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过青梅

因为加班,除夕前一天我才开车回老家,没想到刚上高速便传来噩耗,前方发生了连环追尾,四条车道堵死了三条半,连应急车道都塞满了。
没过十分钟,高速瘫痪。一开始周围还都是愤怒的喇叭声,后来大家也消停了,有的下车晒太阳,有的还在路边煮起了泡面。
前后堵满了车,我只能干等着,就这样磨蹭了 2 个小时,只走了几公里,我的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
但我知道自己不能烦躁,车上坐着女朋友凌嫣和她的哥哥凌峰,他们兄妹从出发前就不太高兴,因为我比原计划迟了三天才上路。
没办法,新产品上线,客户很难缠,几次发函让我带队在公司加班过年。
我不想让负能量影响凌嫣,也怕她因为堵车加倍不高兴,于是在车里放起她最爱的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但愿她能看在凌峰这几天吃我的住我的面子上,让我这个未来老公在大舅哥心里有个好印象。
我很小心翼翼,但凌嫣一直刷着手机,不怎么回我。
为了让车里不那么尴尬,我转头和凌峰聊起来,我开玩笑说:「哥,这要是走不了了,你得收留我过年呀。」
凌峰哼哼笑了下,说:「那得我妹允许。」
我又问凌嫣:「宝,要是我回不了家了,你让我体验一回寄人篱下的日子吧?反正……」
「你要去我家?不行,你都没提亲,彩礼都没给,怎么能住到我家去呢?」凌嫣一边刷手机一边说,「一点规矩都没有,拿我当什么人了?」
有些失望,但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她还待字闺中,名声重要。
但话题不能就这么停了,否则还真显得我人品轻浮,我又对凌峰说:「你妹不同意,要不咱俩挤挤?」
凌峰笑着说:「我不跟你挤,我有老婆,不睡我有病?你把你卡里三十多万当彩礼给咱爸不就得了?过年就别回了,咱还能不款待款待你?」
我心头一紧,我卡里有三十多万只有凌嫣知道,她还对家里人说这个?
「宝,30 万够娶你吗?你那么好看,不够我再努努力。」我说。
凌嫣都没抬眼,张口就说:「彩礼至少 88 万,我几个闺蜜都比这多。现在的房子加我的名,再在三环里买两套 100 平的装修房,最好是门对门,或者直接买一套 200 平以上的大户型,别墅也可以,联排叠拼都行,给我爸妈和我哥一家住。」
她像是背了一段贯口,没有犹豫,也没有卡顿。
我本能地在心里算了一下。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上大学时我爸妈提前买的,120 平米,离学校很近。上学时我经常带室友来这「度假」,其实就是打游戏、开黑、喝酒、看球赛。大三时我和凌嫣好了,室友们很自觉再也没提过来玩的事,我和凌嫣就很自然住到了一起。
爸妈当时买的时候还算便宜,单价不到 2 万,去年和凌嫣讨论结婚时看了下二手房,单价已经涨到 4 万了。
市值近 500 万的房子要加她的名字,还要再买 200 平的大户型,在本市怎么也要七八百万,加在一起 1200 万都打不住。
说实话,我是不敢相信这是凌嫣真心提出的条件,尤其是最后那条,更像是玩梗的表演。而且,之前几次谈到结婚,她从来没说过这些。
我还在盘算怎么把聊天进行下去,凌嫣突然放下手机,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那表情似乎很疑惑:
「有问题?」
她这么一问,我竟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听漏了什么话而误解了她的意思。
「没怎么,刚才走神了,没记下来,要么你再说一遍?」
凌嫣翻了个白眼,低声道:「没意思,这不是最基本的吗?」
娶她先花 1200 万,是最基本的?
我也急了,开口道:「你认真的吗?彩礼、房子加你名字这我都理解,怎么还要买房给你爸妈啊?这加起来总共要一千多万啊。」
凌嫣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表情更疑惑了:
「是一千多万啊,怎么了?有问题?」
前面的车动了一下,我本能地看向前方,果然是开始走了,我立马踩下刹车,点火挂挡准备启动。
凌嫣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往后甩了一把,硬生生把我扭了回来。
「我哥就在这儿呢,你说啊!给他买套房怎么了?」
我终于等到了那个熟悉的表情,她生气了。
周围的车速快了起来,车后传来一阵阵催我的鸣笛。
我没搭理她,继续挂挡起步,结果手刚摸到方向盘,凌嫣又拽着我胳膊甩了起来。
「我问你话呢?怎么了?」
后车的师傅以为我睡着了,跑下车来捶我车窗,催我赶紧起步,大家都在高速上磨蹭五六个小时了,谁的心情都不好。
我瞪了凌嫣一眼,挂挡给油,车缓缓动了起来。
结果刚走没几秒,凌嫣解开安全带,一个侧身扑了过来,抓住我的手就要抢方向盘。
「开什么开?我让你开了吗?我问你话你没听见吗?你给我停下!」
这一扭,车头一个急转朝路边绿皮护栏冲去,我死命把凌嫣推开,扶稳方向盘,就听见车身咯吱几声,车头紧贴着护栏蹭了过去。
后面响起暴躁的喇叭声,后车估计要骂我傻逼一万遍了。
「你疯了?!这是在高速!」我朝凌嫣嘶吼,这不光是玩我的命,还把后面一排车都带上了。
凌嫣刚才被我一推,手磕在车窗上,又被我一骂,顿时火了起来,在车里大叫一声哭了起来。
凌峰也发火了,从后排一个巴掌扇在我耳朵上,骂道:「你敢这么对我妹,你想不想活了?!」
凌峰是那种典型的村头二流子,要不是他是我未来大舅哥,我死都不愿意跟这种人交往。
「妹子,别哭,哥给你报仇,我整不死他。」
凌嫣还是哭,我拼命按下心头的怒火,对他们说:「你们冷静点,这是在高速,你乱来我们都得死在这儿,你爸妈的别墅就做梦去吧!」
我这么一说,凌嫣果然停下了哭泣,凌峰也坐回了后排,我趁机把车稳住,跟上前车。蹭了就蹭了吧,我不想在高速上等交警。
「你懂事点,不然就没意思了。」她说。
我苦笑道:「我不理解,我们两个过日子,为什么还要给你爸妈和你哥买房?」
「我爸妈生我养我,我哥从小照顾我,我嫁给你,离家那么远,给他们买套近点的房,平时我好孝顺他们怎么了?」
凌嫣家距离我们市只有 80 公里,开车一小时就到家,比去市中心逛个街都快。
我继续问:「你哥不都已经结婚了吗?」
凌嫣大着嗓门叫道:「我哥住的房子只有 60 平米,他还生了两个孩子,一家四口怎么住得下?而且我哥的孩子也要上学了,总不能让他在老家上吧?对吧,哥?」
凌峰「嗯」了两声,语气相当不满。
凌嫣带着哭腔道:「我嫁给你,我们不就是一家人吗?我爸妈不就是你爸妈?我哥嫂不就是你哥嫂?一家人要算得那么清楚吗?再说了,你家又不是买不起,你爸的厂子一年营收四千多万,掏不出一千万给你结婚?你还要结几次吗?」
这下我大概明白了,我爸的厂子几个月前才做了官网,凌嫣一定是查到报道效益的新闻,才有了那段贯口。但我爸干的是低端制造业,利润极低,四千多万的营收也就有个百把万的利润,回款账期还长。
要在以前,也许我还和她解释解释,但此时此刻我实在没有心情跟她说,我家其实没她想的那么有钱。
凌嫣开始反反复复念叨那几句话:「说好了要爱我一辈子,疼我照顾我,满足我一切愿望。我不过是想做个孝顺的女儿,做个懂事的妹妹,做个知恩图报的儿女,我有什么错吗?」
我哑然,她这话仿佛是说,她做不成孝顺、懂事、知恩图报的好人,都因为我不想给她一千多万。
车速并没有提起来多快,开了十几分钟又停了下来,远方有一缕浓烟飘上天空,我心想糟了,前面一定又出车祸了,这下真是寸步难行了。
我掏出烟,说出去透透气,坐太久了对大腿神经不好,转而打开车门朝后面走去,一直走到后视镜看不到我的地方,靠着护栏抽烟。
看见头上的交通指示牌,我才发现开了五六个小时,也不过开出城 50 多公里,手机上导航显示距离老家还有 600 多公里,我仿佛看见满屏幕都写着遥遥无期。
「公孙?是你吗?」
我回头一看,一辆红色的奔驰正停在我身后,从驾驶位正好能看见我潇洒的背影。
驾驶位坐了个女生,圆头圆脑,笑眯眯朝我摆手:「这么巧啊,你也堵这儿了?」
我想了又想,一拍大腿,叫道:「青甜?」
青甜是我的邻居,从小一起玩到大,一直到上高中才不怎么见面,从此再没联系过,只是过年在街上偶然碰见过一次。
我丢掉手里抽了一半的烟,也朝她挥挥手。但我没走过去,站在原地,因为青甜的副驾驶坐着个男人,面色铁青地看着我。
见我没动,青甜下了车,从后座拿了两罐饮料,朝我走了过来。
「给,补充体力的。」
「谢了,你也往家走?」
「对啊,我爸说想出去转转,我就说把车开回家,真后悔死了,跟逃难似的。」
「谁说不是呢?都卡成卡扎菲了。」
青甜笑了起来,饮料差点喷出来。
「那位,是你老公?男朋友?」
「还没结呢,你要早点问我,我会说那是我未婚夫,现在问嘛,切……」
青甜不屑地喝了口饮料,漱了漱口又吐了出来,仿佛刚刚说了脏话。
「他要我把现在的房子卖了,重新买一套房子,要有 5 个卧室。除了我们的,一间给他爸妈,一间给他弟弟,一间给他妹妹,还有一间给他打游戏。他还特别强调了,主卧必须给他爸妈,他爸妈不容易,辛辛苦苦拉扯他们兄妹三个长大……操,他爸妈不容易又不是我干的。」
青甜紧接着又骂了句家乡话,意思是软饭吃得理直气壮,上辈子必然是乌龟王八驮着的驴。我一听,乐了,把凌嫣刚刚的要求说了一遍,互相一分享,顿时气氛活跃了许多。
「没想到,咱俩都遇到了良人。」青甜捂着肚子笑,笑了一会儿,又抹了抹眼泪。
我明白,笑是掩饰自己的愚蠢,哭是告别自己的过去。
「你咋会找个这样的?我那位好歹曾经是系花,千军万马之中被我斩获,脾气差点就算了,你这……」
青甜落寞地抿了抿嘴,说:「家里天天催,我恨嫁。」
触景生情,不能再说了。
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援车开了过去,堵在应急车道上,警察开着大喇叭催前面让路。
「往前看吧,再大的车祸也得过去,不是吗?」我说。
「是啊,小时候咋没觉得你这么有文化呢?我去给你再拿几罐饮料,你路上和你女朋友喝。」
青甜又走回去拿饮料,我想了想也往回走,打开后备箱,拿了两瓶白酒。
接过酒,青甜惊叫道:「你怎么知道我就忘了这个?一上高速我才想起来忘了买酒了,这酒正合适,钱我转你。」
我笑着说:「我这里多的是,不值钱,就当你用饮料换的。」
青甜瞪着我,说:「我一箱饮料都换不来你这一瓶,别废话,我还能占你这便宜?快点拿手机出来。」
我才反应过来,我到现在也没青甜的微信,高速上推推搡搡的也不好,只能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
