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映雪

成亲前一晚,我的夫君忽然向我坦白。
他说自己是重生之人。
上一世,我心狠手辣,贪慕虚荣。
将整个后宅闹的鸡犬不宁。
如今重生一世,
他要退了这门婚事。

-1-
听到郑伯陵这样说,我先是一愣。
久久没有回过神。
毕竟,我们是年少时就定下的亲事。
他出身于名门,是五姓七望世族之一。
容颜端正,恍若明月。
乃世家郎君之典范。
至于我。
是兵部尚书的嫡女,母亲早亡,父亲在朝堂中也屡屡遭人陷害。
独木难支。
所以这看似门当户对的亲事,实则算我高攀了。
我也因此自小便被家中人规训,一言一行都要符合京中贵女之典范。
琴棋书画,德言容功,未曾懈怠过一日。
只求能顺理成章的成为郑家主母,不被旁人挑出半分错处。
而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退了这门婚事,这让我如何自处?
更何况,还是用这样荒唐的理由。
可眼前的男人又说的这样的认真。
他抬着眸子,一字字的讲述着前世所历经的一切。
说我是如何嫁入郑家,又如何得到郑母的首肯。
婚后,也过了两三年相濡以沫的日子。
后来,逐渐暴露了本性。
心狠手辣,无恶不作。
不但不准他纳妾,还将整个后宅闹得鸡犬不宁。
更有甚时插手前朝之事,让他们郑家沦为了京城的笑柄。
几次将他陷于不忠不孝之地。
「如今既然重来一世,」男人抬眸,眼中带着晦暗不明「我又如何再能选你?」
我只想笑。
子虚乌有之事,竟被他说的如此言之凿凿。
倒也真是不害臊。
至于这其中缘由,我也看得明白。
不过是觉得我们陈家日渐势微,配不上他们郑家的高门大户,又怕落人话柄,于是才虚构出了这所谓的重生之事。
所以我并不忍耐,索性开门见山直言道,「什么重生轮回,你是把人当成三岁小孩了吗?」
「若你真的觉得这门亲事定的委屈,你直言就好。」
「倒也能衬得你坦坦荡荡。」
「放心,我们陈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更不是非你不可。」
我理了理袖子,冷眼看着他。
男人的眼眸微动。
就在我转身之际,他忽然拉住了我的衣袖。
「你——」
「不信我?」
搞笑。
「这种荒唐之事,让我如何能信你?」我忍不住反问。
抬眸。
四目相对的瞬间,却见他目光一沉,冷冷吐出了三个字「陈—意—安—」
我怔住。
这是我母亲曾给我起的乳名。
后来,母亲去世,人死如灯灭,这个名字便成了禁忌。
再无人唤起。
可以说,除了我最亲近的人,旁人不可能知晓。
他怎么会——
难道说?!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态度的转换,男人的语速变得更慢了些「永宁七年,你在祠堂偷尝供桌上的桂花糖,被碎瓷划破右手腕,」
我下意识攥住右手腕,衣袖下疤痕隐隐发烫。
那是我七岁时的秘密,连贴身侍女都不曾知晓。
「九岁那年,你父亲扶正了姨娘,你一个人在母亲墓碑前跪了整整一夜。」
他一字字地、缓慢而又残忍的说出了那段独属于我的过往。
「这些,都是前世你亲口告诉我的。」
不知为何,透过这些话,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明明身处于同一时空却完全不同的自己。
她心狠手辣,贪慕虚荣。
明明高攀,但不知珍惜。ƭû₁
亲手酿成了无法挽回的结局。
最终,男人重活一世,将不同时间线的她判入了死刑。
「以及——」他抬起了手,指着我的胸口「你的右胸上。」
「有一枚莲花胎记。」
男人说这话时,声音像浸了井水的玉,凉得人脊背发寒。
我怔住。

-2-
「陈昭雪,我说了,这一世,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娶你过门。」
「你我的缘分,到此为止。」
……
直至回到府中,男人的话,依旧言犹在耳。
日光顺着雕花棱镜落在了裙摆上。
我跪在祠堂前,望着母亲的灵位,久久未能回神。
脑海中浮现出了她临终时的话。
彼时,母亲早已病入膏肓。
她拉着我的手,凹陷的眼窝里续着最后一抹光,「我身子不好……你爹也是个不争气的…」
「这门亲事,是娘对你最后的筹谋…」
「咱们意安,要当个端庄贤淑的,等嫁入了郑家,娘这辈子便也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字字泣血。
她到死都以为,只要我德容言功不出任何差错,等熬及笄礼,熬到三书六礼,就能替我熬出个锦绣前程。
我也总是这样想。
所以这些年我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未曾有一日舒心过
为了保住这门婚事,父亲给郑府送去了多少金银。
所有人都在等我嫁到郑家。
前世夫妻、
重生、
再来一世——
即便我这样的努力,但还被这样子虚乌有的理由退了婚。
这让我如何交代?
