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镜花水月

我六岁那年,被我爹卖给了一个疯癫道士。
道士形容枯槁,骨瘦如柴。
像一支风中残烛。
他疯疯癫癫,满口胡言乱语。
我随他漂泊了十年,起初日子苦不堪言,后来竟也慢慢好转。
可我却意外发现这个世界竟然是假的。
而那个被世人当成疯子的道士。
他所说的一切,竟全都成了真。

-1-
我扑倒在地。
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只螳螂,翅膀微微颤动,拼命挣扎。
「看你还跑!」
我扬了扬手里的螳螂,嘴角浮现一丝得意的笑。
螳螂依旧不安分,试图从我的掌心往外爬。
我赶紧将它放进竹筒里,盖紧盖子,系回腰间。
「木木,你最近Ťű³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不远处,一头驴慢悠悠地踱步,驴背上坐着一个年迈的道士。
他衣衫破旧,胡须凌乱,手里提着一个酒壶,仰头晃了晃,发现已经空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把酒壶挂回腰间。
「浮白!」道士忽然扬声喊道。
我闻声抬头,连忙跑过去:
「来了,师父!」
我皱着眉头抱怨道:
「师父,木木最近总是乱跑,我都快管不住它了。」
师父懒懒地瞥了我一眼,打了个酒嗝:
「咱们还有多久才到兆城啊?」
我顺着道路望去,远处的城门已经清晰可见,伸手指了指前方。
「马上就到了,都能看见城门了。」

-2-
城里静得出奇。
没有市井吵闹,甚至连行人交谈的声音都没有。
我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四周。
街边竟然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
他们的衣着整齐,呼吸平稳。
看起来不像是遭遇了什么灾难,而像是睡着了?
我停下脚步,腰间的竹筒晃了晃,木木探出头,也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我轻声问道。
我走到一名横卧在街上的男子身旁,弯下腰,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又推了推他的肩膀。
「醒醒,醒醒啊!」
男子毫无反应,沉沉地睡着。
我眉头紧锁,又试探了旁边几个人的情况,结果全都一样。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回头看向师父,眼里满是困惑。
「他们怎么都死了吗?」
师父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淡淡地道:
「没死,在做梦呢。」
我愣住了。
「做梦?满城的人都在做梦?」
我指着城门外的街道。
「这些人难道是走着走着就睡着了吗?」
又指向街边的酒楼。
「还有这家店里的人,坐着吃饭就睡过去了?」
师父笑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破扇子。
「这事儿要说起来,还跟我有点关系。」
我一脸疑惑。
「和你有关?」
师父点点头,慢悠悠地说道:
「嗯,我年轻的时候,有次喝酒喝高兴了,随手把一件宝贝送人了。」
「什么宝贝?」
「望心珠。」
「望心珠?」我重复了一遍。
师父伸了个懒腰:
「这望心珠啊,能见人心,心之所向,梦寐以求。凡是人求不得的东西,它能帮你在梦中得到。」
我睁大眼睛:
「就是说,它可以让人的梦想成真?」
「何止如此。」
师父摆了摆手。
「拥有这珠子的人,不仅自己能做梦,还能拉着别人一起做梦。手持珠子的人在梦里可以随心所欲地构造一切,掌控一切。」
我沉思片刻,开口道:
「如果只是做梦的话,他自己梦一场不就行了,干嘛要拉着满城的人陪他?」
师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一个人做梦是假的,很多人一起做梦,才像是真的。」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明白了……这些人被他拉进梦里,在梦中都会像平常人一样,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为,所以梦境才会显得真实。」
师父眯起眼睛:
「是这么回事。所以啊,要想让这个梦持续下去,一个人自己做梦是不够的,得拉上整座城的人陪他一起入梦。」
我皱起眉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事儿……要不要管?这可都是你造成的。」
师父抬手用破扇子敲了我一下。
「臭丫头,这就全赖你师父我了?」
他收起扇子,神色认真起来。
「其实要解决也不难,我们只要进入这个梦境,找到那个造梦的人,找到珠子,就能叫醒这一城的人。」
我微微睁大眼睛,问道:
「我们要……进去梦里?」

