撞死我?」
我闷闷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我好担心你!」
他捏我的脸,不耐烦地说:「不准哭,不准用我的衣服擦眼泪。」
说着嫌弃地拎着我的后领,把我提远了点,我擦了擦冒出来的鼻涕。
陈大将军也回来了。
这次他们又得了很多封赏,府里很多五大三粗的汉子来来往往,应该是兵营里的将军,大家对都对陈大将军道贺,说他后继有人,说虎父无犬子。
我才发现,陈最在外人面前没什么表情,别人夸他,他也不会表现得很欣喜,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33-
我的伤彻底好了以后,日子反而没那么好过。
陈最让我每天都要绕着院子跑步。
而且天没亮就得起来。
跑完步,才能吃饭,要是不跑,就没饭吃。
然后,上午要我举着石头练臂力,下午要练习射箭。
陈最说我喜欢不自量力,要是下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我觉得他的想法很不错。
等我回了京城,可以直接用我的箭术杀了贵妃的儿子和女儿。
皇子之间也派暗卫去刺杀,但是很少有成功的,因为护卫很多,无法近身,且一旦出现刺杀,父皇会震怒,一定要彻查到底,会有很多人死掉。
但我不一样,如果我回去,接近他们的机会很多,只要出其不意地放冷箭,一箭毙命,那简直比互相之间耍心眼子要有效率得多。
想通了这些,我练得更加用心。
时间在飞快流逝。
半年之后,我的箭术能百步穿杨。
一年之后,我能策马准确地射中空中的大雁。
代价是我的手上全是薄茧,不如一般女子的手细腻光滑。
我身上养出来的肥肉也没了。
-34-
这一年多里,汉军和拓跋军又大大小小有多次战役。
双方各有胜负,拓跋人派使臣来议和。
这是双方都乐见其成的,常年的战争,不管是哪一方,其人力、财力的消耗巨大,休养生息是所有人的愿望。
陈大将军带着部分军队和使臣回京。
陈最依然驻守边关。
我十五岁生辰的时候,陈最送了我一把小巧但威力很强的弩。
弩身经过设计,可以藏在袖子里。
我爱不释手,练习了很多次。
他在旁边看着我。
我射中一只飞过的鸟,转头问他:「我练得好吗?」
「你很有天赋。」
他说。
我笑了。
对,我很有天赋。
和拓跋人议和后,陈最不用继续守在边关,他带着我回了京城。
回了京城陈家的将军府。
我依然是他身边的侍女。
晚上,我的窗户被人敲响。
「妹妹,是我!」
听着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我呆了一瞬,随即打开窗户,翻进来一个人,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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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随即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闻着他身上陌生又熟悉的冷香,我心里一时酸涩。
「你长大了。」
他摸摸我的脸。
他也成熟了很多,甚至头上有几丝白发,他才 22 岁。
我问他:「哥哥,你和母后这几年怎么样了?」
他俊美的脸上是难掩的疲惫:「父皇身体愈发不好,现在宁王监国,父皇已经写了密诏,要传位给宁王。」
「为什么不是立太子?」我疑惑地问。
哥哥冷笑:「因为他知道立宁王为太子,名不正言不顺,为了把皇位传给自己心爱女人的儿子,只能立密诏了。母后这两年时常被训斥和禁足,就连最低位的嫔妃都敢嘲笑羞辱母后,母后如今只是有一个皇后的头衔,地位像冷宫的妃嫔。」
「那你呢?」
我握住他的手。
哥哥苦笑了一声:「原来培植的很多大臣,要么被贬斥,要么被抄家了,我如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无人押我胜利。我自己都没了那个心气。」
「我会帮你,陈最对我很好——」其实我也不确定陈最会不会帮我,陈家不是那种会站队的臣子,他们只效忠皇帝。
这也是父皇能放心把军队交给陈家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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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确定我在陈最心里到底是什么分量。
我知道他对我好。但是能不能让他冒险跟着我哥哥反,对,就是反,真的很难确定。
那是陈家满门忠烈,为国捐躯才留下的名声。
如果我是他,我是绝对不会因为儿女私情就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的。话说,他对我有情吗?