事情也确实如我预想的那般,退婚书送入家中的那一刻,父亲一脚踹开了我的闺房。
「混账!」
他暴怒着拍打着案几,「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
未等我开口,他抬手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
火辣辣的疼。
「婚约一事明明是他郑家出尔反尔,父亲为何要打我?」
我忍不住开口争辩。
「你!事到如今,你还在嘴硬!」他颤着手,食指指向我的眉心「你可知今日来退婚之时,那郑家说了什么!」
说话间,他咬了咬牙,将手中退婚书扔了过来,白色纸笺上赫然写着「德行有亏」几个大字。
「他说…若我们陈家不认这则罪状的话,便将你胸口胎记一事闹的人尽皆知。」
「即便是他们郑家有错,但现在为了保你清白,也只能认下这个罪状。」
「陈昭雪!」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男人的眼中淬着毒,恨不得要让我以死谢罪。
我怔在了原地。
嘴角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不可置信。
郑伯陵啊郑伯陵。
你当真是恨极了我。
女子名节便是悬在脖颈的绞绳,你偏要以此当做退婚的把柄。
将前世的记忆化作今生把我凌迟的刀刃。
此刻,我方才明白,
原来他口中的两不相关,是要亲眼看着我坠入深渊。
再不能沾染他这位清风霁月、谦谦君子半分。
「你说!」父亲的声音更大了些「若不是你婚前失贞,他如何能知道这些?」
一时间,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替我争辩的话。
可嘴巴张张合合。
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说不清的。
有没有做过,已经不重要了。
可以说,即便是我闹个鱼死网破,也不会对他们郑家的声誉造成任何的影响。
只被清白这一条,就能将我永远的定在了耻辱柱上。
这,便是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规训。
我争不过。

-3-
这世间的祸事总是成双的来。
在被退了婚之后,突然生了一场大病。
我蜷缩在榻上,耳边嗡鸣不止,高热将额角着的滚烫。
但即便如此,老天似乎还是不打算放过我。
朦朦胧胧间,我听到了窗外的窃窃私语。
「丧门星!还没过门就被退了婚,这让我们陈家如何在京中立足!」
「早知她这般不知检点,就该随了她那短命娘亲一起去了!」
是姨娘的声音。
父亲沉默着,任由那些淬了毒的言语顺着门缝爬进来。
我蜷缩在被里止不住的发抖。
房门被推开,恍惚间有人用帕子擦我额角。
「好姑娘,」
是丫鬟春桃。
她坐在了我的床边,语气中带着哭腔「你说,好端端的身子,怎就忽然成了这样?」
滚烫的泪坠在了我的手背上。
看到这一幕,我心中的悲悯更多了些。
我不懂,连旁人都忍不住为我心疼落泪,但为什么——
为什么自小将我养大的父亲和那所谓有着十几年夫妻的情分的前世夫君却忍心伤我至此。
痛至难言。
外面的争吵声仍在继续。
「要我说,赶紧寻个破落户嫁了罢。」姨娘压低了声音「城西王员外前日托人递了话,说是愿出三百两聘金.……」
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我知道这个人。
那是个年过五旬、连娶十三房妾室的商贾。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在世人眼中,这被退婚的女子便该像块腐肉,任谁都能来撕咬一口。
他们的心思就是这么的急不可耐,第二日,父亲亲自唤了媒婆上门。
珠帘掀起时,一股重重的烟脂粉气传了过来。
只见那妇人用帕子掩着口鼻,在瞧见我容貌时,她先是愣了一愣,又上下打量我这具高热不退的躯体。
「哎哟,这病气冲天的……」她退后半步,「要我说,趁着人还没烧糊涂,赶紧给城郊李屠户送去,虽说是个续弦,好歹能换点什么东西不是?」
「放肆!」我撑着床沿要起身「再怎么说,我也是陈——」
可惜话未说完,就被一旁的继母打断「陈什么?」
「做出这样的事,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吗?」
「说你自荐枕席,不知廉耻。」
「竟还有脸提陈家二字!」