-3-
我们师徒两人一边走一边聊,沿着街道缓缓前行。
不久后,师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前方:
「到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前是一家酒楼。
我们走进酒楼,师父随手拿起桌上没喝完的酒壶,晃了晃,又换了一壶。
如此反复,竟把整个酒馆里剩下的酒全都收拢在一起。
「造梦的人倒是不难找。」
师父说道。
「进了梦里,看看谁最有本事,掌控着一切规矩,那他八成就是造梦的人。至于珠子嘛,估计藏在最危险的地方。」
我皱了皱眉:
「可师父,我不是说睡就能睡着的啊。不睡着,怎么进梦里去救人?」
师父「哈哈」一笑:
「你师父年纪大了,比你更难睡着。所以啊,我带你来了这地方。」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
「这是哪儿?酒馆!咱们喝点酒,容易睡着。」
说着,他把搜罗来的十几壶酒摆上桌。
我只喝了两碗,眼皮就开始打架,身子一歪,趴在桌上。
木木从竹筒里跳了出来,跃上桌子,在酒杯边缘试探了一下,把头伸进酒里舔了一口,结果一个趔趄,晕晕乎乎地倒在桌上。
师父看着这一幕,笑了笑。
「哎,你这臭丫头,真是不禁喝。行吧,你先进去梦里等我。」
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彻底趴陷入沉睡。

-4-
我睁开眼,一张熟悉的绿色小脸就在鼻尖前,木木正站在我的脸上,前臂挥舞着。
「啊!」我被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缩。
木木不耐烦地跳到我的肩膀上,语气里透着几分责备:
「傻瓜,你终于醒了。」
我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它:
「木木?你怎么会说话了?」
木木轻轻地磨了磨前臂,语气理直气壮:
「我为什么不能说话?」
我仍然一脸难以置信。
「你可是只螳螂啊!螳螂怎么可能会说话?」
木木翻了个白眼,甩甩前臂:
「我们是在梦里!猪都会飞,我会说话怎么了?」

-5-
街道依旧是兆城的街道,但这里的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行人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整座城显得井然有序,透着几分诡异的和谐。
我皱眉看着这一切,走到街边一家店铺前。
这是一家卖镜子的店,门口挂着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
【看见真实的你。】
店里人来人往,店主站在门口,热情地招呼着:
「来来来,进来看看!只有我们家的镜子,能真实地还原你的美貌!别让你的眼睛欺骗你,看看真实的你吧!」
我站在门口,朝里面望去。
一个身材肥胖的女子站在一面大镜子前,摆弄着自己的姿势。
而镜子里的倒影却是一个身材窈窕的美女。
另一名长着龅牙、脸上布满雀斑的女子举着一面小镜子。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镜中的她竟然五官精致,皮肤白皙。
随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到镜子前,他的倒影竟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店里的人不断买下镜子,满心欢喜地离开。
我站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
然后,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我小声对木木说:
「这城里的人,全都活在他们想要的幻觉里。」
木木趴在我的肩膀上,冷哼了一声:
「这不就是那个造梦人的骗局吗?你这才看出来?」
我没有回答,转身继续沿着街道走去。
前面是一家名为「永安堂」的店铺。
门前站着一群人,整整齐齐地列队,领头的人高喊着:
「三、二、一!」
所有人一起鼓掌,大声喊道:
「加油!加油!加油!我们是最好的!我们是最强的!我们是最棒的!撸起袖子加油干!相信明天会更美好!」
我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们在做什么啊?你们卖的是什么?」
领头男子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神情严肃:
「嘘,不要说话,用心感受我们的氛围。
「我们贩卖的是——实现理想的能力!」
他激动地继续说道:
「有眼界才有境界,有实力才有魅力,有思路才有出路,有作为才有地位!智从知来,位从为来!年轻人,你很有眼光!加入我们,改变你的人生!」
一名中年女子也从队伍里蹿出来,激动地说道:
「对啊对啊!年轻人,快加入我们!自从我加入团队,我的人生就彻底被改变了!你知道吗?我看世界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世界充满希望,明天会更好!」
领头男子和中年女子一左一右拉住我,想把我带进永安堂。
「进来感受感受!」
领头男子笑得格外热情。
我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
就在这时,一大群人忽然从后方跑过来,边跑边兴奋地喊道:
「城主家的宴会开始啦!」
趁着这个机会,我猛地挣脱两人的手,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
「诶!别走啊!」
中年女子在后面大声喊着,还一边推开旁边的人,想追上来。

-6-
我被人流裹挟着前进,趁机拉住一位身旁的老者,小声问道:
「老伯,前面是什么热闹事?」
老人捋了捋胡须,笑着说:
「小丫头,这你都不知道?今天是城主亲弟弟的生辰!这位二公子啊,最喜欢热闹奇幻的表演。城主早就满天下寻了奇人异士来给他庆生!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我心中一动,低声对木木说道:
「我们要找控制梦境的人,就得找城里最有权势的人才对。走,木木,我们去看看。」
木木在我肩膀上磨了磨前臂,兴奋地喊道:
「快去!快去!」

