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

确诊癌症后,我做了个梦。
梦见周祈言在我的墓碑上刻了「爱妻安然」四个字。
还在我旁边给自己预留了一处位置。
这是生前睡我,死后还想睡我?
我气得赶紧从坟里爬了出来。

-1-
我是京圈太子爷周祈言身边待得最久的女人。
我听话懂事从不烦他。
他身边莺莺燕燕来来去去,我也从不争风吃醋。圈里人都以为我不过是只懂进退的金丝雀。
没人知道我是他结婚五年的妻子。
他说和那些女人都不是真的,不过是为了应酬方便。
他说,我便信了。
直到今天产检,医生要找家属。
我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电话响了很久,他才接通。
还没等我出声,他开口就说:「忙!」
电话挂断了。
多一个字都没有。
我不由得委屈。
医生叹了口气,专门找了个护工协助我做检查。
最后还好心安慰我说,好好配合治疗,生存期一年的机会也很大。
我绝望地哭了。
宝宝在肚子里已经会踢我了。
可我却留不住他。
他怎么那么不幸来当我的宝宝呢?
还有阿言,犹记得当初遇到地震,我们一起被埋在废墟下。
整整五天,我撑不下去了。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喂我血。
被救出来时,他意识都涣散了,还在低喃:「然然别睡,然然别睡。」
那是把我看得比他命还重要的人。
我走了,他该多难过啊?
我一边哭,一边茫然向外走去。
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前面一闪而过。
我定住了。
我怔怔地看着。
那个说今天在外地出差、说忙得没法接听电话的人,那个我担心没有我会太难过的人,正抱着一个女孩儿冲进急救室。
医生说女孩儿是低血糖。
他微红着眼圈看着女孩儿,心疼得不像话。

-2-
女孩儿在打点滴,苍白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儿。
周祈言紧紧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
他焦急又心疼的样子,明晃晃挂在脸上。
连旁观的护士都要忍不住说一句:「他真是好爱你。」
小姑娘听了羞红了脸。
周祈言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道:「怎么那么容易害羞?」
他俩充满爱意互看的眼里只有彼此。
我毫不遮掩地从急救室一直跟到病房,他们都没发现。
VIP 病房,安静且豪华。
我站在门口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护士问我:「你找谁?」
那两个人闻声抬头,一起看向我。
呆愣了瞬间。
周祈言皱起了眉头,带着几分嫌恶。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凸起的小腹,平底鞋,宽松孕妇裙。
连妆都没化,还有一脸因妊娠长出的黄褐斑。
眼睛应该也是很肿的吧。
毕竟我暗自哭了大半天了。
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和病床上那个面若桃花小巧婀娜一身小香风的她,真是鲜明的对比。
周祈言不悦道:「你跟踪我到医院?」
你瞧,他都忘记了今天是产检的日子。
还以为我来医院是跟踪他的。
想想我刚才哭的时候,还心疼他怎么适应没有我的日子。
这真是悲惨的今天唯一好笑的事了。
我差点笑出了眼泪。
我赶紧仰起头,费了好大好大力气,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3-
小姑娘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没敢流的泪,她倒是流了个痛快。
泪滴扑簌簌落下,我见犹怜的。
好像我怎么欺负了她似的。
惹得周祈言心疼地劝她不要乱动,温柔地哄她:「还打着点滴呢,乱动针眼会痛。」
多荒诞啊。
我怀着他的孩子。
从早上产检,到医生紧急帮我做病理,整整十多个小时,滴水未进。
他却在担心别的小姑娘针眼痛。
小姑娘楚楚动人地看了一眼他,小声道:「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周祈言替她掖了掖被角道:「安心养病。什么都不用担心。」
小姑娘听了,甜甜一笑,露出了两个小梨涡,然后听话地躺好,歪了一下头对我弱弱说道:「别误会。我是在公司时晕倒了,麻烦周总送我过来而已。」
看来她早知道我是谁了。
我道:「公司三千人,还得劳烦周总亲自抱你就医。
我怎么会误会?」
小姑娘一下子满脸通红。
周祈言转过头看我,恼火的目光,紧抿的嘴唇。
明显是很生气了:「安然,你不要不知进退。
她就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儿。
你不要用那种龌龊的心思惴度她。」
不知进退?
她单纯,我龌龊?
这话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我的心,使劲揉捏着,连呼吸都让我觉得灼痛。
这一刻我才明白。
我以为的真爱,在他眼里不过是太子爷对一个孤女的恩赐。
他说只给我的心,已经给了别人。

-4-
我咬紧嘴唇没开口。
我怕一开口眼泪又会落下来。
他哪里配得上我的眼泪!
而且,他隐忍怒火的样子可真丑。
不是我的阿言,我不想看。
我决然转身离去。
可没走出多远,周祈言从后面追上来。
我还以为他是不放心我才追上来的。
谁知他拽住我的背包,恼羞成怒道:「你无理取闹也要有个限度。
快去给林苒苒道歉。」
原来是小姑娘觉得委屈了。
他来帮她找回公道的。
我可真是自作多情啊。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个曾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啊,不知何时已经和我走散了。
直到口里有了血腥味儿,我才轻轻回道:「我不就是说了一句话吗?
怎么就无理取闹了?
道歉是不可能的。
我没有做错什么。
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他蛮横地拖着我的胳膊往回走道:「看来我太惯着你了。
没想到你的嘴巴可以那么恶毒。
话不多,却句句伤人。
今天必须道歉。」
「我决不道歉!」这是我最后的倔强和尊严。
「看来是你父母没教好你啊!」他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我声音带着颤抖。
他也突然意识到他的话对我意味着什么。
那时我爸爸妈妈同时去世。
我轻度抑郁,整天坐在他们墓前不肯离开。
他买了一兜我最爱吃的跳跳糖,陪我一起坐在墓前,吃到天亮。
他跟我爸爸妈妈说:「你们把然然教得太好了。
你们放心,我会连你们那份爱一起爱她。
我一定会给她一个家,让她快乐。」
不过是几年时光,他就说是我爸爸妈妈没教好我。 
那么爱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听到了,也会难过吧?
他可真的知道怎么刺痛我啊。
心,一瞬间死寂了。