我有些泄气:「不知道他会不会帮我。」
哥哥拉着我坐在桌边,道:「他知道你的身份。」
我:「我猜到了。」
我想起我和母后有些相似,陈最没见过母后,陈大将军肯定见过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们又愿意收留我在陈家。
沉默了半晌。
我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心里涌起恐慌,我流下了软弱的泪水,就像幼时母后被罚禁足,我生了病,发了高烧,宫门无人开,没有大夫来看病,母后也病了,哥哥只能抱着我,我感觉我们相依为命,孤立无援。
哥哥给我擦眼泪,深深地凝视着我,他说:「妹妹,等父皇病逝的时候,我会带着母后一起逃走,你先躲在陈家,他们都以为你死了,你在陈家不要露面,就会很安全,等风头过了,我再回来接你,到时候,我们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只有我们三个,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你愿意吗?没有荣华富贵,或许还要躲避官兵的追杀。哥哥没用,哥哥没法和父皇的皇权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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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他。
在绝对的权力和偏袒面前,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哥哥的权力本就是父皇给予的,如果父皇不想给了,哥哥又遭受到宁王的打击,怎么可能还有胜算。
我问他:「你甘心吗?」
他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甘心能有什么用?我现在只想保住你和母后的命。」
我眯了下眼:「不赌陈家吗?」
陈家有兵权,抵得过上百个文官。
哥哥摇摇头:「陈家两父子不是傻子。刚开始收留你,可能有恻隐之心,但是现在他们若站我这边,不是稳赢的,要是输了,他们的脑袋也得搬家,但是他们按兵不动,大周的大将军之位还是他们的。就算他们助我顺利登顶,又能得到什么呢?我当时只是想让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至少——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能保住你。妹妹,谁都可以死,你不行。」
他眸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仿若深潭:「你和我血脉相连,你就是我的命。」
原来是我想错了。
我以为,我至少要争取一下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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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唇印在我的额头上,我趴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熟ƭů⁷悉的气息。
他放弃了。
他的雄心壮志,他的王权霸业。
他明明比宁王更适合做帝王,原来所有朝臣都支持他,都觉得他贤明,他也做出过很多政绩,不管是洪水泛滥,还是带兵剿匪,或者清查贪官污吏。
宁王除了在父皇面前装乖,还会什么?
还有博陵那个贱人,上次推我进山崖,跌进了水里,差点害死我,我还没有报仇。
难道他们这几个贱人,将来还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过着至尊的生活,而我的母后和哥哥,却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东躲西藏?
还有父皇,从小到大,母后不像他的妻子,像是他不得不忍受的眼中钉,哥哥不像他的儿子,像是他的出气筒,我不像他的女儿,和不值得分一个眼神的宫女没什么两样。
憎恨和嫉妒像毒液一样弥漫在我的心里。
谁都可以胜利,但宁王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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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应该去刺杀宁王。
只要宁王一死,哥哥的胜算就大很多。
只是我现在如何回去是个问题,就算回去了,又怎么能见到宁王呢?
