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和父亲行苟且之事,长公主未婚先孕,逼迫我母亲投河自尽。
后来她逼迫我勾引太子,助他们的女儿坐上太子妃之位,又把我丢到突厥和亲。
我毁了她女儿的脸。
仇人们既成了一家人,就该齐齐整整上路。
报复才刚刚开始。
-1-
长公主和父亲的女儿谢姝华周岁生辰之前,我的母亲投河自尽。
我偷偷钻进谢姝华的房间,将手放在了她娇软如芦苇般的脖颈上。
我要她死。
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我猛地缩回手。
门被撞开的一刻,我回过神,迅速将指尖触及女婴的脸颊,笑盈盈道:「妹妹,妹妹,对姐姐笑笑好不好?」
「你在做什么!」一声惊呼传来,推门而入的长公主惊恐道。
气氛尴尬之际,父亲对长公主说:「您瞧,我说过观弦是个好孩子,这是偷偷出来看妹妹来了。」
我拉着父亲衣角装作撒娇,正触及他腰间缠绕的金带銙。
冰冰凉凉的,像流光河的水一样冷。
这里,本该挂着母亲亲手打的柳叶合心荷包。
旧人已去,物件不必再留,徒增新人厌倦。
-2-
昭宁长公主和秘书丞谢望的女儿谢姝华出生之日,有一云游道士称府内有凤气聚顶,此女吉时出生,命数贵不可言。
有婆子为讨长公主口彩,笑道:「千金足月而生,胎里便合该圆满富贵。」
此奇闻在周岁宴之前被有心人传出府邸,于是谢姝华的周岁宴宾客盈门。
无人在意我那孤零零投了河的母亲。
长公主的孩子是足月而生。这句话杀死了母亲最后的生念。
在她尚未脱去谢家嫡妻名分之时,我的父亲便与长公主苟且在了一起。
那一次次在皇权威压下的深情,便成了笑话。
当初人人都道,谢望为了糟糠发妻不惜以艾草烧手,抗拒天家赐婚是何等的情深义重。
于是他们转而指责母亲不识大体,毁了父亲的前程。
母亲终于在父亲的伤手面前掩面痛哭,不顾父亲恳求,执意和离。
很快,母亲被送回娘家,父亲娶了长公主。
长公主很快有孕,孩子生而尊贵。
这本该是桩美谈。他们高兴得忘了形,便将苦心遮掩的事不经意抖出。
什么不畏强权,什么重情重义,皆是乱葬岗上铺就的锦绣繁花,底下俱是白骨森森的腐烂真相。
母亲家族日渐衰微,谢家日渐繁盛,她又曾为祖父守孝,直接占全了休妻的三不去。
父亲尚主休妻,他多年清名便会毁于一旦,便另辟蹊径,生了一出苦肉计。
母亲爱他胜过自己,所以勘不破,观不透,自请下堂让位公主,输得一败涂地。
父亲得到了锦绣前程,声名富贵,母亲了却卿卿性命,葬身流光河。
我不甘心。
-3-
谢姝华十岁生辰那日,长公主办了一场宴会。
皇室子弟、世家公子受邀而来,我将目光投向了为首之人——太子赵乾。
他生得极像陛下,其母方氏颇得圣心,继立皇后。于是,赵乾越过元后所出之子永王赵祁,受封太子。
太子妃之位至今空悬,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未来的国母之位。
昭宁长公主请来太子,便是打着这份心思。
宴席间,谢姝华被众人簇拥,各种吉祥话不带重样地哄得昭宁长公主喜笑颜开,有人便适时提及谢姝华出生那日的批语。
「再过几年,二小姐便到了及笄之年,也不知哪家公子有福,能娶得凤命贵女。」
长公主掩唇笑道:「姝华年纪尚幼,本宫还想她多留几年,暂不论婚嫁之事。」
这便是默认了云游道士所说的凤气聚顶之事。谁能娶得凤命贵女?自是万人之上的皇家。
这场宴会,昭宁长公主为女儿铺路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看破这一层,有夫人向长公主献殷勤,更不乏同样意图送女入东宫的贵妇面露不忿。
英国公夫人轻摇羽扇,将目光移向末席的我,唇角溢出一缕笑:「是呀,长姐未嫁,幼妹自是要多留几年,孝敬天伦的。
「我听闻秘书丞原配陈氏夫人前头留了一位长女,生得是模样端正,诗书棋艺样样精通,而今可算是见到了。
「好孩子,过来让我瞧瞧。」
她当着满室宾客的面,将我架在人前,朝我问了几句话,我俱依礼一一作答。她便止不住地夸我,眼睛却望向长公主,满是揶揄。
「我年少时曾与陈氏夫人相交,今日见故人之女,当真是物是人非。这孩子竟出落得如此水灵聪慧,若陈氏夫人在天之灵有知,必颇为欣慰。」
此话引得众人侧目,窃窃私语渐起,昭宁长公主夺夫旧事重提。
长公主脸色登时露出几分铁青。
她艳丽的眉目望向我,唇角僵硬勾起,冲我伸手:「驸马的孩子,便是本宫的孩子,本宫自然是要好好教养,视如己出。
「观弦,快到母亲这里来。你这孩子素来谦和,怎到了妹妹生辰宴上还如此谨小慎微?」
她让我与谢姝华同席而坐,隆重向各位贵客介绍我,一时间,谢姝华再不是一枝独秀。
英国公夫人再三撺掇,与几位夫人拼命夸我母亲生前如何擅琴,堪为国手。
我便在人前弹了一曲《广陵散》,掌心止不住地溢出汗水。
这一曲,自母亲去后我练过多年,也只得她五分神韵,今日一展,已是满场哗然。
英国公夫人膝下有女,年方十六,英国公府累世军功,家世煊赫,亦有意于东宫,国公夫人自然看谢姝华不顺眼。
她今日利用我,极少是为我母亲主持公道,更多是为了下长公主的脸面。
我便顺势而上,抓住这次机会。
太子赵乾,颇爱音律。
所以,我依了她的意,踩着谢姝华的脸面赌了一次。
曲毕,瞥见太子赵乾眼中惊艳之色。
计谋得逞。
我悄然将目光缓缓移向远方,神思有些涣散。
这本《广陵散》早已失传半阕,多少名家想要补全而不得,独在我手上显了真章。
因为我救过的一个游侠儿给了我这本谱子和一张乌木琴。
他甚至说要和我私奔。
然后,他便死在外头了。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太子赵乾慢慢鼓起掌,让我从回忆中惊醒:「谢家大小姐,琴艺卓绝。」
我瞥见长公主森然的眼神,心中畅快不已。
-4-
宴会结束的第三天,我等来了长公主的贴身嬷嬷,橘皮似的老脸挤出一条条沟壑,似笑非笑地对我说:「大小姐病了,便该歇着,何苦要闹腾。」
我将母亲留下的书册琴谱护在身后,抿唇不语。
宴会一结束,长公主便对阖府宣称我生了病,将我软禁在院中。
贴身侍婢被带去长公主跟前审问,回来神色萎靡不振,周身看不见一丝伤,次日便发起高热。
世家大族多得是不伤女子皮肉的刑罚。
她在告诉我,她既能不着痕迹折磨侍婢,也能细细碎碎地折磨我。
嬷嬷脸上的沟壑越发明显,她指向那些书,学着长公主的口吻道:「殿下说大小姐是读书读痴了,方才生的痴症,日后便改学些女红、歌舞,将来也好嫁作人妇。」
我任凭仆妇收了手中剪刀,闭眸道:「我要见殿下。」
-5-
我跪在了长公主跟前,平静道:「殿下,观弦知错。」
昭宁长公主放下书卷,掂起剪刀,温柔垂眸看我:「观弦,病了就该好生休养。你瞧,利器伤人,痴症都拖成了疯症,日后教人如何笑话谢家女儿。」
我屏息凝神,对着长公主华丽的衣裙重重磕头。
「母亲,孩儿知错。」
走出正院的那一刻,长公主的笑声极慢、极优雅,轻轻两声笑,便是道不尽的戏谑。
我在笑声里听见了流光河的河水涨落无常,听见当年谢姝华的一声婴啼,还有太子赵乾私下朝我说的一句话:
「谢家长女,芳华绝代。孤甚为欢喜。」
长公主递来的信纸被我捏得皱成一团,属于太子赵乾的字迹诉说着一些家常趣事。
太子对我感兴趣。我知道,长公主也知道。
她让我常引太子过府,为谢姝华制造机会。