-7-
大殿金碧辉煌,奢华无比。
坐在上首的是一位身着赤色衣裳的年轻男子。
他眉目微佻,面若桃花。
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颗明珠,似乎对眼前的歌舞杂耍毫无兴趣。
我眯起眼睛,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颗明珠上。
旁边有位大婶低声嘀咕道:
「那就是城主的弟弟,也是咱们兆城第一美男子——金以常!」
我暗暗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宴会已然进行了一大半,可金以常依旧兴致缺缺,手托着腮帮,眼神里透着不耐烦。
这时,一名家臣走到大殿中央,恭敬地说道:
「城北松山上有一位白云师父,隐居山林,极少出世。我去拜访了他多次,今日终于将他请来了。他带来了一份大礼,要献给二公子。」
金以常微微抬了抬眼皮,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哦?什么大礼?」他懒洋洋地问道。
家臣做了个手势。
只见一名身穿道袍的老者缓缓走入大殿,抱拳行礼,道:
「在下今日下山,正巧遇上二公子生辰,特绘制了一幅画,赠予二公子,以表心意。」
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高声喊道:
「南阁主来了!」

-8-
人群自动让开,一名白衣男子手持折扇,身后跟着两名紫衣侍女,三人不紧不慢地走入大殿。
白衣男子神色淡然,径直走向金以常,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旁。
「这可是四方阁的南阁主。」
殿外的百姓议论纷纷。
「南阁主来了!不知道是这位白云师父厉害,还是四方阁的南阁主厉害?」
「哼,这还用说?当然是南阁主厉害!四方阁主哪是这乡间匹夫可比的?」
「那可不一定,这白云师父看着也有些来头。」
我默默听着他们的议论,心里却在思考。
这座城真正的掌控者,究竟是二公子金以常,还是这位南阁主?
金以常见南阁主到来,眼里终于闪过一丝兴致。
「南阁主,你来得正好。」他微微一笑,「这位白云道长带来了一份贺礼,你也一起来看看吧。」
白云师父轻轻抚须,笑道:
「请二公子与诸位看仔细了。」
说罢,他伸手一指,殿前的画卷缓缓展开。
这幅画足有十几米长,上面描绘着各类奇花异草,色泽艳丽,栩栩如生。
然而,无论画工如何精妙,终究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殿内外的众人看了一眼,神色平淡,没有太大反应。
金以常扫了一眼画卷,懒懒地仰首伸眉,语气里透着几分失望:
「这画……我城中的寻常画师,一日也能画个两三幅。」
家臣见状,忙对白云师父说道:
「大师远道而来,这份贺礼怕是不会如此简单吧?」
白云师父微微一笑,轻轻点头道:
「阁下所言极是,各位请看仔细了!」
他说完,缓缓抬手,朝画卷上一点。
下一刻,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画上的花草竟然仿佛活了过来,纷纷从画中生长出来。
顷刻间,整个大殿中芳香四溢,奇花异草茂密生长,仿佛化作了一个真实的花园。
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满堂惊叹。
然而,惊讶还未结束,只见那繁盛的花草间,忽然蹿出一只白虎。
白虎高大威猛,浑身雪白,双目凶光毕露,在殿内奔腾跳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吼——!」
众人大惊,已然有几名护卫拔出了随身佩剑,警惕地盯着那猛兽。
白云师父见状,立刻抬手示意:
「莫慌,莫慌!」
他手中拂尘轻轻一挥,朗声喝道:
「孽畜!速速收声,切莫惊扰了二公子!」
只见那白虎闻言,竟真的停了下来,收敛起凶狠的气息,乖乖地伏在花草之中,不再吼叫。
殿内众人纷纷露出惊叹之色。
金以常坐在高位上,看得津津有味,眼中总算露出几分兴趣。
「哈哈哈哈,有意思!」
几名家臣大笑着鼓掌,连声道:
「大师这份贺礼,确实有意思!」
「确实新奇!」
众人纷纷点头称赞。
「我还从没见过如此神奇的画卷!」有人惊叹。
白云师父微微一笑,目光缓缓转向南阁主,眼神意味深长。
他拱手说道:「在下素闻金陵四方阁的幻术天下一绝,今日斗胆献丑。不知阁主是否愿赐教一二?」
殿内立刻有人附和道:
「南阁主,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是啊,南阁主,既然白云师父献上如此奇技,不如阁主也让我们见识一下四方阁的幻术吧!」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南阁主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而我站在人群之中,目光始终落在金以常腰间的那颗明珠上。