我思考了几日,也没有结果。
哥哥又来偷偷见过我两次,多是问我在边关的生活,有时候他焦虑起来,想要提前把我送走。
我问他:「我想回宫去,怎么回去最好呢?」
他立马反对:「你回去做什么?我现在都在考虑要不要直接和你走了算了,但现在下面还有支持我的人,如果我走了,他们必死无疑,我不能抛下他们,还有母后,她在皇宫,轻易出不来……」
他说想把我送到扶桑国藏起来,漂洋过海,应该不会有追兵,但又放心不下我一人。
有时候他握着我的手说:「等我们一起去扶桑,到时候买间宅子,几块地,我外出劳作,你在家里帮我洗衣做饭,好吗?」
我抽回手,面无表情地说:「我不会洗衣做饭。」
他的神色有点僵硬。
我感觉到自己给了他难堪,或许他会觉得我这么说话是因为他不能做皇帝,所以我嫌弃他。
所以我补充了一句:「我在陈家的时候,只会干些打扫、烧火的活,我到时候需要再学一下,等你娶了嫂子,可以让她给你洗衣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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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下,重新握住我的手:「我不娶妻,永远和我的妹妹在一起。」
我心里思考起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哥哥应该也没有完全放弃,只是现在陷入了僵局而已,他现在的地位,就算他想放弃,那些支持他的人,也会逼迫他往前走,别人是把身家性命都放他身上了。
哥哥走了以后,我的窗户又被敲响。
我以为是哥哥去而复返,没想到是个头发半白的年轻男人。
我认识他,哥哥府里的谋士。
叫韩明。
我警惕地看着他。
他打量了我一会儿,道:「公主在外多年,皇后以为您去世了,悲痛欲绝。」
他笑了一下,烛火下有些妖冶:「更有意思的是,宁王比晋王殿下还要孝顺皇后娘娘。」
我不知道他说母后悲痛是什么意思。
只能默不作声。
他靠近我:「公主殿下真的甘心让贵妃和宁王一伙人一直骑在皇后和晋王头上吗?」
我有点不耐烦:「你不用卖关子,想说什么直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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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明笑了一下,道:「公主爽快,小人佩服。小人确实有一计,只是晋王不舍得您冒险……」
「我不会告诉他,只要能除掉贵妃和宁王他们,就是死,我也在所不惜。」
宁王生辰那日,我准备离开陈家。
陈最堵在我门口,问:「你去哪里?」
他冷着脸,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应该说,我们回来后,相处就变少了。
我整日想如何复仇、帮助哥哥夺嫡,又知道原来哥哥根本没对陈家抱什么希望,更想清楚了,我和陈最之间的情分,根本没有任何重量,我只觉得继续在陈家是浪费时间。
我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我刚去边塞的时候,我只能依靠他,后来我被绑架,受伤,也是他对我不离不弃。
我的良心有瞬间的愧疚,陈最不欠我的,但我现在却觉得他对我没有价值。
我立马嬉皮笑脸地说:「公子,我想出去买点东西。」
「府里的下人不得随意出去。」
「我并不知道这个规矩。」我看着那边挽着手、提着篮子进来的婢女,道,「她们就可以出去啊。」
陈最说:「这规矩是我刚定的。」
说完,他就要走。
我拉住他的手:「我要出去,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我现在要去找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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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最脸上的怒气简直难以压制,这令我很震惊,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把我拖进了他的书房。
过大的力气攥得我手生疼。
我不明白,他在生气什么?
是害怕我将来说出这几年我在陈家,连累他们吗?
泪水瞬间涌上了我的眼眶。
在这种时刻,我清晰地认识到,只有母后、哥哥和我在一条船上。
血缘才是最稳固的联盟。
他砰地关上了门。
「你和他一母同胞!你们是亲兄妹!」他突然说出这句话。
我愣了下:「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去找他。就算他要死,我也要和他一起。」
他脸上闪过类似伤痛的神色,我知道他对我有感情。
或许把我当成妹妹,或许把我当成一个逗趣的婢女,或许对我也有一点男女之情?