这便是我对「母亲」的孝顺。
我带着长公主赏赐的丫鬟,面无表情地回到小院,在她的眼皮底下给太子写回信。
-6-
赵乾一次次被我引来,我为他弹奏《广陵散》,他听得如痴如醉,提笔为我写下情诗,我望向他,深情款款。
这一切都是长公主默许发生的,她甚至为我们创造机会,要我笼住太子的心。
我也极为识趣,找理由让太子与谢姝华单独相处。
可惜太子对谢姝华始终以礼相待,没能完全遂了长公主的意。
对于长公主来说,只要赵乾不把心偏向英国公小姐那边,便是好的。
她慈祥地同我许诺:「若是殿下求娶姝华为妃,本宫许你做东宫良娣。英国公小姐性子急躁,脾气火暴,姝华却是你的亲妹妹。骨肉血亲帮衬,总好过在外人手下苟延残喘。」
她笃定赵乾不会娶我为太子妃,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元后所出的皇六子永王赵祁虽被陛下冷落,外派边境,其背后势力到底不可小觑。
皇长子赵乾之母方皇后出身不显,凭借美貌及手段坐上中宫之位,她必会在太子妃的人选上权衡利弊,绝不允许儿子色令智昏。
哪怕再浓情蜜意,赵乾也从未许诺过要我做太子妃。
我恭顺道:「谨记母亲教诲。」
长公主拉过谢姝华的手,同我的放在一起:「姝华,日后可要好好待你姐姐,笼络住太子,坐稳太子妃之位,便是光耀谢家门楣。」
谢姝华淡淡答了一声「嗯」,传承于长公主的柳叶眉淡扫,便得几分威严。
自她出生,长公主特地请来宫里的教习嬷嬷,把她的皇家礼仪教得无可挑剔,识字、记账、祭礼规矩更是请专人来教,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长公主按未来国母的标准来要求。
一如现在,她笑着搭住我的手,可她的目光从不曾施舍给我。
我的妹妹谢姝华心胸大度,不争不抢,从不似英国公小姐那般张扬,当众刁难我,反而会在人前处处维护我。就算别人说我比她美貌,她都不会生气。
「姐姐貌美,男子少年慕艾是人之常情,国公小姐何必为难她,反倒平添几分戾气,损了容颜。」
几番交锋下来,英国公小姐似乎恨我更甚于恨谢姝华,几次三番想毁我的脸。
我是英国公小姐口中的「狐媚子」,谢姝华是京城有名的贤良贵女。
对一个构不成威胁的姐姐,谢姝华是不会撕破脸的。
我的妹妹谢姝华的确是天生凤命。
当得国母之风。
等她日后进了东宫,生下长子,我也不过是随手可抛的一枚棋子罢了。
赵乾宠爱谁又有什么打紧的。
-7-
赵乾的东宫之位坐得也不太稳。
永王赵祁在边关屡立战功,打得突厥退避三舍,赵乾纵有陛下宠爱,太子之位也不免动摇几分。
正是焦头烂额之际,我自不会去叨扰。
我与他一向守礼,平日只是一起探讨琴艺、诗词,从无逾矩行径,我不撒娇卖痴,也不和他讨要什么名分富贵。
他反而更愿意与我接触,甚至还会说上几句朝堂之事。
这次我识相地不去烦扰他,他却主动找上了我。
「观弦,孤当真不如六弟吗?我母后现在也是皇后,孤现在是嫡长子,更是陛下亲封的太子!那些老东西待他却胜过孤!」赵乾眼睛赤红,情绪激动地问我。
「总有一天,等孤坐上那个位置,孤要把他们都杀……」
我以指遮唇,示意他冷静,安抚道:
「在我眼里,殿下便是顶天立地的。一国储君所背负的重任,又岂是一个亲王能承受的?殿下是承天之梁,任重而道远,日后肩负天下万民,旁人再英武,也是跪伏在丹陛旁的臣子。」
随即取出一张乌木琴,为他弹了一曲《高山流水》。
曲毕,赵乾深深看我,赞叹道:「孤与观弦相处,最为舒心。你不慕富贵,连孤赠予的绿绮琴都不放在眼里,更不曾向孤讨要过什么珍宝、名位。你以一片赤诚待孤,孤也不知如何才能令你动容。
「日后,若是孤得富贵,必不忘你,定不会教太子妃欺辱于你。
「将来孤要你在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望向我的眼里满是深情,我亦温柔望他,「殿下说笑了,姝华温柔纯善,岂会欺我。」
他握住我手,感慨道:「孤原以为你会吃味儿,不承想观弦大度,孤娶得你们姐妹,正如舜得娥皇女英。
「你且须知道,在孤心里,便是姝华,亦是不及你的。」
这次我没有避开太子紧握的手。
因为我的眼角余光瞥见长公主侍女掠过的裙摆。
-8-
任凭永王屡战屡胜,战功赫赫,也抵不过太子在君前的三言两语。
陛下要与突厥议和,急诏永王归京。
若是不归,便是意图谋逆。
功勋滔天,也要输在君心二字上。
赵乾得意地同我说:「岳父大人当真聪明,让孤派属下去父皇面前夸赵祁,暗示边关百姓只知永王不知君上,父皇如何能忍。」
眼下突厥进攻雁门关,陛下调走永王会不会……」我迟疑道。
赵乾冷笑一声:「浩浩天朝,孤便不信除了他再无能人!
「突厥可汗已老,长子阿那尔鲁莽好战,次子库尔泰却尤擅计谋。孤许了他些好处,赵祁回京之前,他会劝阻父兄不要再兴兵戈。」
我恍然,难怪太子突然开窍,原是我那老谋深算的父亲从旁提点。
的确,赵乾已属意谢姝华为太子妃,我那父亲和东宫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想起四年前,他还曾提及要将我许给永王,还给我瞧了他的画像,摆明要用两个女儿两头下注。
可惜呀,赵祁以皇后丧期未过,婉拒了父亲的暗示。
眼看赵祁式微,我与太子情浓,父亲便专心将鸡蛋放进了一个篮子里。
秘书丞谢望当真是外戚里头的翘楚,方方面面都精明。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我冷笑一声,不作言语。
那张太子送的名贵绿绮琴早被我主动给了谢姝华,作为我识相投诚的表示。
乌木琴质地坚硬,我最喜欢用它弹有金石肃杀之声的《平沙落雁》。
《高山流水》终究是不对心性。
可惜,赵乾不曾在意。
若是他愿意留心看一眼那张不值钱的乌木琴,便会发现削制琴身的匠人力道深厚,技艺似出身军伍。
我同那游侠儿说聘者为妻,奔则为妾。若要娶我,便去挣个军功回来,光明正大娶我。
结果,这没用的死鬼,平白添了我几分伤心。
枉费我为他奏了那么久的曲子。
他既无情,就莫怪我琵琶别抱,自谋生路。
-9-
永王撤军的次月,突厥使团派遣使者和谈,请求天子嫁女和亲。
同月,方皇后为太子求娶昭宁长公主之女、温阳县主谢姝华为太子妃。
天子准许。
我也接到一道圣旨。
天子膝下无适龄公主,便从宗室挑选流有皇族血脉的适龄女子和亲。
昭宁长公主向天子毛遂自荐,献上了她的女儿。
我作为「公主之女」被封为和嘉郡主,择日和亲突厥。
「观弦是我的亲女儿,公主之女和亲,当配突厥可汗。」长公主的笑容带着几分轻薄与嘲弄,就像谈论一只挡了路的蚂蚁。
太子妃位置既已争到,便不许一个深得太子之心的宠妾入东宫。
我的父亲缄默不语,一个人暗自躲在祠堂落泪,念着对不起我母亲,直接病倒了。
长公主强势狠辣,父亲畏妻如虎,圣旨既下,万般无奈只能嫁爱女给突厥可汗。
当真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赵乾没有来找我,只托人来了一封信:【姑母当真是不讲情面,你放心,观弦,日后孤定说服母后接你回来。】
我直接把信扔进香炉。
突厥可汗五旬有余,年纪足比我的父亲大了七岁。
亏他们做得出来。
略一沉思,我盯着乌木琴反而笑了。
既然让我嫁,我便嫁了。
离开了谢家和长公主,焉知不是柳暗花明?