-5-
周祈言不松手,我就走不了。
这一天,我已经身心俱疲,没有一点力气了。
我没力气和他争吵。
我只想让他赶紧放我走。
而且,心死了,道歉好像也没什么难的。
我说:「好,我去道歉!」
他反倒愣了。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迈开大步走到病房,对着林苒苒深躹一躬道:「林小姐,对不起!」
林苒苒一脸无辜的样子道:「唉,我并没想让你道歉啊。
周总就是太小题大做了。
他总是太紧张我。
你别介意。」
周祈言:「你看人家比你还小,却那么大度。」
我没回应,只是看着他道:「你要求我道歉,我道歉了。你可以放手了吧?」
周祈言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安然,你……怎么了?」
听起来好像担心我似的。
真有够可笑的。
我指了指他扯住我的手。
可他只是看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看出花儿来。
手也固执地扯着我的包不松开。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把包从肩上取下。
这包,他送的,不要也罢。
我一松手,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诊断书飘了出来。
就落在他鞋上。
他捡起来瞟了一眼,满脸震惊。
张着嘴巴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就像被夺舍了。
小姑娘不知何时凑了上来,也看了一眼诊断书。
然后捂着嘴道:「唉呀,晚期?好吓人啊。
我亲戚晚期时卧床都不能动了。
看她刚才虎虎生风的样子,可真想不到呀。」
周祈言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似的,那脸很快转成鄙夷的神色:「安然,你太让我瞧不起了。
不就是怀疑我和别人有关系吗?
不仅跟踪我,这种装死的手段,你也要用?」
我凄然一笑:「是啊,这么卑劣的手段,被你发现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
周祈言又想追上来。
只听小姑娘娇弱地叫了一声:「唉呀,我头好晕。」
身后的脚步声止住。
周祈言带着宠溺的声音传过来:「你呀,让你好好躺着非要乱动。
低血糖这问题可大可小。
你小小年纪,怎么不注意养好身体呢?」
小姑娘甜甜道:「我知道了,都听你的。
养好身体为你服务嘛。
你们资本家可真会收买人心剥削人呀。」
ţũ̂⁸
「调皮!」
……
特么的,临走还要送我一出娇妻有声剧来恶心我。

-6-
走出医院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盛夏,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我买了一兜跳跳糖,打的去找爸爸妈妈。
夜的墓园很寂静。
风拂过松柏,像摇曳的人影。
以前我很害怕。
可是自从爸爸妈妈来了这里,我就再也不觉得害怕了。
反而来到这里,我的心好像才能得到安宁。
可惜当初我没在他们旁边给自己留个位置。
我在他们的墓前,一袋一袋地吃着跳跳糖。
真觉得好甜。
我跟爸爸妈妈说,吃完最后一袋,我就不要那个陪我吃糖的男孩儿了。
我长大了。
我要自己走了。
我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我做了荒诞又恐怖的梦。
我梦到了和周祈言又遇到了地震。
我曾无数次做过这个梦。
以前每做一次,就对周祈言的爱增加一分。
只是这次,我不想被救了。
他又咬破手指喂我血时,我咬紧牙关不再张嘴。
他绝望地哭了。
他说然然啊,你不能那么狠心丢下我。
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
我梦见他给我的墓碑刻上了「爱妻安然」四个字。
还在我旁边给自己预留了一处位置。
这是生前睡我,死后还想睡我?
我慌得连夜从坟里爬了出来。
我也分不清是梦着还是醒着。
我只知道我得赶紧行动。
余下的日子,我不想挂着不爱我的人的名头。
也不想让不爱我的人有权去签名处置我的骨灰。
我不想在我的墓碑上,看到「爱妻安然」这样可笑的字眼。
更不想和不爱我的人死后还睡在一起。

-7-
打车回家。
这一路风太大了,吹得我满眼都是泪。
我擦了擦眼泪,蜷缩在沙发上。
应该是发烧了吧。
浑身酸痛。
我听到保姆王姐给周祈言电话,说太太好像身体不舒服。
周祈言说什么我不知道。
只是挂了电话后,王姐看我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
她问我想吃点什么。
我想了半天,说白粥吧。
身体不舒服,什么都不想吃。
可是宝宝得吃呀。
我做他妈妈一天,就不能让他饿着。
周祈言的司机老程回家来取东西。
王姐整理好递给老程,小声问:「夫人越来越瘦了,周总看不出来吗?
怎么还能说她是装病的呢?
你去跟周总再说一下吧。
夫人是真的发烧了。」
老程叹了口气道:「他们昨天在医院见过了。」
「陪夫人产检吗?太好了!
难怪夫人一夜都没回来。
原来和周总在一起了。」
老程一脸疑惑道:「夫人昨夜没回来?
可是周总昨夜整夜都在医院里陪林助理。」
王姐道:「林助理住院,周总为什么要陪夜?」
老程道:「周总说她一个小姑娘,怕护工护理不方便。」
王姐嘟囔道:「自己的媳妇都不心疼,去心疼别个女人。」
老程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们两个都是老实人。
我也并没特别帮他们什么,可是他们会真心为我好。
而我把真心给出去的人,却觉得我连要死都是装出来的。
世上就有这么心酸的事。