谁知道呢。
我抱住了他,就像那日在山林逃命,相依为命时一样。
他回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道:「别走,我会让我爹帮他。」
我惊愕地推开他,不可置信地问:「真的?」
他道:「我有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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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再次来时,陈最在我房里。
陈最向他行礼,我以为哥哥至少会表现得礼贤下士,毕竟陈最的态度决定了我们的未来。
但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们,道:「找我来有何事?」
陈最恭敬道:「晋王殿下,我想娶华阳公主。」
哥哥猛地看着我,眼神锋利。
我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我开口:「哥哥,我要嫁给公子。我现在要找个适合的时机回宫,让父皇——」
「我不同意。」
他居然这么说。
陈最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向我。
意思是要我说话。
我忍着怒气,道:「那你是要我们一起成为宁王脚下的尸骨吗?」
屋里很安静。
哥哥双目猩红,我握住他的手:「你担心什么?我和公子两情相悦,能嫁给他,我觉得很幸福,根本不是被迫的。」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最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对哥哥说:「晋王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对公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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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陈大将军和陈最带回宫的,他们的说辞是捡到我的时候,我失去了记忆,如今我恢复了记忆,就送我回来。
因为是陈家送我回来的,父皇对着我表演了一番父女情深。
我回了宫里。
博陵来冷嘲热讽了我一番。
我听说贵妃想把博陵嫁给陈最,博陵估计也喜欢陈最。
毕竟陈最是少年将军,战功赫赫,又生得俊美,很少有女子能不喜欢的。
我没在意。
陈最请父皇下旨赐婚,但是父皇一直没有下旨。
一边是宠妃,一边是宠臣,父皇自然不好立即做出取舍。
宁王生辰那天。
晚上,母后带着妃嫔在父皇宫里侍疾,我穿了她的衣服,披着斗篷,去了冷宫深处的一个宫殿。
里面亮着灯。
宁王白日里喝得有点多,此时他站在梅花树下,出神地看着被白雪覆盖的梅花。
我戴着面纱,一双眼睛极像母后,灯火昏暗的夜里,他没起疑。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的声音完全不似白日的趾高气扬,而是带着小心翼翼,「最近是不是很累,上次的事对不——」
他话没说完,我便射出了藏在袖子里的箭。
正中他的胸口。
他愣了下,才去瞧自己的胸前。
那里洇出红血。
-45-
他先是不可置信,随即又仿佛松了口气。
我以为他要叫人杀了我,他和母后每次幽会,他的暗卫都会守在不远处,确保他的安全。
这是韩明告诉我的。
当时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能狠狠砸了杯子。
韩明说,母后和宁王的关系,保持了五六年以上。
而宁王和哥哥同年。
我失踪了以后,母后以为我死了,和宁王的关系发生了非常大的裂痕,这才让韩明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哥哥也知道。
「别、别出声。」他的声音很虚弱,「扶我进去……不然,你也走不了……」
我冷眼看着他。
他现在才看清我的样子。
随即苦笑了一声:「是你……是你,居然是你,我就说、咳咳……」
他咳嗽起来,抓住我的手,用命令的语气道:「扶我、进去。」
我扶着他进去,反正我没想过自己能活着了。
「把门关上……」
我照做。
他脸色愈发苍白,脸上有隐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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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布置得很温馨,地上铺着白色的毯子,炉子里燃着炭火,茶几上煮着茶水,还有母后喜欢的糕点。
他咳嗽了一声,道:「她、她知道我约了、她吗?」
他哀求地看着我,似乎只想在临终前得到我的真话。
我垂下眸子,道:「不知道,我们提前拿到了你给她的信。」
他脸上的表情松快了几分:「不知道也好,别告诉她……她会难过的……」
我沉默地看着他。