「我加你了,行情我也不懂,给你转 3000,多了少了都这样了,谢啦。」
我看着微信名「咖喱猪排饭」一阵无语,哪有 20 多岁的姑娘叫自己猪排饭的?也真对得起那张圆脸。
警车过去了,估计道路恢复了畅通,我坐回车里准备出发,凌嫣一声吼:「人家给你几罐破饮料,你就把酒给出去了?那是给我爸的!你也太不要脸了吧?还找人要微信!」
我耐着性子说:「给你爸的我没动,我拿的是车里备用应酬的酒,还有,我没有要微信,人家是不好意思非要付我钱。」
「付了多少?」
「3000。」
「拿来。」
「什么拿来?」
凌嫣没回答,拿起我的手机查了起来。
我不怕查手机,我和凌嫣在一起之后,手机都没有设过密码。虽然这么被查心里也不舒服,但年轻时总觉得这是一种男人的豪迈,劝着劝着自己就把自己感动了。
大概是发现青甜确实是刚刚加的好友,凌嫣才松了一口气,按了几下,说:「这是夫妻共同收入,转我 1500。」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像吞了只苍蝇,说在乎这 1500 也犯不上,我工作还可以,赶上科技发展的大潮,一毕业就年薪 20 万。干了几年跳了一家大厂,年薪涨到了 40 万。我不用考虑房子,和大部分同龄人相比几乎没什么经济压力,所以和凌嫣在一起这些年,我也完全没在钱的事情上多想,付款密码都直接告诉她。
可就在刚才她转走 1500 开始,我突然感受不到那种和她恋爱的快感,豪迈更是扯淡。过往的场景历历在目,就像映在了车玻璃上,一幕又一幕回放着。
逢年过节的礼物,每个月替她还一万多的信用卡,亲密付每天都能收到付款的消息,还有她出门社交的饭局,只要说带我,那就是我买单。
而她虽然和我一个学校毕业,几年了也只做着普通白领的工作,月收入 6 千多,朝九晚五还总是抱怨工作辛苦。
一刹那间,我的脑子里有个小人在朝我呐喊:【你真要娶她做妻子吗?你真的可以照现在这样包容她一辈子吗?】
再有 5 公里就到她家的出口了,安静了一会儿,气氛又平和了下来,我装作不在意地问:「彩礼就按你说的办,那你家给多少陪嫁呀?」
凌嫣依然是盯着手机刷着剧,回答道:「我们那的规矩是女婿进门,女方家要准备一碗面,长长久久。是吧?哥。」
凌峰说:「没错,按规矩面是我来煮,但你要给一个长久红包。」
我等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已经说完了。
「陪嫁一碗面?」
「怎么了?人都给你了,还想要什么?」
我无奈笑道:「我以为全国各地都是男方出多少彩礼,女方陪多少嫁妆,原来你家不是啊?」
「嗯,我家不是。」
我再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出口快到了,我试图变道到右边,但路上堆积的车实在太多,变了几次都没成功,眼看出口越来越近,凌嫣又发火了:
「怎么不早点变道?你脑子想什么呢?」
我没理她,专心看着后方来车,抓住一个机会拐到了中间的车道。
「你继续变啊!怎么还往前开?」凌嫣一伸手又抓住方向盘往右拧。
我急得脑门冒汗,死死抓住她的手,大叫:「交规你不懂吗?高速不能连续变道!」
「又没有摄像头,你变就是了,错过路口回不了家怎么办?扣 12 分你去交就是了!」
我拼命把凌嫣的手从方向盘拿开,就像一只护食的猫,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终于,我在抵达出口之前成功拐到了右车道,凌嫣才把手放下。
「你下了高速,把我放在路口就行,我表弟来接我。」
「那我跟你表弟的车走?」
「走什么走?你回高速回你的家啊,你别开到镇子上啊,亲戚看见了不好。」
眼下已经快到下午 4 点,一天没吃饭,疲惫不堪的我只想吃点东西再睡上一觉,哪怕是在镇上找个宾馆。但凌嫣不但没有邀请我去她家休息一下,连镇子都不让我进。
「对了,再说一句,要结婚就让你爸妈过来把事情定了,该带的该拿的最好一趟带齐,我不想不清不楚的。」凌嫣和凌峰下车就走了,在前面上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她表弟在车旁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里一点好意都没有。
无奈,我只好掉头返回高速,心里祈祷不要再堵了,那样我还可以在晚上赶到下一个城市,买点吃的随便对付一晚。
但事与愿违,老天像是调戏我一样,没开多久就又慢了下来。
越急越堵的道理我懂,疲劳驾驶的危险我也懂,眼看今天也走不了多远,我划了划导航,前方正好有个服务区,干脆拐了进去熬过高峰期再说。
走走停停了半个多钟头,我才发现服务区也停满了车,大家都在抢购方便面和水,我排了好久的队才抢到一桶面和一瓶水,想着应该也够我熬一晚上了,才回到车上准备睡一会儿。
手机一亮,一条语音通话就弹了出来,是咖喱猪排饭。
我点了接通,还没想好说什么,青甜着急的声音就叫了起来:
「你过白桥服务区了吗?我气死了!」
我急忙回道:「我就在白桥服务区,你在哪儿呢?发生什么状况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我在超市门口。」
我下车就往超市去,一眼看到她正缩在走廊上瑟瑟发抖。
我把外套给她披上,把她带回车里,开足暖气,又把刚才买的水递给她。
「你怎么成一个人了?那位呢?」我问。
「我都服了,车上我们吵起来了,他估计看见你了不高兴,又往上提要求,5 个卧室不行了,要三层别墅八个房间。傻逼,我没同意,他趁我上洗手间,自己把车开走了。」
青甜把手机甩给我,聊天界面上,名叫朱英俊的人说:【给你个教训,再敢忤逆我,家法是绝不留情的。给我道歉,再给我家人每人准备一个一万的红包,否则后果自负。】
我不禁感慨:「你从哪里找的满清遗少啊?朱英俊,还真是……英俊。」
说完我眼一抬,青甜已经泪流满面。
「他以前不这样的,没想到……不过也可能是我假装看不到,这个恋爱我谈得像个傻逼,我活该。」
「你没错,错的是他,关系是两个人处出来的,应该……操,我也没资格说教。」
「你呢?怎么也一个人了?」
「她下高速到家了,不给一千万,连口水都没得喝。」
我们俩在车里沉默着,谁都没有立场安慰对方。
天暗了下来,飘起了雪。
「要过年了。」我说。
「嗯,要过年了,回家是没戏了。」
「走吧,能走多远是多远。」
我点火启动,仪表盘嘀嘀作响,连续亮起了好几个故障灯。
「完了,一定是高速上蹭护栏时碰坏什么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车虽然是我买的,但修车我真一窍不通。
青甜凑过来看了一眼,说:「服务区有维修站,好像在入口那边。」
我缓慢把车开了过去,等了二十多分钟才轮到我。
维修师傅检查了一遍,皱着眉头说:「那些故障都没事,进口车比较敏感,但是你侧胎蹭了个大包,肯定是不能开了。」
我蹲下一看,左前轮侧面确实鼓了个大包。
「你这个车胎型号特殊,站里没有合适的,我建议你叫辆拖车拖到前面白桥镇上看看有没有开着的修理店,估计难。」师傅看看我苦瓜一样的脸,又强调一遍,「侧胎鼓包千万不能开啊,高速上爆了就完了。」
没办法,侧胎鼓包这种事我还是懂的,只好按师傅给的号码叫了救援,等了三个小时才等到拖车,抵达白桥镇的时候已经晚上 8 点多了。
「天都黑了。」青甜瘪了瘪嘴。
我从网上查了电话,挨个打了一遍,白桥镇果然没有一家修理店还营业,只有一家表示明天可以先看看情况。
「糟心。」我感慨。
青甜还瘪着嘴,死死盯着我看。
「你要干嘛?」我问。
「好歹找点东西吃吧,大哥。」
连续高度紧张和疲惫让我都忘了这事了。
眼看饭店、超市、路边摊都没营业,下车消费是不可能了。我打开后备箱,把准备带回家的坚果礼盒、牛奶、麦片、肉脯统统打开拿到前排,用礼盒当桌面,开着暖气,放着音乐,对青甜做了个「请」的动作。
青甜瘪着的嘴立刻复原了,眼神里充满了欲望的光。
「那我不客气了,新年快乐!」青甜左右开弓,又吃又喝,仿佛这一桌冷餐是世上最好吃的美味。
年关的深夜,让我不知所措。
青甜在副驾沉沉睡去了,我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开着空调入睡容易缺氧中毒,我只好把我这边的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透气,冷风全灌在我身上,雪花也不知飘进来多少。又冷又热的感觉是无比奇妙的痛苦,我想这也许就是冰火两重天吧。
我掏出手机,想给爸妈再发个消息报平安,凌峰突然发了条信息过来:
【让你带的酒呢?】
我才想起来,凌嫣下车走得急,酒还在后备箱忘了拿。
我说:【酒在后备箱,凌嫣忘了拿,年后我再带回来。】
【这酒明天要用的,你马上调头送回来。】
【我车坏了,还在想办法修,回不去。】
凌峰发了一串问号,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路上随便碰到个女人你都记得卖酒给她,就不记得送酒过来?屁大点事情都不愿意,要你有什么用?车坏了怎么不撞死你呢?】
我都不敢相信这是凌峰发来的消息,他每次来市里都是我接我送,吃饭要下馆子,住宿要住大酒店,走的时候还见什么拿什么。
我看得整个人都颤抖了,点了半天才回过去:【你那么有用,怎么非要吃我的喝我的呢?你好歹挣个月薪两千,把脸洗干净再逼逼,酒不适合你这样的废物,尿适合你。】
凌峰的无耻让我觉得自己之前就是个傻逼,被一个二流子拿捏得像条舔狗。我想是时候对凌嫣讲清楚,大不了以后有他没我。
点开凌嫣的对话框,上一条消息还是昨天她催我去银行多取点现金给她带回去发红包。
手一抖点到了她的头像,凌嫣刚刚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她发了几张聚餐的照片,男男女女七八个人举着酒杯,文字写着:【好弟弟给我接风,今晚不醉不归,好看的弟弟给我来一打。】
下面一个我能看见的评论说:【没带男朋友回家呀?】
她回复说:【他现在还不配。】
我流落到小镇上挨饿受冻,她在家吃吃喝喝红男绿女,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转念间,凌峰又发了好几条语音过来,我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除了骂我就还是骂我罢了。
「操!」我关掉手机,闭上眼睛,想把这一切都扔到冰天雪地里去。
「你怎么了?冷吗?」身边青甜的声音响起,我扭头看去,她缩在羽绒服里露出两只眼睛。
「没什么……哦,对了,我后备箱有睡袋,你要是不舒服就在后排躺着睡。」
「没有不舒服,之前天天往山里跑,有的连床都没有,哪里还在乎舒不舒服?」