-8-
他们两人应该是怕我听到难过,说话尽量小声。
可我还是听得清楚。
原来周祈言昨天也是整夜未回啊。
以前都是我整夜照顾他,他生病的时候,喝醉的时候……
那时他虚弱得好像没了我就不行了似的。
我为他熬粥煲汤喂药,给他擦汗,还会帮他按摩。
无论他有多难受,最后都会像只黏人的小狗一样,舒舒服服贴着我说:「然然,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看来现在,他找到办法了。
去整夜照顾别的女人,当然就不需要我了。
以前我还心疼他太辛苦了。
想想都觉得可笑。
我是有多傻啊。
闺蜜沫沫提醒过我。
她说总感觉周祈言和他那个新助理林苒苒有点儿暧昧的意思。
她发现了一条微博。
一张照片是落日余辉下,周祈言低头工作的背影。
还有一张照片,是深夜万家灯火,落地窗上他的暗影。
配文:认真工作的男人总是格外让人动心。
发微博的就是林苒苒。
周祈言给她点了赞。
他从不点赞,甚至都不太看微博。
以前那些莺莺燕燕,任她们如何硬贴,周祈言从不公开回应。
而他这个点赞的行为,怎么看都有点官宣的意味。
我跟周祈言说:「公司三千人,还有媒体,都能看到这条微博。
你这样做,总是有点不合适的。」
他有点吃惊,可能没想到我会看到。
他又有点尴尬地强辩道:「然然,不要学那些三姑六婆拈酸吃醋搬弄是非。
林苒苒不过是个小女孩儿。
我就是手滑点了个赞。」
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破绽。
只是眼神里,提到林苒苒时,闪过一抹光。
像是我们初识时,他看到我的欢喜。
可是他坚持说是无意的,我就只好信了。
命都是他给的,又怎能不信呢?

-9-
我随手去翻看林苒苒的微博。
她今天新发的微博,是周祈言仰头看点滴的侧脸和一枚卡地亚手镯的照片。
下面写着:他说让我受委屈了,送了个小礼物。资本家表达歉意就是简单粗暴。
他评论:收了礼物,快点恢复,回来干活。
她回复了一个调皮的表情。
我忍不住又向上翻看她的微博。
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他的影子的。
可是翻到我发现怀孕那天,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告诉周祈言怀孕那天,她发了一条。
灰暗的心碎背景,配文:他说一切都是意外,并不是因为爱。看他挣扎的样子,却好像是我受了伤害。
我记得那天周祈言醉酒回来,说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他还想过二人世界。
我还笑话他跟自己的孩子吃醋。
我是多迟钝啊。
竟然没想到他真的不期待这个宝宝,他说的二人世界也不是和我的。
……
我真是好后悔看她的微博啊。
没有人会突然不爱你,只是你突然知道而已。 

-10-
我起草了离婚协议书。
再爱,我都不要了。
房子车子珠宝什么的,我也不要。
我稍微计算了一下。
医生说我的治疗,最好使用进口药物。
我有点社恐,想要单人病房,费用也还要高些。
我还想在后期太痛的时候,去国外安乐死。
我其实挺怕痛的。
还要找人把我骨灰收起来,送回国内,埋在爸爸妈妈坟前那棵柏树下,这也是一笔费用。
这些差不多需要两百万。
还想投资沫沫开个工作室,大概要三百万。
她一直想开工作室,可是没有启动资金。
以前我说让周祈言投资她,反正投资谁都是投资。
投资沫沫还肯定会给他挣回钱。
可是沫沫拒绝了。
她说接受了周祈言的投资,以后给我撑腰,底气就没那么足了。
现在我用自己的钱投资,她肯定会接受的。
我就回去住爸爸妈妈留给我的房子。
虽然不到一百平,但那里一直都是我的家。
我死后,就把房子留给沫沫。
这样算下来,五百万绰绰有余了。
这也差不多是我Ṫū́⁵大学同学干得好的收入。
也不算过分。
以周祈言的身家,我分五百万,他应该偷笑吧。
我不需要分更多。
我不想因财产影响离婚的速度。
法律本就是我的专业,起草一份离婚协议书并没什么难度。
我很快就搞好了。
只是这一晚上折腾得太厉害了。
坐在镜子前,黑黑的眼圈红肿的眼,多厚的遮瑕也盖不住。
真像医生说的,这个病发现很难。
一旦发现,基本是晚期。
人是一天一个样的。
我觉得自己今天就明显不如昨天,怎么化妆气色都提不起来。 
我可真不想这个样子见他,好像我有多难过似的。
白白灭了自己的威风。
可想到那个梦,想到我不长的余生,我又有了紧迫感。
离婚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我不能让他有处置我后事的资格。
我打周祈言的电话,想让他回家谈谈离婚的事。
很可笑,我被拉黑了。
看来一向乖顺的我,昨天触了他的逆鳞了。
他护那个女孩子的心,挺坚决的。
我只好直接去公司。
到了总裁办楼层,就看见几个部门总监候在周祈言办公室门口。
林苒苒正在安排大家进去的顺序。
几个公司大佬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可见他对她的偏爱整个公司皆知。
我缓步走出电梯。
几个人看见我,空气瞬间凝滞。
以前周祈言有多宠我,他们都见过。
在林苒苒面前,他们可能觉得有点尴尬。
还是营销部总监反应比较快,赶紧迎上来道:「您来了。
总裁在里面。」
他想当然地觉得,我还是有以前那种特殊待遇的。
可是林苒苒抢先一步堵住门口道:「上午周总的日程都安排满了。
没有预约,可能要到下午。
我力争帮安小姐看看下午ṱű̂₉能不能让周总挤出十分钟。」
我冷冷看着她道:「让开!」