-9-
南梦轩静静地坐在席位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折扇,半晌没有开口。
大殿内众人屏息凝神。
唯有金以常不疾不徐地敲着桌面,唇角带着一抹淡笑。
「南阁主,你怎么看?」他语气懒散地问道。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酒缓缓饮尽,随后向侍女伸出手,示意添酒。
紫衣侍女轻轻上前,手中酒壶微微倾斜,正要倒酒,却忽然身子一歪,酒水直接洒在南梦轩的衣袍下摆。
众人皆是一惊,侍女脸色瞬间煞白,跪倒在地,颤声道:
「阁主,我不是故意的……」
南梦轩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袍上的酒渍,神色依旧平静,道:
「无妨。」
他随即抬起手,拎起长袍的下摆,轻轻一甩。
下一瞬——
洒落在衣袍上的水珠,竟在空中陡然化作一场滂沱大雨,洒满整个大殿!
雨水落在白云道人方才制造出的奇花异草上,所有植物瞬间化作缕缕青烟,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那些洒落在地上的水滴,并未散落,而是汇聚成滚滚浪涛,奔涌翻腾,气势惊人。
水流虽然凶猛,却诡异地避开了在场所有人,就好像它们拥有自己的意识。
「吼——!」
白云道人制造出的白虎被困在水流之中,四处跃动,却无处可逃。
它愈发狂躁,咆哮声震耳欲聋,震得几名护卫不由自主地后退。
我微微皱眉,心头震动。
这个南阁主的幻术,比白云道人的更高明。
他似乎不是在施展幻术,而是在重塑整个空间的规则。
这时,南梦轩甩动衣袖。
衣摆上的银色仙鹤忽然腾空而起,羽翼展开,眨眼间放大数倍,朝白虎直扑而去。
白虎惊怒交加,猛地向后躲闪。
可仙鹤速度极快,瞬间咬住白虎的脖颈,展翅飞向殿外。
白虎拼命挣扎,嘶吼声在夜空中回荡。
但不过片刻,它的声音便彻底消失了,连仙鹤的影子也不见踪迹。
大殿内,滚滚波涛缓缓平息,地上只剩下一滩淡淡的水渍。
所有人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没有人开口。
许久之后,终于有人鼓掌称奇:
「四方阁主果然名不虚传,我等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是啊!实在是妙极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白云道人脸色有些难看,拱手道:
「阁下果然手段高明。
「但这些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为二公子助兴罢了。
「今日机会难得,阁主何不下场,与我正面切磋一番?」
金以常瞥了南梦轩一眼,满脸期待。
南梦轩并未回应,只是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紫衣侍女。
紫衣侍女立即上前一步,恭敬地开口:
「我家阁主今日身体不适,不便与道长切磋。」
白云道人脸色微沉:
「阁主莫非是瞧不上我?」
他身后的弟子立刻附和道:
「分明是怕了道长,不敢下场吧?」
「是啊,大名鼎鼎的四方阁主,难不成只是个徒有虚名之辈?」
白云道人冷冷地扫了弟子一眼:
「休得胡言!」
金以常忽然开口,语气懒洋洋的:
「既然南阁主不便应战……那今日殿中可有其他人想与道长切磋切磋?

-10-
木木忽然从我肩膀上一跃而下。
「木木!你去哪儿?」
我惊呼,伸手想去抓,但木木已经灵活地跳入了人群中,直奔大殿中央。
我的声音引起了四周的注意,许多人回过头看向我。
糟了……
我咬牙,干脆追了上去,脚步凌乱,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那只小螳螂的身影。
木木像是故意在玩一样,速度极快,东蹦西跳,轻巧地避开我的手,最终停在了殿中央。
我猛地扑过去,一把按住它。
还没等我松口气,周围的侍从已经围了上来,刀剑出鞘,寒光森然。
「你是什么人?」
为首的侍卫冷冷地盯着我,目光带着戒备。
我一时语塞,手心还紧紧按着木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
木木竟然抢先开口:
「我们是来切磋的!」
「……」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赶紧压低声音:
「你别乱说话……」
可木木根本不理会我的劝阻,仍然自顾自地小声说道:
「珠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皱眉问:
「珠子?」
木木理直气壮地道:
「你不是要找珠子吗?赢了,就让他把珠子给你。」它指着金以常。
我微微一愣,咬紧牙关。
这颗珠子……真的是我们要找的望心珠吗?
可现在,想退也退不了了。
周围的侍从仍然警惕地盯着我,似乎随时准备将我抓起来。
为首的侍卫冷笑一声,语气带着轻蔑:
「就凭你,也能跟白云道长切磋?」
我抬头,视线在大殿中扫过,最终落在了白云道长身上。
他的神情透着几分倨傲,根本没正眼看我。
「对,我要跟他切磋。」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殿里爆发出一阵热议。
「她疯了吧?」
「居然敢挑战白云道长?」
「白云道长可是松山上的高人,连南阁主都不敢随意接话,她竟然敢上来送死?」
我感觉金以常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
「你可知道,输了会有什么后果?」
我心头一紧,但还是点头:
「输了,我愿受任何惩罚。」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随即视线转向他的腰间:
「赢了,我要你腰间的明珠。」
金以常低头,指尖轻轻地抚过那颗光润的明珠,嘴角扬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倒是识货。」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带着某种戏谑:
「输了,任我处罚?」
「嗯,输了,任你处罚。」我毫不犹豫地说道。
金以常的笑意更深了,他转头看向南梦轩,问道:
「南阁主,你怎么看?」
南梦轩轻轻敲着折扇,目光淡淡地落在我身上。
良久,他微微勾起唇角,嘴角浮现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既然如此……」他的声音轻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便让她代替我,与白云道长切磋切磋吧。」