「探险啊?去山里?」
「不是哦,我做助农的,帮农民把产品卖出去,每个产地都得跑,尤其是贫困山区。」
「厉害啊!」我有些钦佩,「你是古希腊掌管善良的神吗?也太伟大了。」
「伟大什么呀?苦死了,要不是背后有不少企业家扶持赞助,我根本亏不起,我就是喜欢做这些。」
顿时我感觉自己一年几十万的工作渺小无比,甚至有些低俗,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玻璃窗上的雪花愣了半天。
「你呢?做什么的?」
「互联网,给企业家做服务,帮他们多挣点钱赞助你。」
「那你是我的上游产业啊,哈哈!」青甜把羽绒服往下拽了拽,掏出手机凑到眼前。
微亮的光照下,青甜的表情瞬间从开心变成了阴冷。
看了一会儿,她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又长舒了一口气,说:「我解脱了。」
「怎么了?」
「你自己看呗。」
我接过手机,朱英俊连发几十条消息给她,质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还不道歉,为什么不把他放在眼里。我没敢播放语音,转成文字都是污言秽语,什么不忠不孝,不守妇道,不爱就请放过,当个人吧,一套房子就看清了青甜ťůₔ的嘴脸,没人要的货。
说了一大堆,青甜回了句:【分手吧,滚!】
我放下手机,想了又想,说:「精彩。」
「我是蠢猪,能给我点一首《小丑》吗?」
车里回荡起悠扬的音乐。
……
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
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
猪!你有着黑漆漆的眼。
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边。
……
「这也不是《小丑》啊?」
「你也不丑啊!」
青甜把胳膊罩在脸上,下巴一抽一抽,我把头扭过去看窗外,想起自己和凌嫣七年的感情,纠结难受。青春期的初恋加上多年的习惯,我的生活早已和凌嫣长在了一起,就像骨头和血肉,分开只能是一次痛苦的撕裂。但理性也告诉我,她不会是我一生的伴侣,之所以能在一起到今天,是我们从未真正考虑过将来。
也许是哭累了,青甜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被闹铃叫醒,低头一看,却是凌嫣打来的电话。
我悄悄下车,走到几米外,按下了接听。
抱有一丝丝侥幸的期待,我想她是不是刚知道我被困在路上了,打电话来关心我,甚至会邀请我回头去她家过年。可是电话一接通,这一丝丝侥幸就被扑面而来的责骂声打得粉碎。
「我打了多少个电话了,你怎么才接?你是猪吗,睡到现在?赶紧给我转 2 万块钱。」
我揉揉耳朵,说:「什么 2 万块钱?」
「别废话了,我等着买单呢。」
趁她说话的工夫,我又点开她的朋友圈,继昨晚饭局之后,她又是唱歌又是洗澡按摩,都在她家当地一家大型娱乐场所里,一条龙服务相当到位。
「不是你表弟给你接风吗?怎么还要你买单?」
「我弟给我接风就不能是我买单吗?我弟哪有钱啊?还有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请发小们吃顿饭怎么了?你别废话了,赶紧转给我。」
「我没吃没喝也没玩,凭什么我买单啊?再说了,你那什么档次啊一晚上要 2 万块钱?」
「你能不能别废话?我让你别废话了,现在就给我转钱,你聋了吗?」
「我不转。」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清楚啊,我不转。」
凌嫣沉默了几秒:「行,你行哈,我真没想到会跟你这个渣男在一起,我他妈瞎了眼跟了你这个废物。」
「我是渣男你还找我要钱,你哥不是废物你怎么不找他要啊?你身边那些混吃混喝的不是废物他们怎么不买单啊?」
「好,好好好,你给我记着,你惹到我了!」
电话挂了,转瞬间凌嫣发了条:【今后也不要再联系了,就这样吧。】
朋友圈闪过一条纯文字动态:【人生难免踩几坨屎,各自安好,去你妈的!】
再刷一下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条灰线。
我试着转一块钱过去,显示我不是对方好友。
很突然,也没那么突然。
望着天地一片银装,我就像杵在茫茫雪白中的一块墓碑,这冰冷华丽的死寂正好是我和凌嫣爱情的坟墓,格外应景。
我回到车里,青甜也醒了,捧着手机发愣。屏幕上不断跳出朱英俊发来的消息和语音,夹杂着电话和语音通话的提醒。
我想不用看也知道朱英俊发的什么,责备,命令,PUA,像坐在皇位上的圣旨,奇葩到令人瞠目结舌。
看看时间,已经是除夕的早晨 8 点多,我迫不及待地给那家修理店老板打电话,打了十几次才打通,店老板带着起床气说了个地址。
我小心翼翼用最低速把车开了过去,生怕下一秒就听见车胎爆炸的声音,还好,车老兄挺争气,一直坚持到目的地也没爆。
店老板摸了摸鼓包的地方,立马把手揣回兜里,面无表情地表示这种轮胎店里没有,要调货,现在过年,一时也调不来,最快也要到初四初五才有。
其实我早也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抱着希望想试试。店老板看看我沮丧的样子,让我们进店里喝点热水,问我是要去哪里。
我说回老家,还有 600 公里。
店老板眼珠子一转,说:「兄弟,你这车肯定开不走了,要是还想赶回家,有个办法你们可以考虑。」
青甜急着问:「什么办法?」
店老板说:「你们要是信我的话呢,你的车就放在这儿,等你们过完年再过来拿,我保证修好。我这儿还有辆五菱宏光,你们开回家吧,租车费一天一百,磕了碰了我也不心疼。」
我和青甜相视一笑,异口同声说:「行!」
当天上午,我和青甜便坐上了五菱宏光,重新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遗憾的是,这辆五菱岁数太大,油门踩到底也到不了 80 迈,高速上不了,只能走国道慢慢晃悠。
而且,我和她都开不好这种车,这一天磨磨蹭蹭地只开了不到 100 公里,晚上不得不找个酒店住宿。
洗个热水澡,躺在宾馆的床上,全身的骨头像飘起来一样舒服。回想这两天神奇又诡异的遭遇,我此起彼伏,人生第一次对感情有了失望,对凌嫣突然有了另一种感觉,不是青春期对系花的爱慕,也不是后来对未婚妻的责任,我感觉凌嫣始终离我很远,而且越来越远。
我暗暗发誓,今天过去,一切就重新开始。我也不是没有事情做,我一直想学一门乐器,想买个游戏机,想徒步去祖国大江南北,这些曾经的愿望如今摆在眼前,每一件都令我跃跃欲试。
砰砰砰……
砰砰砰砰……
有人拼命地敲门。
「快走啊!」是青甜的声音。
我打开门,她一把抓住我胸口的毛衣往外就跑,门我都没来得及关。
「快快快,有花灯!」
我像被牵着的鸡仔跟着她冲出宾馆,穿过两条小巷,璀璨的光芒迎面亮了起来。街边站满了大人小孩,喧闹的锣鼓声从不远处有节奏地响起,一条通体发光的舞龙跟着跳跃的灯球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排盛大的花灯队伍。
「还好赶上了。」青甜脸上绽放着欣喜,目不转睛盯着往来花哨的彩灯。龙灯鎏金盘旋,鱼灯斑斓飘逸,莲花灯清雅庄重,兔子灯俏皮童真。走完十二生肖又来蟠桃大会,走完俊男小伙又来仙女下凡。
「真好看啊!」
「嗯,比电视好看,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老天也想看灯,才让雪下午就停了吧?」
我和青甜一左一右漫步走回宾馆,老板夫妻俩正在看电视包蛋饺。大勺里抹上猪油,倒上鸡蛋液滚一圈,放在炉子上烤成蛋皮,再放上肉馅,在边缘抹点蛋液,一贴就成了。
青甜看得不想走,老板疑惑地问:「你们是来旅游的吗?」
我苦笑道:「不是,路上车坏了,没赶上回家。」
「那你们小两口吃了吗?一起吃点汤圆不?」
我刚想推辞,青甜大喊一声「好啊好啊,谢谢啦」,就坐了过去。
真不见外。
老板给我们各盛了四个大汤圆,有黑芝麻的和豆沙的,老板娘说这里的风俗就是正月里吃汤圆,并不是像春晚小品那样都吃饺子。
青甜吃完了自己的四个,不好意思还找老板要,又从我碗里捞走了两个。
好好睡了一觉,就到了大年初一,我和青甜熟悉了车况后换着开车,旅途轻松了许多。我把自己车里的东西全搬到了五菱上,青甜又在超市买了许多零食补给。国道比高速的好处就在于沿途有许多吃饭休息的地方,不像高速上不是泡面就是快餐。很快我就发现了,只要一提吃,青甜什么事都可以往后放,而且绝不会反对,哪怕是吃馒头夹辣酱。
600 公里,足足开了三天,我们终于在初三的晚上回到了老家。行驶在记忆中的街道,我们俩都感慨万千。人生就是一场未知的囧途ţū́₊,会遇到许多同行的人,但未必会遇到能走到终点的那个。
在青甜家门口,我停下车,她解开安全带,狠狠伸了个懒腰,却没有马上下车。
我也没催她,就那么坐着,坐了足足五分钟,青甜突然转过头,圆圆的脸虽然带着倦色,但眉眼看着却很开心。
她嘴唇一开一合,支支吾吾,像是想说什么:
「要么……那个……那个什么……」
我深呼吸,说:「要么我们试试?」
她脸红了,说:「啊……那个我是说……」
「别谈了,直接结呗。」
她嘴一张,像有些震惊又好像不意外,也学我深呼吸几次后,点点头说:「也不是不行。」
我说:「你看我,我给你分析分析。婚房我有,120 平三房两厅,没房贷,大学边上,环境杠杠的,你要想加名我也没意见。车我有,就那辆,四十来万的,也算一般,你要嫌弃也可以换。工作方面我还算努力,收入一年 40 万左右,但我工作这几年也没攒下什么钱,彩礼只能出 30 万,要是不够我再想办法弄点。其他你还有啥要求?」
「我……我……我也没说要这些啊,我的天……我从来都没想过还能这样谈恋爱的。」
「没想过,现在就想嘛,早谈好早领证,我们在一起都是去年的事了,对吧?」
「那我想想,房子我有个小公寓,只有你三分之一大。车我有,就那辆。存款我没有,未来估计一段时间也不会有,只能争取不负债。这么一算,好像委屈你了。」
我笑笑说:「那肯定委屈我了,要么咱该啃老还是勉强啃一啃,就在老家一条龙办完得了,我爸妈负责出钱出力,你看呢?」
「行啊,啥时候?」
「明天呗,拣日不如撞日,明早 9 点民政局见。」
「明天就明天,不来是蠢猪。」
我目送她回家,转身回了自己家,跟爸妈一顿寒暄后,偷偷拿了户口本。第二天一早,青甜果然出现在民政局门口,一脸无语,因为民政局还在放假,我俩庄重严肃地白跑一趟,像两个傻子。
大眼瞪小眼后,我让了步,请她吃了顿火锅,她说我表现不错,请我看了场电影。
坐在电影院里,我突然感觉到谈恋爱不应该就是这样吗?