-11-
她涨红了脸,拦在我前面,声音也高了几分道:「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我知道她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我「啪」甩了她一记耳光道:「滚开!」
总裁办的门应声而开。
周祈言对着我薄怒道:「医院丢人还不够,还要闹到公司吗?」
林苒苒捂着脸看向周祈言,一脸委屈道:「周总,不怨安小姐,是我不懂事儿。」
周祈言阴沉着脸道:「安然,这就是你的本事?
欺负一个单纯的小姑娘?」
说着他拉过林苒苒,轻轻安抚道:「你做得没错。
CHANNEL 的当季新款那个包包,你去下单吧。
当作是对你坚持原则的奖励。」
林苒苒转悲为喜,奶声奶气道谢。
原来这就是被偏爱的感觉啊。
我一脸嘲讽道:「不要侮辱单纯这个词。」
周祈言鄙夷道:「我们清清白白。
你觉得我们不正当,是因为你思想肮脏。」
好理直气壮的辩白。
他把他和她变成了「我们」,而把我这个妻变成了「你」,多清白呀。
我气笑了:「小姑娘?她二十二,你三十。
她是小到可以做你女儿,可以当着妻子的面这样拥抱吗?」
听到我说「妻子」两个字,大家都是一愣。
林苒苒躲在周祈言怀里,眼睛闪着不服输的光,声音却怯怯道:「周总,都是我不好,让安小姐误解。
安小姐,我和周总真是清白的。」
「清白?」我指着一个保洁阿姨和一个保安小哥道,「来,周总,你能像抱林助理一样抱那个阿姨?
林助理能像躲在周总怀里一样躲在那个小哥怀里?
你们再说你们清白吧。」
两人身体一下子分开了。 
我掏出离婚协议书,递给他:「签名吧。」
他眯着眼看了看我,疾言厉色道:「你要钱,我给你钱。
你要孩子,我给你孩子。
你闹什么?
你以为怀了孩子就有了耍脾气的底牌?」

-12-
我看着他的脸,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好像是和陌生人共同生活了五年啊。
真有点悲哀。
我淡淡道:「我们都是成年人。
离婚吧。
撕破脸大家都不好看。」
他看出我是认真的,气急败坏道:「你昨晚没回家,去哪里了?
找好下家了?
谁那么大度,连你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要了?
你ẗü₌说个明白!」
他那贼喊捉贼的样子,真是让我失去了耐心。
我说:「好,我说个明白,你也听个明白。
你,我不要了。
孩子,我也不要了。
财产,我也只要了我该得的。
我们赶紧办了手续,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你的欢喜是和谁?
你离开我还能找谁?
我不信还有谁敢要你。」
他看都没看一眼,一把将协议书摔在地上。
然后狠狠攥住我的胳膊,气愤地瞪着我,像要把我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似的。
是啊,按照我的软性子,按照我以往对他的爱,怎么敢提离婚呢?
可我不想服软了,便咬着牙和他对峙着。
林苒苒突然上前道:「呀,离婚要分 500 万元。
好多人干到死能挣出来吗?
果然嫁对人很重要啊。
几年就能换 500 万。」
周祈言松了手,拿起离婚协议书看了几眼,唇角扬了起来:「你想要 500 万,直接跟我说就好了。
何必耍这种把戏?
别想用离婚得到一分钱。」
我气笑了:「周祈言,你以为我是向你乞讨 500 万吗?
那是我该得的。
如果走法律程序,你该知道我会得到更多。」
这话虽说是实话,可也就是吓唬吓唬而已。
像我们这种家庭,双方没有达成财产分割合议的,诉讼旷日持久。
可能我死了,判决都还没下来。
我以为以他那种身家的人,怎么都不可能卡在 500 万上。
可没想到不爱的时候,1 万都能是一道坎。
许是我情绪太激动了,突然腹部一阵疼痛,汗滴了下来。
周祈言看了一眼,紧张道:「你哪里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苒苒突然插嘴道:「唉呀,安小姐这粉底和遮瑕都太厚了吧?
这样只会显得脸色惨白气色差。
要不要我推荐一下好用的化妆品呀?」
周祈言狐疑地看着我。
我凝神回击道:「你那么多嘴多舌,你爸妈知道吗?
你爸妈没教你别人说话不要插嘴吗?
没告诉你有的人就是死于话多吗?」
林苒苒立时委屈道:「我只是好心推荐你好的化妆品。
你不喜欢就算了。
何必这么气势汹汹的?」
又对周祈言道:「安小姐果然厉害。
这气势,真是十个我都打不过呀。」
周祈言瞬间收回刚才的紧张,转而厉声质问我:「故意装惨?
你简直是不可救药。」
我忍了又忍,转身走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对着他的脸,说了我有生以来第一句粗话:「傻 B!」