屋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一旁父亲终于开口「若你死活不愿这门亲事,那明日便送去慈云庵,」
「权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说罢,拂袖而去。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背影。
可笑这十六年父女情分,终究是抵不过旁人三两句闲言。
暮色四合。
顺着着浅浅月色,我摸到了枕下的金簪。
冰凉的触感自指腹传来,胸腔中恨意翻腾。
这一刻,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想法。
一个疯狂、恶毒的想法。
我想要郑伯陵死。
我要让整个陈家陪葬。
我想要让那些害我之人永无翻身之日。
要让他们落入和我我一般的处境之中。
隔着幽幽烛火,铜镜里的我逐渐和一个蛇蝎心肠的妇人重合在了一起。
果然,
确实如他所说,
我生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睚呲必报之人。

-4-
可惜,我未能如愿。
因为父亲给我定了一门亲事。
听说,是对方亲自来求娶的。
他姓顾,叫凌云。
是姜伯父手下的副将。
我知道他,男人本是敌国的将军,却在战场之上,亲手杀了自己的主子。
投靠了我国。
虽是弃暗投明,但这般阴险作风,终究被士人所不耻。
名声很是不好。
不过在外人眼里,我们正是相配。
卖主求荣的小将军和德行不端的大小姐如何不算得上是天生一对呢?
但即便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想让他凭空沾染上我这淌浑水。
所以初见顾凌云时,我就把真相讲给了他。
告诉他,我真正被退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德行不端。
而是因为我那定了亲的夫君是重生之人。
在他口中,我心狠手辣,贪慕虚荣。
他不愿意重蹈覆辙。
所以才无端退了这门亲。
而我胸前正有一胎记,他凭借着前世记忆得以知晓,便拿此事威胁于我。
「像我这样的人,你还是别招惹的好。」
我撑着刚刚痊愈的身体,笑着开口,「毕竟风言风语已经传了出来,他这样恨我,若咱俩真成了亲,搞不好日后也会殃及到你。」
「再说句不好听的——」
我轻轻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他的佩剑之上,「若真如他所言,我这般蛇蝎心肠的毒妇,无论嫁给谁都不算是良配。」
「你还是另觅她人吧。」
面对着我的坦言相告,男人却只是一笑。
他定定的看着我,而后摇了摇头「我倒不觉得。」
「姑娘如今连自己都不能周全,却还想着不要连累他人?」
「有这样心思的人,如何能心狠手辣起来呢?」
我愣住,继而笑着辩解「万一日后变了性子呢?」
「毕竟,他确实说出了我的许多深闺秘事,他确实是重生来的。」
「所以啊,日后保不齐我哪天会性情大变。」
「您还是不要赌了。」
我依旧笔直的站在原地,静静的、缓缓的等待着他的回应。
如同在被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耳边传来了一阵轻笑。
「日后的事,那便日后再说。」
他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我只知道,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这位陈家小姐德容兼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乃京城贵女之典范。」
「是以往我攀都不攀不到的人物儿。」
我愣住,喉间泛起酸涩。
我总以为,在我退婚之后,便担不起这样的名声。
可如今,却有人告诉我,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即便是被人退了婚,也依旧是那个被女官盛赞的闺秀典范。
陈昭雪始终是陈昭雪。
哪怕蒙尘,也自有清辉。
不被任何人所定义。
「若这门婚是真谈不拢,也决不是您的过错,而是我高攀不上。」
他扬起了手,执意递来了婚书。
男人的指尖残留着塞北的寒意。
