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换。爷爷的葬礼,你不用去了。」
「我会带陆晴出席。」
温念的手握紧手中精心挑选的裙子。
「沈霖修,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么?甚至都等不到爷爷安葬,就迫不及待要带她去,带她去——」
后面的话,温念没有想好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去挑衅,去官宣?好像怎么说都不足力道。
倒是沈霖修开口了。
「带她去什么?去恶心老爷子?你是想说这话吧。」
沈霖修把围在腰间的浴巾拽开,径自走进衣帽间,只留给温念一个冷酷的背影。
「你别忘了,是老爷子先恶心我的,已经恶心三年半了。」
-1-
温念的心脏一紧,从喉咙到胸腔一路疼下去。
原来在沈霖修眼里,迫于长辈压力而与她结为夫妻的三年多时间,只配被贴上一个标签——
恶心。
也难怪,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陆晴,就是因为爷爷的坚决反对才分的手。
温念不是没想过,等爷爷走了以后,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也将再没持续下去的可能。
毕竟这些年,沈霖修在家的次数少之又少,偶尔回来也只是为了满足一下本能的生理需求。
而每次结束后,他都会例行公事地提上一句【开个数,多少肯离婚】。
有几次闹大了,老爷子出面震慑两下,事情也就过了。
但温念很清楚,每一次镇压下去,沈霖修心里的怨气就会更膨胀一点。
如今爷爷走了,他手握沈氏集团继承权,在外在内,再也没有了任何忌惮。
只是温念料想不到,他竟会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她可是沈家名正言顺的长孙长媳,在老爷子的葬礼上却不被允许跟丈夫一同出席?取而代之的,是他那已经销声匿迹三年多的前女友?
沈霖修这是想干什么?宁可把沈家的脸都丢尽么!
「这是我欠陆晴的。我说过,有生之年,我一定会让她堂堂正正站在沈家一众人前。」
沈霖修走出衣帽间,换上一套正统的纯黑色商务装。
颀长的身姿,冰冷的眼神,举手投足尽显王者之风。
那一刻,温念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沈霖修变了,从他爱上陆晴,从他为陆晴一路披荆斩棘,登顶巅峰,立誓给她打一个天下的那天起,他就早已不再是自己一见倾心的那个温柔少年了。
是她明知飞蛾扑火的结局,却偏偏沉迷过去,甚至以为他的心能被捂热,才欢欢喜喜地接受了爷爷安排的这段婚姻。
可于沈霖修而言,爷爷是棒打鸳鸯的封建长辈,是罪魁祸首。
而自己,是帮凶。
「爷爷不是你一个人的爷爷。」
温念屏住酸疼的红眼圈,强忍着没有在他面前落下泪来。
「沈霖修,你带谁去我不管,但我必须要去送爷爷最后一程。葬礼回来,我就签字。」
说完,温念拿起黑色的连衣裙,走进隔壁的衣帽间。
她有自己的衣帽间,这些年,跟沈霖修的所有东西都是分开的。
房间也是。就算夫妻生活结束,沈霖修也不会在她身边同枕而眠,甚至换衣服都要换到彼此看不到的地方。
「先生,太太,那个——」
女佣花姨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许是听到两人前面的对话有点不寻常,这才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
「什么事?」
沈霖修束了束衬衫袖口。
花姨吞吞吐吐:「刚刚楼下送过来几个快递,挺大的,上面写着日用衣物之类的。但收件人是一位陆小姐。我以为送错了,让他们去打电话问。可对方说没错,就是这个地址,还说……说沈先生知道。」
温念换上黑裙,刚出来。
听到花姨的话,只觉心脏略微漏跳的半拍。
「已经这么着急搬过来了么?」
沈霖修偏开脸:「早晚而已。」
温念舒了一口气,踩着床,摘下挂在床头的婚纱照。
相框很大,她的身高有些捉襟见肘。
眼看温念踩着软绵绵的床垫东倒西歪,沈霖修大吃一惊,赶紧上前一步捉住她的腰。
「温念,你搞什么!」
「把她的东西先放在我房间吧。」
温念微垂眼眸,认真地对花姨吩咐:「这种照片什么的,留着也不合适。」
-2-
沈老爷子的葬礼很隆重,商政各界吊唁人士来了很多。
一部分人是迎着沈家新任当家人沈霖修的面子,但大部分都是冲着沈老爷子的人格魅力。
沈老爷子芝草无根,白手起家。后又中年丧子,将唯一的孙子一手培养长大。
他做事规矩,重情重义,强势却不强压,但唯独对沈霖修的婚姻干涉很大。
有人说,他是嫌弃陆晴的出身,门不当户不对。
毕竟,陆晴比沈霖修大四岁,当年还是在酒吧会所那种地方当乐队主唱。
也有人说,他后来给沈霖修找的温念,也不过就是家里司机的女儿。虽然后来读了医学院当了大夫,但一样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最多就是乖点,会哄长辈开心呗。
但别人说只是别人说。
温念心里是明白的,爷爷曾在弥留之际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问她。
「念念,你恨不恨爷爷?爷爷知道阿修他对你不好,你过得很不开心吧?」
温念只是哭着摇头。
「爷爷知道自己是很自私的,念念。阿修父母走得早,他是爷爷唯一的孙子。爷爷帮他选了你,只是因为爷爷看人看得准,爷爷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那些门当户对的家族联姻,不过都是精于算计,尔虞我诈。阿修不是那样的人,爷爷了解他。所以爷爷知道,只有你才是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他,照顾他的女孩。」
「爷爷把他交给你了,念念,你相信爷爷,现在他还太年轻,得不到的永远不死心,得到的偏偏不知道珍惜。等他再成熟一点,就会知道你的好……」
「你再给他点时间,再等等他……好不好?」
冰冷的墓碑上,老人的音容笑貌已经永远凝刻不朽。
温念跪在墓碑前,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又清晰,再模糊。
爷爷,对不起……
她知道自己将要食言了。
就在刚刚,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陆晴。
沈霖修最终没有把事țù₈做绝。
温念还是跟他一起站在家属区的,陆晴虽然来了,但只是在宾客区远远站着。
她高高瘦瘦,穿着一身黑风衣,皮靴到膝盖,气质一如既往那么酷。
听说她当年被分手后出了国,搞了个像模像样的乐队,专辑出了几张,混得挺不错。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如果不是沈霖修默默在背后给她加持背书,以她的才情和能力应该
还够不上这么好的机遇。
温念看到沈霖修只是在人群中冲她看了那么一眼,眼睛里无限的温柔就像是揉碎了一样。
可这么多年了,就那点揉碎了的碎片,他都不曾给予过自己一片。
温念想,爱他的时候,她义无反顾。
嫁他的时候,她信心满满。
如今,自己彻底输了。
葬礼结束了,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开。
温念依然跪在墓碑前,一动不动。
沈霖修走到她身后:「回去了。」
温念:「我想再陪陪爷爷。」
沈霖修看了眼腕表,眉峰拧出几分不耐。
车停在十米开外,陆晴一手插兜,一手夹烟,靠在车门处,等他。
沈霖修吸了一口气:「人都走了,不用作秀。」
温念甚至没有转脸看他:「字我已经签了,在书房抽屉里。东西我也叫花姨都帮我打包了,回去拿了就能走。我没耽误你们的事,所以你也不要再打扰我陪爷爷了,行么?」
沈霖修有些恍惚,他没想到温念的动作可以这么快。
不过,从她早上摘婚纱照的行为来看,她确实是个执行力非常强的人。
打小就是,从没变过。
「那你住什么地方?」
沈霖修犹顿了一下。
滴滴滴——
一阵刺耳的鸣笛传来,沈霖修扭头过去,看到陆晴站在驾驶窗边,伸手进去按了下车喇叭。
她在催他。
温念:「你走吧,不用管我的事。我有手有脚有工作,又不会露宿街头。更何况,离婚补偿上,你ṱúₑ也不会亏待我的,不是么?」
沈霖修:「当然。」
车子开下墓园半山,沈霖修不经意地往后看了几眼。
温念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什么时候搬走?」
陆晴抽了几口烟,车厢里瞬间缭绕肆意。
沈霖修下意识皱了眉,打开窗子。
「不是戒了么?」
陆晴笑:「这不是心情好么?」
沈霖修偏过脸,严肃盯着陆晴。
陆晴歪了下头,半个身子依上去,指尖在沈霖修的喉结上轻轻滑弄着。
「怎么?忘了我们当初发过的誓了?老爷子前脚进棺材,我陆晴后脚就进沈家。」
沈霖修眉头一倏:「陆晴,那毕竟是我爷爷。」
盯住陆晴那双清冷绝神的眼睛,忽而一瞬,沈霖修脑中浮现出来的,竟然都是温念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眸孔。
手机响了,冲淡两人之间一瞬即发的火药味。
陆晴坐直,打了个 OK 的手势:「不说了,我的错。」
沈霖修没理会她,低头看着屏幕上——
温念来电?
-3-
温念醒来,头昏眼花。
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和熟悉的消毒水味,让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
偏过头,她看到坐在病床边的沈霖修在看手机。
她一动,他察觉。
「你感觉怎么样?」
沈霖修皱着眉头,将椅子勾了一下,凑前几寸。
温念是在墓碑前跪着悼念的时候,突然晕倒了。
场地的保安发现了她,赶紧用她的手机打了最近联系人的电话。
沈霖修这才立刻让司机折返,把温念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她是这家中心医院的急诊科医生,所以接诊的都是她的同事。
见到沈霖修的时候,大家都很意外。因为大家都知道温念已经结婚了,但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丈夫。
同样的,沈霖修也很意外,因为几乎所有的同时都知道温念有低血糖,可他作为丈夫,却一无所知。
「我没事。」
温念看了一眼头顶上的输液袋,已经滴差不多了。
只是些葡萄糖和生理盐水,没什么关系。
「可能是没吃早餐的缘故。」
温念熟练为自己拔下输液器,坐直身子。
已经是下午了,外面开始下小雨。
「我一会儿就叫人先把东西搬到医院宿舍——」
「不急这一会,你先休息。还有很多报告没出。」
沈霖修有些不爽,他不明白温念为什么突然那么想走。
仿佛一心想要逃离爷爷安排的婚姻的人,不仅是他沈霖修一个。
「我只是不想你女朋友等太久。」
温念偏开脸,皱皱眉。
肚子里咕噜了一下,她感觉胃有点难受。
「她三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天。」
沈霖修之前安排司机去买了点粥和点心,放在床头边。
医生说过,温念醒来可能会饿。
「先吃点东西。」
沈霖修拆开包装。
温念犹豫了一下,摇头。
「没什么胃口。」
沈霖修不悦:「你肚子都叫了。虽然要离婚了,但不至于连顿饭都不给前妻吃饱。」
这里是温念工作的医院,熟人多,沈霖修的意思是,别太不给面子了。
于是温念硬着头皮接过粥碗,刚吃两口,突然胃里一阵翻腾,直接呕吐了出来。
沈霖修坐得近,根本没能躲开,被吐了一大腿。
「对不起。」
温念赶紧找纸巾想要帮她清理。
他知道沈霖修洁癖很厉害,以前他开车送她去学校,要求在他车里是绝对不准吃东西的,哪怕早餐来不及,炫个包子都不行。
直到后来,她亲眼看到陆晴坐在他的副驾驶上,满嘴油光地啃着炸鸡架——
原来那些规矩不能破,只是因为她不是那个人。
「算了,你别弄了。」
沈霖修挡开温念的手,转身去洗手间。
出门时,与一个医生擦肩而过。
「温念。」
医生叫林衍,是温念在医学院的学长,比她大两届。
「感觉怎么样了?」
温念点点头:「没事的林学长,就是有点反胃,吃不下东西。」
「正常。」
林衍深吸一口气,将一张血检报告递给温念。
「妊娠反应。」
报告单上,血检 HCG 明显升高。
「这!」
温念震惊不已。
林衍扶了扶眼镜:「怎么?你自己不知道?」
-4-
温念怀孕了,她自己确实不知道。
沈霖修对这种事全凭心情,有时候喝多了不戴安全措施,温念只能服药。
但擦枪有走火,中招不稀奇。
Ṱů⁽只是在两人将要离婚的节骨眼上——
温念低着头,杂陈五味。
「林学长,你能不能先帮我瞒着沈霖修?」
温念恳求林衍。
关于这个孩子的去留,她还没想好。
林衍点头:「我可以不多嘴,但是这种事,你自己一定要考虑清楚。还有就是,你这个孕酮有点低,如果想留这个孩子,还是应该多注意一点。」
温念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林学长。」
「叫我名字就行了。」
林衍抬了抬眼镜,镜片反光而过的,是十分扎实的温柔。
「我……其实,之前我真的没想过,你一毕业就会选择结婚。我以为等我进修回来……」
「林衍。」
温念打断林衍的话,摇摇头:「我有点累了。」
丘比特的箭是圆的。
他喜欢她,她喜欢他,他喜欢她。
谁是谁得不到的白月光,谁又是谁梦里落花的朱砂色。
温念转头望向窗外,双手轻轻叠在小腹上。
她从小就没有妈妈,跟着当私家车司机的爸爸一起来到沈家。
后来一场车祸,爸爸和沈霖修的父母一起遇难了。
沈爷爷见她孤苦可怜,将她当孙女一样养在身边,供她读书。
如今沈爷爷走了,对温念来说,她在这世上唯一可称得上亲人的人,已经不在了。
老天偏偏在这个时候给了她这个孩子——
手掌微微发热,传递到温念的心脏深处,滋长了她的决定。
无论男女,就叫温暖吧。
「你笑什么?」
沈霖修从洗手间出来,进门看到温念坐在床上。对着窗户,发着呆,挂着笑。
沈霖修愣了一下,心中蓦然起了几分不爽适。
他觉得温念的笑容太轻松,太清澈了点。
至少在这三年多的婚姻生活里,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笑。
「他跟你说什么了,能把你逗成这样?」
沈霖修看一眼走廊,林衍的背影已经远去。
温念摇摇头:「没事,说我没有大碍,指标正常。」
沈霖修轻呵一声:「就这?」
温念歪了下头:「这不够么?一个人,还有什么比身体健康,更愉快的了?其他的重要么?」
温念的话没毛病,但听在沈霖修的耳朵里,就像一根毛刺,不疼,但扎得心里很难受。
「既然没毛病,那就尽快搬走。」
撂下一句狠话,沈霖修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他下午有趟航班,原本是打算出差的。
温念昏倒,他特意改签。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她那么若无其事的笑容,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又窝火又憋屈。
他担心了她好几个小时,她好歹说声谢谢吧?
「陈风,送我去机场。」
打了个电话给助理,沈霖修决定把机票给重新签回来。
……
温念从医院出来,想回家先收拾一些常备的衣物。
还没等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打击声。
她看了一眼门口挺着的黑色越野车,眉头紧紧一倏。
「花姨,怎么回事?」
温念开门进去。
「是,是陆小姐。」
花姨吞吞吐吐。
-5-
地板上横七竖八的鞋印,槟郎汁水吐的到处都是,客厅里尚未散尽的烟雾,茶几上还躺着两张折叠诡异的锡纸——
重金属的打击声从楼上阵阵传来,温念咬紧牙关。
「花姨,报警。」
花姨惊呆:「可是太太——」
温念捏住拳:「你还叫我一声太太,说明你知道,只要我一天还没跟沈霖修离婚,我就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
拿起桌上的锡纸,温念心跳如雷。
……
沈霖修刚准备登机,就接到了助理陈风的电话。
赶到警察局的时候,陆晴和她的一帮乐队成员坐在休息室的右边,温念一个人瘦瘦小小的身影,坐在左边。
鲜明的反差,却叫沈霖修怎么也移不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沈先生,手续已经办完了,您签个字就能带人离开了。」
负责纠纷调解的警官走上来,对沈霖修说。
陆晴站起身,酷酷地把皮夹克外套一拢。
她从沈霖修的身边擦过去,故意连正眼都没看他,只丢下一句:「先搞定你老婆,再叫我上门。」
「阿晴。」
沈霖修抓住陆晴的手腕,「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乐队小弟一左一右上来,皮笑肉不笑。
狐朋:「沈总,我们陆姐特意叫大家过来排练的。好家伙,警车伺候!真是开了眼了!」
狗友:「沈总,你可别忘了,下个月的芒果音乐节可是你真金白银投进去的。我们的新歌要是排不出来——你那个前妻,到时候会不会告你婚内洗钱,转移资产啊?哈哈哈。」
陆晴抬手打住,先看了一眼温念,又看了一眼警察:「警官,我们几个的血检报告都出来了吧?可以还我们清白了么?」
警察点头:「出来了,没有吸食违禁药品的成分。」
陆晴冷笑一声,走到温念面前:「温小姐,听清楚了么?我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带着朋友们受沈总的邀请,来别墅练歌的。你可以怀疑我嗑药,那我可不可以怀疑你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才得了被迫害妄想症?」
陆晴说完,看了沈霖修一眼,然后在几个狐朋狗友的簇拥下,离开了问讯室。
「几个意思?」
问询室里,沈霖修双腿交叠着,坐在温念的面前。
「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温念声音温软,不卑不亢。
「温念,你要是对数字不满意,可以跟我直说。」
沈霖修挽起衬衫袖口,目光夺炬。
「何必一开始装出那么深明大义的样子?到头来,还是舍不得沈太太的这身皮?」
温念面无表情地仰起头:「第一,爷爷的头七还没过,是陆晴先不守规矩,在丧期大肆娱乐喧闹。」
「第二,我的离婚协议书还没拿到。就算你签了字,也还有三十天的冷静期。我可以提前搬走,就好比酒店两点钟进房。我可以提前打扫干净,行个方便,但不表示我必须这么做。」
「第三,她带着那群人在房间里抽烟喝酒嚼槟郎。我看到茶几上有烫过的锡纸,当然有理由怀疑他们还干了什么触及底线的事。容留他人吸毒这种事,你可知道要判多少年?我报警,是救你。」
「闭嘴!」
沈霖修立身而起,怒目激瞪。
「果然是老爷子一手教出来的,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对陆晴这么偏见?」
温念:「我没有偏见,我只是比较警惕。毕竟,你承诺给我的补偿还没到账,我不想因为陆晴的不知分寸,到最后还要受你们所累。」
沈霖修脸色铁青:「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在警察局,无论你说多嚣张的话,我都不敢把你怎么样?」
温念摇头:「并没有,就算是在家,在别的地方,我也敢这么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动手。」
沈霖修顿了下:「你这么有自信?」
温念:「嗯,因为在我的认知里,沈少爷是绝对不可能打女人的。其次,这么多年,我未曾对不住你。几句真话,一场误会,不至于将你激怒到要对我动手,除非——」
除非连沈霖修自己都想不明白,这一刻,他为什么会那么愤怒,那么挫败。
是源于温念的反抗么?