既要远嫁,有些旧仇现在便要报上一报。
-10-
出嫁前,我没有筹谋逃跑,亦没有以死抗争,太子没有来救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是了,长公主找了方皇后,没有皇后,太子也就成不了太子,赵乾虽庸碌,到底不是蠢材。
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忤逆自己的母亲。
我不会再指望他。
出嫁前夜,我说要和谢姝华说些体己话。
「姐姐在此恭贺妹妹将为太子妃。
「这是太子送来的定情玉佩,姐姐再也用不上了,请妹妹来日高抬贵手,莫要让我在那蛮夷之地孤独终老。」
谢姝华慢慢走近,接过玉佩,目光温淡,当着我的面缓缓松手,任玉佩坠成无数碎片。
她状似惊讶地微呼道:「失手了,承蒙姐姐一片心意,日后妹妹会得到太子亲手赠予,便无须姐姐今日相赠。」
毕竟年轻,没沉住气,连装都不肯装到最后一刻。
我只要她走近就行了。
一簪子下去,谢姝华的上便多了一条长长的、血肉翻卷的伤口。
血如泉涌,像流光河奔涌不休的浪。
听得谢姝华的尖叫划破长空。
我终是没忍住笑出声。
天下岂有疤脸国母?
自母亲去后,再无比这更舒心的一天。
长公主失了仪态的暴怒取悦了我,就连我的父亲都指着我,怒道:「如此恶毒行径,如何对得起你母亲生前教养?」
面对气势汹汹逼近的嬷嬷,我将和亲圣旨丢到她们脚底。
「和亲乃两国之大事,名册既定,我便是可汗阏氏,谁敢动我!」
长公主亲手给我挖的坑,我要拖着谢姝华一起坠落,两败俱伤。
和亲圣旨是她亲自送给我的保命符。
看着父亲护在我跟前阻拦疯了般的长公主,被她又踢又骂,仍不退缩。
我笑得越发舒心。
我就知道我聪明的父亲会为我料理好所有的烂摊子。
两国和亲的节骨眼上,谢家骨肉相残的事一经传出,谢家、父亲,都完了。
长公主要把我丢到突厥受尽磨难,最好是不堪折辱,郁郁而终,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便是进了万丈深渊,我也要爬出来。
来日方长,只要活着,总有斗倒他们的一天。
-11-
在雁门关休整一天一夜后,送亲的婚车驶出关外,漫天黄沙是道不尽的苍凉。
我怀抱乌木琴,在雁门关前弹奏了一曲《平沙落雁》,向随行军士深深行礼。
「天朝安危,有劳诸位。」
雁门关下,军士呼声响彻沙漠:「末将恭送郡主!」
随即我走向突厥使节,二王子库尔泰。
我同他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原来赵乾便是和此人有所交连。
我的心里已有了算计,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
最后一眼,我望着雁门关城楼静静感慨,听说我的游侠儿便是葬身此处,可惜直到我出嫁,也不知他埋骨在哪处黄沙。
不过没关系,我踩着他的尸骨嫁给别人,总有一天会再踩着他的坟头回来。
-12-
新婚当夜,我独自坐在王帐之中,以羽扇掩面。
突厥老可汗粗糙的手正要触碰到我的脸时,我向他敬了一杯酒。
「可汗,依天朝规矩,该行合卺酒。」
他看着我的脸,满意地笑道:「今日依你。」
饮下酒后,他正要扯下我的腰封,帐外忽传:「大汗,草场被烧!」
新婚之夜,我没能等到我的丈夫。
天干物燥,草场被烧,他因急火攻心,一口气没提上来,死在了王帐之外。
毒药藏在指甲里,是我去雁门关前,一点一点用凤仙花染上去的,遇酒即溶。
与草场毒烟相合,便能令人心衰力竭而亡。
突厥老王死得蹊跷,不是没有人怀疑过他的死因。
大王子阿那尔气势汹汹,要杀了我这个不祥的女人。
被库尔泰死死劝住:
「大兄,这是天朝和亲公主,断不能杀。
「你该续娶她,以延续两国和平。」
父死子继,收继婚是突厥的传统。可汗既死,我该改嫁他的儿子。
阿那尔鄙夷看我,掂了掂手里的鞭子:「好,天朝郡主,我未来的阏氏,来日方长。」
库尔泰担忧的眼神在暗示我,嫁给阿那尔,日后他手里的马鞭会教我突厥的规矩。
我六神无主地找上库尔泰,凄楚可怜道:「殿下,助我。」
库尔泰事后安抚道:「郡主,太子让我好生照顾你,可是我大兄才是突厥的王,他对你有成见。」
一包药被塞进我的手里。
「但是郡主,在我们突厥,兄死娶嫂,我会娶你。我会对你好。」
我用力点头,像是把他当成一生的救赎般说:「好。」
-13-
我和阿那尔的婚期因老可汗的丧礼延后。
期间发生了一些不太妙的事。
阿那尔带人攻打趁机叛乱的部落,却不幸在战场上被射杀。
一向勇武的阿那尔在马背上突然僵住,直接被人一箭穿心。
我又死了一个丈夫。
库尔泰在阿那尔的灵柩前兴奋地抱住哭得梨花带雨的我。
「郡主,我的阏氏,你这么美的一张脸,不值得为他哭。你该为我笑。」
我继续垂头抽泣。
库尔泰得意地说:「你帮我杀了父汗,杀了我的大兄,毒药是你亲手下的,若是这件事抖出去,你会被点天灯,现在只有我能保护你,你们天朝太子根本救不了你。」
我楚楚可怜道:「殿下说过以后会送我回去的。您不能这样,太子殿下他……」
库尔泰眼里闪过讥讽,见四下无人,将我搂得更紧,近乎钳制。
他得意道:「和嘉郡主,你这么美的女人怎么能便宜别人。那些给你的毒药,我都留了一部分充作证据。」
他见我瑟缩了一下,便凑近我的耳垂,轻声讥讽道:「你记住,我以后是你的天,日后太子来信,你要照我说的回信,知道吗?
「你们太子和我的来往信件,我都藏着呢。我的阏氏,你若是不听话想谋害枕边人,这些信便会送给永王,你和你的太子情郎就会马上完蛋。」
我突然止住了哭泣。
他强行扳过我的脸,迫使我不得不抬头看他。
我在ẗũₒ笑。
「殿下,我夫君尚在,你怎么能在他的面前惦记他的未亡人呢?」
掀棺而出的阿那尔一记猛拳,将库尔泰击倒在地。
拳头如雨点落下,恶狠狠砸在库尔泰身上,很快他便出气多进气少了。
阿那尔怒道:「将这杀父的畜生拖出去喂狼!」
门外守灵的勇士鱼贯而出,像拖一只死狗一样把库尔泰拖走,他的部下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被阿那尔下令屠杀殆尽。
库尔泰肿胀不堪的眼睛迸出怨毒的光,直直射向我,有愤怒、有疑惑,更多是憎恨:「是这个女人杀了父汗,是她用乌头毒死了父汗,是她勾引我!大兄不要被她骗了!」
回答他的是一记马鞭。
将他扇闭了嘴。
我恭恭敬敬向阿那尔行礼,哀哀道:「妾身绝不敢杀害先大汗,殿下明鉴。贼子库尔泰的确诱骗妾身杀了大汗,但妾身是为和平而来,又岂会做出让两国再起兵戈之事?