-11-
大殿之内,气氛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和白云道长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此时此刻,后悔已经没有用,我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白云师父打量了我一眼,眼里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冷哼道:
「南阁主既然不肯出手,我赢了你这小丫头,又有何趣?」
我拱手,语气平稳道:
「道长说的是,但既然应战,便请道长赐教。」
白云师父眯了眯眼,扫视四周,声音淡漠:
「这堂内人多,不便施展大术,避免误伤旁人。不如我们各持一件随身法器,以技巧论胜负,如何?」
我两手空空,环顾四周。
视线落在南梦轩身上,我厚着脸皮开口道:
「南阁主,可否借你的扇子一用?」
我这话一出,站在南梦轩身后的紫衣侍女,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低声道:
「我家阁主的扇子,平日里别人碰都碰不得,你……」
话未说完。
南梦轩手指轻轻一转,随手将折扇抛了过来。
我伸手接住,扇面微凉,质感奇异。
我轻轻敲了敲扇骨,笑道:
「多谢。」
白云师父不再多言,拂尘一摆,微微躬身。
「那便开始吧。」

-12-
他话音刚落,拂尘便猛然扫出,劲风扑面,直逼我的面门。
我下意识抬袖挡下,同时后退几步稳住身形。
白云师父趁势进攻,手中长剑倏然出鞘,剑锋直指我腰间。
我反应极快,立刻撑开折扇挡在身前。
「呲——」
清脆的撕裂声响起,剑刃划过扇面。
同时似乎受到一股强大的阻力,猛地弹开,回到白云师父手中。
但我也被震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折扇——
扇面已经裂成两半,露出了折断的骨架。
我沉默了片刻,随后抱拳,神色坦然道:
「道长,你赢了。」
白云道长冷哼一声,衣袖一甩,带着几分不屑:
「无知小儿。」
殿内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这就输了?未免太草率了吧!」
「初生牛犊不怕虎,原以为她真有什么能耐,结果不过如此。」
我正准备退下,耳边却传来一阵轻笑。
「哈哈哈,道长果然技高一筹。」
我侧头,正对上金以常的视线。
他撑着下巴,随意地拨弄着腰间的明珠,神情慵懒,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这小丫头,看样子是没机会得到这颗明珠了。」
他的语气仿佛带着一点点遗憾。
我盯着那颗珠子,沉默不语。
「可惜了。」金以常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白云师父,「道长,你赢了,想怎么处罚她?」
我一怔,微微抬眸。
金以常的目光,让我莫名有些不自在。
白云道长收回剑,拱手说道:
「多谢二公子抬举,只是,这不过是小儿胡闹罢了,我赢了一个无知小儿,倒也算不得什么荣耀。惩罚就算了吧。」
我松了一口气,正想着趁机退出去。
南梦轩始终未发一言,只是慢悠悠地倒满酒杯,一饮而尽。
殿中寂静片刻,他才放下杯盏,目光微微侧转,落在我身上。
我的心头莫名一紧。
金以常的目光在我和南梦轩之间扫了一圈,随即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说道:
「怎么,南阁主不愿出手,倒是对这丫头有点兴趣?」
让我耳根微微发烫,赶紧别开眼,不去看他。
金以常继续说道:
「不过——」他晃了晃手里的明珠,慢悠悠地靠近我,「虽说你输了,可你既然敢站出来,倒是挺有胆量。」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躲什么?」他轻笑,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揶揄,「刚才不是很有气势的吗?」
「我只是……不想你太近。」我皱眉。
金以常眨了眨眼,似乎被我的话逗乐了:
「哦?难道我身上有什么吓人的东西?」
「你身上的奇怪的东西……太多了。」我看了一眼他腰间的明珠。
他低头看了看,随即轻笑了一声。
他转了转手里的珠子,低声说道:
「虽然你没赢,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我一愣,抬头看着他。
金以常冲我勾了勾手指,语气轻快:
「想要这颗珠子,就跟我走。」
我眉头微蹙:
「走去哪?」
他微微一笑,目光在我身上扫过,低声道:
「跟着我,做我的仆人,这颗珠子就归你。」
我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金以常手中的珠子上。
我点头道:
「好,一言为定。」