-13-
一出公司,我就赶紧打车去医院。
的士司机看我状态越来越不好,连闯了三个红灯。
直接把车停在医院大门口,车都没熄火就跑去喊大夫。
就是个路人,都能发现我身体出了问题。
周祈言,不过是林苒苒并不高明的三两句茶言茶语,就能让他辨不清真假。
这样的丈夫,真是让我觉得自己格外的可笑又可悲。
疼痛逐渐加剧。
我意识有些模糊。
我看到有只小老虎垂头丧气背对着我。
不知怎的,我觉得它好难过。
我上前想抚摸安慰它。
眼看要触碰到它,它却起身缓缓走了。
我就在后面一直追它,一直喊它。
它看起来走得很慢,可我就是怎么都追不上。
它跨入一条湍Ţū́¹急的河流里就不见了。
我就拼命喊:「救救它,救救它……」
喊着喊着我突然就哭了。
我冥冥觉得是我的宝宝跟我告别了。
记得他来的时候,我也是梦到了一只小老虎,欢天喜地地一头扎进我的怀里。
我睁开眼,在病房里。
医生跟我说,宝宝没有心跳了,已经紧急做了手术了。
问我有没有家人通知一下。
我说,帮我请个护工吧。
医生说要缴一下费用。
我拿出信用卡。
可没想到,被停用了。
不过是小半天的时间,周祈言竟然还专门停了我的卡。
以前我从没想过和他会有分开的一天。
所以我从不管钱。
花钱都是用这张黑卡。
现在卡被停了,我竟然没有什么积蓄可用。
我给周祈言打电话。
想起来电话已经被拉黑了。
我给司机老程打电话,让他找周祈言。
电话接通时,话筒里传过来背景音。
林苒苒带着嘲讽和小得意地说:「周总,看我断卡及时吧?
一断卡还不是乖乖回来找你?
我就说了,有钱花当然清高。
还不都是为了钱?」
周祈言接电话的第一句:「为了卡找我?
别忘记了你提出了离婚。
那现在的每一分钱,都不能随便花了。
我们什么时候达成合议,我再考虑开通。」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有修养。
可周祈言实在让我接连破防。
我满腔悲愤汇成一句话:「Ţŭ̀⁹去你妈的。」
周祈言刚来得及大吼了一个字,我就把电话挂了。

-14-
挂了电话,我就愁怎样度过眼前的难关。
让我现在再去求周祈言要钱,我宁愿去死。
正想着,沫沫给我电话:「然然,你在哪里了?
怎么还没到?」
我这才想起来我约了沫沫今晚看电影。
时间已经错过了。
我装作很轻松地说:「沫沫,江湖救急。
给我微信转 5 万吧?
我在医院,卡丢了。」
我的微信很快收到了五笔共 10 万的转账。
沫沫着急道:「你先用。不够再跟我说。
我现在就过去。」
我不想让她担心,便道:「周祈言在,你别来了。省得你俩吵架添堵。」
沫沫道:「周祈言在,你还会问我拿钱吗?」
我说:「真没什么大事,天都晚了,你别折腾了。」
沫沫说好。
我交了钱,跟医生说把我转到普通病房。
看今天的情形,不一定能拿到 500 万,我得省点。
没有公主命,就别有公主病了。
可我没想到,沫沫很快就到了。
她抱着我道:「然然,别难过。宝宝只是当小天使去了。」
她强忍眼泪,转头去给我买了帽子和袜子。
又去给我买了鸡汤。
她说我这是小月子,也得好好养着。
她从头到尾都没问周祈言。
知道提到他会让我伤心。 
她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着呢。 
出院后,我直接去了父母留给我的房子。
沫沫请了假一直陪我。
她每天给我弄好吃的,还自言自语道:「怎么还这么瘦呢?」
她看起来比我还要悲伤。
我没了孩子没了老公,她都这么替我难过。
Ṭũ⁻
要是知道我要没命,估计得更伤心。
我开解她说离开渣男,这不是值得庆祝的吗?
她抱着我说:「然然,想哭就哭吧。哭完我们就好好的。不好的都会过去的。」
她知道我是有多爱周祈言的。
她也知道我有多爱那个宝宝。
即使我再装作无所谓,可把人的心剖一半扯走,又怎么会不痛呢?

-15-
周祈言突然加回我,问我到底在哪里,怎么那么久没回家,都跟谁在一起了。
我说要离婚了,我就不回去了,你赶紧签名吧。
周祈言沉默了。
很快林苒苒就联系我。
她说,周总只同意给我二百万。
我有点着急。
医生说我的情况不太乐观。
200 万就 200 万吧,只求赶紧离婚。 
我问:「何时签字?」
她开心地问:「安小姐同意了?就不问问这 200 万是怎么算出来的吗?
我知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懒得答理她。
她非要告诉我:「周总说,家里的保姆年薪 20 万,5 年 100 万。
给安小姐当两个保姆算,也算是仁慈了。」
我:「何时签字?」
她:「安小姐就不问问周总还说了什么?」
我:「何时签字?」
她:「我问一下周总。」
我:「我还以为你能作主呢。你都作不了主,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儿狼?」
她不服气道:「下堂妇有什么好得意的?
凭你也值 200 万?」
我道:「值啊。就凭夫人两个字就值呀。
我不走,你就只能是小三儿。
我劝你别惹我。
否则我一反悔不想离了,你想转正可就要费劲了。」
话筒里传来她呼呼喘粗气的声音。
这么几句话就气成这样,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高明的绿茶。
周祈言怎么就会被拿捏住呢?
看来真是王八瞅绿豆,对眼了。
没别的解释了。
周祈言可能没想到我那么痛快就答应了两百万。
他立即给我电话,声音带着愤恨:「两百万就同意了?
我就那么不值钱?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急不可耐要离婚?」
我意兴阑珊道:「急着去死,你就快点签字吧。」