「妾身便假意答成他,寻机会要告诉先大汗,岂料这贼子先下手为强,杀了大汗,栽赃妾身,以此要挟,逼得妾身再杀了您。
「妾身若存异心,何必要将这贼子的野心告诉您呢?
「妾身愿向长生天发誓,若有此心,谢家族灭而亡。」
阿那尔笃定道:「巫医说,父汗死于乌头,这毒药已在库尔泰的帐中被搜到,正是他杀了父汗!」
库尔泰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嘴里还要说什么,却又被勇士一拳打得脸歪嘴斜。
直直拖了出去。
我用眼角余光怜悯看他,嘴唇无声翕动,让他做个明白鬼:
「永王赵祁。」
我根本没用他给的毒药。
早在雁门关待的那一晚,我便通过雁门关守将向在京城的永王投诚。
条件便是库尔泰的人头。
世子阿那尔有勇无谋,次子库尔泰奸诈狠辣,熟读汉人兵法,几次令赵祁头疼不已。
这次突厥与赵乾暗地里合谋对付赵祁,便是他主导的。
库尔泰一计得逞,赶走赵祁,获得天朝和亲送来的金银,便得可汗器重宠信,风头一度超过世子,他便掩饰不住汹涌的野心。
阿那尔本就因休战与库尔泰起了争执,可外敌当前,又有可汗压着,这两兄弟不得不团结一体。
当外敌不在,可汗暴毙,库尔泰便按捺不住,甚至想在我身上打主意了。
他不知道,他的命在雁门关就被我卖给了赵祁。
我整死一只老狮子,可不是为了与虎谋皮。
相对于狡猾的库尔泰,阿那尔要好算计多了。
至于太子那边,若是他知道库尔泰试图谋算于他,必然第一个对库尔泰的死拍手称快。
就算库尔泰没这个心思,我一样会栽赃于他。
一个狡猾又麻烦的敌人,还是早点去死为妙。
而今的局面,正是我想看到的。
思忖间,阿那尔沉声问道:「天朝郡主,听那畜生之言,你与天朝太子有私情?
「库尔泰杀害父汗,你这汉女当真如此无辜?」
不知不觉,下颚已被人用两指捏住。
我怎么忘了,莽夫也有莽夫的坏处,譬如直接宰杀库尔泰,譬如用一只手掐死我。
-14-
我心下飞快思索,直接隐去前因后果,当即承认我与赵乾有关联:
「妾身不敢隐瞒,我与太子确有关联。太子是我的妹夫,我妹妹谢姝华将为太子妃,陛下明旨下达,您派人去问,便是雁门关的贩夫走卒都知道此事!」
捏住下颚的力道慢慢松开,阿那尔冷哼一声:「你这汉女倒是说了实话。」
我走近,讨好地笑:「汉人有句古话,为嫁夫随夫。茫茫草原,唯有您是妾身的天。」
他推开了我。
一记马鞭摔到地上,清脆响亮,将我的脸颊带出一丝血痕。
「在这里,女人是能拿来交换牲畜的,若是女人通奸杀夫,便会公开点天灯的。哪怕你是个美而不祥的妖物!
「我已经下令,若是我出事,你要给我殉葬!
「你就是死了,骨灰都回不了天朝!」
等阿那尔出去处决叛徒,我看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
自我一来,父弟皆死,突厥生乱。阿那尔对我的厌恶摆在了明面上,他甚至不肯让我近身。
同样的下毒手段便很难行得通了。
况且再冒险杀一个可汗,我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何谈全须全尾回天朝。
阿那尔不是赵乾,他厌恶汉女,我更难谋算他的垂青。
死又死不掉,活着又要面对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要怎么对付他呢?
-15-
我掀开王帐,看见勇士们行刑完毕,站在血水染红的河水里欢呼不已。
而被迫观看的和亲使团的人吓得干呕起来,引得汉子们哄笑不已。
突厥是在向我们示威。
刺鼻的血腥味也令我几欲作呕。我抬头压抑本能,便看见了一片不同于谢家四四方方的天。
往上看,大草原的天空无遮无拦,满天星子美得惊心动魄,是否有母亲化作的一颗在冥冥中庇佑我?
往下看,突厥人围着一地尸体载歌载舞,向神明献上战俘祭祀。
瞬息之间,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乱,才能生变。
我要阿那尔不得不信重我。
指尖没入掌心,我痛苦地强迫自己低头去面对一地尸首。
帮帮我,母亲。
-16-
突厥的冬天远比京都酷寒,哪怕身处王帐,众多毡帐拱卫一方,王帐里还生着火,我依然从脚底凉到心底。
赵祁的信件正在火中燃烧,篝火上烧着水,我的决定也已经作出。
我忍着ẗũₙ恶心,取下了水壶。
下雪三日后,一场疫病无声无息蔓延。
先是牛羊成群倒下,再是王帐附近的军士,然后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我是王帐里最先染病的。
阿那尔直接将我丢去了一个单独的毡帐。
每日遣人送些水粮,偶尔派巫医来看望。
其余由着我自生自灭。
阿那尔一定盼着我病死在这里。
一想到谢望、长公主会因我之死得到荫封,那当真是Ŧṻ⁵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我一定要活下去。
第三天夜晚烧到高热之时,我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似有人掀帘而入,一阵冷风灌进我的脑中,嗡嗡生疼。
我呼喊:「水!」
唇边有苦涩之味,我无力张嘴,用本能咽下这疑似药物的汤水。
不知过去多久,我的身子不再发烫,依在来人胳膊上沉沉睡去。
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连自己都害的毒妇当活千年,莫轻易折了去。」
我闭眼骂道:「滚,死鬼。」
天明时分,我的烧退了下去,帐内空空如也,昨夜仿佛是我的一场梦。
我活下来了,我赌赢了。
许多巫医穿梭在毡帐之间,亦有王庭铁卫巡视四方。
大量牲畜病倒,就连王庭勇士都元气大伤。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粮草有毒,以往冬天确有疫病,可为何今年疫病来得猛烈,远胜从前?
没了库尔泰这个帮手,我哪能再轻易对粮草下手。
疫病的源头不在于粮草,而在于河床上静静躺着的染病牲畜的尸体。
当年,我救的游侠儿伤了腿,动弹不得,独自藏在别院的碧纱橱里。闷得发慌,便缠着我,讲前朝将军将疫病尸首投入城墙,传染敌军,敌军一把火烧了所有染病尸体,方才缓解危机的故事。
我听完沉默不语。
他安抚我:「是我冒犯了,你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听得这等血雨腥风之事。」
我当时其实想问他,为何不丢在河里,这样烧也烧不干净。
我忍住了,我怕他被吓跑,什么都不肯教我。
现在,我多想告诉他,没有他,我一样做得很好。
我会将我的痊愈包装成神灵垂怜,我将用金银笼络牛羊牲畜损失惨重的部落,我会用天朝的医术和汤药竭尽全力治好他们。
等到他们发现了河底的秘密,也只剩下一堆白骨,更何况我也饮了不干净的河水,九死一生。
谁能怀疑我用命搏了一场?