她曾是那么温软懦弱,温良顺从的女人。
是什么力量让她突然变得那么强大,那么坚决?
沈霖修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扎了一刀的皮球,噗嗤噗嗤,泄的全是气。
「你不知道,沈霖修。」
温念站起身,慢慢往外走。
「爷爷绑住的是你,也是我。在你新婚夜烂醉如泥地喊着陆晴名字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终将离开你,只是早晚而已。」
……
陆晴从洗手间出来,看到温念的背影过去了。
两个女警拿着单子从另一侧转过去——
「不是说这个温念也要做个药检么?」
「哦,徐队说不用了。她刚才拿了一张妊娠单证明,人都怀孕了,怎么可能?那个姓陆的女人气不过,都是胡说八道的。」
「也是,我们做事有我们的规矩,总不能说随便怀疑谁就要验谁?」
陆晴在一旁偷偷听得清楚,狠狠攥住掌心。
-6-
温念值了一晚上的夜班,早上九点交接。
先去宿舍换了一身舒服的休闲日常装,然后拎着小包离开医院。
她从沈霖修那里搬出来已经有一个月了。
本来按照她的资历,医院是不会同意给她批单人宿舍的。
温念知道是林衍在背后帮了忙。
林衍说,她现在怀孕了。跟别的同事住在一起不方便,于是主动让出了自己的单人宿舍。
当然一直住在医院肯定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温念约了一个房屋中介,今天晚些时候可以安排看看租房。
不过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做。
从医院出来往前走两条街,是一家手工蛋糕店。
温念拿出单子,取走了昨天预订的一只蛋糕。
然后叫了一部出租车,来到市郊一座幽静的疗养院。
「念念你来啦!」
张阿姨和刘阿姨她们正在打麻将,看到温念,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张姨,刘姨,赵姨,你们好。」
温念微笑着,礼貌地跟她们打起招呼。
「好几个礼拜没来了,工作忙吧?」
「哎呦,看不见你,梁奶奶精神都没的。」
「这么大的蛋糕,哎我差点忘了,今天是——梁奶奶生日?」
「不是吧?梁奶奶过生日,我们院里怎么会不知道。肯定会集中庆祝的呀!」
温念抿着唇,笑了笑:「不是的,今天不是梁奶奶的生日,而是我……我的生日。」
她转身看向一旁的年轻护工:「麻烦你了小秦护士,等会儿能帮我把蛋糕切一下么,我想分给各位叔叔阿姨。」
今天是温念的二十七岁生日,也是与沈霖修离婚后的第一个生日。
除了梁奶奶,她想不到还有谁能陪她一起庆祝。
梁奶奶是沈家的老佣工了,沈霖修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后来温念跟着父亲来了沈家,初登门的时候,她乱蓬蓬的辫子还是梁奶奶帮她扎的。
再后来温爸爸在车祸中一并殉职了,温念被沈爷爷收在家里,衣食住行都是梁奶奶在照料。
两年前梁奶奶中风了,便住进了这家疗养院。
她把一辈子奉献给了沈家,没嫁过人,也没有自己的孩子。
所以这两年来,每个月固定一次来看望梁奶奶,是温念与沈霖修唯一对外合体出现的时候。
「梁奶奶,我来啦。」
温念走进病房,看到老人家正披着毯子,坐在阳台晒太阳。
她比之前看着又瘦了不少。
年纪大了,胃口差了,日子总归是一天薄西一天的。
「念念来啦!奶奶可还记得,今天是念念的生日,早就数着日子算着呢。」
温念很惭愧:「对不起梁奶奶,我这段时间太忙了,一直都没抽出工夫来看你。」
梁奶奶拉着温念的手,连连点头:「没事没事,奶奶知道你们忙,别总惦记着我,我在这儿挺好的。哎,霖修呢?」
温念轻轻抿唇:「奶奶,我和霖修——」
「梁奶奶!」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温念被吓了一跳,一扭头,沈霖修已经闯到了身前。
他将一只巨大的蛋糕搁在台子上,把温念那只小小的六寸蛋糕衬托的就像一只纸杯蛋糕。
「梁奶奶,我公司有点事刚走开,所以跟念念分开过来了。」
温念倒吸一口气:「你——」
「我什么?」
沈霖修看了她一眼:「巴掌大的蛋糕,够分给谁?」
温念皱皱眉,小声道:「老人家们不适合常多吃高糖高油的。」
「经常?你一年过几次生日?」
沈霖修说得如此随意,就好像他根本不记得,结婚三年多,他从来没给温念过过一次生日,买过一次蛋糕。
从病房出来,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深秋的梧桐也干黄落地,天空蓝得发冷。
「你还住在医院宿舍?」
沈霖修问。
-7-
「嗯。」
温念点点头:「吃住都在医院,很方便。」
沈霖修围着她的腰看了一圈:「看起来生活得不错,人都胖了一圈。」
温念的心脏激灵了一下。
她已经怀孕快三个月了,腰围确实结实了一圈。
「那天我回去拿东西,看到家里似乎——」
「你是想问,她为什么还没搬进去?」
沈霖修打断温念的话。
温念点点头。
她已经从沈家搬出来快一个月了,听说沈霖修那之后就一直在国外出差。
上周温念发现自己忘了几样东西,于是又回去了一趟。
看到家里只有花姨一个人,陆晴之前送过去的几个箱子,也没有拆开。
「你应该知道陆晴是什么样的人,她不会给人第二次羞辱她的机会。」
沈霖修冷声道。
温念松开攥紧的袖子,明白了。
离婚手续没有办完,陆晴就不算名正言顺地进家门。
「所以你今天是特意来梁奶奶这堵我的?」
温念吸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翻开备忘录给他看:「我写了日期提醒,后天,冷静期到日子了。我们一起去把证办了。」
沈霖修愣了一下,心头莫名滋出一股不爽。
她竟然真的就这样一天天数着日子,等着盼着跟他分开。
「你倒是很会时间管理。」
他讽刺她。
温念笑了笑:「我一向很有计划性和规律性。」
要不是拥有这么强大的自律和坚定,她也考不上医学院。
沈霖修:「哦,那你处心积虑嫁给我三年多,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之前预判过么?」
温念歪了下头:「嗯……分了手,沈总还这样纠缠不休的样子,倒是没有预见到。」
沈霖修脸色一沉:「我纠缠不休?温念,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温念:「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告诉梁奶奶,我们已经离婚的事实?」
沈霖修想了一下,抬起头。
他说,因为如果告诉了梁奶奶,就等于告诉她,爷爷已经过世了。
温念心头咯噔了一下,有种莫可名状的情绪呼之欲出。
她转过脸看着沈霖修的侧颜,熟悉的轮廓一如年少时的一瞥惊艳。
他眼里分明还有柔软,却再也不会叫她念念。
「沈霖修。」
太阳快要落山了,心理学上有种现象叫黄昏孤独症,从小失去父母的温念,得了这种病好多年。
当整座城市的光线趋于黯淡,再环顾空荡的四周。
唯有自己孤身一人,胸口便涌起一股巨大的、莫名的,而又难以言说的怅然若失感。
温念以为,离开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后,自己会逐渐治愈这种病症。
「我能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么?」
最后?
沈霖修嗤笑一声:「我们只是离婚了,又不是永别了。什么叫最后?」
温念很认真地扬起眼睛。
「爷爷不在了,我们也离婚了。所以有句话,我这些年一直没能找机会问出口,今天,你能认真回答我么?」
如果,只是如果。
一开始就没有陆晴的出现,或者说,她没有听从爷爷的安排嫁给沈霖修……
「你是不是,至少不会那么厌恶我?」
那么至少,你年少时所有的温柔,都是曾经真实给予过我的?
「温念。」
沈霖修低吟一声:「你不好奇,我今天为什么过来,不让你把爷爷去世的消息告诉梁奶奶么?」
突如急转的话题,让温念怔愣当场。
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突然一通急促的电话响起。
是医院急诊科主任打来的。
「小温你人在哪?」
温念:「主任,我……我今天休白班啊。」
主任:「星艺体育馆彩排舞台发生严重的坍塌事故,伤亡人数巨大!所有人全部取消休假,回来待命!你先报下位置!」
温念:「我……我这边在汇南区……」
主任:「汇南区回来医院要走南北高架,这个时间太堵了。这样,你不要回医院,你直接去现场,小杜小何他们带了七辆救护车,现场还有消防队和其他救援人员。你过去支援。」
温念:「明白!」
放下电话,温念转向沈霖修:「沈霖修,我有急事要去现场救援。你开车了么?能不能送我过去一下,在晨光路上的星艺体院馆。那边发生了坍塌事故!」
「你说什么!」
两手紧紧掐住温念的肩膀,沈霖修失控大吼:「你再说一遍!在哪?」
星艺体育馆……
今天晚上,陆晴和她的乐队正在那边彩排下周即将召开的演唱会!
-8-
事故原因是舞台上的灯光机械臂突然断裂,砸中了后面搭建的钢架。
进而引起了电线短路,引发明火。
整个现场,一片狼藉。
温念赶到后,先找到同事汇合。
「现场情况怎么样?」
同事甲:「演员歌手加上工作人员,一共有三十几位,现在已经救出来二十多个,三个重伤,其余不同程度轻伤,名单还在进一步核实。」
同事乙:「今天只是个彩排,不幸中的万幸,这要是演唱会当天,上万的观众那可真是——」
同事丙:「现在明火已经扑灭了,但很多错综的电线埋在舞台下面,不排除二次燃烧和爆炸的危险。队长让我们也要注意安全。」
温念一边听信息,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医疗人员的马甲。
回头再看沈霖修时,人已经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今天在这里彩排的乐队叫晴天,正是陆晴所在的乐队。
刚才沈霖修开车的时候,一路几乎要飙飞起来。
温念知道,他的心已经完完全全绑在现场的危机和硝烟里了。
「阿威,唐克,你们晴姐呢!」
沈霖修找到正坐在一旁包扎伤口的两个乐队成员,他们满脸烟灰和油彩,衣服上都是破损和血痕。
看着一台台担架从里面往外抬,沈霖修的心跟着起起落落。
他怕找不到陆晴,又怕看到的是陆晴。
「沈总,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晴姐在哪……」
那几个成员也很着急:「当时我们正在台上唱歌,舞台追的是晴姐的单人补光。就是那种从升降梯旋转上来的,突然之间,那个机械臂就砸了下来,后面的铁架跟着坍塌,噼里啪啦的,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晴姐……」
旋转舞台?
沈霖修放开两人,转身就往事故中心现场跑去。
「陆晴!」
两个消防战士将他拦住:「先生,这里太危险你不能进去!」
「让开!陆晴!陆晴肯定还在里面!」
又一个担架被抬了出来,伤者头部被砸,鲜血染了满脸。
温念正跟着担架跑,一边紧紧按压着伤者的出血点。
沈霖修见状扑上来,拨开救援人员,想要去看伤者的脸。
「你别!」
温念的止血带差点被他撞掉,急得大声呵斥:「男的,不是陆晴!」
另一个医生:「先生你别耽误我们救人,先到一边去!」
「温念!」
此时的沈霖修几乎已经没有理智了:「你看到陆晴了没有,看到她了么!」
温念把止血带交代给旁边的同事。
「沈霖修,我刚才每个伤者都看过了,没有陆晴。你先冷静点好么?消防人员正在里面救援,只要人出来,我们一定会——」
「温医生!快过来一下!」
「马上!」
温念擦了下脸,对沈霖修点了下头:「我要去忙了。」
「别走!」
沈霖修一把抓住温念的手腕。
「你跟我到前面去,如果陆晴出来,我要你第一时间优先抢救她!」
那一刻,什么理智,什么修养,什么风度,什么文明。
沈霖修双眼赤红,里面装的都只有陆晴的名字。
「我不能让她有事,温念,她是我的命!」
心脏像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温念像做个深呼吸,却吸得更痛。
「我知道,可我是医生。」
现在到处都是伤员,每个医生都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你叫我闲下来陪你等着你爱的女人被救出来,放下这些伤员不管,只为了确保她安然无恙。对不起,沈霖修,我理解,但不尊重。」
「温医生!快过来,伤者血气胸!」
那边同事催促着,温念心急如焚。
「沈霖修,你放开我!你这是杀人!」
她挣脱不开沈霖修的桎梏,急得眼圈都红了。
情急之下,温念一口咬住沈霖修的手。
她是真的下了力气了,咬得牙床都疼,咬得血腥味都出来了。
可是沈霖修就这样紧紧抓着她,怎么也不肯松。
「沈霖修,你——」
温念抬起头,愕然看到沈霖修脸上划过的泪痕。
她沉默了。
从有记忆开始,她唯一一次见到沈霖修哭,就是在温念出国离开的那个晚上。
他送她去机场,但没有下车。
温念担心沈霖修出事,打车跟在后面。
半开的车窗里,光影交界,切割着他精致的侧脸。
他躲在车里,明明哭得快要碎了,可是在看到温念的一瞬间,他还是吼了她一句强硬的「滚」。
「温念,我不能没有陆晴。算我求你……」
砰!
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沈霖修的脸上,他松了手,温念趁机挣脱。
是林衍。
「姓沈的,你还是不是个东西!」
-9-
「你爱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温念是医生,但她不是你家的私人医生!」
温念咬着唇:「林学长……」
林衍扭头:「愣着干什么!快去!」
温念回过神来,一路跑向求助的同事那边。
她没有时间收拾心里的难过。
况且那种难过,也不是第一天滋出来的。
虽然还是不能习惯不痛,但她早已习惯了忍着痛前行。
「你配不上温念的爱,也配不上温念的人。」
林衍丢下一句话,转身也投入了紧张的救援中。
沈霖修怔在原地,大脑放空。
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两个半小时了。
大部分的伤者都已经被救出来,并分批次送到就近的医院进行救治。
陆晴乐队的其他四个人都已经出来了,但谁也没有见过陆晴。
「晴姐当时在哪,小罗,她不是离你的站位最近么?」
「没有啊,我当时正在调音。」
「阿威,你看到了么?」
「是菲菲跟晴姐在一块的,晴姐说让菲菲帮她试麦——我想起来了!她,她在下面!」
唐克一拍脑袋:「对!我刚才都炸懵了,不是说了晴姐在旋转梯下面么?」
一般舞台为了表现一些较好的视觉效果,除了光影幕布,还会有些机关威亚之类的。
陆晴是乐队主场兼吉他手,是站在最 C 位中心的,正式演出的时候,会有一个舞台升降系统。
人需要提前通过电梯进入到地下通道,然后再升上来。
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的陆晴,很有可能是被困在地下了?