我为你付出一点,你回报我一点,就像两个相隔一方的人,我朝你走一步,你也朝我走一步,最终走到一起,谁也不会在这段路感到委屈,这才叫两情相悦。
而我和凌嫣之间,我一直是那个付出、往前一步、被说做得还不够多,于是再付出、再往前一步的人,永远不够,永远循环。
我从大学就陷入了这样的怪圈,Ťũ₄一直在通过乞求凌嫣的好评而证明我的爱有意义,但我又永远得不到凌嫣的好评,永远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不够爱她。
在家又磨了几天,到初七一早,我们第二次来到民政局,排在第一个把婚结了。拿到结婚证的那一刻,我才发现结婚原来也可以很轻松愉悦,不必背负千吨的包袱,在意无数人的看法。
「真不敢相信。」青甜望着结婚证一脸懵懂,「我这就是你的人了?我们才认识多久啊?」
我义正词严地说:「从认识算起来有二十多年了,从重逢算起来已经有 9 天之久,再不结婚就不合适了。」
「我都成你老婆了,你总该带我回家吃一顿吧?我好像记得咱爸糖醋排骨技艺很精湛,点一盘不过分吧?」
「走,再不走撞不上你爸了。」
青甜挽着我的胳膊和我一起走进家门,她爸妈正在沙发上假笑谈天。
青甜跟她爸说年后需要找我帮忙工作上的事,要求她爸妈必须今天早上来我家拜年送礼说说好话,老两口毫无防备带了大包小包来串门,这会儿正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呢。
看见我俩搂着彼此进门,四双眼睛相互对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爸打破僵局,厉声骂道:「你干什么搂着人家?像什么样子?」
我委屈地说:「我自己老婆不搂,你要我搂谁老婆啊?」
「你自己……老婆?」
客厅的空气凝固了。
青甜爸妈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震惊,继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胳膊大腿抖个不停。
我把结婚证往茶几上一拍,说:「爸,你赶紧做饭去,我老婆要吃你做的糖ťų₊醋排骨,顺道再把过年才做的那几道硬菜整一桌。妈,你赶紧把奶奶传给你的金镯子、玉镯子都拿出来,给儿媳妇表示表示。」
接着我又对青甜爸妈说:「爸、妈,咱就不走改口流程了,青甜嫁给我别的不说,我保证顿顿让她吃饱吃好。今后谁敢让我老婆吃不饱饭,我第一个不答应。这事儿突发,我也没什么准备,这卡里是我这几年存的 30 万彩礼,您二老收好。」
「你你……你们……」
「喔喔……我们……」
两对父母看来看去,一拍大腿,左脸喜右脸怒地说:「你俩真行!」
青甜拉着她爸妈的胳膊,轻声说:「你们不是天天催我结婚吗?我跟这位一起长大的结,你们总算能放心了吧?要是不满意,那你们跟亲家提,让他减个肥,整个容什么的。」
我立马对我爸妈说:「爸、妈,你们不会对儿媳妇不满意吧?我觉得她就是我的梦中情人。」
我爸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骂道:「我怎么会不满意?你少陷害老子。我和你妈都没上门去提亲,你就把人家娶了,咱们家不能这样,回头街里街坊的说我跟你妈不懂事。」
青甜爸妈当即表示:「什么提亲?还提什么亲?那都不重要,他们两个小时候就在一块玩,青梅竹马多好啊。但是……这么突然,我们怎么跟亲戚朋友解释啊?」
「办婚礼!现在就办!立刻就办!」我爸一拍桌子,拿起手机就打起电话。
几分钟不到,他得意地说:「都安排好了,咱们现在各自通知各家亲戚,后天中午喝喜酒。」
「那我们抓紧准备结婚的东西,甜甜啊,我带你去挑金银首饰,还有婚纱什么的……」我妈拉着青甜就往外走。
婚礼定在镇上最高档的酒店,其实酒店早就预订满了,我爸硬找关系换来一个厅,婚庆包装和婚纱仪式什么的也都是应急,不完美。但我们并不在意,感情和家庭实力并不需要这些场面来证明。只是苦了那些已经安排了行程的亲戚,被我们的爹妈强行要求停止一切活动来参加婚礼。
两天组织一场婚礼,我爹这可牛逼大了。
初九那天,我和青甜站到了迎宾的背景板前,接受前来的亲朋好友的祝福。他们无一例外地感慨我干的好事,有的高铁票都订了只能退掉,有的都已经回到外地工作了又赶了回来。
我给他们鞠躬,感谢他们看得起,老家就是老家,永远是能让我温暖的地方。
迎宾结束,我回到后台准备走仪式流程,吉时还没到,我捧着青甜的腿给她按摩。大冬天穿婚纱,两条腿裹着厚厚的光腿神器,看着一圈一圈的,像两根捆蹄。这几天不光累,气温还冷,连轴转地忙活,都没睡好,难得这几分钟的工夫让她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捏着捏着,手机振了振,我掏出来一看,是凌嫣给我发的消息。
【明天上午 10 点到高速口接我,另外带一箱茅台,十条软中给我哥,十条软中给我弟,还有 20 个红包,每个里面装一千,过年小孩子们都没给,不像样子。】
青甜看了看我,嘴角憋着笑,说:「我看你怎么回?」
我何尝不是感到很可笑?到底是怎样的自信才能让她刚刚骂过我是屎,没几天就发来这一堆要求?
我回复说:【不好意思,我还在老家,过几天才回去。】
【你开车过来不就八九个小时吗?你现在就出发,明天准时来接我。】
我说:【我在老家有大事要办,你自己想办法吧。】
刚发过去,凌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不想接,但青甜手快无比,不但给我接了,还按了免提。
「你什么意思?明天接我有问题?」凌嫣还是那个态度。
我冷静地说:「我说了我有事要办,你自己想办法走,不就 40 分钟的路吗?让你表弟送一下不就得了?」
「你有什么事?我让你接我你听不懂吗?」
「你不是把我删了吗?怎么又加回来了?不会是为了让我送酒送烟送红包吧?」
「你废什么话?我为什么删你你不知道吗?我给你体面才不想跟你吵,你还有脸问?」
她还是极其娴熟地偷换概念,我无意再多说,告诉她:「你记得带几个箱子回去,一周内把你的东西搬走,那房子我打算回去就卖了。」
「卖?为什么要卖?」
「我要买一套大的当新房,结婚总不能住旧房子,而且那装修是我爸妈盯的,太老土了,肯定不适合当婚房。」
凌嫣迟疑了一会儿,语气突然软和了下来,她甜甜地「嗯」了一声,放低音量说:「算你懂事,那房子我也觉得不适合结婚,我想要个 180 平以上的,一定要有自己的公主房。另外我不想住顶楼,也不想住一楼,除非有院子。院子要找设计师专门设计,不然肯定变成菜地了。还有装修风格我喜欢古典一点的,全用实木定制家具,要蜜蜡色的。对了,我之前收藏过几个楼盘,我马上发给你,明天你接我回去,后天我们一起去看房。」
我和青甜面面相觑,听凌嫣吧嗒吧嗒说个没完,司仪开门给我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快到时间了,让我们整整衣服准备开始。
我打断了凌嫣的话,说:「谢谢你操心,房子我已经选好了,260 平的洋房,上下两层,南北都有院子,还有个地下室。二楼全部打通做卧室和书房,一楼给我爸妈过来的时候住。北边的院子我打算改成露天茶座,南边种种花顺便养两只猫,猫爬架我都选好了,三层大别墅,足够八只猫同时享受。」
「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自己做主?还养猫?我不准养!还有,你爸妈不要过来住,过来的话住酒店,我不想和老年人住一起,不方便。你给我爸妈和我哥的房子看好了吗?最好买在一栋楼,走动起来方便。房子的事我已经和家里说过了,后天我哥和我们一起去看房。」
外面隐约响起了热闹的音乐声,司仪对着话筒开始了开场白。
司仪是我高中同桌,在县电视台当记者,临时抓来赶场的,没时间对过词,全凭他自己扯。他从我们两小无猜说起,讲到情投意合多年,历经艰难险阻,终于走到了一起,如同牛郎织女,又像梁祝化蝶,听得我俩五官尴尬变形,只求他别再说了。
凌嫣还在持续发布着命令:
「我爸妈腿脚不好,要么这套就给我爸妈住,我们再选套别的。」
「我哥必须要一套学区房,这套学区怎么样?是重点吗?」
「房子是精装修吧?毛坯的不行,没工夫装修,还扰民。」
「彩礼你让你爸妈直接转到我卡上,不要备注彩礼。」
「婚纱照我想去马尔代夫拍,北海道也可以,到时候带我爸妈和我哥一家一起去,你提前订好酒店住宿,要好一点的。」
「酒店也要抓紧订了,我们家这边要 15 桌,到时候你搞两辆大巴来接,请他们在酒店住一晚再送回家。」
我把手机放在沙发上,和青甜相互整理好对方的衣服,我给她扎头纱,她给我系领带,我们谁都没有理睬电话里喋喋不休的声音,心里只有接下来我们的舞台。
「喂,喂,人呢?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现在有事,先不说了。」我对着手机喊了声便按了挂断,牵着青甜的手就走向了大厅。
青甜的手心都是汗,一摸就知道很紧张。
我安慰她:「别怕,有我呢?一会儿就好了。」
青甜嘀咕着:「赶紧吧,不然菜都被他们吃光了,肘子可不经啃。」
都说爱吃的人没心眼,我祈求这是真的。
婚礼很顺利,青甜好几次笑场,被以前的同学围着问东问西,好在我反应快没掉进坑里。
婚礼的流程也非常简洁,三拜之后就结束,我们坐回席位开始吃饭,拉她敬酒拉了半天才把她从饭碗里拽出来。
最后一波亲戚送走,我们都累到虚脱,我笑道:「这下后悔都没用了。」
她拉着我往回走,着急忙慌地说:「我还没吃饱,吃饱了你再后悔。」
空荡荡的婚礼大厅,四五个服务员在收拾餐桌,我看了眼大屏幕上流星花园风格的画面,恍如做了一场梦。我狠狠掐了下胳膊,很疼。青甜问我怎么了,我笑着说我担心自己等会儿醒了还在高速上。
青甜放下筷子,拉着我走上舞台,在背景前合了张影。这还是我们第二次合影,第一次就是领结婚证。我拉着青甜的手,按在结婚证上,拍了张牵手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含蓄地官宣了这一刻,评论区顿时涌现一堆问号,聊天窗口唰一下多了无数消息。
我一一和询问的同事朋友们解释,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所以回老家办了婚礼,谁也没通知。结果好几个哥们说回去必须再办一场,攒了好几年的份子钱不能存着。
在无数消息中,凌嫣的格外明显,但我没管她说了什么,继续婚礼收尾的工作。
一直忙活到家才再一次打开微信,凌嫣给我发了几十条文字和语音,还有无数语音通话和电话。
我完全没心情一一观看,本打算一删了事,但青甜瞟到了我的屏幕,非要我看看凌嫣说了什么。无奈,我也只好当着她的面点开对话框,往上翻到婚礼之前。
【你抓紧给我回电话,我还有好多注意事项要跟你说。】
【260 平的复式要雇一个阿姨日常打扫,楼梯一定要买进口的,你查一下洋房两层的能不能装电梯,小一点都没关系。】
【我刚和爸妈说了,他们想住一个带院子的,这套正好,这一套就给我爸妈住,你在同小区再买一套我们结婚用。】
【你明天上午赶不过来就明天下午接我,最迟不能超过明晚 8 点,我已经给你够多时间了。】
【你在参加婚礼?难怪我电话里听见闹哄哄的,不是什么特别的朋友你就早点结束出发,晚上高速车少,你正好开过来接我。】
【那张手牵手的照片是你拍的?你怎么把别人晒戒指的照片发到自己朋友圈?不恶心吗?】
【快点给我回电话。】
【你怎么回事?都几点了?还不接电话?】
青甜望着手机发呆,许久她抬起头说:「你们谈了多久了?」
「六年多,从大三就谈了。」我并不想隐瞒。
「她一直是这样吗?我是说……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
她的问题引起我的回想,在过去的两千多天里,我似乎一直是这样无条件接受她的埋怨和怒气,我甚至都形成了条件反射,默认是我做错了什么。
青甜紧紧抱住了我,小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做个好妻子,但我会努力爱你的。」
我也紧紧抱住了她,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拥抱,就像两个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就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
那一晚,我们对彼此都很满意。
由于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有时间度蜜月,于是打算第二天和双方父母一起吃个饭,再收拾下东西,第三天就启程往回赶。
然而第二天一早,我就被一阵奇怪的闹铃声吵醒。
睁眼一看,青甜靠在床头,手里捧着手机发呆。
是手机来电,名叫朱大导演。
「谁啊?怎么不接?」我问。
「朱英俊。」
「哦,原来他是个导演啊,接呗。」
「那你先别说话。」
青甜按下了免提。
「青甜,难道你还不肯认错吗?你忘记了我的教诲了吗?男人的面子是要用爱维护的,你这样倔强,怎么做我们朱家的少奶奶?」
我满头问号。
青甜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你的东西请尽早搬走。」