就算阿那尔认为我是不祥的妖物又怎样?当他的臣民尊敬我,感激我,我的命便不由他处置。
他讨厌我的心机,我亦憎恶他的暴戾。
端看谁先降住谁。
-17-
当阿那尔也染上疫病之时,有不服的部落被库尔泰残部挑唆,试图起兵叛乱。
他们勾结了阿那尔的近侍牙官,意图杀他篡位。这个消息被我重金贿赂过的官员得知,提前告知于我。
我拼上半条命换来的局面,怎么可能容许他人摘了桃子!
我借用永王在突厥布下的暗线,利用错误消息将他们诱骗至王帐,当众诛杀首恶。余者皆是受人蒙蔽,改过自新则既往不咎。
阿那尔病得本不重,只是又听了我ṭûₚ引蛇出洞的建议,愿意再装上一装。
没想到我居然命人把红布裹着的人头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扔到了他的病榻前。
剧烈的腐臭血腥味刺激得他好几天没吃下饭。
他更不愿与我待在一起。
他不能随意处死有功的我,还得为我向天朝表功。
天朝的皇帝闻听我的功绩,当即赐下万金,并下令让我享公主品轶,之所以没有正式封公主,是因为昭宁长公主使绊子。
她为谢姝华的脸寻遍名医,用了上好的珍珠玉容膏,脸上到底还是留下一道淡淡的印迹。
谢姝华在大婚之前都不敢出门,直到英国公夫人探听到此事。
几日后,太子赵乾被人劝说着好心来看「生病的」未婚妻。
一切便再瞒不住。
当谢姝华控诉我的恶毒,太子赵乾便会想起我在突厥受的苦。
英国公夫人不在意我的死活,但她依然乐意利用我离间谢家。
她知道越是告诉太子我过得多苦,谢姝华的哭诉越会起到反作用。
谢姝华的婚期被借故延后。
昭宁长公主恨毒了我,怎么愿意看着我与她平起平坐,同封公主。
新年春至,赵乾最后还是娶了谢姝华为太子妃。
只是在新婚一个月后,直接纳了两名侧妃进东宫。
一个宫女率先有孕,据说有几分像我。
谢姝华表现得极为大度,亲自为她讨了良媛封号,声称要把她的孩子视如己出。
只是这名宠极一时的宫女福薄,腹中孩子不配为太子妃之子。
有一天,她莫名其妙就流产了。
从此这名良媛沉寂无宠。
这些消息都是在京城病了许久不曾见人的永王赵祁送过来的。
他还托探子问我:「郡主可愿归来?本王愿襄助一二。」
我直接让阿那尔下国书,邀请天朝宗室参加婚宴。
赵乾不是托付终身的良人,难道赵祁便是无欲无求的君子了吗?
谁有了贪欲,谁便是猎物。
出乎意料的是,国书落到了长公主头上。
是了,她是我的「母亲」,来参加婚礼再合情合理不过。
我刻意造出来的风光无限,极大地刺激了昭宁长公主。
-18-
她公然说我根本不是皇室血脉,不配联姻突厥。
消息很快传到了突厥。
若是我不曾汲汲营营,这简直是阿那尔杀我的绝佳理由。
欺骗联姻,给了突厥再起干戈的借口。
昭宁长公主,铁了心要我死。
阿那尔说:「你陪嫁的金银、工匠、宝物都留下,你带着赏赐走吧,看在我的子民的分上,我不杀你,告诉天朝皇帝,让真公主来,本汗既往不咎。」
比起惨死在突厥,阿那尔那副送瘟神的态度,已是我最好的结果。
我默然不语,又弹了一曲《平沙落雁》,不同于在雁门关前作为合作暗号的浑厚。
反而极其刺耳。
阿那尔捂着耳朵,一把摁住琴弦:「你当初便是用这种琴音弹的《高山流水》?音不成音,调不成调,本汗绑只兔子乱蹬都比你弹的这曲子听着舒坦。」
我猜有人在拱火长公主发难,否则她何以失智至此?
我喃喃道:「赵祁是个王八蛋。」
阿那尔先是惊愕,随即第一次真心夸赞我:「说得好。」
-19-
阿那尔也是个王八蛋。
一根冷箭穿透车壁,露出寒光凛凛的尖锋,直指我的眼睛。
我放下挡箭的乌木琴,生死一线间明白了前因后果。
圣上下诏让我与阿那尔和离,并亲自从宗室里挑了一位贵女封公主,又带上大笔嫁妆和亲。
我将被送回天朝。
边境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漠,在我最放松的时刻,外头护送的突厥勇士不知何时没了声音。
取而代之的是兵戈铁器碰撞之声。
阿那尔那个粗人,怎么会知道我只在京城谢家弹奏过的《高山流水》?
杀手为何能准确在沙漠里找到我的踪迹?
阿那尔出卖了我的行踪,顺势调走了王庭护卫,打算让我孤零ẗŭ̀ₔ零死在埋伏下。
我不曾死在突厥,他不曾亲自动手,便与他毫无关系。
他只需充当长公主的帮凶。
车帘被劈开,一道身影舞着匕首刺向我,我心一横,扣动一根细小琴弦。琴体四分五裂,飞出两支暗箭,扎进刺客喉咙。
我冲出即将四分五裂的马车,正迎上另一个扑上来的刺客和他的尖刀。
他摔在我的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弯弓搭箭,一气呵成,片刻间了结了他。
当年,这个人一身狼狈地出现在我面前,现在,换我落入相同境地。
我撑着眩晕的脑袋,笑着和他打招呼:
「你是特地还魂来和我私奔的吗?我还没踩烂你的坟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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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便在雁门关大营。
所有人众口一词说,护送车队遭遇马匪截杀,我是被巡边将士救回的。
永王赵祁私出京城必遭申饬,我当然不会傻到卖了我那死而复生的前情郎。
总归,在京城自会再相逢。
最重要的是,最后死鬼来救我了。
当年谢姝华发起高热,长公主请来的高人算出姐妹相克,必有一伤。就把我送去乡下庄子静养。
我在那里,捡到了重伤的赵祁。他当时被派往南下治水,动了一些大族的利益,趁着洪水分散护卫的机会,方皇后勾结他们借机出手追杀,逼得赵祁逃回京城。
他冒名祁昭,捏造游侠身份,被我藏了起来。
我冒着风险悉心照顾他三个月,与他在相处中生了情愫,他伤好后便问我要不要和他私奔。
除非我疯了。
我让他到边关建功立业,正式娶我。
结果收到了他的死讯。
然后失踪的永王赵祁便再次出现。
那段时光除了那把乌木琴再无任何证明。
于是我拿着这张琴去勾引太子。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未亡人当好好活着,嫁人生子才是。
傻子才会替那个死鬼守节。
我与祁昭两情相悦。
我与赵祁互相利用。
谁也别想赖着谁。
-21-
我回京之后,搬进了郡主府。
天朝送来假公主之事被当众捅破,便是理亏,逼得天子捏着鼻子送上一笔银钱,再赔个真皇族血脉,去给突厥一个交代。
昭宁长公主毕竟是天子之妹,被罚禁闭公主府一年,罚俸三年,至于「无辜」的我——
天子不仅没有收回封号,还赐下郡主府,让我别府居住。
这并不意味着我大获全胜,一旦长公主腾出手,太子登基,谢姝华成为皇后,我就完了。
我正思索如何斩草除根,扭转乾坤,太子赵乾踏入了郡主府。
他的目光里满是担忧,与赵祁相似的脸庞少了几分锋芒,更加随和儒雅。
「观弦,一别经年,你可还好?孤一直牵挂你。」
我本想好好送客,可我看到他的脸,突然便想到了赵祁。
于是我耐着性子同他叙了好一阵子旧情,等他提出他的东宫还特地为了我留了良娣之位后,我善意提醒道:「殿下,天色将晚,您该回东宫陪太子妃才是,她将为人母,若是耍什么小性子,您也该多担待才是。」
谢姝华怀孕了。
谢望为了她,在朝堂上下打点官员支持太子赵乾,令赵乾为天子倚重。
为表对岳父的感激,赵乾专宠太子妃。
一旦谢姝华生下皇长孙,谢望便会将整个谢家彻底押宝东宫。
若是太子登基为帝,日后他便可借皇长孙成为天子的外公。
我很清楚,若我与谢姝华之间要争个输赢,谢望和赵乾绝不可能选我。
从前我倒也可以考虑在东宫后院里和谢姝华斗上一斗,可现在我是郡主,脑子进了水才会去给赵乾当良娣,被谢姝华压上一头。
赵乾悻悻而去,言语里尚有不甘。
意思是他不嫌我二嫁克夫,我反而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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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命贱,容易被克死。
「他想纳你,也要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命娶个毒妇回家。」
赵祁出现在屋顶上的那一刻,我又想起当年找游侠祁昭要药费,他翻上屋檐,指着大月亮说送我万金难求的白玉盘。
顺便要求我不许再加夜明砂进草药,埋怨我熬的草药简直是泔水。
我直接趁夜把他的被子全掀了。
他哄了我好几天,我才搭理他。
月光落在我们之间,耍无赖的少年游侠也和面前身着玄色蟒袍的青年亲王重合在一起。
我恭贺他:「永王殿下命极贵,当为国公贵婿。」
我如愿看到赵祁的戏谑笑容瞬间僵硬。
英国公准备投靠赵祁。
一则因赵乾娶了谢姝华,二则因为我。
被封公主和亲的贵女是郡王之女,她的母亲是英国公的姐姐,素来得国公夫人疼爱。
英国公眼睁睁看着侄女远嫁蛮夷,后悔不已。
若说以前只是利益相争,那么现在英国公府已经恨毒了长公主。
英国公府向赵祁递出橄榄枝。只要赵祁点头,国公府在军中的力量将会成为赵祁夺嫡最有力的帮手。
我轻声笑道:
「殿下雁门关相救已偿昔日救命恩德,加上你我合作共谋突厥,算得上互利互惠。
「再者说,我刻意引诱太子,致他联姻谢姝华,弃国公府,不正遂了殿下的意?若让太子娶了国公府小姐,得了兵权,永王殿下今日还有闲情逸致,行贼子行径来我府上看月亮吗?