主办方赶紧拿来现场施工图纸,提供给消防的指挥官。
「我们这里是连同着地下车库的,所以当时构建舞台的时候,有一条楼梯道能下去。但是现在,爆炸把楼梯道给炸塌了,所以只能从正面下去。」
可是正面堆满了钢筋和手脚架,洞口很小,成年消防战士根本不能通过。
「把楼梯间打开需要多长时间?」
指挥官问。
负责行动的消防队长粗略估计了一下,保守的话,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怎么能行!」
沈霖修怒道:「她到现在没有一点消息,如果真的困在下面,肯定是受了很重的伤!」
救援人员:「可是现在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方案。用旧电梯井改升降梯本来就是违规操作,里面到底还有什么样的安全隐患,我们也不清楚。贸然��推大型救援机械进去,不但有可能会给受困人员带来二次伤害,还有可能危及到救援人员的生命!」
沈霖修:「那就眼睁睁看着她在里面等死么!」
指挥官:「沈先生,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像这样危险的救援行动,我们真的就只有一次机会,不容差错的。」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清楚明了,首先,陆晴被困旋转台的地下通道,大概率是受了伤,没有求救和活动能力。
安全通道的楼体坍塌,开路需要两个多小时。
里面的环境不清楚,电线,火灾隐患,爆炸可能性,一切都是未知。
唯一能进去看到里面情况的入口,直径只有 52 厘米,那些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根本没可能通过。
「我们现在还没有女消防员,但已经派人去隔壁派出所求援了。如果能找到身手利落,最好还能懂救援知识的女警官,先一步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哪怕送些纱布药品矿泉水进去也是好的。」
这时候,队长的手机响了。
「不行啊队长,这边三个所都没有今天在勤的合适女警官。几个女同志都是做户籍的,好多年没出过现场,而且也都要四十岁了,这种活做不来的。」
沈霖修:「不能派无人机么!」
如果只是要看看里面的环境,人进不去,无人机是可以进去的。
但这个提议很快就被专业救援人员否定了:「不现实的。无人机的操作精度现在还达不到很高的标准,现在这个旋转梯井里有大量电线,玩意碰撞引起火灾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有队员提议:「那学生可不可以呢?附近有个医学院,有没有那种体育特招的身手敏捷的女大学生,可以过来帮个忙?」
「让我来吧。」
就在众人左右拿不定方案的时候,一个软软的声音穿透一众激烈的讨论。
几个人诧异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身材小小的,戴着胶皮手套,穿着橙色的医疗救援马甲,头发扎着利落的马尾。
是温念。
她拎着一个急救箱,表情平静且坚定。
「我是市中心医院的急诊科医生温念,有专业的急救知识。我可以从这个洞口下去,把里面的环境拍给消防队。如果遇到伤者,我也可以采取紧急救助措施。我这里带着药品和医疗器械,只要不是十分危险的致命伤,我相信我有能力——」
「温念。」
沈霖修推开人群,站起身,一步一步,踉跄着向她走来。
-10-
「你不用说什么。」
迎着沈霖修眼里那一瞬无处躲闪的希望,温念的心脏又疼了一小下。
但还好,只是一小下。
忍一忍,就好了。
「我是医生。」
温念说,「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无论今天被困在里面的人是谁,我的决定都会义无反顾。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
沈霖修哑着声音,别开眼睛。
他好像早已习惯了俯视和睥睨,这么多年,在面对温念的时候。
所以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被她小小的身躯蕴含的大大的气场,吞噬了意志和信心。
他不敢看温念的眼睛,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于是温念点点头:「那我去准备了。」
消防救援人员开始给温念讲解下去之后的一些注意事项。
温念很认真地听,同时也表示自己很有信心。
「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参加过地震抢险的支援者医疗队,一些突发状况,安全三角区域等知识,还是有些了解的。」
「那就好,那就好。」
救援队长欣慰不已,连连点头。
「小温医生,下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队长将一个对讲机别在温念的腰上,同时帮着其他队员一起,给温念一起绑上安全绳索。
「温念……」
沈霖修来到温念面前,突然拉起她的手,将一只小小的玉坠塞给她。
「这是爷爷留给我的护身符,你戴着。」
温念愣了一下,微笑摇头:「不用了,我是医生,不信这个。」
沈霖修双眼赤红:「可我信。」
温念微微一笑,点头:「好。」
「温医生。」
一旁的消防官兵已经准备好了,时间就是生命。
「我走了。」
温念转身,义无反顾地跟着救援队往入口方向去。
「温念!」
林衍得到消息,立刻赶过来阻止。
「不行!这太危险了!」
沈霖修上前挡开他的肩膀,咬紧牙关:「你耳聋了么!她是医生!」
林衍:「你眼瞎了么?她是你妻子!」
沈霖修当场语塞。
昏暗中,他的目光掠过温念的脸。
安平,恬静。
她总是那样温润,与陆晴那样张扬的感性不同。
「前妻。」
温念微微一笑,走到林衍面前。
「可我是你领导。」
林衍十分坚定:「温念,我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基于我的判断,你并不是下场救人的最合适人选。你忘了么,你已经怀——」
「林衍!」
温念厉声打断林衍的话。
「我知道我自己再做什么。」
温念拽了拽林衍的衣袖,坚定地说。
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温念不想再耽误时间了。
只有五十多公分的洞口,即使对于像温念这样瘦小的身材,也是非常难以操作的。
她身上穿的是最小号的防割服,双手紧紧抓着钢筋绳索,一点点往洞口下探。
那些突兀的钢筋,熏黑的预制板,挤压着她的身体。
但这些都比不上脚下未知的悬空与恐惧——
头顶的探照灯刺眼万分,温念担心下去之后眼睛受不了,于是她干脆闭上了眼。
等到周围开始陷入黑暗,她才试探性地睁开眼睛。
这时候,她已经下沉到入口下方一米多的深度。
从下往上,她看到沈霖修的脸。
他整个人挤进来,看着她,就那样看着她。
一句话不说,眼中涌动着复杂翻涌的情愫。
「沈先生,你不要靠太近,这边不是安全区,先到后面等着。」
消防人员上前来,想要拉开沈霖修。
可是沈霖修双手紧紧抓着边缘的钢筋,一句话不说,但就是不肯离开。
尖锐的钢筋磨破了手,血珠一滴一滴落下来,直落在温念的脸上。
温念心口一痛,嘴角一抿。
「你放心,沈霖修,我一定会把陆晴救出来的。」
沈霖修呼吸一窒:「不是,温念,你——」
-11-
温念找到陆晴的时候,她正闭着眼抽着烟。
一根钢筋从她的左肩膀穿了过去,半边身子都无法移动。
「这里有明火,你还抽烟!」
温念一把夺下陆晴的烟。
「太疼了。」
陆晴眯着眼睛看着温念,愣了一会儿,似乎才回缓过神。
「怎么是你?」
温念没时间解释那么多。
她查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以及陆晴的伤势,赶紧打开随身的医药箱,开始帮她处理伤口。
「疼!」
陆晴尖叫一声,对讲机那边顿时传来了焦灼的回话。
「温念,你找到她了么!你找到陆晴了么!」
是沈霖修。
「阿修!」
陆晴激动之下,伸手就要去抓温念的对讲机。
「我在这,我在这里!」
「你先别乱动了!」
温念按住她的肩膀:「你这个贯通伤触及大血管,会很危险!」
「陆晴!陆晴你怎么样——」
滋滋滋。
对讲机里传来信号不明的杂音。
温念对着那边喂了好几声,都没有任何回应。
因为担心走电火灾,估计是场馆那边已经听了所有的电磁设备,对讲机在比较深的地方失灵了。
「你先等一会儿,我到刚才的地方跟上面说一下这里的情况。」
温念刚准备转身,陆晴立刻将她拉住。
「你别走!」
人在极度恐惧和绝望的状态下,哪里还有那些很酷的气质和风度?
「你想丢下我,你想害死我是不是!我死了,你就可以永远跟阿修在一起了!」
温念皱着眉,拿出一剂镇定止痛针,先给陆晴直接推进去。
「我要是想你死,为什么要冒着风险下来?为了奖金和评优么?」
「可是——」
「把嘴闭上。」
温念给陆晴扎上止血带,然后开始用手电观察着她身上的钢筋。
还好,只有拇指粗细,如果是用那种中型功率的切割刀,应该能把钢筋从后面的墙壁上分离出来。
否则的话,钢筋在身体里留的时间太久,会引起神经组织坏死,或大出血危及生命。
「你别动,在这等我,我去把情况说明一下就回来。」
温念给陆晴做了紧急的创伤处理,然后回到洞口位置,用恢复了通讯信号的对讲机跟上面的救援队长汇报情况。
「你是说钢筋贯通伤?」
「是的,不能贸然把钢筋拔出来,会造成大量失血。现在只能采取原地截断的方案。」
温念条理清晰。但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沈霖修已是心急如焚:「温念你别乱来,你有把握么!」
她这么瘦小,怎么能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用那种大功率的切割机来作业?
稍有不慎,会给陆晴造成致命的二次伤害。
温念犹豫了一下:「我没有把握。」
沈霖修咆哮:「那你说什么废话!」
温念:「可是现在,这是唯一的机会了。难道你一定要我发誓,如果陆晴有个三长两短,我要给她偿命,你才能安心么?」
沈霖修顿了顿:「温念,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念:「那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这下面的地形复杂,到处都是电线和障碍物。从正门通道推进来两个小时都不够。等我把钢筋断开,会给陆晴系上安全绳索。你们把她先拉上去!」
说完,温念把对讲机的开关一关。
她不想听沈霖修的聒噪。
结婚这么多年,沈霖修从没对她讲过这么多话……
-12-
温念花了整整四十分钟,用那台比半个自己还要重的电锯,一点一点锯开钢筋。
全程不敢有任何一点分心,注意力全神贯注。
等到她把陆晴解救下来的时候,两只手套都已经磨得鲜血淋漓。
豆大的汗水从头上不断往下砸,她整个人近乎虚脱,却强撑着意志力不能倒下。
「你怎么还在这?」
止痛剂开始起效果了,陆晴缓了一口气,睁开眼。
「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了。」
温念懒得理她。
「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脱离险情。」
陆晴冷笑:「该省省力气的是你。」
伸过一只手,陆晴轻轻碰了碰温念的小腹。
温念下意识缩了下肩膀,差点碰掉了举在半空的输液袋。
「你别乱动。」
温念退后两步,另一手举起对讲机。
「这里有信号了。喂,听得见么?刘队长,我已经把人救下来了。现在就给她系上安全绳索。你们做好准备,拉的时候要当心!」
沈霖修等在外面,心急如焚度日如年。
终于等到了温念的消息,他赶紧冲上去。
「温念!陆晴呢?她怎么样?」
温念心口微微一窒:「你先闭嘴!让刘队长接听!」
「温医生,我在听!」
温念的目光落在废墟中间的两只废旧液化瓶上,从刚才开始,她就已经闻到Ţūₙ了一些不太秒的气息。
「刘队长,再给我五分钟时间,最多五分钟。」
温念定了定神,长出一口气。
她把输液管拔掉,将安全绳小心绑在陆晴身上。
「洞口距离上面大约有八米,拉你上去的时候,你尽量不要顶碰左边。我已经将钢筋固定住,放心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陆晴一脸愕然地看着温念:「你完全有办法让我轻而易举死在这里的。为什么这么做,你图什么?」
温念顿了顿:「图医者良心。」
陆晴冷笑道:「别装了,你那么爱阿修,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第三者而已。要不是阿修在上面盯着你——」
温念把最后一道保险扣好。
「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我的信仰不需要向你证明。而且,我和沈霖修已经结束了,以后你们之间的事,也跟我再无关系。」
陆晴停顿了一下:「真的?」
温念摸了下口袋,将沈霖修刚才交给自己的护身符塞给陆晴。
「这个,还给你们。」
陆晴低头看了一眼玉坠子,咬咬唇。
随后翻开手,也给温念的手掌心里塞了一样小东西。
是一颗巧克力。
陆晴:「我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在阿修的手机日历里,见到过。送你一颗巧克力,祝你生日快乐了。」
安全绳越升越高,洞口忽明忽暗着光亮。
温念仰起头,渐渐看不清了那张熟悉的脸。
爱过的,错过的,欠过的,放下的,放不下的
还重要么?
在爱情里,只有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今天她把陆晴救出去,就算是还了当年沈霖修救她的恩情吧。
陆晴被救上来之后,沈霖修立刻奔赴到她身边。
「陆晴,陆晴!」
「为什么这么多血!陆晴!」
「医生呢!快来人啊!」
「你们慢点,慢点,她伤得这么重,轻一点!」
刘队长:「沈先生,温医生还在下面,我们要赶紧把救生绳取下来拉温医生啊!」
沈霖修:「你们不能换个绳子么!况且她又没受伤,多等下不行么!」
被丢在脚边的对讲机,就像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被过河拆桥的玩具。
里面吱吱啦啦穿出信号的噪音,温念在下面,听得一清二楚。
他满心满眼都是陆晴,根本不记得自己还在对讲机的另一段,等着……等着救援的速度,快过死神爆破的速度……
砰!
一声巨响从地下通道传出来。
接踵而至的,是滚滚浓烟和激烈的明火!
爆炸了!
温念……
「温念!温念还在下面!」
听到林衍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沈霖修这才凛然回过神。
看着那黑烟滚滚的逃生口,以及还没来得及放下去的半截救生绳——
一瞬间,沈霖修的世界静音了。
温念,她还在下面。
-13-
叮咚。
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陆晴手里掉下来。
沈霖修看着被医护人员抬走的陆晴,弯下腰,把那东西从地上捡了起来。
是他刚刚亲手交给温念的护身符,在她即将下到底层救人之前。
但温念把它塞还给了陆晴……
沈霖修的大脑一片混乱,眼前是浓浓的硝烟,是救援人员拼命抢险的身影,耳边是连环爆炸与焚烧的巨响,是林衍撕心裂肺的呐喊。
是一声声温念,温念,温念……
每一句,都像针刺一样,每一下都扎在同一个痛点。
他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很多东西都变成了碎片,一股脑散开,再拼凑,全是温念的脸。
是她最后从井口下去的时候,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是她一字一顿的承诺,沈霖修,我答应你会把陆晴带上来。
玉坠上的体温冷却了,血色也被沈霖修摩挲尽了。
他感觉不到温念的一丁点气息,沈霖修想,当温念把这东西交还给的时候的时候,她是真的一点都都不想再跟他们有瓜葛了。
连环爆炸引发的坍塌,让所有现场的救援人员都寒了心。
他们见过各种各样的场面,其中不乏一些经验丰富的结构工程师。
只看一眼就了解了,下面已经坍塌得死死的,如果还有人在,基本上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温念死了?
沈霖修攥着玉坠,掌心不自然地加大了力气,一分两分,他攥断了玉如意的把手,咔嚓一声。
碎片嵌入掌心,搅动血肉且不知疼。
他就那样直挺挺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听不到任何人叫他。
「沈霖修!你混蛋!」
林衍突然疯了一样冲过来,挥拳狠狠砸在沈霖修的脸上。
「你满意了!你现在满意了!用温念换你女人的命,你知不知道她还怀着——」
「林学长!」
一个小小的声音从硝烟中滚出来,像是要把灰尘四烬的空气烫出一个清澈的洞。
沈霖修完全没能感受到脸上的伤痛,只觉得耳膜一下子清灵了。
林衍同时收回拳头,愕然转身。
是温念。
不是在做梦,真的是温念!
「我没事。」
温念没有被埋在废墟下面,她把陆晴用安全绳送上来以后,就闻到了下面泄露的气体味道。
她知道自己来不及了,也从来没敢寄希望于沈霖修真的会在第一时间顾及她的安全,而放下重伤的陆晴不管。
所以,当她听到对讲机里的声音时,心就已经凉透了。
她不想死,所以只能自救。还好之前她在下面勘察过地形,找到距离安全通道最近的一个缝隙口。
按照之前的救援计划,这里无法推进巨型设备,但是想要经过一个瘦小健全的人,还是完全有可能的。
所以温念没多犹豫,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整个人顺利从里面钻了出来,留下一地坍塌的废墟,算是在生日这天,把属于自己的过去完全掩埋——
彻底重生了。
「林学长,我没事,我提前出来了。」
温念疲惫地笑了笑,用已经磨得鲜血淋淋的手擦去脸上的污秽。
她眼眸分明地看了一眼沈霖修,走到他面前,说:「东西我还给陆晴了,命,我还给你了。」
-14-
温念做了一个梦,梦见八岁那年的冬天,她一个人坐在沈家老宅的楼梯角落里,抱着爸爸的遗像,瑟瑟发抖。
她的爸爸是沈家的司机,出事那天,他载着沈先生和沈太太去机场,路上跟一辆重型集卡相撞。
三人当场死亡。
交通事故鉴定,是那辆集卡司机疲劳驾驶,违法变道,其实温爸爸是没有任何责任的。
可即便是司机入狱受罚,也挽回不了三条生命,挽回不了温念和沈霖修在同一天几乎一夜成孤的事实。
那天从葬礼上下来,温念一直没有换掉黑色的小裙子,她一句话不说,就那样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听着沈家人并不避讳她的商量和决定。
虽然交通事故已经认定了温爸爸没有责任,但沈霖修的奶奶依然不能接受儿子儿媳双双罹难的事实,悲痛之余,难能理智,她把所有的怨愤都发泄在了温念这个只有八岁的女孩身上。
她坚决不同意沈爷爷的决定,不允许温念继续留在沈家。
更何况,温念的父亲即使已经去世了,她不是还有亲妈么?
温念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跟温爸爸离婚了,后来找了一个外地小老板再婚了,生了一个比温念小四岁的弟弟。
这样的家庭,很明显已经没有了温念生存的空间。可是迫于法律约定的抚养义务,温妈妈只能硬着头皮把温念带回去。
临走的那天,梁奶奶给温念收拾了行李,给她买了好几身新衣服。
沈爷爷出于情义,还给了温妈妈一笔钱,嘱托一定要善待温念。
离开沈家那天,雪非常大。
温念被梁奶奶领着走出门,中间只回了一下头。
她看着三楼阳台的那个窗户,是大少爷沈霖修的房间。
自从他父母双亡后,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沉默,一周下来,几乎没说过一句话。
温念以为,他应该是恨她的,就像沈奶奶一样恨她。恨她父亲没有及时避免这场车祸,恨她无能为力却依然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那时候温念并不知道,年少的沈霖修就站在窗户后面偷偷看着她。
等她坐上车子,打开背包,才发现里面被他偷偷塞了好多零食。
温念只在妈妈家里待了半年就跑了,因为那天晚上,继父应酬喝多了酒,回家后发现妻子搂着儿子睡在了小床上,于是他摸进了温念所在的杂物间,把手伸进了她的被子。
温念又惊又怕,又哭又打,吵醒了一家人。
可是,她原以为会保护她的妈妈,竟然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妈妈骂她是下贱胚子,骂她小小年纪就勾引后爸。
于是温念跑了,不到九岁的孩子,穿着校服,单鞋,只背了一只从沈家带回来的背包。
她逃票上火车,睡在寒冷的候车室,被好心人发现后报警。
可是她坚决不说妈妈的名字,只说沈霖修。
她说她只认识沈霖修。
户籍警察无从查找,因为他们筛选信息的时候,根本想像不到温念口中的沈霖修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们调查了全国范围内同名同姓的成年人,没有任何线索。
而与温念相似的走失儿童的接警记录里,也没有一条跟她吻合——
其实温念知道,她的妈妈和继父不会报警的。
他们巴不得她死在外面。
后来警察把她先送去了社会救助福利机构,后来又转进了一所教会孤儿院。
温念再次逃跑,是又一个大雪天。
这一次,她终于找到了当初离开时牢记脑海中的每一站,每一景别。
倒在沈家大门口的时候,她全身都冻僵了。
沈霖修跟着爷爷从外面回来,像捡到一只流浪猫一样,发现了卧在花坛里的温念。
十二岁的少年用自己的外套和胸膛将她裹在温暖里。
那一刻,他是她重生的光与希望,是她一生所向。
沈爷爷得知温念的遭遇后,坚持要将这个可怜的女孩留在身边。
他动用自己多年的资源,以威胁虐/待等罪名,要挟温妈妈放弃了抚养权。
那时候,沈霖修的奶奶因为儿子去世的打击伤心过度,一直在病中。
为了不让奶奶伤心难过,沈爷爷让温念先住在梁奶奶那里。平时不要出门,也不方便让她去上学。
所以每天Ṱū́³下午,沈霖修放学之后就钻进梁奶奶的房间,给温念补习功课,给她讲学校发生的事。
再后来没多久,沈奶奶病逝了。
沈爷爷在葬礼结束后,一只手牵着沈霖修,一只手牵着温念。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岁。
这个梦如果就在这里结束掉,该是多美好的故事?温念想。
他们相依为命了一整个青春年少,用岁月不及的温柔治愈彼此心底里最相似的伤口。
温念就像一湖温软的春水,包容万千,陪伴守护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孩,陪他一路成长,陪他勇敢向前,最后陪他停在一朵盛放娇艳的玫瑰面前。
哪怕他伸手刺的鲜血淋漓,温念也只能默默为他包扎伤口。
温念二十岁那年,跟着沈霖修和几个朋友去参加跨年音乐节。
那年的陆晴还只是个吉他手,一支过家家一样的小乐队,甚至连登台站位的资格都没有。
她穿着吊带衫,瘦得突兀嶙峋,短发,纹身,性感与禁欲并行。
在沈霖修按部就班的成长轨迹里,她嚣张地空降,对他这样的公子哥全然不屑一顾。
但温念明白,沈霖修只看了她一眼,就那一眼,他眸子里激情翻涌的火热一下子觉醒了。
他眼里的火,终究烧干了自己围在他身边的这湖水。
不爱就是不爱,没有对错。
温念觉得,自己唯一的错误,就是不该抱着侥幸的心态,应允了爷爷对这段婚姻的安排。
可她有私心她有爱,她以为她可以,她不甘心早已被写在后世警言里的真理——
如果喜欢两个人,那么请选择后一个。如果足够喜欢第一个,是不会爱上后一个的。
如今,爷爷走了,她拿到了迟来多年的出局卡。
但还好她救出了陆晴,还好她还了沈家当年的恩情。
还好她还有个孩子,从此世界破破烂烂,她还有心有力去缝缝补补。
还好……
温念的眼泪刺痛耳朵,梦终于醒了。
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宿舍,手边扎着输液器。
下意识扶住小腹,温念一把拽下输液器,顾不得静脉血洒了一床。
「这,这是什么药!」
林衍在身边陪了她大半夜,这会儿刚刚打了个盹,被温念惊醒,他赶紧一把按住温念手臂上的针眼。
「没事的温念,只是点葡萄糖,不会影响孩子的。」
他知道温念在担心什么。
-15-
温念听了林衍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腹深处有一抹小鱼吐泡泡一样,温润的感觉让她心安不已。
她抬头看了一眼瓶子上的药水,信任地冲林衍点了点头。
「你想听听么?」林衍刚才跟妇产科那边借来了一个便携式的胎心仪,他担心温念现在情况,因为受伤和劳累,怕孩子情况不稳,所以一直在这边监测着。
温念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林衍:「已经可以听到了么?」
三个月了,其实有些是可以听到的了。
林衍让温念把耦合剂涂上,帮她将探头一点点找准位置,很快的,里面传来马蹄一样咯哒咯哒的声音。
那就是宝宝的心跳啊!温念的眼泪直接夺眶而出。
沈霖修走到门外,听到温念和林衍兴奋说笑的对话,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
他透过门缝看到林衍坐在温念的床前,似乎在她肚子上弄着什么,好像还把衣服掀开了?