「还有,一个人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是由自己决定的,姑娘莫要妄自菲薄。」
「姑娘这般聪慧灵秀,何苦看轻了自己?」
我呼吸一滞,「你,当真这样想?」
「肺腑之言。」他的眼底泛起了波澜,多有些央求的意味「陈姑娘,若你没有心上人,就选了我吧。」
「我虽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但家中衣食无忧,又有薄名在身。」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愈发轻快,「日后,我定会护你周全,让你自由自在,再不受半分委屈。」
「我发誓。」
少年眨了眨眼睛。
原是个泼皮。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5-
亲事定到了七月初七。
成亲之前,我本不想招惹是非,可偏偏有人送来了请柬。
是长公主。
至于缘由,也不过是因为百花节将至,邀京中贵女共赴佳节。
我坐在廊下,手中捏着这张烫金拜贴微微出神。
依旧是顾凌云替我做的决定。
他说,「玉碎不改山川色,犹照天光云影来』这是你曾写过的诗。」
「提笔写出这样文章的人,怎么能自己困在流言蜚语织的的茧里?」
「你总要走出去的。」
宴席设在了临水阁。
我刚转过九曲回廊,便听得一声嗤笑,「你们说,今天这陈家大小姐会来吗?」
愣住。
满园春色骤然冻结。
「想来是不会吧,毕竟被退了婚,伤心还来不及呢,」
「就是听闻这位新夫是沙场莽夫——」
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陈大小姐往后怕是要跟着去喝西北风了。」
又一人接话,她目光轻轻扫过我素净的衣襟,「不过瞧她那般寡淡模样,倒与蛮荒之地相配。」
说罢,几人一同笑了出来。
果然是鸿门宴。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现身。
见我来了,席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或窃窃私语。
或面带嘲弄。
各怀心思。
「雪娘来得正好,」翰林学士之女笑着打破了这份尴尬,她先是提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继而话锋一转,「今年百花笺还差一幅主画,往年你德容言功向来是我们之中的第一,这幅图,必得你来提。」
说话间,她已将手中的画笔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自是不好拒绝。
狼毫在宣纸上晕开墨色,我屏息勾勒着莲池清韵。
一幅夏日荷花图跃然纸上。
最后一笔收锋时,却听身后传来嗤笑。
「拘泥形似而失神韵,匠气太重。」
「正是呢。」有人用纨扇挑起画纸「这题诗也平平,’接天莲叶’这般俚语,倒像是市井打油诗。」
「是啊是啊,怎么觉得,陈大小姐的画技,退步了这么多。」
隐隐约约传来了唏嘘之音。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在故意挑刺。
身后的春桃急得眼眶泛红,她刚要争辩,却被我按住。
抬头望去,玉兰树下,郑伯陵身着一袭月白襕衫,负手而立。
男人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纹。
原来如此。
此刻,我终于看清这些贵女们殷勤的眉眼——她们在讨好未来的郑氏家主,用践踏我的方式献媚。
无论我画的如何,好与不好,对她们而言,都不重要。
她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投名状。
仅此而已。
「这等画技,确实不能称得上是京中贵女中的第一,」郑伯陵缓缓走了过来「不如趁着今日,将这名头让与更合适的人?」
「如何?」
喧哗声骤然炸开。
「郑公子都发话了,那必然是要遵从的。」
「是啊,陈大小姐,今时确实不同往日了,人人都是靠实力说话的。」
「郑公子说得极是,这等水平也配称第一?我家府上三岁稚儿的胡乱涂鸦,都比这画得生动!」
我攥紧衣袖,冷冷的看着他们。

-6-
「谁说女子光彩只在书画?」
却听有人高喊了一声。
是顾凌云。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策马穿过月洞门,玄色披风猎猎如鹰隼展翅。