-16-
周祈言拖了几天没答复。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再拖下去,我的时间就不够了。 
我不得不问他是否需要周夫人出面协调。
周夫人,他母亲,他还是有点忌讳的。
当初我们结婚时,他们家族都反对。
周祈言说不想让我承受太大的压力,怕我抑郁症复发,便选择隐婚。
现在我横空出现,估计老宅子那边要天翻地覆吧。
周祈言很快回了我:「安然,你真就那么想跟我离婚?」
我断然道:「是!」
晚上的时候,他找到了我父母房子这边。
他喝醉了。
他说:「然然,对不起,我想宝宝了。」
他是知道怎么能打动我的。
可惜迟了,宝宝没了。
我黯然道:「宝宝,你听到了吗?
爸爸说想你。
你是大家都爱的孩子。
你在天上听了开心吗?」
「天上?」他嗫嚅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天。
突然低下头,目光聚焦到我肚子。
瞬间红了眼框,大吼道:「安然,我们的孩子呢?」
 我道:「当天使去了。」
他发疯般质问我:「孩子是我们两人的。
你凭什么不要我们的孩子?
我同意了吗?」
想到宝宝,鼻子就有点酸了,语气中就夹着点哭意道:「为什么要你同意?有本事你自己怀一个去吧。谁也管不着。」
他咬牙切齿道:「就为了和我离婚,孩子都打掉了?
你不仅嫉妒恶毒,还心狠。
真是烂透了,不可救药了。」
我说:「是呀,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不签字离婚还等什么?」
他从包里掏出一本新的离婚协议,拿出笔,毫不留恋签上名。
然后冷冷道:「明天上午十点,民政局门口见。」
我看着他,醉意不见,满目冰霜。
这样才对。
他装醉一点都不像。
都要分开了,何必演一出情深意浓,白白让人肝肠寸断呢?

-17-
第二天一早,突然腹痛。
我赶紧去医院打了止痛针。
医生催我赶紧开始治疗。
我说再等等。
化疗的钱还没拿到。
医生说,不能再拖了,最迟一周内必须开始治疗。
不然别说一年,半年都撑不到。
我说好。
我想着今天办离婚手续,就能拿到钱了。
从医院出来,我又去开了一张银行卡。
我算不得什么 VIP,在银行里耽搁了一下。
周祈言打来电话:「安然,放我鸽子?不想离婚就听话懂事点儿。」
想着要开始的治疗需要花钱,我忍气吞声道:「在银行开卡耽误了一点时间。
马上就到了。」
我迟了半个多小时。
还好天气热又满头大汗,让我一早苍白的脸有了点血色。
手续办得很快。
周祈言全程冷着脸,我也没有说话。
反而是林苒苒仰着小脸问道:「 30 天后取证,要不要我再提醒安小姐?」
我冷冷道:「记得今天把钱打到卡里。」
周祈言嘲讽道:「那么急?等着救命啊。没找到新欢养你吗?」
我道:「是啊,救命钱。所以,你就赶紧打过来吧。」
林苒苒小声道:「安小姐面色红润,还是不要总拿死说事儿了,不吉利。」
周祈言看了我一眼道:「脸色是不错。三十天后,领离婚证才能打钱。
现在打钱,如果你反悔不领证,我不是浪费了钱?」
说完就上车准备离开。
我奔到车前,拉住他放在方向盘的胳膊道:「我对天发誓,我若反悔,天打雷劈,出门就被车撞死。」
周祈言听了脸色更加阴沉了。
我颤声说:「周祈言,真是救命钱。你今天把钱转给我吧。」
再不转钱,我连打进口止痛针的钱都要没了。
那痛,我真忍不下去了。
周祈言犹豫了一下。
「啧啧,真有人为了点钱,什么话都肯说。」林苒苒捂嘴哂笑。
周祈言听了,扒开我的手甩到车窗外,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留下我一个人呆站着,一时不知要去哪里。
这就是我真心爱了那么久的男人。
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把我变成一个笑话。

-18-
中介联系我,说有买主想买我的房子。
算是雪中送炭吧。
只是价格没有那么好,比市价低了两成。
定金首付今天都可以给我。
但是要求尽快搬房。
我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公寓。
跟沫沫说了一下要搬家了。
沫沫急了:「然然,那是叔叔阿姨留给你的房子,你怎么能卖了呢?
你需要钱的话,我这里还有。」
我苦笑。
沫沫哪里有钱?
她有个喝女儿血的家庭。
她连谈男朋友都不敢。
她说像她这样的,和别人谈,不是害人吗?
我说:「那个房子,周祈言待过。
现在离婚了,就不想再留了。」
沫沫下班就来找我。
我说:「离婚后我会有一笔钱。
我不想坐吃山空。
我想投资你,我们开个工作室吧。」
沫沫兴奋道:「好呀。咱们一起发大财。
告诉你吧,其实我也有了一些资源。」
我说:「我要跟周祈言拉扯一个月,应该没有精力放在新公司上。
我选了个助理,李威。
其他的,你全权负责吧。」
沫沫红着眼,羞涩地点了点头。
李威,朴实又有能力。
是沫沫暗恋好久的男人。
可是她不敢开口。
李威主动找过沫沫好多次,沫沫也不敢回应。
我给了他们机会,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希望他们会有和我不一样的结局。
沫沫像上足了油的马达,一下子就发动起来。
她成天东奔西跑,全身是劲儿地奔波着。

-19-
支开了沫沫去忙创业,医院的治疗也开始了。
我没有用进口的药物。
那些药物昂贵,且不能报销。
也不过是减少点痛楚,多熬一两个月。
现在我都不怕痛了。
也不需要多活两个月了。
好像一切又顺利起来了。
如果不是周祈言又来烦我的话。
他醉醺醺地打电话问我:「安然,我到家里,为什么房主变了?
你为什么把爸妈留的房子卖了?
你把这房子卖了,我上哪里找你?」
看来这次是真醉了。
我回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我需要救命钱。
你不给我,我就只好卖房子了。
还有,你不需要找我,你该找你的小姑娘。
我们过两天民政局就能见到了。
不劳你特意费心找我了。」
周祈言:「你需要钱,你只要跟我服个软,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我们就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我问:「一样?三人行吗?我可真不好这口。
而且,我要死了。
你要再找我,那可就得去地下了。」
周祈言带着哭音:「你不要诅咒我的然然,她不会死。她会和我白头到老的。」
我挂了电话。