一时间,他心底瞬时蹿出一股无名怒火。
砰一声,门被踹开了。
「你们在干什么!」
温念吓了一跳,赶紧把衣服盖在小腹上,慌乱之间,胎心仪的探头也掉了。
沈霖修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以为只是普通的医疗检查仪器。
但他关注的点不在这儿,而是在于,这两个人背着他在房间里搞什么!还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了?
「你不会敲门么?」
林衍把胎心监测仪器收拾好,丢给沈霖修一个冷漠又鄙夷的眼神。
沈霖修怒不可遏:「你说什么?我进我太太的房间为什么要敲门!」
还有三天才是离婚冷静期结束,他和温念还没办好手续,还是合法夫妻呢。
林衍这个斯文败类一样的男人,就已经像条闻着味儿一样的狗,围在温念身边纠缠不休了?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你掀她衣服干什么!」
「沈霖修你够了!」温念厉声喝止,「林学长帮我检查下有没有内出血,你不要在这儿胡搅蛮缠。」
沈霖修吃了个鳖,拳头攥的紧紧:「医院就没有其他医生了?没有女医生了?」
「沈霖修,医生与病人之间,不分男女性别。」温念冷漠地看了沈霖修一眼:「我和林学长之间问心无愧。你别把人都想的那么肮脏。更何况,你别忘了刚才给陆晴主刀的主任,也是男的,难道你不在乎她被人看光了么?」
说着,温念抚着小腹,慢慢沉下身子去。
她说,自己很累,要休息了。
「沈霖修,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守在陆晴身边,陪着她,而不是在我这里狗叫个没完没了。」
沈霖修气得脸色发青,手臂上的青筋都攥出来了。
「温念,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没离婚了?」
温念转过脸,不再看他:「没忘,所以你让我好好休息两天,身体好了,才能不耽误去领离婚证。」
林衍坐在温念身边,将她另一只手拉过来,消毒,重新将注射器扎进她的手背。
动作又温柔又自然,当着沈霖修的面,有意慢吞吞的。
气得沈霖修心脏都要炸了。
「你出去,我有话跟我太太说。」
林衍不理他,自顾拨弄着输液速轮,想给温念调整一个相对温和的速度,以免身体不适。
「你听见了没有!」
沈霖修上手扳住林衍的肩膀,想要将他一把扯开。
「别动!」
林衍冷漠地回过头,「我好几年没给人扎过针了,手没那么稳。至少不会像温念一样,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也能给那个女人做钢筋切割。」
言外之意,他在提醒沈霖修,做人可以混蛋,但不可以恩将仇报到这么混蛋的地步。
沈霖修顿了下,目光落在温念缠着很多绷带的手指上,心里蓦然一软。
他放低口吻:「我有话要跟她说,请你先出去下。」
见林衍一直不动,全程警惕地看着沈霖修,温念无奈转过身,点点头:「林学长。不好意思,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从下午那会儿救人回来,温念睡了有四个多小时。
现在是晚上十点多了,林衍一直陪着她,应该也很疲惫了。
「好,有事叫我。」
林衍把走过去把床头铃拽过来,放在温念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这才一脸不放心地离去。
沈霖修一肚子火被棉花套子硬生生给按了下去,他还不放心了,他有什么资格不放心人家夫妻两个共处一室。
「你俩什么关系?」
门关上,沈霖修走到温念身前,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惹得温念一点想理他的欲/望都没有:「他是我学长,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霖修提高声音:「他对你那么紧张的样子,你说你们只是单纯校友关系,谁会相信?」
温念歪了下头,眼中装满了不屑的冷漠:「那你就不要相信啊,我没有逼着你必须相信。」
「你——」
沈霖修很想发火,却又无力发火,因为他终于意识到温念好像根本不怕他发火。
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因为跟爷爷争执了,所有的坏情绪都有温念帮忙接着,因为陆晴的离开,所有的苦闷和不甘,都有温念一声不吭地坚守。
他欺负她,其实自己心里一直都是清楚的,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她怎么都不会走,也习惯了相信只要陆晴回来,她就会乖乖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就是不爽。
「沈霖修,我以为你是过来给我说谢谢的。」
温念叹了口气,看了眼窗外。
还没有到午夜十二点,今天,依然是她的生日。
从救人到现在,她饥肠辘辘,肚子空空。
她装不了沈霖修的坏情绪,也无力再跟他解释那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
「我跟林学长没什么,或许他可能喜欢我,但在跟你正式离婚之前,我没想过要和任何人怎么样。」
温念一字一句,足够了真诚,她转过脸,轻轻勾了下嘴角:「现在你可以真诚地说一句谢谢,然后离开我的房间了么?至少,你应该让我相信,我今天救了陆晴的行为,是一个称职的好医生该做的。」
爱情没有,人性总该有点吧?
「谢谢。」
沈霖修深吸一口气,与刚才色厉内荏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好像再说大声一点,明天公司股价就会下跌一样。
但温念已经不求其他了,她只希望沈霖修不要再打扰她,不要再给她难堪。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陆晴的情况怎么样?」
温念试图靠起来,但她一只手在输液,另一只手伤得挺重,撑着身子的动作有些笨拙。
「我来。」
沈霖修上前扶她起来,不小心碰掉了温念别在耳后的一缕碎发。
几根头发丝钻进鼻翼,撩得他心头一颤。
沈霖修偏开眼睛,低声道:「她没有生命危险了,手术结束,一直在昏睡。」
温念点点头:「那就好,只是那个钢筋的位置带动左手臂的关节,后续还是要注意下理疗和恢复的。」
沈霖修怔怔看着温念,眼中微有波澜:「温念,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尽心尽力?」
-16-
「因为我是医生。」
温念毫不犹豫。
沈霖修不能接受这个答案:「你是医生,又不是救援队的人。你可以选择袖手旁观。」
温念低下头,单只手藏在被子下面,轻轻抚摸着小腹。
她想给孩子积点德,又或者是,即使她将来与沈霖修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但他终究是孩子的父亲。
有天孩子长大了,一定会问她爸爸去哪了。
她希望自己可以自信又平静地回答——
你爸爸和他相爱的人在一起幸福生活,虽然他不认识你,但我相信他如果认识你,一定也会很爱你。
而不是说,你爸爸为了他喜欢的人殉情了。
温念是这样想的,她觉得没有陆晴,沈霖修是活不了的。
「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什么,我没有想办法帮你得到?」
看着沈霖修的眼睛,温念长长出了一口气。既然他不相信她给他最后的答案里暗藏着最后的体面,那么,她只能这样回答了。
病房的门被敲响,是沈霖修的助理。
「沈先生,奶茶买来了。」
沈霖修刚才发了消息给助理,他知道温念没吃饭,估计这会儿晚了也吃不下什么大餐,于是叫助理买了两杯奶茶过来。
少糖的,但加了很多珍珠和糯米。
是温念最喜欢的一家店。
以前上学的时候,沈霖修就经常拉着她的手,逛小吃街。
见到有卖各种新奇玩意儿的,他都会买给她。东西放在她口袋里,零钱塞在她手心里。再碰到什么,就从她的手心里抠出零钱去买。
温念心头微微一酸,其实她知道,沈霖修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只不过,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只不过,是陆晴恰恰好,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
温念屏着呼吸,小口吸了一下奶茶。
那种温润的,轻轻柔柔的甜,让她的泪腺有点守不住闸。
抬头看到沈霖修正皱着眉头摆弄吸管,甚至还想要把奶茶盖子揭开的样子,十分搞笑。
他不会弄。
温念记得,他不喜欢喝这种东西的,又甜又腻,对很多男人来讲简直是灾难。
但今天,助理既然买了两杯,他便陪她一起喝。
温念说了句我来吧,可是她的手打着针,受着伤,不仅用不上力气,还把盖子戳破了,弄了沈霖修一身。
「抱歉,你喝我的吧。」
温念说。
然而沈霖修拒绝了,他又不是真的想喝奶茶。
他说,只是觉得很久没跟温念一起吃饭,一起喝东西了。
是啊,结婚三年,他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
温念想了想:「没关系,等后天我们去办手续,结束后,一起好好吃个饭吧。」
不做夫妻了,也不用非得做仇人。
不说做朋友这样尴尬的话,但至少……他们也算亲人吧。
「其实今天,你下去救人,爆炸响的时候……」
沈霖修放下那杯已经戳坏了的奶茶,却始终没有放下已经摆弄得不成样子的吸管。
温念肩膀震了一下,摇摇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
沈霖修突然提高声音:「你不知道!」
温念笑了:「我知道,你是想说,当时你真的以为我死了,你心里,其实是有一点点难过的,对么?」
沈霖修的喉结轻轻吞了一下:「不止一点点。」
诚然,温念是了解他的。
只是沈霖修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跟温念去形容,当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的世界真的是放空了的。
可是反转太快了,林衍的拳头和温念的身影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他宕机的大脑在一瞬间清空了格式化,除了温念,他想不到任何东西。
只是——
「只是那一点点,与陆晴比起来,就像是被乘上一个零,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温念喝了一大口奶茶,咽下去的却只有苦。
沈霖修紧了紧呼吸:「温念,你还记得今天下午我们去看梁奶奶的时候,你问过我的问题么?」
温念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会儿她记得自己是有问过沈霖修,为什么不告诉她两人已经离婚的事实。
没想到后来温念接到了一个电话,急着去救援现场了,于是这个话题也就中断了。
这会儿沈霖修重新提起,温念不明所以。
沈霖修说:「因为如果梁奶奶知道我们离婚了,也就知道我爷爷去世了。」
温念轻轻啊了一声:「所以,就连爷爷去世的事,你都故意瞒着她,没打算告诉她?」
可是梁奶奶虽然人老了,但心又不糊涂,爷爷在世的时候,偶尔还是会去看看她的,现在人没了,难道梁奶奶感觉不到么?
何况梁奶奶一生未嫁,做人很有智慧,看事情也看得通透,就算知道以前的老东家过世了,也不会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吧。
温念以为,沈霖修瞒着梁奶奶的主要原因,应该还是担心她心脏不好。
「你不明白。」沈霖修深深叹了口气。
他对温念说,梁奶奶之于爷爷,不是一般的家佣。
「在很早之前那个旧时代,她是作为爷爷的通房丫头的存在的。她比爷爷大两岁,从小就照顾爷爷的生活起居。爷爷叫她琴姐,对她也非常的好。她年轻时候勤快能干,很得我的太奶奶的喜欢,原本打算,等我爷爷留洋回来,就让他们完婚的。可是……」
温念听到这里,心像被什么狠狠堵住了一样。
她不知道梁奶奶和沈爷爷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但她却听说过沈爷爷和沈奶奶相遇的爱情故事——
在大洋彼岸,最浪漫的国度,接受新思想,站在时代前沿的少年男女,一见钟情,携手而归。
爷爷不是背叛了梁奶奶,他只是爱上了他认为的那个命中注定。
穿着洋装和高跟鞋的沈奶奶,就像一抹光彩照人的珍珠。
后来,爷爷娶了奶奶,梁奶奶终身未嫁。
她从小琴变成琴姐,最后变成了梁奶奶,在沈家守了一辈子,也守了爷爷一辈子。
沈霖修说,后来因为爸爸去世,奶奶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奶奶走的时候,爷爷还不到七十岁。
他也曾以为,爷爷会愿意给梁奶奶一个名份。
毕竟,他们之间也算是携手半世纪的风雨白头了。
可爷爷并不愿意这样做。
「其实很多时候,无论人怎么做,都是注定要辜负的。」
沈霖修说,爷爷过世那天,身边正好是没有人的。
温念在医院抢救病人,沈霖修公司有重要会议。
爷爷是中午停止的呼吸,护士发现的。
他病了挺长时间了,但走的时候毫无预兆。
什么话都没留下,什么人也没提及。
「我不知道爷爷最后有没有惦记过梁奶奶,或许也想过再给她打个电话,或许也想再听她唠叨几句,天冷了……」
或许他什么都不想,因为梁奶奶这一生的重量,就算是爷爷这么强大的人,也承担不起。
沈霖修说完了这个故事,再抬头时,看到温念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温念说:「我懂了,沈霖修,你不用再说了。」
她泪眼婆娑的样子真的很柔弱,很让人心疼,那一瞬间,沈霖修就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把她从雪地里捡回来时的样子。
她全身都冻僵了,像小动物一样拱在自己怀里。
她甚至一直不知道爷爷叫什么大名。因为整个家里,爸爸会叫他沈老爷,她会叫沈爷爷。
所以,她唯独记得沈霖修的名字。
「我明白了,沈霖修,我都明白,你只是不想让我成为第二个梁奶奶。对么?」
温念扬起满是泪痕的脸,下一秒沈霖修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捧住温念的脸颊。
她的泪水烫过他的手,他的手上也有伤,也痛,但没有一寸是为了温念的。
「对不起,念念。」
沈霖修的眼睛也红了,他的喉咙动了两下,已经很久没有叫她念念了。
「不,是我对不起你。」
温念哽着声音,「是我越界了,沈霖修。」
是我不该飞蛾扑火,不该将错就错,不该仗着爷爷的疼爱,就误以为自己能够细水长流,走进你的心。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他疼她懂她也照顾她,但他不爱她。
怎么都不爱,怎么都无法把他心里玫瑰一样炽烈的陆晴取代。
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17-
「沈先生,陆小姐醒了。」
护士进来敲门,对沈霖修说。
「知道了。」
沈霖修虽然有意克制没有立刻兴奋地站起来,但温念还是感觉到了他瞳孔里清晰的震动。扶在温念脸上的手,也瞬间像触电一样收了回来。
温念的心微微空了一下。说实话,今天沈霖修对她坦白的一切,也让她多年执念不休的一切终于放下了。
她甚至有点犹豫,自己是否还应该继续隐瞒他关于这个孩子的事情。是否真的应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这对于沈霖修和陆晴来说,对于他们三个人纠缠多年的羁绊,无疑是非常麻烦的。
而温念这些年错付的感情,是自己的选择,也应该由自己来放手。
既然沈霖修不是那个正确的人,那么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是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也值得她愿意为之携手共度余生,一起生儿育女的。
可是,她才刚刚听到宝宝的心跳,又怎么能舍得?