「赵祁,我给你寻了这么好的亲事,你该谢我。」
赵祁迎着月光,一步步走近我,他阴沉道:
「和嘉郡主当真是能掐会算,步步为营,连姻缘都替本王谋划好了。若是太子知道今日,不知是否后悔当初倾情一顾,错识毒妇?
「我在边境救你一次,你扭头就和别人卿卿我我?还拿我的定情信物勾引别人?
「谢观弦,谁有用你就利用谁,我死了你便另攀高枝,赵乾无能你便抛,你如此心狠手辣,见风使舵,又怎会对一个游侠倾心相顾?当初京郊庄子上的一切是不是你装的,你早就猜出几分我的身份了是不是!」
我避开他钳制我的手腕,恶狠狠道:「赵祁,你怎知我天生便恶毒?若不是你当初假死弃我,我又怎会为了生存,变成这般工于心计的模样?」
赵祁气急,指着我要说什么,却看到我的眼睛闪烁晶莹,便欲言又止。
他冷笑一声,问道:「谢观弦,我若娶了英国公府小姐,你怎么办?」
我昂首道:「还望殿下日后念及从龙之功,效仿前朝山阴公主,赐妾身几个俊俏男宠以慰寂寞。」
赵祁稍缓的脸色瞬间铁青:「看来我屡次冒险救你这没心肝的女人是我自找麻烦,你根本就不在意。」
我毫不留情骂道:「赵祁,你是有多大脸才会觉得你假死了,我就会替你守寡一辈子?
「告诉你,没有你,我一样会过下去,死一百个、一千个丈夫,我也会活得比所有人都长,我绝不会步我母亲后尘!
「你若怀疑我算计你,你现在就把这条命还我,等我报了仇,就把我的命赔给你。我若早知道当初是你拒了我的婚,后来还敢要我和你私奔,我定要往你这浑蛋的药里加人中黄!
「滚吧,恶人先告状的死鬼。这个给你,我们两清!」
我把赵乾和库尔泰勾结的信件直接甩到赵祁面前,径直把他推搡出门。
听得门外一阵劈砍声,我怀疑他把府门口的石狮子劈碎了,我贴着墙根听到赵祁骂声不绝:「谢观弦你个没良心的,你这郡主府都是我帮你要来的!
「你是救了我一次,我救了你多少次,心里没点数吗?」
等到门外没了声音,我贴着墙根慢慢坐下。
我不是愤怒,我是心虚。
他猜对了。
我早就知道他是谁,在我决定救他之前。
当年我的好父亲谢望打算联ṭü⁷姻永王时,便让我瞧了他的画像。
所以我果断救了他,笑纳了他的假身份,一步步笼住他的心。
可这个人啊,明明动心了,说出私奔的话来了,到头来,宁愿假死都不愿光明正大娶我。
既然他说他死了,那我便权当他死了,直接投向太子赵乾,谋一条复仇的青云梯。
可惜太子赵乾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堪大用。
我已经厌烦了和他虚与委蛇。
还是让赵祁斗倒他吧。
太子倒了,谢家必倒。
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太久,生怕岁月太长,便忘记了仇恨的滋味。
这对母亲太不公平。
有生之年,我是一定要谢望亲眼看着谢家楼塌人亡的。
就在不久前,母亲祭日那天,我在她的坟前,看见了父亲。
他憔悴了不少,不再年轻的眼睛含着泪,对我满是愧疚,说他无用害我远嫁,说我长得真像母亲,他有愧于她。
当我看到谢望鬓间多出的点点斑白,许是血脉相连,心终究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一下。
谢望放下仪态,径直蹲下身以额抵碑,向去世的母亲诉说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说起我们一家人曾经的幸福,情至深处不禁哽咽。
一瞬间,我生出一丝悲悯与怅惘。
直到谢望抚摸着刻着「故秘书丞夫人谢陈氏之墓」的墓碑,深情念出了母亲的名字:「淑兰,是我害我们女儿受苦了。」
所有在父亲叙述中如涓涓细流般温柔的往事,迅速腐烂成一摊恶心而黏腻的脓水。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母亲陈氏的小字是「淑然」!
他居然记错了母亲的名字!
从那一刻起,谢望在我心里只是谢姝华之父,昭宁长公主之夫。
于是,我用帕子为谢望擦去眼泪,满眼孺慕地问了一个我早就想问的问题:「父亲,您既这样怀念母亲,为何不和母亲一起去死呢?」
此时翻脸不够明智,但我实在控制不住。
既然谢家已不可能站在我身后,那我直接图穷匕见,也省了演一场父女情深好戏的恶心。
没有谢家,赵祁会放弃更有力的亲家,选择我吗?
当年我用最好的一面去吸引他,换来的是他的假死逃避,现在他见过我最恶毒的一面,对我的爱又还剩几分?
我扶着廊柱,慢慢直起身子,用指尖拭去眼角晶莹。
他拒过我的婚,我拒过他私奔。
我曾以为我们稀薄的真心早已随着少年游侠的「死」而消亡,却在我重病的那一夜,发现它死而复生。
可这一切又能维持多久呢?