-20-
三十天还是到了。
当初领证的时候有多欣喜,现在领证的时候就有多遗憾。
可是遗憾就是人生常态啊,我又凭什么能例外呢?
这次我没有再迟到。
还好好化了妆。
我要精精神神地完成这件大事。
走到门口,周祈言说:「然然,如果我们进去,就真的挽回不了了。」
这我可真是求之不得。
这次,我走在他前面。
他一把拉住我胳膊,带了点怒气:「安然,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就因为我照顾林助理,你就和我离婚?
就算是有点越界,以前也有那么多,怎么这次就不能容忍呢?」
我淡淡道:「周祈言,仅仅是越界吗?
你点赞的那条微博第二张照片是在哪里?」
他吞了口唾沫道:「是在林助理的房子里。
不过那是因为加班用的资料,她落在家里,我开车带她过去取。」
我的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就像一直堵着的河堤突然崩溃了。
周祈言啊,你何必撒谎呢?
那房子,林苒苒买不起,甚至租不起。
照片里,你穿着的是你喜欢的牌子的拖鞋。
阴影的衣柜半开着柜门,仍能看出有一排男装。
林苒苒微博里晒出她在那个房子无数的晨昏。
虽然没有你的影子,可我记得那些日子你都出差或加班。
她晒出元气满满的样子,毫不遮掩的草莓痕,那位置,也是你喜欢的。
以前的莺莺燕燕,你不曾和她们有过肌肤之亲。
而林苒苒,明明你是走了心。
她说记不住数字,多可笑的谎话。
可你把办公室的门密码换成了她的生日。
这一切,我不是不知道。 
我只是不得不信你。
因为恰好那时我发现怀孕了。
我不想宝宝没有父亲。
我便欺骗自己,好像筑起了高墙,墙外就不算真相。
不委屈吗?
可那时一心只想当个好妈妈,顾不得自己的委屈。
现在一切都成空。
我都忘记了我垒过那堵墙,你又何必非要把我带到墙下,去撕开我的伤疤呢?
听我哭泣,周祈言声音温柔了下来:「然然,我们可以不离婚的。」
我说:「不,我哭不是因为不想离婚,而是因为我不再爱你了。
如果可能,我只愿不曾遇过你。」  

-21-
看着手中的离婚证,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故事的开头总是很美好,可结局总是配不上开头。
林苒苒像得了志的野鸡,200 万都想为难我一下。
我问她想不想让周祈言看到她的全部微博。
她嘴硬着说他全看到了,但还是乖乖把钱打给我了。
拿到钱的那天,我就去了爸爸妈妈的墓地看他们。
我想跟他们提前打个招呼。
我怕突然去找他们,他们会吓一跳。
爸爸妈妈墓旁没有位置了。
本来我想看看能不能合葬。
好像说不太合风俗,也太麻烦。
正好管理处说可以有树葬,我就选择葬在爸爸妈妈墓前的柏树下。
我在坟四周种上了我们一家三口都喜欢的鲁冰花。
我说:「爸爸妈妈,你们的小公主就要来陪你们了。
还会带来你们的小外孙。
这次,我不走了,永远做你们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了。」
我在网上订购了喜欢的骨灰罐。
我还订了一块小石碑。
原本不想用碑的。
后来听说,小孩子太小,要靠碑才能找到家,我就赶紧订了一块。
碑文写什么呢?
我想了好久。
最后写道:妈妈安然和她的小老虎。
小老虎是我给他起的昵称。
他在肚子里的时候我就经常这么叫他。
叫他的时候,他动得很欢,想来是喜欢的。
大名还没来得及想好。
就叫这个名字吧。
换个他没听过的名字,我怕他不知道我是在叫他。
我打算把我给小宝宝备的一整套小衣服和我烧在一起。
在罐子底部还铺了一层跳跳糖,草莓味的。
他一定也会喜欢的。
这样我们一起去到爸爸妈妈那里。
我觉得人生好圆满。

-22-
沫沫发现我掉头发的时候大哭一场。
当初拒绝心爱的男人,她都没哭得那么厉害。
她把工作室交给了李威,日日陪我。
陪得我好烦。
我嚅动一下嘴唇,她就给我端来一杯温水。
我皱一下眉,她就紧张地给我按摩头。
搞得我都不敢随便动。
我觉得我不早点走,迟早会被她烦死。
公寓已经退租了。
我不能死在公寓里。
还是医院好一点,打止痛针都特别及时。
沫沫给我联系单人病房,被我制止了。
创业需要钱。
而我本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更没必要浪费钱。
我说,我喜欢多人病房,热闹。
沫沫说去给我买新鲜的水果。
她说网购的总挑不到满意的。
可是她忘记带手机了。
我追了出去。
许是太久没出门了,刚过了马路就晕过去了。
路人拨了紧急联系电话,是周祈言的,我一直忘记更改了。
我再次醒来时,又在医院。
门口传来低却清晰的吵架声。
沫沫挥手扇了周祈言一个耳光。
清脆且响亮。
沫沫唾骂道:「你不过是觉得然然爱你信赖你,你就轻贱她。
你以为你做的事情她不知道吗?
她只是善良心软,她不是傻。
不对,她爱你就是最大的傻瓜。
她不怀孕,就不会诱发这个病。
你不卑鄙吝啬,她也不会舍不得用进口药物,舍不得住单人病房。
你就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你别在这里装深情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别来恶心然然。」
周祈言低着头,半天说:「你怎么说我都行,让我陪陪然然。」
沫沫道:「你问她。她愿意,我也拦着。你这种人,只会脏了然然轮回的路。」
周祈言肩膀耸动,无声地在哭。
我喊道:「沫沫,你让他进来。你先去给我买瓶果汁。」
沫沫无奈道:「你怎么那么心软!」
周祈言像小狗一样耷拉着脑袋进来了。
他以前生病的时候,在我面前就是这个样子。
可惜,我再也生不出当初柔软的心了。
周祈言趴在我床头哭,哭得不能自已。
他说:「然然,你病了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淡淡道:「我确诊第一天,你不就看到了诊断书了吗?」
「我以为那是假的。
我以为你是吓唬我的。
我真不知道你生病了。
若知道了我一定不会跟你离婚的。
我一直想着你离不开我,你会回到我身边。
我一直等着你呢。」
我轻轻道:「等我就不必了。
离开这个世界前,我不欠你,就让我心安很多了。
只有一件事拜托你。」
「你说,我一定做到。」
「这个世上真心对我好的,还有一个沫沫。
你针对她工作室的那些行为,就别再搞了。」
「我没有……」
「好,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他就趴在我床头哭。
我觉得我的袖子都像被雨淋过那么湿。
可是现在,我不会觉得心疼了。
我只是觉得好累。
我竟然能在他的哭声中睡着,也算是释然了吧。