温念纠结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一下沈霖修。还是说,狠狠心,彻底断了跟他所有的关联……
「你先去看她吧。」
温念闭上眼睛,把身子沉了下去,她说,自己也有点累了。
沈霖修应了一声,起身走了。
病房里空空荡荡,远处码头十二点的钟声回响。
今天是她的生日,没有庆祝,也没有蛋糕。
温念摸了摸裤子的口袋,摸到了一块已经软成泥的巧克力。
她把陆晴救出来的时候,给了她护身符,她还了她巧克力。
还说了生日快乐。
有那么一瞬间,温念甚至还以为沈霖修真的故意把她的生日放进备忘录,现在想想,应该只不过是去疗养院堵截她,怕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刺激了梁奶奶。
温念的眼眶一阵阵发紧,她想起了梁奶奶,也莫名预见到了自己五十年后的样子。
如果,她继续跟沈霖修纠缠下去的话。
温念剥开巧克力,咬了一小口,跟眼泪一起咽了下去。
她默默祝自己一声生日快乐,然后拿出手机,在本院的公众号上,妇产科那里挂了一个计划生育科。
温念休息了一晚上,感觉身体没什么大碍了。
虽然她挂了病休,但毕竟现在还是住在医院的,所以第二天专门上楼去看了一下陆晴。
陆晴醒过来了,但人还很虚弱,半边身子打着石膏和绷带,不能轻易移动。
温念站在门口看到沈霖修陪在床边,一勺一勺给她喂着粥。
他其实并不太会做家务活的,动作笨拙不堪,但耐心又细致的样子,像个小少年。
温念转身想走,里面的陆晴似乎察觉到了。
她让沈霖修追出来,叫温念进来,当面说声谢谢。
「温念。」
沈霖修果然追了出来,「陆晴说,想跟你说声谢谢。」
温念顿了下,摇摇头:「真的不需要,我只是……于公于私,都做了我想做该做的事。她,那个手,没问题吧?」
沈霖修也莫名觉得氛围有点尴尬,点点头:「应该没问题,大夫说目前还没有知觉可能是钉固的石膏的原因。」
温念应了一声:「嗯,那……那我们明天……」
明天是冷静期的最后一天了,两人终于可以把手续办了。
听到温念提到这个话题,沈霖修的脸色微微沉了几分。
「你不是还没出院么?」
温念苦笑一声:「我吃住工作都在这里,有什么出院不出院的?更何况,去办个手续,又不是什么体力活。」
听说过结婚要讨吉利的,没听说过离婚还要看身体情况,看日子的。
「反正,明天早上九点半,民政局门口吧。」
温念说,两人把各自的东西都带上,如果沈霖修愿意,结束后一起吃个饭也行。
说完,她转身进电梯。
沈霖修站在原地愣了许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会有一种很空很空的感觉。
回到病房,他看到陆晴靠着床头,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
「她走了?」
沈霖修进来,她没回头,但听得出脚步声。
沈霖修点点头:「嗯。伤口疼?」
陆晴摇头:「不疼。」
她没说谎,天知道她有多希望自己的伤口真的疼。
要是疼,就好了,总好过像现在这样毫无知觉。
「我明天上午,出去一下。」
沈霖修低吟一声,走过去给陆晴的枕头垫了一下。
陆晴轻笑:「下定决心了?」
沈霖修微微愣神,随后别开眼睛:「我早就下定决心了。」
……
温念中午睡了一小会儿,定的闹钟是下午三点的。
她约了妇产科那边的医生,想要过去先问一下情况。
昨天纠结了好久,但她最后还是决定明天先把婚离了,之后再说孩子的事。
她不希望沈霖修会误以为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说怀孕的事,是有什么其他企图的。
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还能残存裹挟在手心里的,就只剩下那一点点可怜的尊严了。
「温念!」
就在温念准备下楼去看妇产科的时候,林衍突然追了上来。
「我听陈老师说了,你挂了她的科?」
林衍将温念拉到外面的走廊上,很是不能理解她的决定。
「你……是做了什么决定么?」
林衍是目前唯一一个知道她怀孕的,听说她挂了计划生育科,急急忙忙就过来找她了。
他了解温念,她从小被妈妈抛弃,很向往那种非常亲密的亲子关系。她也知道温念对这个孩子有多期待,多舍不得。
「林学长。」温念摇摇头,不知该如何说起,「我只是……有点想法罢了。我还没决定好。」
林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是沈霖修知道了?他,不希望这个孩子……」
「不是,他不知道。」温念连连摇头,她表示,沈霖修现在还并不知道这件事,自己虽然有告诉他的打算,但总觉得在离婚之前不是好时机。
「我是在想,既然已经决定彻底分开了,再瞒着他生下这个孩子,是不是会让我们三个人,甚至孩子,都处在一个特别麻烦的状态下。」
以温念对沈霖修的了解,他是不会放任这个孩子不管的。
「我只是不想再夹在他和陆晴之间了。」
可是孩子已经有心跳了,活生生的要把它从身体里杀死,取出去。
温念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带刺的铁钩狠狠往外拽扯,痛得无法呼吸。
「你真的很舍不得这个孩子是不是?」
林衍思考了一下,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他上前一步,双手搭在温念的肩膀上:「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认下这个孩子。」
温念瞪大眼睛,震惊不已:「林学长,你——」
-18-
温念不是不知道林衍对自己的心思,从上学那会儿,他就表达过很明显的追求和示好的意图。
但温念这一颗心早就已经牢牢拴在了沈霖修的身上,再也没有眼睛去看任何的风景。
「不行,这样,这样对你不公平。」
温念一口回绝。
但林衍并不愿意放弃,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这些年想说的话说出口,开弓就真的没有回头箭了。
「温念,你听我说。我喜欢你,我从第一次在学校里遇到你,就很喜欢你。虽然我知道你一直心有所属,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始终没有把这些话说穿。」
「后来你结婚了,我以为他既然愿意娶你,应该会对你好的。可是这三年来,我看着你过得不快乐,看着你困在婚姻的牢笼中,我真的很心痛。」
「既然现在,你们彼此都要解脱了。我知道你不想因为这个孩子,再跟沈霖修有任何瓜葛和牵扯,所以你很为难,因为你舍不得孩子。所以你想想看,还有什么会比由我来认下这个孩子,更好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我都已经想好了温念,等你开始显怀的时候,就申请病假,我对外可以放出风,就说你失去国外进修了。等孩子生出来,抱回来,谁也不会怀疑。如果你,你依然没有准备好接受我,没关系,我们可以做假夫妻,假情侣。我愿意等你——」
「温念,我真的是心甘情愿的。」
林衍的一席话,已经彻底摧毁了温念眼睛里的坚固堡垒。
泪水像消息一样淌过脸颊,可温念还是坚持摇了摇头。
「不行的林衍,我对你……我说我对你不公平,是因为直到现在,我对你都还没有那种想法。」
「所以你也说,是直到现在啊。」林衍拉住温念的手,将她的双手捧在面前,轻轻吹吻着。
他眼神清透,声音温和:「温念,我说我愿意等。我相信总有一天——」
「如果没有那一天呢?」
温念扬起满眼的泪光,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些话,残忍一点说出来,才是最真诚的保护。
「林衍,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对你,始终没办法有那样的感觉呢?」
林衍心头一击钝痛,但那种痛很快就平静地融入了血液里。
「如果是那样,就看看是你先对我产生那样的感觉,还是我先对你失去那样的感觉呢?」
他微笑着说,「温念,不要有压力,即使我们没有这样的缘分,我们也可以做朋友,亲人,我也可以给你的宝宝当舅舅。你说是不是?」
这一声舅舅,彻底击溃了温念的心理防线。
她对家庭和家人的那种热切的渴望,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
「林衍,谢谢你。」
林衍张开双臂,将温念轻轻拢住,就是这样一个拥抱,正好被经过楼下给陆晴送东西的沈霖修给看到了正着。
那一刻,沈霖修心底生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听不到温念和林衍在说什么,但这个拥抱,已经足够他脑补出——
温念只要一跟自己离婚,就会立刻对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了。
难怪她这么着急要离开他?
沈霖修越想越不爽,连晚饭也没吃下去。
回到楼上,他特意没有马上进病房,不想让陆晴看出他的状态不对。
正在沈霖修盘算着到什么地方一个人去待会儿的时候,陆晴的主治医生来了。
「沈先生,在我正在找你。」
「徐医生,有什么事么?」
沈霖修跟着医生进了旁边的诊室。
医生严肃的表情着实是有点吓人的,沈霖修拧着眉头,静等他的后文。
「是陆小姐的伤情,我们这里拍的高清造影片子出来了,我需要先跟您交代一下,情况可能不容乐观。」
沈霖修顿时提起呼吸。
……
第二天大雨,但并不能成为阻碍温念与沈霖修离婚的理由。
因为三十天冷静期过了,如果今天两人不到场,那么之前的预约作废,还要再重新申请一次。
于是温念早早起来,叫了辆车来到民政局门口。
九点开门,她提早了二十多分钟。
一晃九点半了,外面始终没有出现沈霖修的身影,温念有些着急了。
昨天分明已经说好了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爽约吧?
而且这两天他都在医院给陆晴陪护,早知道她应该先上楼一趟,跟他一起来的。
温念打了沈霖修的电话,却没有人接听。
沈霖修坐在陆晴床边,正在给她喂粥。
陆晴的左手依然没有知觉,心情始终不是很好,卧床胃口也差。
「你不用去公司么?」
她吃几口就不吃了,看到沈霖修偶尔望窗外望,陆晴知道他有心思。
沈霖修应了一声:「不用,今天的事情都安排下去了。」
与此同时,沈霖修的手机响了。
搁在床头上,是温念的来电。
震动声声,他却始终没接。
陆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屏幕:「她找你有事。」
沈霖修故意别开眼睛:「她没什么要紧事。」
然而陆晴的心却并没有因为沈霖修这样说而有所轻松,因为她知道,今天是温念跟沈霖修约去民政局的日子。
「阿修,你们今天,不是要离婚的么?」
陆晴的眼睛亮亮的,闪着期待的光。
那一刻,沈霖修的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这么多年,他从没在陆晴的眼睛里看到过这样低伏的期待。
她总是那么酷,那么不屑一顾,那么不在乎。
说实话,她越是对他不在乎,他就越是对她念念不忘。
他甚至明白她叫嚣着要搬进沈家,更多的动机是想要给自己争口气——
老爷子越是不喜欢她,不同意,她越是要进来。
可是当她开始期待他们将要走进婚姻,开始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眼巴巴盼着沈霖修跟妻子离婚,然后名正言顺跟她在一起之后,他突然就觉得兴味索然。
这样的陆晴,不再是他认识的陆晴了。
可是,昨天医生说过了,陆晴的肩膀伤到了神经,最坏的可能是她的左手臂很有可能行动受限。
将来,甚至再也拿不起吉他。
沈霖修想,或许是因为这样,她的伤病终究战胜了骄傲。
这一刻的陆晴,是真的很脆弱的。
他没办法了。
抬头看向窗外的雨,他知道温念在等他,特也知道陆晴在等他。
「我过去了。」
沈霖修附身在陆晴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离开了病房。
-19-
温念坐在候场大厅里,一直等到十点半,沈霖修才出现在民政局大厅的门口。
那一刻,温念的心情多少还是有些复杂的。
可能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她也在心里偷偷想过,沈霖修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舍得呢?
或许有,但他终究还是要来的。
沈霖修穿着一套休闲装。因为没有去公司,晚上也没有回公寓,甚至还是昨天回去换的那身。
他甚至没有刮胡子,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非常随意,不重视。
相比之下,温念就体面多了。
她特意换了一身白色的休闲毛衣,整个人看起来温温暖暖的。
门外秋雨又寒了,沈霖修走进门,第一眼看到温念的时候,心是有些悸动的。
她是真的在很认真地准备跟他告别了,沈霖修想。
「等了很久了?」
沈霖修走到温念身边。
温念点点头,手里搓捏着三张过号的小纸条。
「是下雨堵车么?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沈霖修冷冰冰看了她一眼:「你巴不得吧?我要是这个时候出事,离婚变丧偶,你倒是划算了不少。」
温念当然不明白沈霖修心里为什么憋了那么大的怨气,不过这些年,他对她阴阳怪气已经成了习惯。
温念不反驳,不在意。她拿了包,站起身:「走吧,快到我们了。」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一个热心大姐尖叫了起来:「小姑娘,你没事吧!」
温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很疑惑地转了下头:「我,我怎么了?」
大姐一脸惊恐,手指温念身后的牛仔裤。
沈霖修不明所以,凑过去看了一眼温念坐过的位置——
一大片鲜红色。
椅子上,地上,温念的裤子上,全是血。
「温念!」
沈霖修一把扶住她:「你怎么了?」
温念伸手抹了一把,脸色瞬间比纸白。
她的孩子——
「先去医院!」
哪里还顾得上离婚,沈霖修一把将温念横抱起来,开车一路冲进大雨里。
温念蜷缩在后车座位上,心跳狂飙,手心冰凉。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昨天下午还听了宝宝的心跳,为什么今天会变成这样?
事到如今,沈霖修再没有常识也该看得明白,温念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把车开得很快,甚至超过了那天赶往事故现场去找陆晴的速度。
温念两耳嗡嗡,无力去回答他的任何话。
她只能尽力蜷缩着身子,去感受身体的变化。
不要,宝宝,坚强点好不好,妈妈没有不要你……
……
「大夫,她怎么样了?我太太她怎么样了!」
看到医生从急诊室出来,沈霖修赶紧扑身上前。
然而医生只是无奈摇摇头「不行了,孕囊都掉出来了,保不住的,已经做了清宫。」
沈霖修大脑嗡的一下,整个人颓然往后倒退了几步。
温念流产了?三个月的孩子,他甚至都不知道,就……就没有了?
沈霖修顿时觉得背后冷飕飕的,一回头,迎上林衍寒冰一样的眼镜片。
会想起之前的细节,包括昨天他撞见温念和林衍在病房里,在用一个什么仪器贴着肚子——
沈霖修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愤怒点燃了。
「姓林的!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混蛋!」
沈霖修一把揪住林衍的衣领,怒不可嗯。
「她怀孕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林衍嘴角一勾,轻蔑地笑了笑:「为什么要告诉你,沈霖修。念念怀孕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既然不说,难道不就说明了这孩子不是你的么?」
「你他妈找死!」
沈霖修理智全无,挥着拳头冲向林衍的面门。
保安和其他医护人员冲上来,将他抱住。
「别冲动!你冷静点!」
「保安!再来两个保安!」
「再乱来报警了!」
急诊室外乱成一团,没有人注意到,挂着半边石膏的陆晴就站在走廊的尽头,亲眼看着这一切……
……
温念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
沈霖修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静静守在病床前。
刚才林衍告诉过他,温念在冒着生命危险救陆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
她不是没想过退缩,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孩子如果瞒着他生下来,会不会给他和陆晴带来困扰。
脑子里满满的,全是林衍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
「可是沈霖修你知道么,她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了。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亲人……」
「你知道她昨天第一次听到胎心的时候,有多兴奋?」
「她爱你,爱而不得,就如同我爱她,一样爱而不得。可是沈霖修你知道你最混蛋的地方是什么?你明明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妥协,为什么还要答应你家人的要求跟她结婚?你可以放掉她的,你可以不用耽误她的……」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温念已经跟自己和解了。
唯一让她放不下的孩子,也被上天以另外一种眷顾的方式,收走了。
「从此以后,沈霖修,你与念念再也没有关系了……」
可是,今天他们没有成功办理离婚手续。
按照规定,他们依然是合法夫妻,而且要重新申请的话,冷静期重新计算啊!