未等我开口,男人扬手将雕弓抛来「接着!」
我瞬间会意,伸手抓住他递来的手,利落地翻身上马。
贴近的瞬间,男人压低了声音「陈家的女儿,该在马背上讨公道。」
我懂了。
既争不回公理,那便将这里搅个天翻地覆。
正合我意。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第一箭射出。
只听「铮」的一声裂帛响,高悬的「群芳争艳」匾额应声而落。
第二箭穿透郑伯陵脚边青砖,惊得他踉跄后退。
第三箭直取玉兰树梢,百米之外正中一束。
这个宴席彻底安静了,再无人敢反驳一句。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忽然明白了顾凌云此举的深意。
世人皆道女子该困在锦缎堆里,却忘了陈家祖上是马背上挣来的功名。
琴棋书画是锦上花,铁骨铮铮才是立身之本。
原来如此。
「诸位觉得——」我挽弓环视鸦雀无声的人群「这一手可还入眼?」
受到这样的惊吓,那些贵女再没有刚才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们纷纷逃散,有些躲在了桌底,又有一些藏在了灌木丛中,一个个惊慌失措,钗环零落,可谓是丢尽了颜面。
我摸着雕弓上未褪的箭痕,看着方才最为嚣张的那位,平平开口「妹妹如此操心旁人家的事,倒不如先顾顾自己,听说令尊纳的第七房小妾,原是醉仙楼的头牌?」
「若是再不管,怕是日后要喝西北风的是妹妹喽。」
继而又将余光瞥向那位圆脸小姐「你方才说我寡淡?」
「总好过有些人,再好的脂粉,也掩不住自己的那几份腌臜心思。」
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郑伯陵的Ţų₅身上「还有你——」
「郑公子,」
「你总说我前世贪慕虚荣,蛇蝎心肠。」
「但你这般行径,纵容族妹当众折辱弱女,默许她们用贞洁作筏。」
「比起前世的我,你又能好上几分?」
男人抬眸。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顾盼神ţù₄飞的顾凌云。
这一刻,我在他的眼中竟然捕捉到了一抹妒意。
但我并不在乎,依旧冷冷的看着他,「你口口声声说不想在与我有任何瓜葛,还请你说到做到,即两不相关,便两不相干。」
「莫要言行不一,做一些让人徒增笑料的事。」
说罢,我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扬长而去。

-7-
等出了临水阁好远好远,我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像是卸下了一身的枷锁,随后又看了看身后的少年将军,「你是如何知道我擅长骑射?」
「第一次见你时,看你手上的老茧,我便猜到了。」
毕竟在沙场上征战了这么久,如何能瞒得住他呢?
我垂眼看着手中的雕弓。
这是十岁时,外祖亲手教我的。
只可惜不符合规格女子的风范,所以我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起。
他露出了惯常的笑意「你知道吗?」
「你方才挽弓的模样,比她们簪花时美上千倍。」
「所以以后,别再困于闺阁之中了,我的大小姐。」
油嘴滑舌。
我回眸,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又想起他刚才伸手时的那一幕。
心里徒然一动。
忍不住说了句「谢谢。」
谢谢他在我身处绝境之时突然出现。
谢谢他告诉我人不可妄自菲薄。
也谢谢他今日救我与水火之间。
顾凌云一怔,他忽然叫我「陈昭雪。」
他说「你过来一些。」
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便凑近了过去,却见男人起身,温热的吐息自上方传来。
下一秒,他轻轻在我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如蜻蜓点水。
「不用谢。」
「以身相许就行。」
男人放开了眉眼,神色中带着阴谋得逞的笑意。
这是我第一次与人这么亲近。
一时愣住,久久未能回神。
而等我终于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空无一人。
混蛋!