游侠临走前赠我乌木琴,对我说:「等我挣个将军回来娶你。」
父亲离家前,母亲亲自把柳叶合心荷包系在他腰间,他温柔如水的目光望向母亲:「等我,定要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爱是真的,抛弃也是真的。
最后,母亲用性命告诉我,谁先输了一颗心,便是输了一条命……
我骗了赵祁,赵祁也在骗我。
但有一点是真的。
我真的喜欢过他。
所以,更不能容忍物是人非。
-23-
赵祁居然拒绝了英国公府的联姻。
略一思索,我便明白了,赵祁常年领军,英国公府有军权,若是赵祁贸然答成,夜不能寐的便是陛下了。
不过,若是英国公府一怒再倒向其他皇子,也是个麻烦。
我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突厥。
保住英国公的侄女,别被阿那尔那个莽夫打死。
当初我在突厥用手段攒下的一点人脉在这件事上便能派上大用场。
英国公夫人会记着我的人情。
她会更恨长公主。
……
英国公夫人的报复来得很快。
自我伤了谢姝华,长公主渐渐便与父亲生了隔阂,后来便搬去了公主府,长年与父亲分居。
禁足也是禁在公主府。
突然有人向陛下揭发,昭宁长公主被禁足期间,有官员深夜出入公主府,疑似为太子结党营私。
面对英国公府证据确凿的发难,长公主不得不一口咬定那些官员是与她有私情,绝非结党营私。
结党的罪名倒是洗干净了,我父亲谢望头顶却戴了好几顶绿帽,成为京中的笑柄。
赵祁特地遣人送来一张他亲绘的桃李图。
投桃报李。
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我叫人从膳房弄了几根柴火棍,锦裹珠缠,当作回礼。
这么会拱火,赵祁上辈子一定是个烧火棍。
我摆弄那幅桃李图,暗自思忖长公主结党营私这事未免有些莽撞了,以她的心机,此事处理得有些不智。
看来,赵祁给了太子不少压力。
东宫不稳。
为着谢姝华的孩子,长公主铤而走险,笼络朝臣,事败后赔上名节,保住东宫太子。
陛下膝下无孙辈,若皇长孙落地,圣心便会继续垂青东宫。
谢望更是直接上了请罪折,要陛下治他齐家不严之罪,将此事压成一桩公主风流、驸马大度的私事。
反正将来太子继位,丑事也能变成龙之功。
等到谢姝华生产,为了利益,他们又是和和美美一家人。
这怎么行?想想都恶心。
微风吹动烛火,也吹得画纸沙沙作响。
深秋时节,桃李相映,颗颗饱满,却失了真意。
纵然赵祁的画工对比赵乾实在差了不少火候。
但是做皇帝,又何须丹青妙手?
-24-
数月过后,谢姝华的儿子降生,陛下大喜过望,直接解了长公主的禁足,并为皇长孙赐名赵琏。
琏,承宗庙之祭祀。
已表帝心。
皇长孙的满月宴上,长公主和谢姝华高坐主位,接受命妇行礼,算得上是风光无限。
太子赵乾拥谢姝华入怀,宛若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不曾看我一眼。
不时有知情人将目光投向我,窃窃私语。
谢姝华施施然携太子走向我。
谢姝华笑着向我敬酒:「今日皇儿生辰,妹妹愿姐姐三嫁得子。」
我不动如山。
赵乾催促道:「和嘉,太子妃向你敬酒,你不接是对孤与太子妃心有怨怼?」
我伸手去接,谢姝华将那杯酒直接洒在了地上。
「许是这杯酒承不住姐姐三嫁的好福气。
「来人,寻些姐姐爱喝的葡萄酒来,以夜光杯盛。
「这酒是母亲特地从突厥寻来,还请姐姐不要婉拒妹妹的好意,这些年来,姐姐怕是喝不惯天朝的美酒。」
一名婢女匆匆端酒上前,直直送到我面前。
许是太过紧张,一个不慎,夜光杯再次摔碎在我脚边。
吓得抱着皇长孙的奶娘都是一哆嗦。
唯恐惊扰了皇长孙。
谢姝华笑得顿时像淬满恶意的毒花:「怎敢这般笨手笨脚惊扰皇长孙?去领板子一百,再换个手脚灵活的,新取一杯烈酒来。」
一百板子是要把人往死里打,侍女吓得不住磕头,最后被人拖了下去。
我在众人的炯炯目光和太子夫妇的逼迫下,被迫饮下了一大杯烈酒,呛得嗓子生疼。
谢姝华满意道:「再来,姐姐,妹妹敬你子孙满堂,喜得良缘,再斟。」
更多的烈酒被呈了上来。谢姝华得太子纵容,恶意简直不加掩饰。
不料我直接将玉杯摔碎,惊得满堂哗然。
我服软行礼道:「碎碎平安,愿太子妃娘娘一世长安。
「和嘉不胜酒力,先行离去。」
我的狼狈退场与谢姝华的风光形成对比,她的笑声近乎止不住地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未来的皇后,天生的凤命,皇长孙之母,哪一个名头都比守寡的和嘉郡主响亮。
今日想必是谢姝华踩在我脸面上最风光的一天,我愿意送她一场风光。
因为往后不会再有。
当我发现皇长孙面对头次摔杯无动于衷,便摔了第二次杯。
他依然反成极小。
一个荒谬的猜测出现在我的脑海。
那孩子,是不是听不见?
-25-
我因宴会受辱闭门不出的三个月里,突厥变了天。
势力较强的铁拓部忽然勾结几大部族兴起叛乱。
这些人曾被阿那尔与突厥先王的武力压制得服服帖帖。
不肯屈服的,头颅早被斩下挂在牙旗之上。
余下的都是跪在阿那尔脚下的软骨头,是拔了牙的老虎,怎么敢生了熊心豹子胆,反噬他们的主人。
当然是因为我曾将大笔金银和铁器冶炼之术借由疫病救灾之名交给了他们。
我的嫁妆能养肥王庭这只老虎,也能养肥一群跃跃欲试的豺狼。
谁不喜欢钱呢。他们想要,我就装作善良大方地给。
欲望蒙蔽双眼,野心滋生野兽。
本想借此大乱作为将来离开突厥的底牌,经过赵祁一搅和,我便将这份筹谋作为送新皇上位的青云梯。
突厥起内乱,四分五裂,实力大减之时,便是赵祁立功之机。
东宫一党当然不会放任赵祁立功,定然会从中作梗。
除非他们自身难保。
皇长孙耳聋的猜测通过流言慢慢传到坊间,天子派去的医官出了太子府面沉如水。
有没有人投毒不知道,但旁征博引民间表兄妹成婚生子的例子,终窥得几分真相。
血缘近亲成婚,所生之子多有先天不足。
谢姝华和赵乾是亲表兄妹。
他们生下的、被寄予厚望的皇长孙先天不足。
这简直是祥瑞变忌讳,对太子和皇家的声名都有打击。
赵祁归来之前,皇长孙便不幸夭折了。
天家无新鲜事,捕风捉影的事儿,那便作不得数。
-26-
赵祁带来了突厥臣服的消息,引得天子大悦,冲淡了皇长孙夭折的阴霾,天子问他要何赏赐。
他说的话惊掉所有人的下巴:「有美一人,寤寐思服,请父皇赐婚。」
天子生怕他要些给不了的东西,一听赐婚,顿时表示他想要谁都可以。
赵祁说:「欲娶和嘉郡主为王妃。」
天子尚且不言,太子生母方皇后抢先止不住惊愕,脱口而出:「她乃二嫁守寡之身,先父后子,悖逆伦常。」
赵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玩世不恭道:「那是他们命贱。除了本王,想娶她的都贱。」
-27-
赵祁拿着空白的赐婚圣旨亲自登门,身后是乌压压几大箱箧。
「谢观弦,我立军功回来光明正大娶你了。
「阿那尔被我揍得满地找牙,那个蠢货也不想想,我未来王妃的嫁妆是那么好贪的?都得吐出来。
「当然你不嫁也没关系,既然我公之于众了,我看哪个不要命的贱人敢跑来给你当男宠。」
这混蛋像开了屏的花孔雀一样嘚瑟,全然没有在朝堂上的老成持重。
我问了几个问题:「你当初为什么拒婚?
「为什么假死?