沈霖修挪了下椅子,凑近温念的脸。
他已经记不得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看她了。
论五官,她是那种圆钝娇憨的长相,丝毫没有攻击性。
不会像陆晴那样明艳精致,气质也很柔和。
确实不是第一眼就会让人觉得惊艳的长相,但看久了,挺舒服的。
她身材饱满,皮肤白皙紧致。
沈霖修当初跟她结婚的的确确是有跟爷爷赌气摆烂的成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真心喜欢着温念的身体。
在她身上,他流连忘返,食髓知味。
她真的就像自己生活里无处不在的空气一样,沈霖修想。
前面那些年,他无时无刻不想摆脱她,可事实上,他从未真正离开过她。
爆炸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她死掉了一回。
手边的女人发出一声嘤咛,沈霖修深吸一口气,攥住温念的手。
温念醒了。
-20-
温念醒了,第一反应就是一把拢住自己的小腹。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民政局的椅子上,停留在那摊刺目的红色上,停留在沈霖修冒着大雨抱着她,一路从停车场冲进医院急诊室的焦急的表情上。
她宁可相信,那一刻,他抱着她是真的再为她担心,他的心跳是真的在狂飙加速。
「沈霖修……」
温念的泪水涌出眼眶,她拼命摇头,泣不成声地说:「我不是,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打扰你和温念的生活。这个孩子,也不会影响到你们的。你能不能同意我……我留下这个孩子?」
或许在今天之前,温念多少还是动过放弃的念头。
但林衍的话给她最大的勇气不在于是不是有人愿意接盘,而在于,她是否还愿意相信自己还有邂逅爱情的机会。
十几年了,她的生命里曾经只有过沈霖修的名字。
她曾以为,自己是逃不开的。
知道她亲眼看到身下的鲜血,她被沈霖修抱在怀里,一寸寸感受着腹部明显流失的生命感,她才意识到,她想留下这个孩子,跟沈霖修早已没有任何关系。
她只是想要这个孩子而已。
沈霖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在床头边,静静看着她。
温念松开手,抓住沈霖修的胳膊。她眼里装满了祈求和希望,她能给予全部的承诺,以及在爱情里萧然退场的勇气。
但她想要这个孩子,她听到了他的心跳,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她甚至在心里,连小名都取好了……
「念念。」
沈霖修屏着呼吸,哑着嗓音。他翻开手,攥住温念冰凉的小手。
一瞬间,记忆好像拉回当年那个飘雪的下午,他从雪地里抱起八岁的女孩,将她冻僵的小手握在掌心里。那一刻,他似乎也曾有种天然的错觉——
就好像握住了整个世界。
「没有了,念念,已经没有了。」
沈霖修说出真相。
温念愣了一下,此时眼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将要坠落,却迟迟没有坠落。
终于,她抬起头,故意把脖子仰起来,仰到怎么也无法再往上抬的程度。
她把眼泪憋了回去,哪怕心脏都要被憋到爆炸,胸腔里的每一声呼吸都痛,她也一定要憋回去。
「没事了。」
温念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没有也好,没有了,我们就彻底不用再有任何瓜葛了。」
温念左右翻找,想要去拿手机。
沈霖修从床头上取过来,递给她。
温念看了一下日期,很认真地看着沈霖修的眼睛,说:「已经四点半了,今天来不及了。」
婚姻冷静期满之后,如果双方没有到民政局去领离婚证,那么视为撤销申请,婚姻继续有效。
如果还要离婚,只能重新申请,再等三十天了。
温念打开手机,想要进入预约系统。
可是病房里的信号似乎不太好,她登了半天没进去。
沈霖修低吟一声:「温念……你先等下。」
「你的手机能进去么?给我看看——」
温念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理会沈霖修在说什么。
「你等一下!」
沈霖修皱紧眉头,厉声道:「你就非要急这一时半刻么!不能等身体好了再说!」
温念愣了一下,摇摇头:「我想先约上,一等又是三十天。到时候,我们——」
「你先躺下!」
沈霖修站起身,把她像小动物一样按回到床上:「听话!」
温念没说话,只是那样定定看着她。
沈霖修看了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你饿了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温念没做声,翻了下身子,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半张脸。
沈霖修见她不想说话,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听到身后门没有了动静,温念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忍住。
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咬着拇指,哭出了声音。
她不明白孩子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
一定是因为她在心里动了不要他的念头,他生气了,才会离开他。
他一定是以为,她这个不称职的妈妈,不够爱他……
温念哭了很久,一直哭到疲惫入睡。
她不知道,沈霖修其实一直没走。
他就站在门外,听她哭得心碎,他的心也跟着碎成一片片。
沈霖修没有再进去打扰温念,转身往楼梯口走过去的时候,他看见了陆晴。
「你怎么下来了?」
沈霖修愣了一下。
陆晴轻笑一声:「我都下来好几趟了,只是你没发觉。」
沈霖修把温念带回医院以后,就一直陪在她床前,他确实没有注意到陆晴,几个小时下来,也没有到楼上病房去看过她。
「我听说了,她把孩子做掉了。」陆晴轻描淡写地说,「温医生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一定是不希望你为难。毕竟,有个孩子留在外面不能跟父亲的姓,这种事也是你不能忍受的。」
温念没有健全的家,沈霖修也一样。他们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也要面对原生家庭的缺失吧。
沈霖修诧异地看了陆晴一眼:「她没有,她的孩子是意外流掉的。前天把你救出来,她可能是太劳累了。」
陆晴歪着头想了想:「是么?你也这么觉得?我一开始也很内疚,不过刚才我遇到一个熟悉的护士,她说她看到温医生去挂了计划生育的号。我估计她应该是自己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下定决心?不过,你要是不信,可以给她开个血检,看看她血象里面是不是服用了一些药物。」
「不用了。」
沈霖修皱着眉,咬了咬后槽牙。
他想,如果温念真的是自己把孩子打掉的,也只能说明……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离开了。
沈霖修将陆晴送回病房,心里却始终不踏实。
最后,他安排助理去把事情办一下,不要让温念知道,也不要让林衍看到。
直接找温念的主治医生谈,让他开一张检查血的单子。
回头温念睡着了,会有护士过来抽的。
几小时后,温念的报告出来了,血液中确实含有过量的米菲同。
这是药流最常见的口服药剂……
-21-
几天后,温念的身体恢复了些,便销假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她找的中介也帮她安排好了一处出租屋,就在医院附近那个小区,一室一厅,干净又方便。
上午接诊了好几个外伤病人,温念忙到快一点才有时间吃上一口三明治。
突然身后一道影子站过来,她以为又来活了,赶紧放下东西抹抹嘴。
她没想到会是沈霖修。
「你怎么在这儿?」
温念惊讶了一下。
沈霖修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身体随意往旁边转了一下:「嗯,今天陆晴出院了。我过来办手续,顺便来跟你打个招呼。」
温念轻轻哦了一声:「对了,她的手臂……」
沈霖修点头:「还是没有知觉。」
温念深吸一口气:「我听说了,好像是说她当时受伤锁骨神经有损伤,但也别灰心,这种很多都是能复建的。」我当时……在那个环境下,想要救人,我确实也没把握……」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沈霖修抬了下头,打断温念的话。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她也没有。」
温念应声:「我知道。只是我听说她是左手弹吉他,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可能心里会很难受。你要多安慰她,多鼓励她。」
沈霖修心中莫名不悦:「这不用你说吧?」
温念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提一句而已。」
「你中午就吃这个?」
沈霖修的目光落在桌台上的半个三明治上。
刚刚流产后的身体肯定还虚弱,怎么一点都不注意营养呢?他心想。
温念有点不好意思,用个纸巾把吃剩的东西裹了一下。
「今天太忙了,没时间去食堂。」
沈霖修皱皱眉:「那现在不忙了,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陆晴出院,她乐队的几个朋友都来了,这会儿沈霖修叫司机把他们先送走了。
其实他在外面磨蹭了好一会儿,前面温念一直在忙,终于看她闲下来了,他才进来。
然而温念摇摇头:「不行的,急诊又不是门诊,随时都有人来,在岗的时候走不开。」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高声尖叫。
「医生!医生!你快点救救我儿子!」
一对年轻夫妻冲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十个多月大的小孩子。
看这个样子,脸色发青,呼吸困难,情况十分严重。
「怎么回事?」
温念放下手里的东西,立刻投入到工作中。
小孩的父亲急着说,孩子玩玩具的时候不小心咬掉了上面的一个塑料疙瘩,呛进气管里了。
「我和我老婆还学了什么海姆什么的,可是不管用啊!」
温念听了听孩子的心跳和呼吸,戴上手套。
「先把孩子衣服打开!」
经过十几分钟的处理,温念判断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紧急了。这对夫妻不是专业医护人员,不知道低幼龄的海姆立克法跟大龄儿童的不一样。
现在异物可能已经卡的很深,但没有完全堵住气管。可是再耽误下去,气管里产生水肿压迫,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当务之急,温念准备开刀给孩子实行环甲膜切开,保持呼吸畅通。
一看温念准备手术,孩子的父亲急了。
「你干什么!」
温念来不及多解释:「他现在呼吸困难,必须要从环甲膜这里差一根管子,先通气要紧。」
但孩子的父亲并不信任她:「你别瞎搞啊!好好的孩子你给他开什么刀子?你们不都是专业的么,赶紧用那个什么法,把东西取出来啊!」
温念真的没时间跟他纠缠了:「我告诉你,现在每一秒钟都是救命时间,你再耽误下去,孩子就真的不行了!」
孩子的父亲也怒了:「我看你就是瞎搞!你才多大年纪,当了几年大夫!有没有像样的医生啊!」
急诊科主任正好闻讯赶过来,了解了一下情况后,让温念先出去。
「小温,你去休息,休息,这边我来。」
温念无奈离开诊室,坐在外面休息椅上发了会儿呆。
一转头,看到沈霖修递给她一杯奶茶。
「谢谢。」
她嘴角轻轻勾了一下,神情很疲惫。
「急诊室这样的事,是不是经常发生?」
这还是沈霖修第一次试图去了解温念的日常工作,说实话像刚才那样的父亲,他在一旁看着,都很想冲上去揍他。
「正常。」
温念喝了一口奶茶,心情平复了些:「我们做医生的,又不是为了求多少感激和回报。来看病的都着急,情绪可以理解。当时在那个体育场馆,我救陆晴的时候,你不是一样也……」
「咳咳。」
沈霖修觉得有些尴尬:「不提这个。」
温念点点头:「好,不提。但我刚才,看到那个小男孩的一瞬间……」
那么小小的一个,包裹在父母的爱和疼惜里。
如果她的宝宝还在……
温念的喉咙顶住了,她闭上眼,不想让沈霖修看出她的悲伤。
但沈霖修还是轻易从她湿润的睫毛里看出了端倪。
「温念,既然那么舍不得,你当时真的是因为不想我为难,才——」
「你说什么?」
温念缓了缓,不明所以地看着沈霖修。
「我是说,流掉孩子——」
然而就在这时,温念腰上的对讲机响了。
「温医生,温医生你在么?过来急诊室,有病人了!」
温念没时间跟沈霖修再说其他的,赶紧回复:「马上马上,我过来了。」
她站起身,把剩下的半杯奶茶放下。
「沈霖修我先去忙了,哦对了,我已经预约好了,回头告诉你那天!」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沈霖修站在原地,目送温念的背影。
沉寂好久,他拿起温念留下的半杯奶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很甜腻,入口却又苦。
其实他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想告诉她,如果她早点告诉他怀孕的事,他会答应留下来。
如果温念真的很想要个孩子,他们也可以再生一个的……
……
沈霖修回到家,看到陆晴竟然坐在沙发上。
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回来了?」
他以为她跟乐队的朋友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
「有点累了,就先回来了。」
陆晴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你去哪了?」
沈霖修愣了一下,摇头:「没去哪。办完出院手续,回了公司一趟,有点事。」
陆晴望窗外看一眼:「你的车已经在门口停了半小时。」
沈霖修早就回来了,这是心里莫名烦躁,一直坐在里面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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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霖修没想到陆晴会看到,偏过头,用咳嗽掩饰尴尬。
「只是公事,有点棘手。」
他走到陆晴面前,俯身下去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别担心,你好好休养。」
然而陆晴突然一把抓住沈霖Ṱṻ₃修的领带,凑上去索吻。
沈霖修出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陆晴扑了个空,两人双眸接对,气氛十分修罗场。
沈霖修意识到不对,赶紧解释:「不是,我以为你……你是要跟我说话。还有,我跟温念还没办好手续。」
这些年,他与陆晴其实并未有过任何亲密过界的行为。
原则上的红线,沈霖修不愿触及。
陆晴眼眸一灰:「沈霖修,你们哪天去?」
沈霖修愣了一下:「应该快了。」
「应该?」陆晴眼神闪烁了一下。
沈霖修拽拽衣袖:「我的意思是,温念约的,到时候她发消息给我。」
「为什么是她来约,她告诉你?为什么不是你来约?难道离婚这件事,不是应该你比她更积极么?」
陆晴不依不饶,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起来。
沈霖修被她逼得烦躁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对陆晴这咄咄逼人的样子感觉不耐。
「你到底想问什么?她约还是我约,有什么区别!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应该怎样?」
陆晴的眼里微有湿润:「沈霖修,你不会是想说,我现在变得不太像你眼中那么脱俗个性的女神了吧?」
沈霖修知道问题不在陆晴,而在自己,所以他问心有愧。
「别说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留下一句话,沈霖修独自进了书房。
陆晴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以前他得不到自己,所以念念不忘。
现在他失去了温念,所以后悔妄想。
可她怎么能甘心?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她没有回头路了。
两周后,温念去看梁奶奶,很不巧的是,她再次偶遇了沈霖修。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沈霖修这几天一直在叫助理盯着她。
看到她每天上班忙碌,下班还在准备论文考评的资料。
看到她有时候会跟林衍一起吃宵夜,看到林衍送她回家,两人却始终保持着没有再进一步的距离。
看到她今天终于轮班休了假,坐上了开往疗养院的公交车。
有时候沈霖修真的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什么大病,以前结婚在一起,他三年不着家,恨不能每天都住在办公室和酒店里,根本也不知道温念都在忙些什么。
可现在终于要分开了,他却像个偷窥狂一样,每天每个细节,逼着助理样样汇报。
梁奶奶今天的精神挺好,看到温念和沈霖修都来了,非常开心。
她问他们好不好,爷爷好不好,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看似最平常的家常,但温念和沈霖修都觉得,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更难回答。
今天又是一个挺不错的黄昏,从疗养院走出来,两人并肩在路灯下踩了一地梧桐叶。
「你今天休假?」
沈霖修问。
温念点头,说自己是明天一早的班:「你呢?你也休假?」
印象中,沈霖修一直是很忙的。
沈霖修说自己还好,忙的事可以交给助理,不是什么都必须事必躬亲的。
「也包括一直跟着我?」
其实温念早就察觉到了,她说,她在医院看到过陈助理几次。
起先以为是帮陆晴开药,或者联系复诊,后来发现,他好像一直都在急诊室这边徘徊。
沈霖修被拆穿,脸上掠过一瞬的尴尬。但他并没有跟温念解释为什么,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不舍与留恋,究竟是为什么?
「对了,我上周给你发过消息了。你没忘记吧?下周一,我们要民政局了。」
温念如此随意的口吻,让沈霖修的心莫名钝痛了几分。
她果然是每天在数着日子的么?
她已经把离婚,当作他们两人仅剩的关系里最后要共同面对的一件事了。
沈霖修感觉自己好像无论用什么样的契机,都没办法让这个话题变得有所转圜。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告诉温念,如果他说,他有点后悔了,他舍不得她了。
还有意义么……
当初她亲手放弃这个孩子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给他们的感情判了死刑吧。
沈霖修不知不觉的,脚步有些落后了。
温念停下来,转身看着他。
也不说话,就那样站着盯着,等他。
她的眼睛甚至都比之前清澈了,沈霖修想,原来离开那三年牢笼一样的生活,对温念来说,未尝也不是一种解脱。
「你会跟林医生在一起么?」
沈霖修突然停住脚步,问道。
温念的脸颊微微泛红,随后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考虑。不过,之前他说得那些话,还是让我很感动的。」
沈霖修心底蓦然生出一阵强烈的不舒适:「好听的话谁都会说。」
他别开脸,口吻不阴不阳。
温念显然并没有在意他的情绪变化,自顾自道:「可我觉得他并不是随便说的,那会儿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是林衍跟我说的,如果不想让你们为难,他愿意做这个孩子的父亲。」
沈霖修差点没气炸了肺:「你竟然还打算让我的孩子叫别人爹?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过你丈夫?」
温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可你也从来没把我当过妻子。」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把她当妹妹,当亲人,当朋友,当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当过妻子。
沈霖修用力深呼吸了两下,头微微偏过去。
余光里看到一抹风,吹乱了温念的长发,恰好有一片黄色的叶子落下来。
他借着这一点点悄然的声音,说:「那假如,我现在开始呢?」
温念看到前面有只狸花猫从灌木里过去,走了下神。
「你说什么?」
沈霖修摇摇头:「没什么。」
天晚了,沈霖修提议早点回去。
「你住哪?我送你。」
温念报了个小区的名字,距离医院不远。
「小区不大,都是老房子,外面挺旧的,里面还好。你停门口就行,里面不方便掉头。」
温念是比较贴心为对方考虑的,但沈霖修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她好像是在防备他乱来一样。
「我又不是陌生人,对我那么警惕。」
温念脸上一红:「也不是……」
她想了想,说:「我是觉得,你整天叫陈助理盯着我,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陆晴也盯着你呢?」
沈霖修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可能,她不是那样的性格。」
温念不置可否,但她一直都相信,女人更了解女人。
「沈霖修,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但我就是觉得,陆晴这次回来,跟她走的时候不太一样。」
其实沈霖修也明白,像陆晴那样酷的个性,这次回来就一直在把要跟他结婚这件事当作很重要的目标,来催促,来施压——
这确实不是他认识的以前的陆晴。
「讲实话,如果当年陆晴能够更坚持一点,其实爷爷也是拿你们没办法的。」
温念说。
但陆晴多酷啊,既然自己不被沈霖修家的长辈接受,那她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强扭这只瓜?
所以越是这样,她也是像扎了根一样在沈霖修的心底种下了。
「温念,其实我不是没想过。我和陆晴,我们到底适不适合结婚生活。」
沈霖修打开车里的冷气。十一月了,冷气实在有点不合适。
-23-
「哦。」
温念吐出一口白气。
沈霖修眉头一紧:「我在很认真跟你说话,你哦什么哦。」
没想到,温念突然抬手,大大方方在沈霖修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她笑得很爽快,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
「我知道你是有点焦虑,可能有些时候,人越是得到了,越是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是没关系,你至少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温念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有多痛。
所谓不想要的那个,不就是她温念么?
沈霖修平息了一下呼吸,双手抓在方向盘上,攥的吱吱响。
「你就不想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温念垂了垂头:「其实我知道。」
沈霖修转过头:「你知道?」
温念应了一声,双手摆弄着外套上的拉锁。
她说:「你想说你舍不得我了,对么?」
沈霖修的心脏像被人捏了一下,他纠结了大半个月,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让温念明白自己心中所想。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一股被戏弄的无力感,让他瞬间没了方向与适从。
「你倒是挺自信的。」
沈霖修不阴不阳地说。
然而温念脸上却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就那样笑眯眯地看着他,看得他越发心慌。
「你笑个屁。」
温念歪了下小脑袋:「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了,你以前,不讨厌我的对吧?」
沈霖修觉得有点窒息。
他怎么会讨厌温念呢?如果真的讨厌她,当年也就不会顶着奶奶的压力,把她带回沈家。
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对她疼爱有加。
「但我们结婚了,我的存在就成了你追求真爱的障碍,就成了你后半生无法摆脱的原罪。沈霖修,你不是一开始就讨厌我的,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对这段婚姻失去了信心的。」
温念长长舒了一口气,窗外的风让她的心情倍感轻松与愉悦:「我从小就幻想着能够嫁给你,可是嫁给你以后我才明白,原来你也没有那么好。嫁过了,我也知足了。」
那一刻,沈霖修终于明白,温念心里的千疮百孔,真的不是一句我后悔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就能弥补的。
沈霖修的车子开得很慢,晃晃悠悠,好像这条路最好永远也开不到头。
温念睡着了,歪歪扭扭的,小脑袋整个搭在肩膀上。
月光清透,照在她恬静的脸上,沈霖修用余光看过去,心底一片躁动。
……
车子听在温念的小区门口,她还没有醒,于是沈霖修也不急着叫她。
他把空调的温度调到舒适,然后下车去抽了支烟。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温念也醒了。
她故意没有马上起来,就那样靠着窗户,看着沈霖修的背影。
她曾这样仰望了他近二十年,最后一次,她想这样平等地看看他,最后再看看他。
林衍说,明年开春医院会有几个出国进修的名额,她报名了。
她想走了,换个环境,也不一定会不会再回来了。
她孑然一个人,走哪哪里都是家。
想着想着,温念的眼睛模糊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沈霖修拿着手机,也在从倒影里看着她。
后来沈霖修过来开门,温念假装闭上眼。
沈霖修假装没看见,轻轻吻了她。
温念这才「醒过来」,她说,时候不早了,她要回家了。
……
进门温念就觉得有点奇怪,窗户怎么是开着的?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没关么?
这里是老小区,没有物业,监控也不多。
温念一个女孩子独居,多少还是有些警惕心的。
她走到窗边,想要把窗户关上。同时往外面看了一眼,沈霖修的车子似乎还没走。
她心里蓦然一顿,一股缓缓的疼让她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留恋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明白,沈霖修对她是有不舍的。
可他爱的,始终是陆晴。
三个人的爱情太挤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心存幻想,现在又怎么可能再动摇坚决呢?
温念想去洗个热水澡,舒缓一下精神,早点休息。
可就在这时,房间里突然传出啪的一声!
温念惊讶不已,围着浴巾就跑了出来。
她看到地板上倒了一只香薰瓶子,原本是放在床头的!
风吹的么?
不,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把门窗都关上了。
所以这个香薰瓶子怎么可能自己摔倒地板上的呢?
温念只觉得背上一阵毛骨悚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闯入脑海。
她将目光一点点移到衣柜处,那里似乎被什么掀开了一角缝隙。
哗啦哗啦,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里面有人!
温念只觉得心跳都要蹦出来了!
她住的地方是二楼,窗户上没有护栏。
所以刚才回家的时候,她分明看到窗户开了一道缝隙——
有人进来了!