-8-
宴中纵马一事很快传了出去。
本以为会受到责罚。
但没想到,长公主非但不怪罪,还夸我巾帼不让须眉。
她自小就有一颗驰骋沙场的梦,但无奈出生于皇室,大半辈子被囚于宫中,终身不能如愿。
所以对于我这样的行事作风,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
「只可惜当时的我没有在宴中,任由旁人羞辱了你,是我的过错。」
女人拉着我的手,相谈甚欢。
我们之间的话题就那么几个,聊着聊着,忽然聊到了郑伯陵。
「他与你退婚的真正原由,本公主也知晓一二。」
「确实是有些离谱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
「他是有一些难言之隐,但不好开口,所以才故意扯出了这样的谎。」
「你——」她停了一停「没再查查?」
这个出发点,倒是新奇。
但我却不为所动。
依旧坚定的摇了摇头「不重要Ṭû⁺了。」
「无论他是以怎样的难言之隐,只要是提出了退婚一事,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况且,又在之后做出了这样的事。
没动杀心,就已经算是我宽宏大量了。
见我如此坚定,她便不再说些什么。
而之后,似乎是为了印证长公主的这些猜想,我的身边开始多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比如,随手救下被人轻薄的少女,竟是郑府的贴身丫鬟。
她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要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说他家少爷常在睡梦之中呼唤我的名字。
郑伯陵在心中,有我。
而退婚之事,也是身不由己。
至于这其中缘由,其实是因为——
……
不知道。
不想知道。
我没再听下去。
再比如,去庙里祈福时遇到的和尚,有博古通今之能。
他握着我的手,眼含热泪。
说前世,我和郑伯陵恩爱一生。
但我却为了救他不幸丧命。
所以重生一世,他要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万万不可让我们成亲。
即便是亲眼看着他所爱之人嫁于旁人,他也甘之若饴。
……
而我对此的回应是——
悄悄的提前了和顾凌云婚期。

-9-
距离成亲的日子不到两个月。
为了和家中划清界限,我搬去了外祖的小院。
三进三出。
虽不大,但里面物件却一应俱全。
可以养花,可以看书。
闲暇时也可以躺在廊下摇椅上闭目养神。
顾凌云只要一有空,就会骑着高头大马风风火火地赶来,有时带来塞外的新奇玩意儿,有时是京城里刚出的糕点。
变着法的哄我开心。
他最后一次送来的,是亲手所做的纸鸢。
临别之时,他告诉我,皇上下了旨,让他和江老将军领兵十万去征战南蛮。
这次,可能隔很久才能回来。
「所以,我想——」男人垂眼看着我,眼里带着晦暗不明的光「要不先取消这门婚事,我怕万一我……」
不等他说接下来的话,我反手打了他一巴掌。
「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的意思是,」他果然换了一副语气,又恢复了之前肆意潇洒的模样「这次征战,我必能凯旋归来。」
「必给你争个将军夫人。」
嗯。
这还差不多。
「好。」
我轻轻点头「我等你。」
「早点回来。」

-10-
此一去塞北,波折众多。
最开始之时,他尚且能传信给我。
告诉我一切安好。
让我莫要担心。
可后来,便再无音讯。
一连七日。
而等再次得到消息时,是朝廷里传来的。
说顾凌云和姜老将军分兵而行,忽遇狂风骤起,他遭了埋伏,尸骨无存。
彼时的我正在放纸鸢。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先是愣了一下。
手中的线恰到好处的断了。
纸鸢绕过了门梁,又「噌」的一下飞到了树上,卡在了树梢之中。
混蛋。
人都死了,还让我操心。
我捋起了ṱű̂ₒ袖子,踩着粗糙的树干一步步往上爬。
树皮磨的掌心生疼。
几次打滑,又被我牢牢抓住。
而就在手即将碰到纸鸢的那一刻,忽然来了一阵风。
将它吹起。
只见白色的纸鸢在空中旋了一个弯儿,又顺着我的手心划过,落在了地上。
好似在故意跟我作对。
没真意思。
我坐在树杈上,望Ŧũₕ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从小声抽泣,再到嚎啕大哭。
一颗又一颗。
灼烧着我的手背。

-11-
顾凌云死讯传来的第三天,我门前来了位不速之客。
郑伯陵。
再次见到他时,男人再没了之前的高高在上。
他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前。
比起之前,要清瘦了几分。
所来也并无它事,只是想重续和我的这门亲事。
看啊。
这就是郑伯陵。
一个有永远高高在上之人。
无论是退婚和求婚,在他眼里,都说的这样的轻松。
他始终站在自己的视角之中。
而那些因他而给旁人带来的伤与痛,甚至都不屑被提起。
我自是没有理他。
而就在我转身欲走之时,男人死死的拽住了我的手腕。
他红着眼,一字字的念出了我的名字「陈昭雪,」
「你可知,我退婚的真正原由是什么?」
「你不是已经让那些丫鬟和尚已经告诉我了吗——」
我嘲弄地开口。
可是又怎样呢?