「不要再耍脾气了,我的公主不会对我有一丝抱怨,我可以容忍你有一些不听话,但是你要知道分寸。」
「我很认真地告诉你,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我已经结婚了。」
「Oh my god!Baby,你不要对我来这一套,我绝不允许我的女人恐吓我。好了好了宝贝,说正事,我妈咪同意元宵节和你一起吃饭,她最近很喜欢法餐,你好好选一下餐厅。另外她今年是本命年,你给她挑一些金饰,她一定会很喜欢。」
「你说你妈我想起来了,你妈去年找我借了 30 万周转,差不多该还回来了,利息就按银行定期,你抓紧把钱转到我的卡上。」
「30 万?我不知道啊,等我了解一下,30 万也没多少,何必要来要去搞那么生疏?你抓紧安排吧,就这样。」
「喂,我……」
电话挂了。
青甜看看我,脸红了。
我问:「你们谈了多久了?」
青甜说:「两年不到。」
「他一直是这样吗?我是说……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
「他是个导演,家里也挺有钱,就是属于那种大院里的孩子……哎?你是不是学我说话?」
我搂住她,小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做个好丈夫,但我会努力爱你的。」
「你学我!我捶死你!」
我立马拉上被子藏在被窝里,她也钻了进来,毫不留情地拍我踢我。
真野蛮啊,在床上。
这一天,我们足足聆听了六个小时过来人的爱情经验,两位母亲做了一桌好菜,两位父亲拼干了两斤茅台,恨不能当场结拜。
出发这天,看到我和青甜分别坐在五菱宏光的头排交椅上,两个爹非要买一辆放家里供着,搞不好能保佑我俩早日生对龙凤胎。
我说五菱宏光有这本事,早就改名五菱怀胎了。
开了整整两天,我们回到了白桥镇。修车店老板初六就来电话说轮胎换好了,还拍了照片和价目表。看到我们回来了,还带来了喜糖,老板开心得不行,大手一挥送了两个枣红色的高档脚垫。
正月十三,我和青甜回到了工作的城市,那场旅途出发的地方。
一进城我就放慢了车速,陷入了矛盾。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开。
青甜和我有一样的矛盾,看我魂不守舍,主动提议说:「要么我们先找个酒店,各自处理好事情后再搬家?」
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办法了。
我也想把凌嫣一删了之,电话微信全拉黑,但青甜说这样不合适,最好还是好合好散,尽量不要给未来生活留隐患。
而且,凌嫣和我的生活已经交织在一起六年了,不是删除拉黑就能轻松斩断的。
这几天凌嫣一直在给我发消息打电话,但自从我明确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朋友圈发的照片就是我自己之后,凌嫣就再没有回应。
她不是那种要死要活的人,但我也确实猜不透她的心思。
我回到住处,深呼吸,掏钥匙开门。
鞋柜整整齐齐,地板一尘不染,家里回荡着音乐声。
走进客厅,茶几上摆着水果,沙发整洁干净,阳光洒在地毯上,温暖柔和。
「你回来啦?」
我猛然抬头,凌嫣拿着拖把站在卧室门口,穿着鹅黄色的毛衣,系着粉色的围裙,头发梳成马尾,笑盈盈看着我。
那一刻我晃了神,六年过去了,她还是和校园里一样青春靓丽。
「累了吧?快坐下歇歇。」凌嫣放下拖把,擦擦手,把我推倒在沙发上,凑过来说,「那么多天,想我了吧?」
她浑身散发着熟悉又迷人的香味,曾经令我神魂颠倒的致命气息。
「我知道你生我气了,那时候哥哥在车上,我就想让家里人知道我找了个对我特别好的老公,对我好,包容我,比他们更爱我,我上头了,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凌嫣紧紧拉着我的胳膊,轻轻左右摇晃。
放在以前,我一秒钟就投降了,这样的宝贝尤物对我撒娇,我还能真生她的气不成?
但是现在,我清醒地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下来。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只是知道自己能搞定我。
「老公,爱你。」凌嫣慢慢靠近我,近到呼吸都可以清楚感受,「宝宝想你了,我们去卧室吧,我陪你洗澡。」
我的心怦怦直跳。
这种温柔,只有在她心情极好的时候才可能出现。
这种心情极好的时候,每一次我都历历在目。
刷到流浪猫需要帮助,要我捐五千买猫粮猫窝。
哥哥生二胎,要我以两个人的名义包一个 2 万的红包。
妈妈过生日,要一个欧洲十一日全家旅行豪华套餐。
当然了,这个全家里不包括我,因为我们还没订婚,我还没去提亲送彩礼。
是我无知无觉,被一次次用温柔交易各种礼物,还沾沾自喜,以为我们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见我没反应,凌嫣更近一步贴在我耳边说:「我买了新的内衣,你不想看看吗?」
我推开她,站起来,隔着茶几保持两米的距离。
她有些意外,靠在沙发上,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凌嫣,我再正式地告诉你一遍,我已经结婚了,就在初九那天,朋友圈发的结婚证就是我自己的。请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尽快搬出去。」
凌嫣听完我的最后通牒,傻傻愣在原地,足足半分钟后突然捂着肚子笑了:
「你还别说,装得还挺像,我差点就当真了,还有过那么一丢丢难过呢,哈哈……」
笑了很久,凌嫣的表情渐渐凝固,冲上来推了我一把,骂道:「够了吗?玩我很开心是不是?我不过就是说话直了点,你就敢开这种玩笑?结婚了,那人呢?她是什么仙女妹妹?结婚证呢?你倒是给我看看?」
我掏出结婚证,放在茶几上。
凌嫣拿起来,打开看了看。
「青甜?青甜是谁?照片上这个丑女人是谁?你还挺能啊,结婚证都能做这么像,从哪定制的?办假证是你老家的支柱产业吗?」
「你冷静点,我确实结婚了,青甜是我小学同学,过年见了面觉得彼此都合适,就在老家结婚了,就是这样。」
凌嫣冷笑一声,说:「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小学同学?那也有二十年没见了吧?过年见一面就领证了?那她能是什么正经女人?不就是肚子大了找接盘侠吗?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都道歉了,我都主动表示陪你上床了,我还买了新内衣,你不是最喜欢吗?你还板着个脸给谁看?」
「凌嫣,我们结束了,就像你无数次提分手删除拉黑时一样,我不过是你踩过的一坨屎。现在我找到把我当丈夫的人了,好合好散吧。」
「我是女孩子,女孩子说分手不是很正常的吗?哪次我没有原谅你?我表达一下不高兴不行吗?你就那么小肚鸡肠吗?还有,你以为装模作样说这些就能糊弄过去?随便 P 个假证找个女人就能让我生气?我什么没见过?你现在道歉,也许我还能原谅你,但是你今天……明天和后天都不能碰我,你只能睡沙发,什么时候我心情好了,再说你回房睡的事!」
凌嫣永远那么自信,就像她从小到大身边人带给她的反应一样,她永远是对的,就算错了也会有人主动道歉,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再乞求她的原谅。
我点点头,进书房收起电脑和工作要用的东西,又从卧室收了几件衣服装进箱子。
凌嫣追着我痛斥:「你干什么?离家出走是吧?行,你可真行,你比我还像个女人。你今天敢走出这个门,就永远不要回来!」
我默默收拾完东西,走到门口,回头说:「我们在一起六年了,今天是我第一次敢放松地呼吸。我再说最后一次,请你尽快带走自己的东西,一周后我换锁卖房,今后就不用再见了,祝你幸福。」
关上门,离开这个我与凌嫣共同生活六年的家,我从未感到如此平静,就像八年前我迈出家门去上大学,总感觉前方的阳光特别好。
我回到酒店,青甜不在,我给她发了个消息后便开始整理工作,一边向公司报告明天到岗,一边把这几天耽误的事捋一捋。公司要好的同事们知道我回来了,都说要摆一场热闹热闹,于是我又中途去找酒店的信息,挨个打电话问场地。忙活了半天,一看表已经是晚上 7 点多,而青甜却一直都没有回我的消息。
我心里一阵不安,打了个电话过去,电话响了几声,被挂断了。
再打,再被挂。
这是在开会?
开会也不能从中午开到晚上吧?
我心不在焉地消磨着时光,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爸给我打来了电话:
「你老婆让你去……我看看,国贸大厦北边的星巴克。」
我莫名其妙,问:「什么意思?」
我爸劈头盖脸骂道:「人家都是你老婆了,你都不把电话号码告诉人家,她先打给她爸,她爸再打给我,我再打给你,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你们不是吵架了吧?」
我赶紧说没有,挂了电话就出了门。
星巴克的拐角,我见到了青甜。她缩在沙发一边,捧着咖啡杯,表情像在生气,又像在伤心。
「手机呢?」我问。
她不说话,噘着嘴抱住我,带着哭腔说:「我是蠢猪。」
「饿了吧?」
「嗯。」
「去吃饭吧。」
「嗯。」
青甜灰溜溜被我拽到隔壁的餐馆,连吃带喝终于恢复了元气。
「我今天本来想去公司的,半路朱英俊打电话问我餐厅订好了没有,我想着跟他把话说明白,就约了他在咖啡馆见面。」
「聊了一下午?」
「没有,他一如往常迟到,说了没几句他就把我的包抢走了,还……还……」
「还怎么了?」
「还威胁我,说我要是敢离开他,他就弄死我。」
「这当导演的又是抢劫又要杀人,他还是个人吗?」
「幸好包里没别的东西,手机也用好几年了,丢了就丢了,我就怕他乱来影响工作,或者影响你,他就是个疯子。」
我打开手机搜了半天也没搜到朱英俊这个导演。
「他在演艺圈叫什么?」
「朱英俊啊,还能叫什么?」
「他拍过什么作品?」
青甜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总说有几部大片正在筹拍,不是跟吴彦祖合作,就是和刘亦菲合作。」
我看着青甜满脸的疑惑,嘴唇油汪汪的,眼神充满智慧,忍不住感慨:「傻子天天有,轮我娶到家。」
「什么意思?」
「一个妈宝,家徒四壁,老娘要找儿子女朋友借钱,自己号称是导演,一没作品,二没人品,你说什么意思?」
青甜愣了愣,问:「什么意思?」
ŧù²「假的啊我的姑奶奶,你被人骗财骗色还稀里糊涂的。」
青甜顿时瞳孔放大,几秒不到眼泪就掉了出来。
她一哭我也慌了,赶忙向她解释不是故意这么说的,青甜左擦右擦眼泪都止不住,半边饭店的人都朝我望。
我在众人焦灼的眼神里头皮发麻,突然灵机一动,朝饭店服务员喊道:「老板,再上一份红烧猪蹄。」
话音刚落,青甜就不哭了,甚至还笑了笑。
「姑奶奶,你别在大庭广众逼我上热搜行吗?」
「对不起,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
我能想象青甜在朱英俊的花言巧语下沦陷的样子,她能跑去贫困山区助农,就说明她是个单纯善良的人,而这样的人往往是那些畜生的猎物。
「你别嫌弃我,我就是脑子不太好。」
看着她说自己是个笨蛋,我揪心不已,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保护好她。
「都过去了。」我说,「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
「不行,过不去,他妈还欠我 30 万呢,țù⁺要不回来,我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
「有借条吗?」
「没有,但是我转账时备注了借款给对方。」
「明天我找律师问问,我肯定帮你要回来,那是咱们两口子的钱。」
吃完饭,我又带青甜买了个新手机,补办了卡,恢复了通信,给爸妈报了平安,之后才回酒店休息。
我和她说了今天回家遇到凌嫣的事,也坦白已经对凌嫣说了一周后换锁卖房,青甜紧紧搂着我,说相信我,无所谓住什么样的房子。
第二天一早,我和青甜奔到公司,给同事们发喜糖。
电梯门一开,我头皮一紧。
凌嫣就站在公司门口,隔着玻璃门往里看,一动不动。
前台小姑娘看到了我,高兴地跳起来,赶紧打开门冲过来对我说:「嫂子……不,前嫂子……也不是,凌女士一大早就来了,就站在这不走,问什么都不说话,可吓人了。」
我把喜糖给前台,请她先去发给同事们。
与此同时,凌嫣也看到了我。
她化了妆,但是没化好,脸色和嘴唇看着很不自然,也没有掩盖住眼圈的疲惫。
「你来啦?」凌嫣突然对我笑了,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轻声说,「迟到了,下次可不许了。」
我想不好该说什么,青甜却伸出手说:「你好,我叫青甜,是公孙的妻子。」
凌嫣像没听见一样,仍然盯着我,说:「你怎么过个年都过瘦了?过年不都应该胖三斤吗?」
可笑,你夺方向盘害我蹭坏轮胎,不得不在除夕夜奔波于国道,没吃没喝没地方睡觉,我怎么可能胖三斤?