他刚才一定是动过房间里的东西,才不小心碰倒了香薰。
现在听到自己出来了,所以藏进了衣柜里!
温念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血液都要僵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冷静下来,必须冷静下来!一旦给歹徒知道,自己慌了,或者害怕了,想要逃了,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出来,伤害她!
如果马上跑出门去呢?
似乎也不行,她现在就为了一件浴巾,只要她一开门,歹徒就会追上来。
报警呢?
好像更不行,打电话会被听见的!
这房间太小了,就算是躲到洗手间——
不行不行!洗手间里似乎没什么信号,她昨天就发现这个问题了。
想到这里,温念突然灵机一动。
她趴在窗户上,冲楼下空气喊:「三姨,你把东西送上来吧!我给你开门!」
哪有什么三姨?她这么喊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藏在柜子里的歹徒误以为家里一会儿要来人送东西。
所以他现在还不能贸然出手,只能继续藏匿。
那么接下来,温念只要大大方方过去开门,然后一口气跑下楼求ƭŭ⁵救!
保险起见,她拿起手机。
这种时候,她不敢报警,因为报警电话里询问的信息很容易被人察觉到她是在跟警察说话。
所以,只有沈霖修……
「阿修,是我。」
电话接通了,沈霖修本来就没走远,他把车停在小区外面,正靠着抽烟。
虽然不知道温念新搬的公寓在几零几,但大概楼的方位他是知道的。
电话里传来女孩细细软软的声音,开口竟然叫他阿修?
这个称呼,是她从来没用过的。
沈霖修的大脑直接绷紧弦!
「阿修,一会儿我三姨过来给我送些土特产,你明天拿回去一些,给爷爷送过去吧。」
温念极力保持着自然和镇定。
-24-
三姨?爷爷?
沈霖修眉头倏然皱紧,她到底在说什么?
「温念,你……」
他刚想问一句你没事吧,突然意识到了温念的真实意图。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上来拿。你等我,对了,你家几零几?」
「12 栋,301。」
挂了电话,沈霖修疯了一样跑进去。
大脑紧绷着意识,反反复复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温念不能出事!绝对不能出事!
「念念!」
「沈霖修!」
沈霖修跑到楼下,刚刚进去,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小身影跑出来,像一只吓坏了的小兔子。
沈霖修一把将她裹紧怀里,看着她瑟瑟发抖,泣不成声。
「有人,柜子里有人,我好怕……」
温念真的是吓坏了,整个人不住筛糠一样地颤抖着。
「没事了念念,没事了,我在。」
沈霖修将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然后报了警。
半小时后,警方到场,搜索了温念的公寓。
最后的结论是,没有在衣柜发现人,也没有在阳台发现有人入侵。
温念已经冷静下来了,但对警方的结论,她深表怀疑。
这怎么可能呢?香薰分明是被碰掉地上了,柜子里也有稀稀索索的声音。
怎么可能没有人呢?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么?
「喵。」
一声奶乎乎的猫叫从柜子里传了出来。
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警员从柜子角落里捉到了一只三花色的小猫。
看起来有三四个月大,瑟瑟发抖。
「应该是流浪猫跑进来了。」
一场闹剧,就这样收尾了。
温念把警察送到楼下,连连抱歉。
警察说没关系,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不过一个女孩子居住一定要注意安全,像这样的门窗,最好都要加固护栏。
警察走了以后,沈霖修陪着温念把猫送到了附近的一家宠物医院,准备给它做个全面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疾病。
「你想养?」
沈霖修很难猜不透温念的小心思。
小时候温念就在沈家养过一只叫小雪的小白猫,后来她被沈奶奶送走了,猫也就不知所踪了。
再后来温念被接回来,沈霖修陪着她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小雪了。
他本来是想给温念再养一只猫,但她拒绝了。
可能在她心里,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真的无可取代了。
「嗯。」
温念点点头,她说这只小猫既然有缘分进来,她就不能把它退出去了。
「我连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小金鱼。」
沈霖修简直哭笑不得:「你给猫起名叫鱼?」
温念的眼神微微清澈了一下,随后低下了头。
小金鱼,其实是她给宝宝取得小名。
因为那天听胎心的时候,她感觉宝宝在肚子里就像小金鱼一样țùₚ吐着泡泡。
「反正,就是个名字嘛。」
温念敛去眼底暗暗的悲伤,前面的路已经快到尽头了。
「我回去了。」
她对沈霖修说:「放心吧,这次家里不会再有人了。」
然而下一秒,沈霖修突然将温念拽进怀里。
「别走。」
他将脸埋在温念的颈窝,涌出湿润的呼吸。
「沈……」
温念想要挣扎,却终究还是无力抗拒。
「对不起念念,我……要是早点知道那个孩子的事,我……是我不好,是我让你一个人面对了太多的辛苦。你一定是太累了,才会决定放弃它的……我竟然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
温念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她把脸紧紧贴在沈霖修的胸膛里,瞬间湿透了一大片。
「我没有,我……我不是真的想放弃宝宝的,我只是……」
沈霖修的眼睛也撑不住了,泪水一滴滴落在温念脸上。
「你只是想放弃我了,是不是?是我把你伤透了,念念。所以,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么?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念念,我们不要离婚,好么?」
下一秒,沈霖修直接捧起温念的脸,冲着她的双唇,深深吻了下去。
温念全身紧绷,一双手不知所措地环住了沈霖修的腰。
他拥着她上楼,将她轻轻放在大床中央。
这一晚,是结婚三年以来,他第一次极尽全力在这方面讨好温念。
他想把这些年亏欠她所有的快乐都交付给她。
后来,沈霖修拥着温念,睡着了。
结婚三年,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第一次在同一张床上醒过来。
他吻了吻蜷在自己怀里的小女人,说了声早安。
温念红着脸,将整个身子沉到被子里面。
她说,自己还能再赖床五分钟,因为一会儿要上班的。
「你去公司么?」
温念问沈霖修。
「今天不去了,我有事要出差,后天回来。」
沈霖修的表情很认真,温念话到嘴边,没有继续问出口。
其实她心里多少是清楚的,沈霖修既然想要重修于好,那陆晴怎么办呢?
昨天晚上他已经跟温念表达了忏悔,他说自己可能一直以来都是因为得不到而失了本心。
他一直以为陆晴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可真正离开了温念,他才发现自己突然变得神不守舍了。
「等我出差一回来,我就跟她说清楚。」
沈霖修坚定地看着温念,俯身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温念把沈霖修送出门,站在原地犹豫纠结了许久。
她想,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再给沈霖修一次机会呢?
如果说,两人的孩子还在,那么沈霖修今天的决定似乎还有不纯粹的因素。
可是孩子已经没了,他却依然坚定想要回到她身边。
温念叹了口气,她决定先不要想那么多了,准备一下,出门上班了。
午休的时候,温念约了妇产科的一位医生。
流产之后,她要定期来复查,看看子宫恢复的情况。
「小温,你上次太乱来了。都三个月了,不想要的话也不能直接服药啊,幸好送来的及时。」
医生的话,把温念整个惊呆了。
「徐医生,你说什么?什么服药?」
温念一头雾水,她的孩子分明是意外流产的啊,谁跟她说自己是服药的?
这位徐医生不是别人,正是在温念住院的时候,帮她看诊的主治医生。
「可你先生让我帮你开了血检啊。」
-25-
温念一整个下午都在神不守舍。
她从医院的系统中看到了自己大半个月前流产住院的全部化验结果,其中一项血检指标显示,她体内的米菲同超标。
米菲同是常见的药流药物,她不记得自己吃过。
更重要的是,只有小月龄的胎儿采取药流的方式,才会口服这种药物。
一旦超过三个月,会有一定的危险。她是医生,难道她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还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么?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是有人给她下毒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流产只是个意外,以为是救人的时候太劳累,才没能保住孩子的。
现在想想,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么可怕的因由——
那么沈霖修又是怎么会知道,又为什么要偷偷给她做血检,却一直没有问她?
温念绞尽脑汁开始回忆流产前两天发生的所有事。
先是去了疗养院,给梁奶奶带蛋糕。
但是她根本一口都没吃,就接到了电话,主任让她去事故现场援助。
到了现场,救出了陆晴,然后爆炸,再然后她被送到医院,打了些葡萄糖。
醒来后——
奶茶!
对了,那天她只喝过沈霖修给她的奶茶。
米菲同进入体内后,三小时之内起作用。
胎儿被药物杀死,并不会马上流产,一般会在四十八小时后伴随脱落出血。
所以温念只要算一下时间,就能够追溯到自己被下药的时间——
就是在爆炸之后到第二天之间发生的所有事。
在那期间,她只喝过沈霖修给她的奶茶。
温念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阵阵寒意从背脊蹿起来,渗透她的四肢百骸。
是他!是沈霖修!
他知道她怀孕了,他不想他留下这个孩子,成为自己和陆晴的阻碍,所以他在奶茶里下了药,杀死了他的宝宝。
可现在呢?他又发现陆晴不是他想要的样子,又后悔了。
所以——
温念的脑子全都乱了,眼前反反复复的,都是沈霖修那张虚伪的脸。
他一边对她做着伤天害理的事,一边又假惺惺地表达自己的后悔和不舍。
可怜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蒙在鼓里,甚至还以为,他们能够重新开始。
昨晚在一起时那熟悉又温柔的触感,他贴着她耳畔,说那些从来未有过的脸红心跳的情话。
他说自己从来没有碰过陆晴,他说他终于明白谁才是他最重要的。
骗子!全是骗子!
叮的一声,手机响了。
是沈霖修的消息。
他的飞机刚刚到达国外机场,立刻就给温念发了条消息。
像个恋爱脑的小男生一样,还随手拍下了他正在等清关时拿着的咖啡。
温念咬得嘴唇滴血,狠狠一条消息发过去——
【沈霖修你别再演了,你杀死我的孩子,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啪的一声关闭了手机,温念趴在桌上哭得泣不成声。
她恨自己怎么会那么蠢,怎么会再一次愿意相信他?
「温念!」
林衍经过,一眼看到情绪崩溃的温念,赶紧跑进来。
「温念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学长。」
温念哪里还有理智支撑此时此刻的心情,她告诉林衍,自己就是这世上最蠢的女人。
「我竟然还以为,他真的跟我一样心疼这个宝宝。我真的相信他说了,还愿意跟我再有一个孩子。我甚至取消了冷静期的申请,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的。」
温念说,是沈霖修给她下了药。
她拿出打印出来的血检报告,塞给林衍。
她说孩子没了,是因为有人给她吃了米菲同。
「你说,是沈霖修给你吃的流产药物?」
林衍看着报告上的数据,实在不敢置信。
「温念,虽然我也很讨厌他,可是……可是从他后来紧张和心痛的样子,我真的无法想象,是他亲手这么做的?」
林衍说,你确定那天真的没有再吃过别的东西了么?
另一边,沈霖修接到温念的消息后,整个人在机场懵了足足十秒钟。
他不明白温念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甚至都不敢相信,这话真的是温念发过来的?
不会是手机落在别人手里,或者是她出了危险状况?
沈霖修赶紧把电话反打过去,可是那边提示已经关机了。
他心急如焚,但这个时间点温念应该是在医院值班的。
无奈之下,他拨通了林衍的电话。
「林医生,温念在么?她,你,你先别挂——」
沈霖修何曾这样低三下四地恳求过别人,但此时此刻,也只有林衍能帮他了。
林衍刚刚把情绪崩溃的温念送回公寓,刚下楼没多久,就接到沈霖修的这个电话,他的情绪当然很糟糕,对这个男人的问题,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心情回答。
「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但温念说,是你偷偷给她做了血检,分明查出了她体内药物指标异常,却没有跟她坦白。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药真的是你下的?」
「不是!」
沈霖修一口否认:「林医生,当然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想要害死念念的孩子?我,我只是听说她去挂了计划生育科,我以为她是自己做的决定,把这个孩子放弃了。我没有跟她说,是不希望再提及,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已经清楚了。我也没有资格责怪她,你明白么?」
林衍:「你的意思是,你以为是温念自己吃的药?这怎么可能,她都怀孕三个多月,这种时候吃口服药很容易大出血危及生命,就算她真的想要放弃孩子,也只会选择人工流产的方式。否则她还挂什么妇产科,你连这点逻辑和常识都没有么?」
那一刻,沈霖修的大脑瞬间绷线:「林医生,你的意思是,不是念念。她是被人下药了?」
「是!」
林衍没好气地说:「不是温念,你不知道她有多在意这个孩子。但她说,那天在医院,她只喝过你给她买的奶茶!」
沈霖修倒吸一口凉气:「林医生,你帮我稳住念念,不要让她乱来,不要冲动做傻事。我马上买回江城的机票。」
挂断电话,沈霖修从清关队伍里跑出来,直接找到陈助理。
他让他买最快的航班航班返程,差不多要五个小时后,落地江城。
其实沈霖修只要稍微转一下脑子,大概也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
所以他才会那么急着赶回去——
打开手机,他的目光落在置顶上面的一个聊天框里。
【什么时候回来?】
是陆晴几小时前发给他的。
他出差去了,并没有告诉陆晴归期。
落地后的第一件事,也不是给她报平安。
原来得到一个人和爱上一个人,真的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沈霖修站在洗手间的镜面前,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真的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
【我今晚就回来,有话跟你说。等我。】
沈霖修给陆晴回了这样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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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衍帮温念请了假,送她回到公寓。
刚下楼就接到了沈霖修的电话,听完他说的,林衍也越发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
于是他不敢走,一直在温念楼下徘徊着。
温念回家后先洗了澡。
她的脑子太乱了,刚刚打开手机,里面一连串的消息轰炸,全是沈霖修的。
他用各种方式对她发誓,承诺,让她相信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害他们的孩子。
但最后的一条消息隔了很长时间,他最后说,自己马上坐返程的飞机回来,他答应她,一定会给她一个说法的。
温念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相信这个男人了。
她试探性地打过去一个电话,但已经提示了关机。
她想,或许沈霖修真的是已经在返程的飞机上了。
温念洗完澡,靠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她的心乱极了,什么都不想做。
晚饭也没有吃,虽然没心情吃东西,但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
她从茶几上拿了一块巧克力威化,这是前几天同事给她的。
因为那天她抢救了好几个病人,太累了,差点低血糖,于是同事给了她几个小零食。
温念咬了一口威化,浓厚的巧克力钻进鼻息。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想起一件事。
那天除了沈霖修给她的奶茶,她还吃过一样东西。
温念疯了一样放下手里的东西,翻开柜子一通翻找。
她找到了自己之前用的包。
从福利院赶往救援现场后,她的包和随身物品统一扔在医院的车上。
陆晴最后给了她一块巧克力,温念是随手踹进牛仔裤口袋的。
醒来后她人在医院,临近十二点时,她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已经融化了的巧克力,扭开包装纸,咬了一口,然后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祝我生日快乐。
但她清楚的记得,剩下的半块她没扔掉。
当时病房没有垃圾桶,她用一张餐巾纸包着,随手塞到背包的夹层里,准备之后再扔掉的。
但后来,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她给忘记了。
温念打开纸巾,看着那半块已经糊涂到不成样子的巧克力,心里一阵深寒。
林衍接到温念的电话,很是意外。
但他人还在楼下,始终没走,所以很快就跑上来了。
「温念,什么事?」
温念用保鲜袋包住巧克力,郑重交给林衍。
「林学长,我记得你说过你舅妈在刑侦处做痕迹鉴定,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加急做一下药物检验。我怀疑这块巧克力里含有米菲同。」
正常情况下,这种药物检验需要立案申请走流程,需要好多天。
但温念真的等不及了,她希望立刻能知道结果。
林衍瞳孔震惊:「温念,你是说这里被人下了药?这,这巧克力是谁给你的?」
温念闭了闭眼:「陆晴。」
所以她等不及,她等不及沈霖修回来。
因为她没有这个信心,那男人会为她讨回公道么?
不,他之所以试图挽回自己,是因为知道这一切原来都是陆晴做的,他是希望能说服自己,放弃追究吧。
温念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了,她必须要自己为孩子讨个公道。
……
温念换了一身衣服,准备了录音笔,防身喷雾等东西。
顺便去楼下的理发店,把一头浓密的黑发剪短了。
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用回沈霖修的那套别墅。
她也曾以为,他真的浪子回头,要不了多久自己会再次名正言顺回到那套别墅。
但事实上,两者都不是。
她一个人回来了,带着仇恨与坚决。
她与陆晴之间,总该有这样一次对峙的。
大半个月不见陆晴,温念有些诧异。
她还是自己眼里那个永远不可攀及的帅气女人,站在目空一切的高度上,就连沈霖修这样的男人都要仰视的么?