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即便是有再多的难言之隐,做了便是做了,错了便是错了,何必要在此自取其辱呢?!」
「不!」
「那些只是我为了挽回你的借口罢了。」
他逼近一步,垂眼看了我许久,终缓缓开口「至于真正的原因,是因为——」
「你不爱我。」
「前世,我们做了十六年的夫ẗü³妻,但你从未爱过一日。」
男人眼里翻涌着澎湃的痛楚,语气近乎癫狂「在我面前,你永远是贤妇的模样,规矩的令人生厌。」
「我要的,是顾盼神飞的陈昭雪,而不是三从四德的郑夫人!」
「我恨你,」
「我恨你相伴数十年,却从未对我动过真心。」
「所以我才编出那样的谎话,不想再继续这门婚事。」
「而且,我也想看看,平日素来被规矩礼仪苛责的陈昭雪,在得知自己的未来是截然相反模样时,会是什么反应!」
「但现在,我想清楚了,」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即便你不爱我,我也要娶你。」
「我放不下你,昭雪。」
「那天,我瞧见你在马儿上神采奕奕的模样,我才知道,你早就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们毕竟已经做了一世的夫妻。」
听到他说这些话,我心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我原以为,他只是生来高傲,看不见旁人的痛处罢了。
可现在,我方才发觉。
他是卑鄙!
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
这些年,我为了配得上郑家, 七岁时便开始学习琴棋书画,手指在冬日里甚至磨出了血,只求不受教习嬷嬷的苛责, 把自己活生生的逼成一个提线木偶。
我原以为剜去血肉嵌进郑氏家训的模子,便能换来百年望族祠堂里一方牌位。
可没想到,这竟成了他厌弃我的理由。
这让我如何能不痛心?
「郑伯陵。」我第一次的、完整的喊出了他的名字「你活该。」
「你活该我不爱你, 你活该亲眼看着我嫁给旁人。」
「你不止配不上我前世的爱,更配不上我今生的婚约。」
前世嫌我无趣,企图将我推入深渊, 如今见我倾心他人,便又急不可耐来挽回?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一字字的说出了真相「郑伯陵,你这种人, 什么都配不上。」
像被戳中了痛处, 男人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被我拦下。
下一秒, 我关上了房门, 任由他的争辩声被大雨吞没。

-12-
顾凌云归来之时, 是个冬日。
彼时的我正裹着狐裘靠在廊下烤火, 却不知谁喊了一句「姑娘快看!南征军回来了!」
手中茶盏应声而碎。
怎么会!
他不是!?
难道说?!
一个又一个想法冲击着我的大脑。
不敢有半刻迟疑,我提着裙摆跑出了院门, 远远便瞧见玄甲将军翻身下马。
积雪在他战靴下咯吱作响。
男人缓缓走近。
歪着头笑着喊了一句「昭雪。」
和记忆里一摸一样的脸。
像梦一样。
「顾——」我张了张嘴,喉头像塞着浸水的棉絮。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解下猩红披风将我裹住, 动作难得轻柔「雪地上连斗篷都不披,冻病了怎么拜堂?」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御林军金甲在冬日里泛着冷光, 为首之太监高举明黄卷轴,他掐着嗓子, 缓缓展开手中宣纸「圣旨到, 」
他牵着我的手跪下。
「副将顾凌云昔年忍辱负重,孤身潜入敌营, 周旋于虎狼之侧,为朝廷探得机要, 屡建奇功,今又平叛有功,特封为镇国大将军。」
一旁男人接过了圣旨, 一脸的从容。
「怎么会?」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南方多瘴气, 我只能假死诱敌深入,」他眼底闪过狡黠的光。
原来如此。
「那所谓的忍辱负重——」我忽然反应过来, 「难道说?」
「没办法, 既当了细作, 肯定要忍辱负重几年。」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怪不得人人都说你卖主求荣,」
「无所谓了, 反正, 如今真相大白了。」他垂眼,又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这下,我可没有失约哦, 」
「确实给你争了个将军夫人。」
漫天的雪花落了下来, 洋洋洒洒。
「不算。」
「为什么?」
「因为你在婚期之后回来的」我朝着他大喊「你是将军,但我不是夫人!」
「好好好,」他忙摆出一副知错了的表情「那明日咱们就成亲, 好不好?」
「不好?」
「又为什么?」Ťü⁺
「咱们俩结婚的日子,凭什么要你说的算?」我依旧不服。
「那你来定日子。」他歪头看我,眉梢眼角都带着光「都依陈大小姐行不行?」
「明天。」
「……」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5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