「你们以后……好好对她吧……这些年,她也不容易,你、你失踪的时候,她的头发白了好些……父皇对她也不好……咳咳、别告诉她是你杀了我……你过一会儿再走……不然他们不会放过你,你死了,她会伤心的……」
「婉儿、我真的很喜欢你……要是有来生,就好了……」他似乎分不清我是谁,只是看着我说,「那年你从水里把我捞出来,我就、就一直喜欢你……我知道你和我母妃不和,但我依然爱你……我有时候觉得,对不起你,不该打扰你,强迫你……但有时候,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算、就算你生气,我心里、心里都很幸福……我恨不得把全天下都、都捧到你、面前……」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我看着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箭上有剧毒。
他必死无疑。
我出了门,心跳如鼓,又浑身冰冷,但一路都无人拦我,我成功地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我把陈最送我的弩扔进火炉里烧了。
-47-
宁王遇刺的消息第二天传遍了整个后宫和前朝。
御林军在里三层外三层地搜查凶手。
贵妃悲痛欲绝,在父皇床前要母后和哥哥血债血偿。
父皇被气得吐了血,昏死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
当天晚上,父皇驾崩,皇位被传位给了哥哥。
不知道这最后的一道圣旨,父皇是被逼迫的,还是自愿的。
我觉得很遗憾,没有亲自送他一程。
我应该让父皇也看看我学到的本事。
我整日待在自己的宫殿。
母后来见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她沉默地坐在上座。
她无疑是美丽的,即使如今已经 30 多岁,长居深宫,被父皇冷淡,但她依然如此动人,双眸含着淡淡的忧愁,令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我记得我小时候很希望自己长大了以后,像她那样美丽,但长大了以后,我知道即使母后美丽,父皇也不喜欢她,我便觉得美丽无用。
从韩明那里知道宁王竟然和母后有不伦关系的时候,我一边觉得恶心和愤恨,一边又觉得,母后的美丽有用,她自己不用,我来帮她用。
-48-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是你吗?」
真奇怪,我原来对她和哥哥有深厚到我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的感情,但知道母后背叛我们的那一刻,我对她的感情似乎就消失了。
我面无表情地说:「是我。」
「你……」她沉默了一下,脸上是一种死寂,「对、对不起,你会原谅母后吗?我、我……」
我摇摇头,我怎么可能会原谅她?我和哥哥在备受欺凌、性命随时不保时,她作为我们的母后,却在和敌人的儿子暗通款曲!
我在外面流浪,哥哥在朝中腹背受敌,母后和宁王在做什么,在背着所有人,海誓山盟吗?
在父皇病重的时候,我们已经没什么筹码翻身了,母后是唯一有机会杀掉宁王、一击毙命的人,可是她没有做!
她要和谁偷情,和谁背叛父皇,我一点也不在乎,但她为什么明明能帮我们,但却毫无作为?
我从来没有怪过她的软弱,我知道那是因为她善良,她连宫人都不会苛待,又怎么能和贵妃的蛇蝎手段相抗衡。
但我现在厌恶她不分轻重的善良!
如果她是这样的性格,她就不该进宫,就算进宫,就不该生了我和哥哥!
生了我们,却又不保护我们,那她有什么资格当母亲!
-49-
她哭了一会儿,最后对我道:「华阳,对不起。」
她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着被屋檐围起来的四角天空。
我想起在边塞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其实过得非常快乐,我都快忘记我的出生,忘记我的身份,我只是每天都很高兴,跑进跑出,消耗了所有的精力,和陈家的那些下人在一起,偶尔陈最会给我脸色瞧,嫌弃我不够文雅,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但他偶尔也逗我开心……
那时我偶尔想要回到的家乡,是母后和哥哥身边。
现在我回来了,也很孤独,但我找不到我应该到哪里去。
陈最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我都无暇思考,他为什么能进深宫后院。
但我看到他的瞬间,已经泪流满面,无视他满面的怒气,我扑进了他的怀里。
等我终于哭够了,他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块。
外面天色尽黑,屋内没有点烛火。
他有点无奈地给我擦眼泪。
我握住他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50-
「你!」他的恼怒又瞬间回来,「为什么要去刺杀宁王,你知道他身边暗卫众多,一旦——」
我垂着眸子,我要告诉他宁王和母后的事吗?