「以后不要到我公司来了,否则我们之间就一点情分都没有了。」我冷冷地说。
「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是吗?」
「我们结束了。」
凌嫣的嘴唇颤动起来,但倔强地忍住了眼泪,朝我一步步逼近,说:「我们六年,你说结束就结束了?」
我把青甜拉到了身后。
公司的同事都聚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也不敢大声嚷嚷。
「你们公司的人谁不认识我?谁不知道我才是你要结婚的人?」凌嫣望了一圈,有点得意地看着青甜,「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野女人?」
「哟!这不是嫂子吗?」我的助手陈柱子喊道。
「对啊,这才是我们嫂子!」另一个同事阿喵也喊道。
「嫂子好!」
「嫂子真漂亮!」
「嫂子跟公孙哥是绝配,锁死!」
……
围过来的同事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叫起嫂子来。
凌嫣更得意了。
过去凌嫣确实经常到公司来找我,公司的聚餐我也时常带她一起参加。我身边有哪些同事,分别是什么岗位,跟我有什么关系,凌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看到了吗?不娶我,你们整个公司都饶不了你。」
陈柱子大喊一声:「嫂子,我们带你进去坐坐,外面太冷了。」
同事们立刻涌了上来。
凌嫣吩咐道:「正好给我来杯咖啡,拿铁不加糖,空调开了吗?」
但是人群并没有在她身边停下。
阿喵一把搀住青甜的胳膊,和另一个女同事一左一右夹着青甜往公司走。其他同事围在青甜身边,齐声喊着「嫂子走喽」,小跑进公司。
玻璃门关上那一刻,陈柱子回头喊了一声:「这才是我们正统的嫂子,凌姐您还是回去洗洗睡吧。」
我硬憋着没笑出来。
我这帮同事早就看不惯凌嫣跋扈的样子,他们只是碍于我的情面才给凌嫣好脸色,喊她嫂子。
凌嫣被涮了一道,怒火攻心,甩起胳膊要朝我脸扇来。
我早有准备,这么多年,她什么时候会做什么我都熟记于心。
我甩开她的胳膊,严肃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我已经结婚了,请你自重。」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哪点对不起你?」凌嫣质问。
「你不如想想,这么多同事为什么没有一个喜欢你?」
凌嫣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不是傻子,从小成绩就好,智商情商绝没有缺陷。
她只是沉迷在众星捧月的快感中不愿自拔,不愿意面对真实的世界。
如果什么错都可以怪到别人头上,那为什么要反省自我?
「和青甜结婚是我慎重的选择,不是冲动,也不是故意做给你看,她是我想一起过日子的人,她懂得凡事先为我考虑,有了她,你在我心里一点点地方都没有了,所以我不希望你干扰我们的生活。」
「260 平的洋房,是给她买的……院子,养猫,都是给她买的……」凌嫣按下了电梯,走进轿厢,背对着我,消失在关上的门后。
我平复心情走进公司,全部门的同事都围在青甜身边。
陈柱子说:「嫂子,你不知道,我哥以前就是个恋爱脑,我们都叫爱情大傻ţū́³子,他什么事都依着凌嫣,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我看过网文啊,舔狗,舔狗,最后必将一无所有。」
阿喵说:「我一个女的都看不过去,老大好歹也算是公司高层领导吧?开会的时候凌嫣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地打,不接就一直打。有一次老大正在汇报,把手机丢给我,我出会议室接了电话,说我们老大正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什么样的会能比接她电话还重要?现在立刻马上让老大接电话,我说接不了,等会议结束会回给她的,结果她反过头骂我是什么东西,跟老大是什么关系,说得可难听了,我都气死了。」
「是啊,老大多喜欢她啊,隔三岔五买礼物,她倒好,公司聚餐也要来,招待客户也要来,反正老大干什么事她都要在旁边盯着,累不累啊!」
叽叽喳喳的讨论连缝隙都没有,原来大家对凌嫣都积怨了那么深。
「老大来了,别说了,别说了。」
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
青甜看见我,笑着说:「我都听到了,以后你对我的标准要是低于之前,我就找他们告状。」
我远远给所有人鞠了一躬,说:「对不起各位,以前让你们受委屈了,今儿个我请客,随便点随便吃,当我给大家赔罪了。」
人群又一次沸腾了,青甜也绽放了开心的笑容。
当然了,说到吃她就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订好了晚餐,跟老板请了假,青甜说要回家拿年前做了一半的助农材料,我便跟着回到了她的家。
老城区公园旁的老房子,楼很旧,但周围环境很不错。
「回头我也把这套房子卖了,入股咱们的新家。」她说。
「怎么?要做大股东啊?」
「总不能把压力都让你扛吧?你能力大,多扛点,我能力小,少扛点。」
「我怀疑你在故意绽放美德以引诱我对你死心塌地。」
「就是的,怎么样?你还能……」青甜打开家门,呆在原地,我伸头一看,客厅坐着三男两女,冷眼怒对我俩。
其中有个人我见过,朱英俊。
看来,这是把一家子都拉来撕逼了。
我搂住青甜的腰,在她耳边说:「别怕。」
「我不怕,我不把他们当人就行了。」
我们走进房间,青甜先发制人,冲他们大喊:「你们进到我家干什么?私闯民宅要判刑的!」
朱英俊的妈,矮胖身材,卷发画眉,全身戴着金饰,脱了鞋半躺在沙发上,对青甜喊道:「你的家?你跟了我家英俊就是他的人,你的家就是他的家,现在你还要跟我儿子分手,你这是该被活活打死的,知道吗?」
朱英俊在一旁附和道:「你还不快给妈道歉?」
「我道歉?我道什么歉?是不再被你这个妈宝男 PUA,还是不维护你这个假导演的面子?你有多恶心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不许你侮辱我的职业!你这是对中国电影行业极大的不尊重!」
三个人越吵越凶,我拦住了青甜,对她说对方想搅浑水,别被牵着走,抓重点。
青甜点点头,对朱英俊说:「你们家出一个人,咱们算算账,其他人都闭嘴。」
矮胖女人抢先说:「我跟你算,今天来就是算账的。」
说完,她拿出小本本,蘸着口水翻开,大声念道:「你和我儿子谈恋爱共计 418 天,买礼物花了 275 元,吃饭 132 元,地铁打车 55 元,看电影 128 元,奶茶咖啡外卖等 366 元,开房 860 元,计生用品 69.9 元,共计 1885.9 元,这些钱你要退还给我儿子。」
当她念到开房 860 元时,青甜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我不在乎所谓的开房和计生用品,过去就是过去,我感兴趣的是恋爱谈了一年多,朱英俊居然只给青甜花了这么点钱。
换作凌嫣,这么多加起来还不够她一天花的。
「无耻,开房你都跟你妈报备,你贱不贱啊?」青甜直接骂起来。
朱英俊得意地笑了笑,说:「我让我妈帮我记着,就是防着你这一天。」
「你身上穿的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我买的,一件外套都不止 1800 元,你退还给我。」
矮胖女人跳起来叫道:「不行,我儿子怎么能退给你?他是大导演,你高攀不起,这点东西还想要回去,就算是我儿子陪你谈恋爱的辛苦费。」
「一家子奇葩……那你找我借的 30 万呢?」
矮胖女人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立马又蛮横起来,叫嚣着:「什么 30 万?我不知道,你别诽谤诬赖。」
「我有转账记录,转账的备注写的是你找我借款,你抵赖不了。」
「没有借条,告到法院也没用。另外,你还要赔我儿子精神损失费 418 万,我儿子是大导演,浪费时间和你谈恋爱,一天一万都算便宜你了。」
和这种中年妇女的无赖比起来,青甜当然一溃千里。
朱英俊的爸爸是个尖嘴猴腮的小老头,从一进门就色眯眯地盯着青甜,眼珠子都不转。
他弟弟一直靠在懒人沙发上玩手机,嘴里骂骂咧咧的,火冒三丈地喷队友是猪。
妹妹更是离谱,把青甜的内衣外衣裤子袜子都搬到餐桌上,一件一件挑出来塞进自己带的编织袋里。
「你们滚!」青甜再也忍不住愤怒和失望,冲朱英俊一家吼起来。
矮胖女人得意极了,扭着屁股原地转了个圈,说:「你要是没钱赔,就把这套房子过户给我们家,就当你这个儿媳妇孝敬了,就是太小了点,你最好再买个大点的给我们。哦!对了!你那辆车也要过户给我儿子,不然我们就不走了。」
朱英俊斜着眼瞟着我们,似乎对有这样的妈很是骄傲。
「滚!你们都滚!」
眼看青甜就要抓狂,我一把抱住她,把她拖到门外,一直拖到小区外的公园里。
她恨得一直踩砖头。
眼下就算报警,朱英俊也可以用她前男友的身份把私闯民宅搅成家庭纠纷,加上朱英俊的妈那胡搅蛮缠的能力,保不齐就不了了之。
「我是蠢猪,怎么会跟这样的人谈恋爱!」
我说:「你别老说自己是猪了,咱俩都结婚了,你是猪,那我也得是猪了。咱们现在得想办法。」
「他们一家都是无赖,能有什么办法?我真恨自己不长脑子。」
「你家里有贵重首饰吗?」
青甜猛一抬头,眨眨眼,问:「有啊,怎么了?」
「多贵重?朱英俊知道在哪儿吗?」
「我想想……最贵的那个是我爸妈送的,三万多吧,其他全算上的话,八九万是有的。所有首饰我都放在一个带密码锁的首饰盒里,藏在床底下的箱子里了,他应该不知道。」
「你能证明首饰是你的吗?比如有照片和发票?」
「有,以前租房住,怕房东偷摸来调包,我把重要物品都拍了照片,发票原件也都保存着。」
「那还等什么?赶紧告诉朱英俊吧。」
青甜在树后面反复练习,笑场好几次。
自认为有把握后,她打电话给朱英俊,哀求他放过。
朱英俊与生俱来的虚荣心立刻飞向了太空:
「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女人,这是你的荣幸。」
「我的父母都是清高的长者,他们只有对不孝顺的人才动怒。」
「我的弟弟和妹妹,你必须要顺从他们。」
青甜边哭边求饶,一声比一声有感情。
朱英俊叫嚣:「要么拿钱,要么把房子给我,不然我让你一辈子不好过。」
青甜崩溃大叫:「只要你别杀我,我现在就想办法筹钱,你不要留在我家了。你要是不信,你就把房产证拿走。」
「在哪儿?」
「床下的箱子里。」
电话里响起复杂的脚步声,像是好几个人突然活动了起来。
「你赶紧离开我家,你妈不是要吃法餐吗?你带她去啊,我买单行吗?」
「算你识相,你早这样,还是有可能嫁给我的。」
不到二十分钟,朱英俊一家从小区走出来,步行去了附近的地铁站。
「接着录像,回家,报警。」
屋子里一片狼藉,尤其是卧室。
果不其然,首饰盒不见了。
朱英俊的妹妹连内衣袜子都拿走了不少,怎么会舍得那么贵重的首饰盒?