此时她站在三楼的阳台上,披着睡衣,抽着烟。
素颜的皮肤上倍显老态,两眼下面拖着沉重的黑眼圈。
看到温念来了,她不紧不慢地掐了下烟。
她看着她,双眼空洞无神。
「是你给我下的药,是不是?」
温念半句废话都不想多,直接开门见山。
陆晴笑了笑,不否认。
温念忍不住攥紧拳头,心底一把怒火如海啸山崩。
「陆晴你还是不是人,我冒着生命危险把你从废墟里救出来,可你却给了我一颗毒药!」
那一刻,理智让她原地岿然不动,但血性和愤怒真的让温念恨不能冲上去把她推下楼,哪怕两人同归于尽!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陆晴突然摘掉了头上的假发。
温念震惊了。
她那一头秀发,全是伪装,假发下面是寸断的发型,还有一道突兀的疤痕。
「脑胶质瘤,恶性三级,复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你不用内疚,我的左手没有知觉并不是因为你切钢筋的时候碰坏了神经,而是我的癌细胞已经压迫了左侧神经。」
陆晴说起自己的病情,淡定得就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温念瞳孔震惊,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做梦也没想到,陆晴竟然得了绝症。
「你别这样看着我,」陆晴笑了:「我快死了,阿修他不知道的。我这一生太短,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和生活,上天就收走了我继续观望的权利。」
「你说得对,沈老爷子说得也对,我没那么爱他。换言之,我从没有一刻像你这样,以为离开了沈霖修就活不下去。直到医生宣布了我的死刑,我才发现,如果这一生我依然有遗憾,那么一定是没有成为他的妻子。」
「我想在我还没有变得虚弱难看的时候,用最美的样子留在他的心里。温念,你明白么?所以,我怎么能容许他对我的心意因为你而动摇?」
听到这里,温念总算是明白了。
陆晴就是这样一个极端分子,她想要得到沈霖修全部的完整的爱,所以她坚决不能允许他心里对他们这段婚姻依然存有不舍。
所以,她害死了她的孩子。
她不能让任何不可预期的事件,影响了沈霖修的决定。
「可我终究还是输了,即使没有了这个孩子,他还是想要回到你身边……」
陆晴笑着说,「所以你明白么温念,为什么我当年一直不愿意下定决心跟他一起面对家庭的阻碍。因为我知道,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喜欢什么,就会哭着喊着我要我要。可得到手的,永远不会珍惜。所以,我不能让他得到我。我会在他娶到我,拥有我,最爱我最满足的那一年,永远死在他的记忆里。这样,我才算是他的唯一。」
「你简直是个疯子!」
温念大叫一声。
「陆晴,你怎么想怎么做怎么执念,那是你和沈霖修的事。你凭什么杀了我的孩子!我救你的命,你却给我的孩子下了药!你还有没有良心和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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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晴笑了。
「温念,我就是因为感谢你,不忍心你再被这个男人伤害,耽误,才帮你解脱的。你信不信?」
陆晴重新戴上假发,看着双眼赤红的温念,笑得张扬又得意。
「你想想看,他对你的爱,有过一丁点不顾一切的纯粹么?他有像对我一样对你执着过么?他不过是跟这世上所有的男人一样,既想要,又想要。你心心念念怀着他的孩子,成为绑住他的枷锁,那之后呢?他会珍惜你么?几年十几年以后,他依然会置你不顾,去寻找又一个能让他动心的女人。温念,你醒醒吧。你几岁就认识他了,他要是能爱你,早就爱了!」
「你敢说他给你偷偷做了血检以后,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你敢说他不把真相告诉你,不是因为他想维护我?」
「温念,其实你应该很感谢我的——」
「陆晴!」
沈霖修终于赶了过来。
他从飞机上下来,一路回来,风尘仆仆,满眼疲惫。
「陆晴,你说的都是真的?」
一阵风过来,一不小心吹起了陆晴没有整理好的假发。
她惊叫一声,双手紧紧扣住头发:「你别过来!沈霖修,你别过来!」
她的心理防线崩溃了,她唯独不想让沈霖修看到的,就是自己现在的模样。
「陆晴……」
沈霖修的眼里充满泪水,「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病了!」
他越过温念的身边,一步步向陆晴走过去。
那一刻,温念冰封原地的心,在刚刚对阳光和温暖有所渴望的瞬间,被重锤击溃了。
她明白现在的陆晴或许比她更需要沈霖修,可是,他终究没有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
她千难万苦,可她终究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有什么话,留着到警察局去说吧!」
温念狠狠钻进手心,偏过头。
「剩下的那半块巧克力,我已经叫朋友送去鉴定了。今天所有的事,我也全都做了录音了。陆晴,你杀了我的孩子,我绝对不可能就这样算了的。」
「温念。」
沈霖修转过身,一步向温念而来。
他脸上的歉意让温念心碎,眼底的祈求更令她作呕。
上飞机前,他说自己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现在,这就是他给她的交代么?
「念念,」沈霖修满眼祈求:,「念念,先别报警,行么?」
一瞬间,温念的心彻底凉了。
「沈霖修你说什么?」
「陆晴已经病成这样了,就让她最后的时间……可以,可以……」
「那我呢?」
温念眼中缓缓划过泪水,漾在唇角,却变成了一抹惨笑。
「她快死了,所以最后的时间,你可以给足她尊严。不去追究她的罪,也不用为我们的孩子负责。然后等她死了,你在跟我重修于好。咱们两个再生一个孩子,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沈霖修,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对么?」
沈霖修伸手去拉温念的手:「不是,你听我解释!」
「够了!」
温念甩手一个耳光,狠狠打在沈霖修的脸上。
「沈霖修,我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一次又一次?我怀着你的孩子在废墟下面拼着命救你心爱的女人,你却不顾我死活的时候,你给我交代了么?我救她一命,她转手把下了毒的东西给我吃?那药是她当场放进去的么?你问问她,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怀孕了,是不是随时随地带着药,每天都在找机会害我。终于等到机会了。在我拼了命救她,在我相信但凡是个有人性的人,都不可能真的在这种情况下给我下毒,在我以为她是真心实意祝我生日快乐的时候——」
「现在你告诉我,沈霖修,你告诉我,让我原谅她,让我给她机会善终。她凭什么善终?像她这样的人,凭什么善终?」
「沈霖修你给我让开,今天我就要把她带到警察局去,你敢拦我,你就是同谋,是同犯!」
温念早已没有了任何理智,她一把推开沈霖修的手,直接抓住陆晴纤细的手腕。
可是下一秒,她根本没想到陆晴会突然发难。
她转过胳膊,挟住温念,右手里不知道哪里搞出来的一把水果刀,狠狠压在温念的脖子上。
「陆晴!」
沈霖修大惊!
「你别过来!」
陆晴大喝一声,水果刀贴着温念的脖颈,压得狠狠的。
「温念!」
就在这时,林衍带着警察也已经冲上了楼。
前面他怎么也打不通温念的电话,就猜到她可能是一个人来找陆晴了。
眼看场面已经极致失控,警察纷纷端起了配枪。
「陆晴!放下刀,不要伤害人质!」
可此时的陆晴哪里还有想要给自己留退路呢?
「沈霖修,你说过的,我是你这世上最爱的女人。」
陆晴的双眼亮闪闪的,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让沈霖修看过她流泪。
「陆晴,你先放开念念,你放开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沈霖修看着温念脖子上被压出的一道血线,心下又急又痛。
陆晴笑着摇头,泪水掉进温念的领子里,又冰,又烫,割裂了她全身的感官。
「我一直以为自己追求的那种极致的灵魂恋爱,是你真的能给予我的。可后来我才发现,你跟那些庸俗的男人,从来没有任何区别。你会沉溺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却对我这具永远得不到的身体,充满了征服的渴望。沈霖修,弄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自找的。」
「是!都是我的错!」
沈霖修祈求着:「陆晴,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念念。你放开她好不好,如果你恨我,你可以杀了我!别伤害念念……」
温念的大脑已经快要被情绪封住,眼前的一切都已模糊到不辨真实和虚幻。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还能期待什么?
或许陆晴说的对,她早就应该从这段拥挤的三人关系里放手了。
陆晴左边身体是没有知觉的,所以她只能用右手攥着刀,左边肩膀象征性地压过来。
温念觉得,如果自己拼着坚决想要挣脱,成功率是非常大的。
说时迟那时快,她整个人突然往后一沉,陆晴没得防备,被她撞偏身子。
温念趁机往前逃,陆晴见状,回身追上,举起匕首就往温念的背上刺!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警察已经举起了上膛的枪。
她知道,她这样的行为换来的将会是当场击毙的结果。
但她不在意了。
她不要受审,不要坦白从宽,不要保外就医,不要用最难看的样子呈现在沈霖修的面前。
「陆晴不要!」
「不要!不要开枪!」
沈霖修飞身扑上去,用手臂挡开陆晴即将刺下来的刀子,也用身背挡住了警察射向陆晴的子弹。
温念看着眼前的一片鲜红色。
那一刻,她真的分辨不出沈霖修到底是在为谁不顾生命。
是她,还是陆晴。
-28-
沈霖修倒下的一瞬间,温念的世界静止了。
眼前的画面呈现鲜红的留白,默剧一样地定格。
她看到沈霖修倒在她怀里,吃力地开口,却怎么也听不清他说的话。
她看到陆晴微笑着面向他们,然后抓起手里的水果刀,冲着颈动脉横过一刎。
她看到她的世界里,从此只有红色。
……
温念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衣服都没有换过。
沈霖修的手术已经进行了四个多小时,还没有脱离危险。
警察刚刚给温念做了口供,而林衍送去的那半块巧克力样品里,也确实检测出了米菲同成分。
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陆晴当场死亡。
只可怜了当时开枪救人的年轻警察,本有大好的前程,却因为沈霖修突然跑出来挡枪,成了他击伤平民的一辈子的阴影。
但温念作为沈霖修的妻子,她做主签了谅解书。
她说,无论沈霖修能否救得过来,她都不会追究这位警察的责任。
「温念,吃点东西吧。」
林衍走过来,给温念递了一瓶水,一个三明治。
温念像被吓坏了的小动物一样,狠狠缩了下肩膀。
她害怕。
她真的已经不敢再吃任何人给她的东西了。
那一刻,林衍的心疼得都要碎了。
「温念,你可以永远相信我的……」
温念小声说了句谢谢,却没有接过任何东西。
她机械地抬起眼睛,看着头顶的手术灯。
林衍说,子弹穿了肺,很危险,但已经在全力救治了。
「你要相信他一定能挺过来,否则——」
否则,他冲上来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陆晴,将会成为永远的迷。
可是温念摇摇头,就算他醒过来又能怎样?
他说的话,她可还会再相信呢?
她不敢信了,不信他,也不信自己了。
两小时后,手术终于结束,沈霖修身体里的子弹取了出来,但还没有度过四十八小时的危险期。
温念只在 ICU 门口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她跟林衍说,自己想出去透透气。
走在夜路上,温念思绪万千。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有些东西,想不通头疼,想通了心疼。
或许她也好,沈霖修也好,陆晴也好,都没错。
爱情本来不必要非得是你死我活的东西,但命运一旦逆向加持,就会越来越往不可控的地方偏移。
原来爷爷才是最智慧的人,他知道,爱情最重要的样子,是相爱。
是为彼此着想,是成就对方最好的样子。
沈霖修不懂陆晴,却冒然爱了。
自己也不懂沈霖修,却任性嫁了。
所以每个人的悲剧,都是三个人的悲剧。
前面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子,四个人影绰绰约约的。
他们在等温念。
阿威,小罗,唐克,还有个女生叫什么来着,温念不记得了。他们是晴天乐队的那四个成员,是陆晴最好的兄弟姐妹。
「就是她!就是她害死的晴姐!」
「这个女人明知道自己是第三者还要贴着脸纠缠晴姐的男人。」
「晴姐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到最后连婚纱都没能穿上一下!」
「可恶,今天一定要给她点教训!」
最前面的男人突然冲出来,经过温念的时候,一道银光蓦然闪过——
温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
她伸手一摸,又是红色。
那个男的,用蝴蝶刀割伤了温念的脸。
……
温念醒来的时候,整张脸都被纱布裹紧了。
眼前只有林衍。
「念念。」
林衍心疼地抓着温念的手,眼圈红了一层又一层。
「没事了念念,那几个混蛋都已经被警察抓走了,别怕了,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温念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那一刻,她对恨和痛都已经不敏感了。
林衍告诉她,沈霖修脱离危险了,但是人还在昏迷中。
「你的脸伤口很大,但是你别担心,现在医疗整形技术很好的,一定可以祛除疤痕。念念,你安心养伤。」
林衍的眼泪滴在温念的手上,他真的不明白,上天为什么一次次要这样戏弄惩罚这个可怜的女孩。
温念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替你承受这些痛苦,念念……」
「林衍。」
温念却摇了摇头:「其实你想过没有,这或许正是老天爷给我的眷顾。如果要做整容手术,林衍,我想……换一张脸。」
林衍倒吸一口凉气:「念念,你的意思是?」
温念点点头:「我没有父母家人,没有人记得我在意我。我想,不要再做温念了,我想重活一次。林衍,你能帮帮我么?」
这一次,她真的要做先走的那一个了。
……
葬礼的那天,天下着灰蒙蒙的雨。温念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裙,黑纱斤裹住尚未拆绷带的烧伤,混在来宾群里。
其实她心里是真的很欣慰的,一生无父无母,没有亲人羁绊。她还以为自己的葬礼会是冷冷清清的。
可是来凭吊的人比她想象的多了太多,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受欢迎么?
除了高中大学的同学,还有医院的同事,甚至有很多救过的病人及其家属。
他们都说,小温医生人很好,年轻轻的,太可惜了。
温念死了。
留下一封遗书,陈述自己因为被人报复毁容后,心灰意冷,不愿面对人生。
于是投了护城河,可惜那几天下雨涨潮,尸身始终没有被发现。
林衍帮她打通了很多关系,用的是一些衣物,夹杂数百枚百合和白菊,一块入了熔炉。
此时下葬礼成,墓碑加奠。
这世上……将再也没有温念。
宾客们陆陆续续地走了,林衍问温念,要不要走了。航班快要赶不上了。
接下来的安排,她会先到 K 国做一个全脸的整容手术,然后继续读书深造。
钱是有的,当初谈离婚的时候,沈霖修给了她几千万的补偿,足够她一生衣食无忧。
但温念说自己还想再留一会儿儿。
「林衍,我想跟我自己再说说话。」
林衍低吟一阵:「温念,他不会来的。」
沈霖修伤得那么重,就算想来也未必动得了身。
更何况,他看了新闻知道温念自杀的死讯后,当场大口吐血。
又经过了一番紧急抢救,才降降稳定下病情。
可还没等林衍说完,温念的目光一瞥,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车,向这边停了下来。
温念连忙闪身躲进旁边的柱子后,将脸上的纱巾用围巾拉满。
远远的,她看到沈霖修下来了,在陈助理的搀扶下。
他的脸色苍白无血,身影消瘦却不颓然。西装衬衫都是整齐而干净的,陈助理过来想一直扶着他,却被他拒绝了。
爱妻温念之墓,是以他的名义而立。
下雨了,十二月的天气里,那冰雨冷得刺骨。
沈霖修单膝点在温念的墓碑前,放上一枚小小的盒子。
温念知道,那是他当年结婚的时候,都省略掉了的求婚钻戒。
他欠她的,原以为根本不需要还的。
后来才发现,是他根本还不清,所以假装不用还了。
温念躲在后面,眼看着沈霖修在墓碑前跪了许久,最后看着他一口鲜血喷在汉白玉的墓碑上——
「温念!你回来!!!」
他伏在墓前,单手摩挲在血泪交织的名字上,雨水渐渐冲刷,痕迹斑驳肮脏。
那一刻,温念颤抖着肩膀,在林衍的支撑下,背过身去。
她倚在冰凉的柱子上,咬的嘴唇都要碎成两瓣。
可她终究没有再走出去。
因为,三个人的爱情终究太拥挤了。
他或有一生时间都无法梳理清楚自己到底爱谁,但温念早就很清楚,温念爱的只有他沈霖修。
所以,温念死了。
沈霖修,你也坚强点。这一次痛过,我们就重生了。
回过头,温念的目光最后定格了墓碑前的佝偻身影。她想,她会忘掉这一幕,而永远记得——
八岁那年大雪漫天,她在他的怀里,睁开重生的双眼。
(完)
第 29 章放手(男主番外)
温念死后的第三个月。某天,我整夜失眠。
可能是因为快春天了,外面的猫叫得没完没了。
我打了个激灵坐起来,似乎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二天一早,我开车来到宠物医院。
可是那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那只名叫小金鱼的三花猫,早在两个月前就被人接走了。
对方没有登记姓名,只知道是个年轻的女人,戴着口罩,眼睛很漂亮。
护士回忆说,她脸上似乎有疤,口罩都遮不住的缝线痕迹。
他们拿了签收单给我看,我认出了温念的字。
日期是两个月多月前,距离温念的葬礼已经过去的十天。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却没有自己想象的激动与兴奋。
温念之所以做了这个选择,说明她已经给了我她的答案。
而我,早已没有去找她的理由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温念的,大概就像陆晴说的那样,有些东西就像血液里的氧气。
你感觉不到,以为不重要。
有天你突然吸食了一些兴奋的药物,你以为血液里有了新的东西,那就是眼前一亮的爱情。
可真正让你赖以生存的,一直都是氧气。
温念就是我的氧气,可我忘了,氧气到最后,也是可以燃烧殆尽的。
我承认我是个渣男。
我辜负了陆晴纯粹的精神之约,也辜负了温念真挚的毫无保留的爱。
陆晴最终用生命去赴她的那场个性盛宴,而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温念从我手里带走最后的氧气。
她选择了用与陆晴同样悲壮的方式离开我身边,就如她所说,她爱过了,嫁过了,但我沈霖修,没有那么好。
这几个月来,我把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 让自己的生活慢了下来。
有空的时候, 去看看梁奶奶, 或者去爷爷的老宅子整理下花草树木。
受伤之后我的身体差了很多, 动不动就肺炎,甚至咳血。
医生说这病在心, 淤积久了,得不到好的调养,多是会影响寿命的。
但我其实并不在意, 因为在这世上,我同温念一样, 没有任何亲人和牵绊。
我也没有想过再认识新的女人, 再成家。
对于我这样的人,再活十几年和再活几十年, 并没有任何区别。
那天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其实我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该去追求陆晴那样的女孩。
我渴望家庭的温暖和爱人的守护, 都是她那样的野玫瑰所给予不了我的。
可那时我太年轻, 太任性。
终究还是不甘心, 结果必然是把三个人都毁了的。
又一年冬天,梁奶奶的身子越来越差了。
她知道自己熬不过去了,也知道, 许久没来过的温念, 意味着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弥留那天, 她拉着我的手, 对我说,其实她知道, 爷爷对她呀, 是有爱情的。
只是爱情这个东西,它不是人生里的全部。
也未必是每个人都要选择优先考虑的因素。
爷爷和奶奶在一起很幸福,跟她在一起, 可能也会很幸福。
因为幸福不是单选题。
而我, 我和爷爷不一样。
跟陆晴在一起, 或许我不会幸福,跟温念在一起, 或许她也不会幸福。
所以, 人生短短数十载,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梁奶奶的葬礼很简单, 我作为孙辈为她守孝灵前。
宾客很少,所以每一个我都亲自照过了面。
印象中,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 身材窈窕的女人从我身边走过。
她给梁奶奶送了花,然后在我面前, 停留微笑。
脸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 我从未见过她。
可是眼神很温柔,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我看着她黑色大衣上沾着的一些三色猫毛,心里微微一悸。
但我终究什么都没说。
有些重逢,转瞬就是告别。
念念, 愿你此生永远顺遂安平,愿来生我有缘再牵你的手。
这一次,永远不会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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