我一瞬间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抱紧了他,吻上了他的唇,喃喃道:「别说话,你能吻我吗?我现在觉得很冷。」
哭了太久,我浑身冰冷,心里好像空了一块,那种如影随形的寂寞和不安又找上了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抗那种不安。
他浑身僵硬。
我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我把帷帐扯下来,把他推了进去……
第二日,外面天光大亮,我还赤身裸体地躺他怀里。
我吓了一跳:「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怕你自己醒来会哭。」他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
我的坏心情确实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笑着吻他,有点苦恼:「现在父皇去世,哥哥忙得焦头烂额,肯定没法为我们赐婚的。」
他抓起我的手,吻了一下:「那我们先去边关,等能成婚的时候再回来。」
「嗯。」我换了个姿势,躺得更舒服,「回去了以后,陈家的下人,肯定会说我有本事,终于爬上了公子的床。」
「谁能知道……」他笑着看着我,「其实是我这个公子有本事,爬了公主的床。」
我们笑出来,毕竟这里确实是我的宫殿和床榻。
-51-
我决定要离开皇宫。
这是我原来没有想过的。
或者说,我没想过要离开哥哥。
从小到大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哥哥带着我,他不断地对我说,我们是亲兄妹,感情最好,要一辈子在一起。
他也会说,我们都不用成亲,彼此就是对方最重要的人。
他说成亲有什么好?像母后那样过得凄惨吗?
只是现在我居然要背叛哥哥的教导了。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哥哥,他先来找我了。
他的眼底一片乌青,看起来没睡好,父皇下葬、紧急政务、安顿朝廷、铲除宁王余孽,所有的事情加起来确实很多。
他一进来,就把我搂在怀里,原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却觉得我都和陈最在一起了,再和哥哥有亲密的肢体接触不太好。
我推开哥哥,恭喜他:「哥哥荣登大典,恭喜恭喜。」
他蹙眉看着我,嘴里道:「都是你的功劳,这江山是我们共享的。」
我笑笑。
又想起母后,问:「母后还好吗?你去看过她没?」
哥哥道:「母后除了有些伤心,其他暂时没什么。」
「贵妃和博陵已经被关起来了,我把她们交给你处置。」
-52-
我们去贵妃的寝宫,她们两母女正衣衫凌乱地被绑在一起。
看到我们,她们嘴里呜咽着什么,眼神憎恨又畏惧。
有太监来报:「陛下,陈小将军求见。」
哥哥看我一眼,道:「宣他来这里。」
我不解:「让他来做什么?」
「他是我的心腹大臣,还想求娶我最心爱的妹妹,当然让他来表忠心。」
我不觉得让陈最来这里能表什么忠心。
陈最来了以后,贵妃和博陵挣扎得更厉害,想要陈最救她们。
陈最跪下叩拜,随即对哥哥道:「臣求见陛下,是想请陛下同意臣带着华阳公主一起去边塞。」
哥哥笑意不减,道:「哦,这事朕做不了主,要看华阳的意思。」
哥哥含笑看着我,意思是让我不要同意。
我偏开了头,轻声说:「哥哥,我刚刚也想和你说这件事,我想和陈最去边塞。」
哥哥脸色乌云密布,他没说话,用眼神示意宫人把贵妃和博陵嘴里的东西取下来。
贵妃立马能说话,声音尖锐刺耳:「晋王,你这谋朝篡位的逆子!你杀了你父皇,他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杀了我儿子,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博陵也尖声道:「陈最,你被骗了!ṱū₊华阳这小贱人,和她哥哥乱伦!她根本就是利用你!你没看到这对狗男女整天腻歪的样子吗?他们根本就是玩弄你!你助我们杀了他们,将来天下我们分你一半!」
-53-
我气得脸色通红!
这辈子,我最讨厌的就是乱伦这两个字!
我这么多年的信任,都被那两个字愚弄了!