这一片住着许多老干部,派出所出警特别快,几分钟就赶到了现场。
青甜交代了家里被盗的过程。
前男友朱英俊在除夕前一天把她一个人丢在高速服务区,随即青甜便提出了分手。哪知朱英俊不死心,竟然带领全家私闯民宅等她回来。今天在家中遇见后,朱英俊威胁要杀她全家,勒索分手费和房子,并武力将青甜驱离自己的家。电话求饶后,朱英俊偷走了家里大量物品,包括首饰盒。
初步计算,损失物品价值超过十万。
带队的民警听到「前男友」三个字,表示这属于家庭纠纷,还回来就没事了。
这几天我都随身带着结婚证,往民警手里一拍,说我和青甜之间才是家庭纠纷。
民警愣了半天,说:「你不是说除夕前一天前男友把你丢在高速服务区才分手的吗?这怎么就有老公了?」
青甜说:「就是分手了才有老公的,总之,朱英俊一家未经我允许就闯进我家,偷走了我那么多东西,你们得抓人啊。要是首饰被变卖了,我就没有助农的钱了!」
「助农?什么助农?」
青甜快速把自己的工作介绍了一遍,去过很多贫困山区,年前最后一站是去大别山的金船村。民警一激灵,说自己就是金船村的。
申请支援,勘察现场,提取脚印、指纹和毛发,拍照取证,走访邻居,查看物业监控,查看青甜和朱英俊的聊天记录,包括最后那通电话的全程录像,调查嫌疑人背景,一系列动作下来,锁定了朱英俊一家。
朱英俊的妹妹在地铁里从编织袋里取出首饰盒,左看右看,欣喜不已,她打开一条缝,掏出一根金项链在自己脖子上比画,又递给朱英俊的弟弟,弟弟又交给矮胖女人,一家人轮流端详来之容易的宝贝,幸福美满。
警察上门逮捕他们的时候,他们刚把首饰一条一条铺在床单上端详,被警察抓个正着。
两天后,一个自称朱英俊二舅的人找上门,扑通一声跪在面前哭诉让我们签谅解书。他说问过律师了,这事可大可小。大就是入室盗窃数额巨大,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小就是开玩笑是误会,还回来罚点钱就行了,但是要有当事人的谅解书。二舅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讲述朱英俊的成长经历,从小品学兼优心怀梦想,热衷文艺社交广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个才华横溢的大导演为几根项链锒铛入狱,是国家的损失,所以谅解书我们必须签。
我和青甜面面相觑。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仿佛在这一家人身上不起作用。
我们告诉他二舅,签谅解书可以,但有五个条件。
第一,要赔偿从家里偷走的首饰和衣服。
二舅说没问题,包在他身上。
第二,要朱英俊抢走的奔驰车和手机要送还,车要彻底做个保养检查,还得加满油。
二舅说那当然,应该的,保证送回来。
第三,要偿还朱英俊他妈借走的 30 万和利息。
二舅脸冒了汗,咬着牙说他就算贷款也要还。
第四,要写一个书面的检讨,还要拍一个认罪认错的视频,我们保证不对外公布,但如果朱英俊一家以后还敢骚扰,我们就发到网上去。
二舅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第五,永远不要踏入青甜的生活,走路遇到都不行。
二舅哇的一声哭出来,说这是逼他们家背井离乡。
哭完,二舅拿出谅解书递给青甜,说:「我都答应你了,签吧。」
青甜挽着我的胳膊,说:「什么时候办完什么时候签,不过你可得快点,我听警察叔叔说最近在严打。」
二舅大叫起来:「那么多钱我一时上哪儿去弄?你不是逼我去死吗?英俊那么有出息,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我说:「你有这闲工夫哭丧,不如去想想办法,不过你要搞清楚,就算你不给,这些东西我们也一样会要回来的。」
二舅走了,青甜叹了口气说:「如果他能改过自新,我还是愿意谅解的,你会觉得我圣母吗?」
我说:「圣母我倒无所谓,但母是要每天晚上都要抓紧的。」
青甜忧郁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追着我打。
凌嫣搬走了她所有的东西,仿佛从来没有住进来过。我换了门锁,把房子挂到了中介,暂时搬到了青甜的住处和她一起生活。
但我万万没想到,在我以为凌嫣已经接受了现实,落寞离去再不会发疯的时候,她却又给我沉重的一击。
那天一进公司,老板就把我叫进办公室。
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又是泡茶又是递烟,准备了很久才说:「我是相信你的。」
老板说这句话,说明有大事。
「好几个客户收到了关于你的举报信,你看看吧。」
老板转了几张照片给我,我一眼扫过,肺都要气炸了。
凌嫣实名举报我作为她的未婚夫,长期脚踩两条船,出轨其他女性,并于春节期间在老家偷偷摸摸结了婚。我欺骗了她长达六年的感情,给她造成了巨大的生理心理双重打击。
她还附上了我们六年来的亲密合影,年前我们的聊天记录,那时我还叫她「宝宝」。
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前脚还和凌嫣在一起你侬我侬,几天后就成了已婚人士,不是出轨惯犯就怪了。
「我是相信你的,但清官难断家务事,公司的项目你还是先退出来,避一避再说。」
我走出办公室,公司的同事们都在看着我,平时一起奋斗的兄弟都压抑着愤怒,陈柱子还发消息说,如果我辞职他也辞,我到哪儿他到哪儿。
一上午电话消息就来个不停,很多已经处成朋友的客户纷纷询问我怎么回事,太多了,我脑子很乱,只能回复他们清者自清,时间会还我清白。
快到中午的时候,青甜告诉我几个通过她助农的企业家都暂停了合作,我说了我这边的情况,青甜很沮丧地说她那边也是这个原因。
就算是我出轨,青甜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还会终止她的公益活动?青甜说这些企业家遇到这种事都避之不及,反正钱捐给谁不是捐呢?
12 点钟,我已经被踢出了所有项目的群和工作流,成了公司唯一的在编孤家寡人。
愤怒达到高峰时,我真想找到凌嫣把她痛骂一顿,冷静下来后我又想和她好好谈谈,但我也知道这些都没有用,我太了解凌嫣了,她是为了杀敌一千宁愿自损一万的人,骂她劝她都不会改变她的想法。
而且,现在做什么都晚了,这种桃色八卦在一个小时内就会传遍整个行业,就算凌嫣拼命挽回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我隐约感到自己奋斗拼搏多年的事业,也许要和我说再见了。
【你后悔吗?】青甜发消息问我。
【后悔。】我说。
等了很久,她回我:【那要么……】
我说:【婚礼上的肘子都被你啃完了,我一口都没吃上,我后悔对你太客气了,当时就应该直接从你嘴里抢。】
她发了个笑哭的表情,又说:【我不后悔。】
当天下午,我向公司提交了辞呈。
凌嫣认为我会因为工作而屈服于她,那我就干脆斩掉这个枷锁。
同事们一直送我到地库,阿喵还抹起了眼泪,除了不舍,我只觉得对不起他们对工作的付出。如今我非但不能再给他们任何帮助,他们还要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填我的坑。
我走在江边的栈道上,被树和雕塑包裹,以前心情郁闷的时候经常来这里,被江风吹到全身冰冷后才会离去。今天还在正月里,气温本就很低,夕阳落下后空气凝结到了冰点,让所有出门的人避之不及。
我要想想今后怎么办。
我和青甜刚结婚就失业,还影响到了她,吃饭虽没有问题,但生活不应该是这样。
想来想去,一团乱麻,唯一能想到的处理方式是和青甜去旅行,一边度蜜月,一边躲躲凌嫣。也许几个月回来后她自己想通了,或者有了新对象,我们的生活至少能恢复平静。
天黑了,我的四肢也冻到僵硬,我终于体会到了婚后的男人无论心情再糟糕,回家的前一秒也要绽放笑容的感受。我用全力站起身,抖了抖胳膊和腿,正准备往回走时,一记闷拳狠狠砸在我脸上,我顿时眼冒金星,血管像在大脑中破裂一般,差点失去意识。
模糊中,面前站着两个黑影,一个高大,一个纤瘦。高大的身影离我很近,见我趴在地上并没有晕过去,抓着我的衣Ṱũ̂⁽领把我拽起来,一脚踹在我肚子上。
我感到自己向后飞了出去,飞得不远,但很结实地坠落在石凳的转角,腰椎刺骨地疼。这两下重创激活了我原本冻僵的身体,鲜血在体内横冲直撞,我朝石凳的侧面使劲爬了几步,黑影追了过来,脸露在了路灯下。
是凌峰和凌嫣。
「知道欺负我妹妹的下场吗?」凌峰一脚踩在我的手上,蹲下掐住我的脖子。
我也豁出去了,忍着剧痛说:「知道,就是你这样的寄生虫嫖不到吃嫖不到喝,你们兄妹俩只能像废物一样生活。」
「操!」凌峰在我的手上使劲碾,「你给我听好了,欺负我妹妹的下场就是生不如死。」
「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你跑不了。」
「跑?你当老子没坐过牢?大不了再蹲几年,卸你一条胳膊给我妹出气。」
「等一下,哥。」凌嫣跑了过来,推开凌峰,蹲在我面前,用手擦去我脸上的土。
「我们和好吧,我保证以后疼你爱你,再不和你闹脾气了。」她说,「我不要什么城堡,也不要马车和舞会,我们举行一个简简单单的婚礼,我一定会是个好妻子。」
手背一大块皮肤已经被踏烂了,血肉模糊,凌嫣捧着用嘴吹气,心疼地说:「怎么会踩成这个样子?」
「你们俩,真像葫芦娃里的蝎子精和蛇精。」我笑着说,「坏事你们干,好人你们装,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越看你越恶心!」
凌嫣的手停了下来,盯着我说:「你一定要和那个丑女人在一起吗?」
「她是我老婆,我不跟她在一起,难道跟你这个疯子在一起?」
「我都这样求你了,难道还要我给你跪下吗?你不是说过永远爱我吗?是你允许我那么做的!是你反悔说话不算话!」
「我得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一个正常的女人有多好。」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凌嫣大叫一声推了我一把,我脚一滑往后摔了出去。身后是结了冰的池塘,围了一圈大块的景观石,我直挺挺靠了上去,一头撞在石头的棱角上。
幸好这个公园修得早,原本光秃秃的石头上都覆满了苔藓植物和土。
头撞得嗡嗡响,我伸手摸了一把,出了点血,但可能是天太冷,伤口立马被冻上了,血流得不多。
「这几天我才知道,没有你我都不想活了。」凌嫣一步步朝我走来,「我以前只觉得你也就那样,我随便都能找个更好的,但我错了,我已经习惯了你在我身边,但我知道得太晚了,你太狠心了,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我。」
凌峰冲过来抓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凌嫣脚下,问:「妹子,我一脚把他命根子踩爆,看那个贱货还要不要他。」
凌嫣说:「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和好?」
我说:「我就算冻死在这儿,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关系!」
凌峰抓着我的头发,狠狠往地上一擂,鼻子火辣辣的,黏糊糊的液体就流了下来。
「你耽误我妹子六年,总得补偿一点吧?」
我用袖子擦了擦鼻血,问:「你要多少?」
「一年 100 万,你家条件不错,这点钱总能出得起。哦,对了,你们住的那套房子过户给我,从此我们两清。」
「做梦,凌嫣,我们在一起这六年,你扪心自问我让你花过一分钱吗?你也好意思要补偿?还有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哥哥,你算什么东西?你不是想坐牢吗?我胳膊已经断了,鼻梁也断了,三年以下你已经没跑了,抓紧找个律师吧。要是三年以下还不过瘾,你就弄死我,你们俩一起枪毙。」
「你威胁老子?」凌峰抓起脚边的石头往我后脑砸来。