-13-
金以常轻轻拍了拍衣袖,笑着看向众人。
「既然南阁主身体不适,那今天就算了吧。
「大家都散了吧。」
他的目光落在白云道长身上。
「白云道长今日送了我一份好礼,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白云脸色微僵,似乎颇为不满。
但仍然拱手作揖,客套道:
「不敢当。」

-14-
自从在金以常的生辰宴会上出尽风头,白云师父在兆城中名声大噪。
每日门庭若市,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这一天,金以常亲自带着两名侍从登门拜访。
白云师父笑着迎上前:
「怎好劳烦二公子亲自前来?」
金以常一甩手,笑道:
「道长客气了。我哥哥都说,道长本领高强,举世无双,还想请你入府,帮着他出谋划策,掌管这城中的事务呢!」
白云师父连连摆手,脸上带着笑意:
「不敢当,这可万万不敢当。」
围观的几人立刻跟着附和:
「道长不敢当,那这满城之中,还有ṱŭ̀₂谁敢当?」
「是啊,道长如今可是兆城第一高人!」
「可不是吗?那四方阁的阁主,那天看了道长的本领,回去后怕是吓得不敢出门了!」
「对对,就是这样!」
白云师父听着,轻轻抚须,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心情极好。
夜幕降临,白云师父在屋内歇下。
不知不觉间,他陷入梦乡,回到了童年时的记忆。
梦中,他又成了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在街头乞讨。
直到被师父收养,带回道观。
他记得师兄弟待他不错,师父也颇为慈祥。
可终究掩不住心中的孤独。
每当夜深人静,他总是躲在被窝里偷偷流泪。
这时,他忽然看到屋内多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他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父母。
「父亲!母亲!」白云师父惊喜地喊出声,眼眶瞬间湿润。
「我儿!」他父亲眼里也满是激动,声音微微颤抖,「我儿有出息了!为父心中深感安慰……」
白云师父听到这话,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连忙上前,双膝一软,跪倒在父亲脚下,大声呼喊:
「父亲!」
然而,就在这一瞬,脑中猛然一阵刺痛。

-15-
白云道长骤然清醒,睁眼一看。
发现自己正跪在金以常的大殿中央,而面前站着的竟是浮白。
他瞳孔一缩,四下环顾,发现自己仍在宴会上。
双手双脚竟像是被人钉在地上一般,无法动弹。
「这……这是怎么回事?!」
白云道长惊骇地低声呢喃。
殿内众人原本还在闲聊,见状纷纷惊讶不已。
「白云道长怎么突然就跪下了?」
「他……他刚刚是不是喊那小丫头『父亲』?」
「哈哈哈哈哈!」
金以常突然放声大笑。
他这一笑。
其他人也忍不住了,纷纷掩面,笑得前仰后合。
我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白云道长。
我故作惊讶,笑着道:
「道长,你这是做什么?我可受不起。」
金以常笑得眼角微微泛红,极力控制自己。
「我说道长啊,你怎么给人当起儿子来了?」
他的侍从和周围宾客也纷纷附和:
「这着实不合情理啊!」
「道长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折扇——完好无损。
我若有所思,走上前。
轻轻一扇,一股淡淡的清风拂过殿堂,带着一丝花草的清香。
白云道长顿时一震,神智逐渐清明,双手双脚也恢复了知觉,猛地从地上站起。
他脸色通红,羞怒交加,手紧紧握住腰间的剑柄,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
金以常站在高处,依旧笑得畅快。
他随即随意地一抛,将腰间的珠子丢给我。
「诺,言必有信,这珠子就赏你了。」
我伸手接住。
珠子落入掌心,沉甸甸的,表面光滑,倒映着烛火的光芒。
我垂眸,看着手中的珠子,掌心微微发热。
金以常忽然靠近我,低声说道:
「怎么,这颗珠子拿到手了,反倒不开心了?」
他的语调带着点漫不经心,带着些许揶揄。
我侧头看着他,微微一笑,轻声道:
「二公子这般大方,不会是故意给我个不值钱的东西吧?」
金以常轻笑了一声,微微俯身,眼神带着点揣摩:
「怎么,怕吃亏?」
「怕倒是不怕。」
我扬了扬手中的珠子。
「只不过,拿个没用的东西,多少觉得有点不值。」
金以常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笑意加深:
「你倒是有点意思。」
我轻轻转动掌心的珠子,心里却越来越觉得这东西不对劲。
金以常刚才抛给我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
可师父说过,造梦人一定会把望心珠藏在最危险的地方……那么,眼下这颗珠子,显然并不重要。