我轻声道:「你们想知道宁王是怎么死的吗?」
贵妃和博陵睁大了眼睛,不再说话,只死死盯着我。
我说:「是我杀的。他死的时候,还让我等一会儿再离开,因为他担心他的暗卫会杀了我。」
贵妃和博陵本来理直气壮的背脊,现在弯了。
我心里尝到了报复的快感,终于有人和我体验到一样背叛的痛苦了。
我继续道:「他死的时候,是笑着的,他说,幸好她不知道——」
一声清脆的玉碎的声音传来,我回过头,是母后,她正站在门边,手上的玉碎了。
贵妃愣愣地看着那碎玉,发疯似的瞪着母后:「是你!是你!是你这妖妇勾引了我儿子!」
「太吵了,把她们的舌头割下来。」
我冷冰冰地说。
太监立刻去割了贵妃和博陵的舌头。
母后嘴唇动了动,最后对我道:「她们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放了她们的性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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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沉默地不说话。
我道:「博陵原来把我推下了山崖。」
母后说:「那废了她一只手臂……要是宁王胜了,他答应过我,会保住你们的性命……如今他已经去了,还是因为我,我不想再食言……」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歪头对哥哥说:「那就砍她推过我的手臂吧。」
我又皱了下眉:「可是我忘记是哪条手臂推了我,那就两条都砍下来吧。」
哥哥点头,示意太监动手。
有骨肉和身体分离的声音。
血腥味充满了整个鼻腔。
至于贵妃,我说:「博陵没有双手,贵妃要是没了双腿,那她们互相帮助的生活肯定很棒。是不是,哥哥?」
母后晕了过去。
我想起她在幼时也温柔地哄我,抱我,我那时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后。
一股气血翻涌,我吐了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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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给了我很丰厚的封赏,绝口不提让我出宫的事。
而陈最还有几天就要去边塞了。
我去找哥哥,他说:「你之前吃了那么多苦,为了我差点丢了性命,我不忍心你再出去受苦,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会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我看着他:「我想要和陈最一起离开这里。哥哥,你现在已经稳坐皇位, 没什么需要我担心了。我留在这里,会不断地想为什么这么多年, 母后有机会为我们铺平道路,却选择和宁王苟且。我会想, 为什么父皇从小到大对我们这么冷淡……」
我看着面前浮起的茶叶:「我不想思考这些,我只想过最简单的生活。」
他说:「陈最亲眼看见你伤人、杀人, 知道我们这么多不齿的事,他将来怎么可能会珍惜,你别傻了, 男人只会爱小白兔,不会爱心狠手辣的女子!」
「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我笑了笑, 为什么我们要长大,「你故意让他来看我泄愤,让他放弃我?是吗?」
「如果他动摇, 就不是真的爱你。」哥哥握住我的手, 「我们说过, 要一直在一起的, 妹妹。」
我抽出手,道:「我永远都无法理解母后和宁王在一起这件事。」
他长久地凝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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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最出发前一晚, 来寝宫带我离开。
高高的宫墙隔绝了我长大的另一个世界。
被远远甩在后面。
我问他:「如果我不跟你回去了,你怎么办?」
他玩着我的头发:「我就把你绑回去, 关起来。」
他将一把新的弩放我袖子里,脸埋在我的脖颈间,声音闷闷的:「下次去送命前,想想我,可以吗?」
我想起上次他来找我时一脸怒气,显然是知道了是我杀了宁王。
那特制的弓箭是他送我的, 他一定会知道真相。
我想起刚回京, 他总是很失望又生气地看着我,又吼我说我和哥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那时他就看出来哥哥对我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吧?
我更靠近他, 轻声道:「我永远都不会回去找他。我只当他是哥哥。」
陈最凝视着我,眸色幽深。
他在想什么?
我看不懂ŧųₖ。
我们在边塞的日子, 又恢复了平常。
他照常去练兵, 巡关。
边塞的将士少了很多,很多都被安排回家乡去开荒种田了。
有些在边塞成了家。
哥哥始终没有给我和陈最赐婚。
他会给我写信, 说些家常, 又叮嘱我注意身体。
一年后, 我和陈最还是成了亲,不过不是以公主的身份,只是他府中一个婢女的身份。
福伯和厨房的大娘他们都以我为荣, 又说陈最重情义……
在锣鼓喧天的喜庆声中,我的花轿停在了陈家的门口, 陈最牵着我出来。
塞外风大, 风掀起盖头的一角, 我看到街角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眸中似是不舍, 周身都是寂寥的气息。
我牵着陈最的手,进了陈家。
我们总要和过去说再见。
用满心的欣喜,迎接新的未来。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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