砸到半空中,凌嫣拦住了他。
「要么,算了吧。」她小声对凌峰说。
「那不便宜他了?好歹要点生活费,我可养不起你。」
「我来跟他说。」
凌峰收回了石头,走到了几步外。
凌嫣又恢复了一脸柔弱心疼的表情:
「钱我不要,房子给我,那个女人应该条件也不错吧?你可以住到她家去。还有,今天的事不准闹大,更不准报警,你也不想你的工作再继续受影响吧?」
我含着血冷笑一声:「不会再有什么影响,我已经辞职了。」
凌嫣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斩钉截铁地说:「你休想从我这再拿走任何东西,明天我就离开这里,去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我不会再被你打扰。」
「好吧,那我们就到此为止,我说真的。房子我不要了,钱我也不要了,你和她过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好多久。」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举报我,我不外乎丢了工作,但你看看今后谁还敢娶你。」
凌嫣站了起来,走到凌峰身边,看了我一眼,转身搂住了凌峰的脖子。
凌峰也瞟了我一眼,朝凌嫣吻了过去。
他们俩就在我面前两三米的地方热吻了起来,投入,忘我,旁若无人,像一对相恋许久的情侣,小别后的重逢。
全身的疼痛仿佛消失了,我像掉进了冰窟窿,能清楚地感受到体温的流失。
凌峰不是凌嫣的哥哥,而是她的情人。
又或者,我才是凌嫣的情人,凌峰才是她的爱人。
六年来的困惑突然清晰了起来,往事回忆如同幻灯片在我眼前切换播放。
那么多追求者,身为系花的凌嫣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因为我有钱,愿意为她花钱,无脑服从她的要求。
其他人要么没条件,要么有尊严。
为什么每次凌峰来城里都要住高档酒店?那不是凌峰想住,是凌嫣想住。
凌嫣从我这里拿走的每一分钱,都成了她和凌峰幸福生活的垫脚石。
彩礼 88 万,还要我给凌峰买房。也许他们早都计划好了,到那一刻就把我甩了双宿双飞,凌嫣甚至有自信让我觉得是自己的错。
我像被抽干了力气,躺在了石头下,想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老大!」
「老大!你在哪里?」
远处突然传来阿喵的声音。
凌嫣警觉地推开了凌峰,对我说:「你也不想被全社会都知道戴了六年绿帽子吧?今晚就当我们没遇到过,到此为止,各走各的。」
说完,她和凌峰从另一边悄悄走了。
「老大!」
陈柱子和阿喵发现了我,他们一起有五个同事,青甜也在。
「嫂子说找不到你,急得要命,你怎么受伤了?」
我说:「我来这儿散散心,摔了一跤。」
「你这伤也不像摔的啊,你……」
青甜从阿喵手里接过了我的胳膊,说:「让我来吧,你们辛苦了,先回去吧。」
「嫂子,你行吗?我们把老大送去医院再说吧。」
我摆摆手,说:「我的车就在旁边,青甜送我去就行,只是擦破了皮而已,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那我们护送你上车。」
我被扶上副驾,青甜启动了车,在医院检查了一通,还好没伤到筋骨。
头和手都打了绷带,坐着挂水消炎。
睡不着,青甜一直在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说:「我没事,你别老看着我,休息会儿吧。」
青甜嘴一瘪,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吓得我连忙用绷带给她擦。
「你都不跟我说实话。」她委屈地说。
「我怎么没说实话?」
「你跟前任聊天伤成这样,居然还瞒着我。」
我一紧张:「你看到他们了?」
「我看着他们找到你的。」
我想想从凌峰第一拳砸在我脸上,到最后他们俩吻在一起,起码过了十几分钟。
「那你都不救我?」
「我不救你那些同事是哪里来的?你都打不过他们,我哪打得过啊?只好先叫人了。」
「那你应该也看到凌嫣和她哥搂在一起亲嘴了吧?」
青甜黯淡的双眼立马亮了,一把抓住我的绷带,说:「没有,我去接他们了,快说快说。」
我只好一五一十把晚上的事汇报了一遍,讲到凌嫣和凌峰居然是秘密情人时,青甜的表情就像看到电影的高潮片段。
「太精彩了,你这个前任,还有你!」她拍拍我,不知是不是安慰。
「他们应该不会再骚扰我们了,不过我也回不去公司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好歹冻了一晚上。」
我摇摇头。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助农吧,你有互联网的技术,肯定能帮上大忙。」
「我?助农?」
我完全没想过,但看青甜兴奋的样子,我突然想试试。
「上次去家里的那个民警,说他老家金船村的山里还有好几个村,现在政府扶贫力度大,他们的生活条件已经有饭吃有衣穿了,但山里有很多农产品卖不出来,我想去看看,刚好有几个那边的企业家想衣锦还乡做点贡献。」
「那……我跟你去?」
「先说好,我可没有工资给你,不过只要做好事,总会有收入的。」
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我胖了一圈。
有了时间,我挨个给受影响的客户发了邮件详细解释,他们中的大部分都算通情达理,表示不会影响公司之间的合作,在知道我已经离开这个行业后也表示了惋惜。
青甜的助农事业很快就恢复如常,这个时代很容易忘掉很多事情。
朱英俊的二舅不知通过什么办法搞来了一些钱,还清了 30 万,车也开回来了,手机被朱英俊恼羞成怒时摔坏了,折旧赔了五千。二舅表示朱英俊一家赌咒发誓绝不会再来骚扰,否则就天打雷劈五马分尸,30 万的利息实在拿不出来了,律师那还欠着一大笔钱。
拿到书面的保证书后,青甜签了谅解书,朱英俊的父母和弟弟很快被放了出来。
至于另两个人,我们也没时间管了。
青甜带着我,我带着物资去了大别山,第一天我就受不了了。
不是山路难行,是实在太远了。
青甜把村里的照片发给那位民警,民警说早几年还很落后,没有路也没有电,现在居然都通了,山路还变成了平路。
但面对基建的完善,大部分村民还是保持着旧时的生活习惯,在面对新事物时普遍比较抵触。
这时我才明白,青甜说我能帮上大忙是什么意思。
助人,首先要助思想。
我们足足在山里山外转了一个大圈,到每个村采风,采访村民,调研农产品,勘探路况,了解村委会的想法,考虑牵线搭桥。
看似简单的小事,往往都很复杂。
常年的封闭让每个人都很保守,不愿意相信用手机电脑就能过上好生活。
我们主要的脑细胞都用在这上面了。
就这么走了大半个月,裤子磨坏一条,鞋子磨穿两双,还有一大半计划中的地方没去。
这天我们走在一条小河边的公路上,青甜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我以为她走累了,就陪她坐着歇会儿。
这一条路并不长,但她歇了好几次,完全不像之前那么强健。
「我们回去吧。」她说。
「回去?还有好多地方呢,你累了啊?」
「他累了。」
「谁?」
青甜扭头看着我,一脸生无可恋。
「谁啊?你累了咱们就歇会儿,也不着急。」我说。
「他啊!」青甜摸了摸肚子。
我恍惚了一下:
「你有了?」
「应该是,完了,我完了,我还在事业的上升期。」
没等她说完,我就一把搂住她,抱起来就往回走。
助农先等等,我得先助我儿降世。
我带着青甜回到家的时候,四个老人已经到了。不仅到了,还带了一堆东西。
我们六个人看着 50 平的小房子,面面相觑。我爸率先打破尴尬,一个劲地反省说没想起来房子这事,让青甜受委屈了。然后掏出银行卡,让我立刻马上去买套大的。
我只好解释,原先那套刚刚卖掉,因为人一直在外面,所以手续还没办完。大房子之前也已经看好了,定金也交了,是现房但还没装修。
两个父亲大手一挥,装修他们包了。
就这样,新婚燕尔的我被赶了出来,和爸妈一起住进了宾馆。我爸在附近转了好几天,终于抢着租到了隔壁楼的一间房,好歹能近距离照顾一点。又过了几天,青甜的爸妈也在那栋楼租了一间,让我又搬回去和青甜一起住。
青甜孕期反应强烈,于是把工作都交给了我。
我也没想到,刚刚入行不到一个月就挑起了大梁,成为大别山助农事业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
照顾青甜,研究助农,成了我生命中两大使命。
越研究,我就越觉得这个事业很伟大,伟大到能带给我无法形容的感动。
知道青甜怀孕了之后,许多曾经被帮助过的村民千里迢迢送来土鸡、鸡蛋、山货、亲手缝的绣花鞋、祖传的镯子,有的还带来全村人在一起拍的视频,祝她和孩子平安健康。
青甜哭得稀里哗啦的,恨不能孩子不生了去山里忙活。
人与人之间,这才是该追求的相处方式吧!
生活,总算充实到只有好事了。
11 月底,青甜生了个足月的女儿。
想起我们初九才结的婚,年内就把孩子生了,也算是赶上古人梦想的节奏了。
顺产恢复很快,不到一周就可以出院了。我扶着青甜走出医院,马路上突然闪过一个人影,我没看清,青甜也没看清,再望过去已是茫茫人海。青甜有点担忧,我说没事,我能保护好她们娘俩。
把孩子放回家后,青甜非要和我一起出门去看看月子中心。
她坐在副驾,我开着车,开了不久,前方堵车了。
「好像在做梦,又回到高速上了,刚才一晃神我差点想找饮料给你。」她说。
「做个梦就多个孩子谁受得了?我有你们两个公主就够了。」我说。
「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成了贤妻良母了。」青甜看了看手机,「忘了和你说了,朱英俊和他妹妹被判刑了, 说是列成了熟人作案的犯罪典型。民警说他们请的律师还可以, 判了两年还缓刑两年, 真是便宜他了。」
「嗯,便宜他了。」
「你的那位呢?有没有趁我卧床偷偷找你旧情复燃啊?」
我做了个无语的表情,说没有, 也不知道。
但这一年中,我或多或少从其他朋友那里被动得知了一些凌嫣的情况。
据说她和凌峰一起离开了这里,去了南方的大城市, 但他们两个人都花钱如流水,很快就揭不开锅,到处找人借钱周转。借了几个月,原本的朋友都翻脸断了来往, 他们之间的矛盾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到半年, 凌峰逼她去按摩店上班, 凌嫣不愿意,凌峰就把她打了一顿, 抛下她跑了。
凌嫣没有钱交房租,连夜逃走了。
至于她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没人知道。
今天医院外的那个身影,从本能上说, 我感觉像她。
但她并没有出现, 也没有再跟着我,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
一年前的今天,我仍然坚信她是要和我相伴一生的人, 但我们最终还是走向了两个方向。
「我不想住月子中心了, 我想早点出门。」青甜在我停车时突然拉住了我的手,「一个月啊,太久了,会少做很多事。」
「你刚生完孩子就要工作, 女儿长大了不得恨死我?」
「那我就在家里休养,月子中心要花好多钱, 而且我是顺产, 你看我精神多好。」
「这我不同意,爸妈也不会同意。」
「我已经生完孩子了, 我现在是你的领导, 你得听我的。前方右转, 带我去个地方。」
「哪儿?」
「蹄花汤总店。」
「女儿的名字我想好了, 就叫青蒸肘子。」
「我捶死你,不过跟我姓也挺好。」
「我想把从遇到你到有宝宝的这一年都写下来,将来女儿婚礼上念给她听。」
「好主意, 那你快写吧。」
「那我口述, 你记。呃……从哪儿开始呢,就从那天上高速开始吧。你记,因为加班, 除夕前一天我才开车回老家,没想到刚上高速便传来噩耗,前方发生了连环追尾……」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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