-16-
夜风拂面,我站在殿外的长廊下,抬头看向天际的月色。
木木趴在我的肩上,声音幽幽地响起:
「浮白,你是不是发现了?」
我轻轻点头,低声道:
「金以常的态度太随意了,根本不像是给了我什么重要的东西。」
木木轻哼一声,「这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无语道:
「那你刚才还让我抢这颗珠子?」
木木理直气壮地说道:
「万一呢?它长得这么好看。」
我想了想,点头道:
「嗯,他人长得是挺好看的,就是心眼有点坏。」
木木敲了敲我的额头:
「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珠子!珠子好看!」
「哦……我说的也是珠子呀!」
我有些尴尬地低头,又看了一眼掌心的珠子。
这东西光滑透亮,确实漂亮。
可显然并不是望心珠,不然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落到我手里?
木木忽然道:
「师父说过,要找造梦人,就得先找城里最有权势的人。」
我沉思片刻:
「可这座城到底谁最有权势?」
木木用前爪轻轻拍了拍我的额头:
「首先呢,你得先让自己成为一个大人物,才有机会见到真正的大人物。」
我愣了一下,随即轻笑:
「那怎么才能成为大人物?」
木木得意地晃了晃身子:
「成为大人物,最快的方法,就是打败一个大人物!」
打败一个大人物……
我若有所思地抬头,目光穿过廊下的阴影,落在远处的四方阁方向。

-17-
正当我思索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这位姑娘,让我好找。」
我回头,看到南梦轩的紫衣侍女站在我身后。
她微微欠身,道:
「我家阁主有请。」
我眯起眼睛,语气不变:
「南阁主?」
「正是。」侍女点头,「姑娘请随我来。」
木木在我肩头悄悄道:
「你看,现在有权势的人主动来找你了。」
我看了她一眼,轻叹了一声,终于迈步向前,跟着她往四方阁的方向而去。

-18-
踏入四方阁,周围的道路四通八达。
树木高耸入云,连日光都被枝叶切割得斑斑驳驳。
我本想仔细观察一下。
可才走几步,便有年幼的侍女悄无声息地拽住我的袖子,示意我跟着她走。
穿过几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尽头矗立着几座巨大的石像,雕刻得极为奇特,仿佛是人兽合体,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威严。
「这就是四方阁?不知道这名字有什么来历吗?」我低声问道。
紫衣侍女浅浅一笑: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什么意思?」我皱眉。
「所谓四方,就是空间与时间。」她言简意赅。
「玄妙,听不懂。」我耸耸肩,继续跟着她走。
穿过石像,前方出现了一座青石砌成的屋子,门扉厚重。
我才刚推开,脚下一空——
门后竟然不是地面,而是一片湖泊。
湖面上荷叶漂浮,红莲点点,水色澄澈,倒映着天光。
我稳住脚步,视线落在湖心亭台,那儿传来一阵悠扬的曲调。
南梦轩的声音在水雾中飘荡而出:
「忆眠时,春梦困腾腾,辗转不能起,玉钗垂枕棱……」
他站在戏台上,手中金线牵动着一个木偶,木偶随他的动作翩然起舞。
紫衣侍女在亭台外轻声禀报:
「阁主,人来了。」
南梦轩缓缓回过身,亭台微光映照下,他的一头白发,竟然转瞬转黑。