-23-
沫沫回来,把周祈言轰走了。
她在我耳朵里塞了个耳机。
以前大学的时候,我们就经常这样一起听歌。
可是这次她放了一首我不曾听过的。
「你曾对我说,相逢是首歌。
分别是明天的路,思念是生命的火……」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她红红的眼尾。
我笑着说:「这首歌好好听。不过不如你刚才打他那个耳光好听。」
「你心疼他了?」
「怎么会?我也想那么做,可是我做不到。
你替我那么做了,我都觉得解气。」
她也笑着说:「老娘从不稀罕沾他的光,就是为了这一刻可以这么使劲地扇他。」
我们笑着笑着,仿佛又回到大学的时光。
这一夜,我是笑着睡着了。
睡得时间有点太长了。
我听见沫沫一直在喊我。
她这个人就是这么烦, 不能让我有一刻安静。
我睁开眼,看见她正用手拭我的鼻子。
那么大咧咧的一个人, 这一刻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样子, 真挺好笑的。
天已经大亮了。
我坐了起来, 对她说道:「昨晚睡得太好了, 今天身上都觉得有力气了。」
她看起来好开心。
转头就把暖暖的粥放到小餐桌上。
我看了一眼,撒娇道:「我不想吃粥, 我想吃跳跳糖了, 你去给我买去。」
住院以来, 医生一直不让我吃糖。
沫沫看我看得很紧。
可是我扯着她的袖子央求她:「就一小袋, 草莓味的,下不为例。」
她强忍着泪还强颜欢笑道:「我知道了,真是服了你了。
乖乖把粥喝了。
我去给你买。」
我说:「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她确实疼我。
她偷偷把药物都换成进口的了,所以我才没有疼得那么厉害。
她知道我最怕痛了。 
沫沫转身走了。
带走了我人生最后一屡光。

-24-
谢谢你, 沫沫!
还有, 我的小老虎, 妈妈带你去找妈妈的妈妈吧。
我们也有家了。
番外

-1-
我买了跳跳糖回来时,发现病房里一地都是跳跳糖。
周祈言也买了一兜, 一袋一袋拆开, 胡乱地吃着。
可是然然不在了。
护士说病人已经走了。
我拼命撕打周祈言, 问他把然然藏到哪里去了。
他只是瘫坐在地上, 傻了一般, 任打任骂, 一声不吭。

-2-
李威带着我一起去了安然的墓园。
李威说:「安然安排好一切, 最后给我打的电话。
她说,她知道你太重感情了。
她不能当着你的面走,也不能让你收尸。
否则你一辈子都会活在那个画面里。
所以就拜托我帮她安葬了。」
「她还说什么了?」我问。
李威微红了脸道:「她还说, 『李威,拜托你, 如果爱沫沫,就别让她受伤害。』
所以沫沫,这是然然遗愿。你不能再拒绝我了。」
我瞬时泪如雨下。
她就是那样的人啊, 傻傻的心里全是别人。

-3-
然然最后给我的留言, 就是让我幸福开心地活着。
她让我不要去恨别人。
周祈言只是不爱了。
不爱就算了。
没有什么值得搭上自己的人生去恨的。
然然是知道我有暴脾气,怕我去找周祈言, 反而害了自己。
她就是这么讨厌的人。
就是死了, 也不能让我痛快一下。
可我还是把微博截屏发给了周祈言。
他一直以为然然并不知道他出轨。
他以为然然只是吃醋心胸狭小ṭū⁹。
那就让他看看他的清纯小花次次在网上晒他们战果的样子吧。
然然当初的痛,他也该尝一下。
很快, 林苒苒被用狠厉手段清除了。
没有人再看到她。
有的说她去了别的城市,有的说她去了国外。
总之这个城市里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4-
听说周祈言多次醉酒误事, 失去了周家掌门人的资格。
不久后, 又听说他得了肝癌, 拒绝治疗。
我日日留心他的死活,生怕他再做手脚,去脏了然然的安息地。
可我还是接到墓园管理处的电话。
说有人半夜在然然墓地洒骨灰。
我赶紧过去。
监控视频里竟然是周夫人。
我立即就猜到了是谁的骨灰。
我一怒之下, 就去找了周夫人。
没想到她正在等我。
她说:「那是我儿子的唯一遗愿。
他死前跪地求我,让我把他的骨灰混合跳跳糖,一起撒到安然周围。
他说带了跳跳糖,安然就会原谅他。
我不能不同意。
我的心情, 你当母亲那天就能理解了。」
她开出一张支票,请我不要清走他的儿子。
清走?
凌晨的雨已经将骨灰融到了泥土里。
是雨而不是风,这是冥冥之中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
我只愿然然别因此而难过。
她应该也从没想过他那么早就去找她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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