「以后想纳几个妾?」
赵祁火速闭嘴了。
风从我们中间穿过,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像是一条看不见的岁月长河,横亘在我们之间。
他咬牙闷头答道:「当年我看不上你爹首鼠两端,只拿前妻的大女儿投石问路,不肯舍出凤命谢姝华,便不想和他过多牵扯。」
他不敢看我的脸色,忙答道:「后来,我知道你的身份后,觉得你的温婉可爱都是装的,铁定在算计我,就想顺便试试你的真心,结果边关起了战事,实在分身乏术,而你根本不在乎我死不死,还勾引太子。我就干脆让祁昭真死了。」
他越发心虚,声音越发小。
「在雁门关我早就派人ṭü₈跟着你,想着你若知我是谁,总会求我的。我就等着你求我。
「这都过去了,以后我保证不纳妾。」
母亲的结局告诉我,誓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父亲为母亲许下海誓山盟的那一刻,难道就不是真心的吗?
彩云易散,琉璃脆。
我懒得深究未来,懒得深究他的试探,更不想知道他如何发现我的算计。
至少我感觉得出赵祁这一刻的真情实意。
在他洞悉我的狠辣以后。
至于我对他的感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剩多少。
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我可以输掉任何一场争斗,甚至豁出性命,唯独不会在爱情中一败涂地。
赵祁见我不语,连忙心虚补充道:「前朝明宗皇后出身微贱,曾被嘉国长公主欺凌,一朝为后,权掌六宫,便时常宣长公主长跪太庙数个时辰。
「谢观弦,只要你高兴,以后可以天天罚她们跪。」
我再无犹豫:「成交。」
爽快得令赵祁表情有点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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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王赵祁拿出太子赵乾私通突厥的信件,朝堂哗然。
证据确凿,一时间东宫岌岌可危。
赵祁乘胜追击,往死里整东宫门下,不断有人弹劾太子门客贪赃枉法,逼死良家妇女之事。
废太子的呼声沸反盈天。
一名东宫失宠已久的妃子首告太子伙同太子妃谋逆,成为压死东宫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长得有几分像我,被谢姝华害死过一个孩子。我答成送她半生安稳,她立刻倒戈永王。
八月初三,天子下诏废太子,方皇后软禁,太子永囚宗人府。
十月初五,天子立永王赵祁为太子,但要他休妻另娶。
理由是我是谢家女。
谢望在事发前直接以长公主秽乱,与他分居为由,坚决和长公主和离,并当众拿出烧伤的手,称只认我母亲这一个原配嫡妻。
可谢望终究是废太子妃之父。
我在严格意义上也算罪臣之女。
赵祁同意了。
当天晚上就告诉我这事。
「他说我可以当太子,你不能当太子妃。」赵祁吻上我的额头,漫不经心道。
「我觉得很好。让你当太子妃总让我想起你和赵乾卿卿我我,绿云罩顶。
「直接当皇后吧。」
次年春至,天子面对满朝呼声宣布让位赵祁,退居长生殿为太上皇。
我成为皇后当日,便去了谢府。
谢望早就病了,渐渐半身不遂,连话都说不清楚。
谢姝华一身素服守在一旁,目光枯槁如死水。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我让侍女将一个男童交给她,她的眸子才算有了神采。
「南林行宫,日后便是你们母子栖身之所。」
这是她出手毒倒谢望的回报。
从母亲死的那天起,谢望便再也弃不掉这对母女,他注定倒在她们的手上。
他曾劝谢姝华舍弃先天不足的皇长孙,谢姝华不肯。在多方逼迫下,只得称孩子夭折,实则送到寺庙静养。
这给了我机会。我答成饶谢姝华一命,给她和孩子生机,换她谋算生父。
谢望若成了罪臣,我便是罪臣之女。
他若要借此威胁我捧谢家,说不定真能让他得逞。
我不能让谢望在关键时刻拖垮我苦心得来的一切。
他和我翻脸,视若仇雠,对一手带大的谢姝华毫无提防。
背叛妻女者终为妻女背叛。
我要他也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我把母亲的牌位放在他的床头,让他时时刻刻都看得见母亲。
他得知我们的交易,眼睛瞪得老大,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
我凑近他,一句句说起这些年的恨:
「父亲,您现在是国丈了,可谢家彻底败了。因为我活一日,绝不可能提拔任何一个谢家人。
「我会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就像母亲刚嫁给你时,咱们一家都在老家的样子。您还记得吗?
「母亲本来不用死的,她曾是名门才女,有五品官员仰慕她的琴艺才名,愿娶她为妻,屡次登门拜访。母亲本已动摇。
「而你,偏偏在你与母亲相处过的流光河畔,当众题下情诗,令京中议论纷纷。」
知你对她旧情不改,那名官员长叹一声,撤走庚帖,遂了母亲心意。
「可你那个时候早就和长公主暗通款曲,为何容不下母亲再嫁!
「因为你爱过她,哪怕丢了都容不得别人占有。名满天下的秘书丞谢望前妻嫁了一个五品官。你认为这会丢了你的脸面,只有她守Ṫû²寡一生,郁郁而终,她这一生才永远属于你,值得你怀念。
「相比昭宁长公主,我最恨的是你啊,谢望。我会把长公主和你关在一起,让你们永远做夫妻,永不分离。黄泉路上,你可千万不要缠着我娘。」
-29-
纷纷扰扰过了二十年,我最没料到的是, 赵祁当真对我守了一辈子诺言。
我早已做好他变心的准备,可当我们的孩子都悉数成人, 他也从未纳妃。
他守诺到病重那一天, 曾经澄澈的眼睛一片混浊, 可他还在对我笑:
「谢观弦,这些年我想明白了,我差点被你的咄咄逼人给诓住,你当年铁定是故意勾引我。但我没办法,运气不好遇到你这个厚脸皮还爱倒打一耙的毒妇,这辈子算完了。」
明明守住了心的, 可我为何会不自觉泪流满面,难过道:「那你下辈子一定要早点遇见没变毒妇的我, 我发誓下辈子绝不骗你,专心喜欢你。」
他大笑着拭去我的泪:「别发誓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坏得冒黑水, 在你认识我之前。
「我头一次见你是在谢姝华的生辰, 你在干什么还记得吗?你在杀婴,杀亲妹妹。
「我当时就震惊得踩碎了瓦片,阻止你杀人。你真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歹毒的女童。
「谢观弦, 你别再说你变毒妇是因为我弃你, 你一开始就是个坏的。你这么歹毒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游侠?定是我哪里露了马脚。我要不假死逃跑,不得被你迷得三魂七魄都卖了。」
他顿了顿, 无奈道:
「可是, 观弦,后来啊, 我就喜欢你狠辣无情,去争、去抢、去夺的样子啊。你知道你在雁门关找我合作我多开心吗?我一直派人盯着你,就等你求我。让你勾引太子,给我戴绿帽,活该你吃苦。」
我气得要拧他一把,又不忍心。
赵祁回忆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救你一次。第二次见你,被你救一次, 我直接赔了一辈子,我亏大发了。但是下辈子,我还是想遇见你,我被你算计拿捏一辈子, 下辈子你得给我当丫鬟,让我使唤一辈子。」
我扣住他的手, 已是泣不成声, 忙答道:「好。」
赵祁这死鬼的命最后还是救回来了。
我感动得亲自抱来丝绸赏给御医, 险些砸了自己的脚。
「圣上的病多亏有你,当重赏。」
老御医受宠若惊,忙道:「皇后言重了, 圣上的病本就不重, 只是瞧着可怕, 悉心调养便能好上许久。」
我:????
赵祁的声音远远传来:「皇后,朕的腿疼,快来给朕揉揉。」
我面无表情:「哦, 知道了。」
一声惨叫划破宫殿:「谢观弦,你个毒妇弑君,痛痛痛!我的腿!」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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