-19-
湖上,一叶扁舟随水漂浮,船头摆着一壶清酒。
南梦轩换了一身衣裳,长发乌黑,衣襟松散,神色悠然。
他拎起酒壶,倒了一杯,推到我面前。
「不知该怎么称呼姑娘?」
「叫我浮白就行了。」
「浮白姑娘今日好生厉害啊,骗得那白云师父团团转。」他含笑道。
我接过酒杯,摆手道:
「不过是些小把戏,想必南阁主早就看穿了。」
南梦轩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怎么能是小把戏?满堂人都被你骗了,那白云师父也不是个好糊弄的。」
「我不过是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
「他想赢,我就让他赢。他想出风头,我便让他出风头。如此一来,他就会卸下防备,安心做梦,而我便可以利用他的梦境。」
我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酒杯伸向对面,打算敬他一杯。
一不小心手抖,酒水从杯中洒落。
沿着我的手腕往下滴。
南梦轩突然眯起眼睛,凑过来,舔了舔我手腕上的酒。
我大惊,赶紧收回手。
「南阁主,你……」
可他若无其事,一副饱足的模样,竟像一只猫……
微微挑眉,目光细细地打量着我,缓缓道:
「那姑娘,可还分得清梦境与真实?」
我正要开口,他抬手指了指湖面。
「浮白姑娘,你看这水中的月亮,和天上的月亮,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我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湖面波光潋滟,明明是白日,湖中却倒映出一轮清冷的月影。
我皱了皱眉头:
「这大白天,哪里来的月亮?自然两个都是假的。」
南梦轩微微一顿,继而轻笑道:
「你说假,我便说真。我们各执一词,谁对谁错?」
「没有对错。」我放下酒杯,语气平淡。
他凝视着我,并未开口。
我微微眯眼,语气坚定道:「可终究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南梦轩轻轻举起酒杯,缓缓朝湖中一倾。
湖面瞬间风起云涌,狂风怒吼,水波翻滚,转瞬间化作滔天巨浪。
我心头一凛,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被巨浪卷入水中。
水下漆黑,浪涛翻涌,水压压迫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而不远处,南梦轩仍稳坐小船,衣襟未湿,神色平静。
我挣扎着。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阁主,金二公子来了。」紫衣侍女的声音打破了这片风暴。
话音未落,湖面瞬间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我扑腾了几下,湿漉漉地浮出水面,抬头一看,岸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金以常双手抱臂,微微挑眉道:
「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在湖面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顿时笑出了声:
「哈?怎么回事?南阁主请你来,是让你表演落水的吗?」
我咬了咬牙,心里暗骂了一句,但现在狼狈得很,懒得跟他计较。
「还不快把她拉上来!」他一边笑,一边吩咐身边的侍女。
岸上的侍女立刻伸手,将我拖上岸。
我一身湿透,狼狈地站起身,抬头便对上金以常的笑眼。
他看着我,语气轻快:
「你还没回答我呢,刚才是表演戏水吗?还是你突然兴致来了,非要在这儿泡个澡?」
我懒懒地甩了甩袖子上的水,没好气地道:
「怎么,二公子对落水表演这么感兴趣?要不下次我特意给你安排一个?」
金以常笑意更深,伸出手指点了点下巴,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嘛……」
他故意拉长语调,视线往下扫了一眼,唇角微微扬起。
「不过你刚才落水的样子实在不够优雅,下次可得注意点,不然,你这副模样更像个小乞丐了。」
我一时语塞,深吸一口气,转头瞥了一眼南梦轩。
「阁主这是闲得很,这样戏弄人,很好玩吗?」
南梦轩目光带着点笑意:
「说起戏弄人,还是浮白姑娘更胜一筹。」
我哼了一声。
金以常眯着眼睛,笑看着我。
他随手拿过侍女递上的帕子,随意地递给我。
「行了,别摆着一张苦脸。你运气好,我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否则,你说不定还要在水里多泡一会儿呢。」
他语气带着点调侃:「要不要谢我啊?」
我接过帕子,懒懒地擦了擦脸,无语道:
「谢?下次等你也落水了,我再考虑怎么报答你。」
金以常挑眉,笑意越发浓:
「那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四方阁的别院里,石桌上摆着温热的酒壶,酒香袅袅升腾。
我换上了干燥的衣裳,坐在桌前,却没什么心思品味这酒的味道。
对面的金以常斜睨着我,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刚才差人四处找你,原来你是跑到南阁主这儿做客了,难怪找不到。」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却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南梦轩抬眸,微微一笑:
「我见她有趣得很,便请她来坐坐。」
他举杯向我示意:
「我待客不周,让姑娘不慎落水,敬你一杯,算是赔罪。」
我接过酒杯,强忍着怒气:
「哪里哪里,是我自己学艺不精。」
金以常目光一转:
「学艺不精?我看你精得很。
「还没恭喜你呢,年纪轻轻,今日喜得贵子。」
他眨了眨眼,笑得像只狐狸:
「那白云师父在殿中认你做爹的事,可都传遍了。」
我差点被口中的酒呛到,低头抚额,心想这玩笑怕是要传遍兆城了。
金以常看着我的表情,笑得更欢,随手端起酒杯,道:
「这酒不错,南阁主,你这儿好东西还真不少。这酒从哪里来的?可别告诉我是你自己酿的。」
南梦轩不紧不慢地回道:
「忘川酒馆。」
金以常皱眉问道:
「忘川酒馆?怎么我从没听说过?」
「就在城中秋水桥下。」南梦轩淡淡道。
金以常扬眉,继续问道:
「秋水桥下,怎么我从未遇到?」
南梦轩:
「没遇到,说明缘分未到。」
金以常轻哼一声,仰首又饮了一杯:
「装神弄鬼!你就是小气,不肯告诉我。」
他放下酒杯,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目光定定地看着我,缓缓道:
「小乞丐,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我微微一顿:
「我?小乞丐?」
「是啊。」
他抬手指了指我腰间的明珠,声音不紧不慢道:
「你得了我的珠子,一句谢谢都没有,就想一走了之?」
我举杯,简单干脆地说:
「那谢谢了。」
金以常靠近几分,眯起眼:
「南阁主,这个人我要了,你可别跟我抢。」
南梦轩神色依旧淡然:
「你要她做什么?」
「她糊弄人的本事不小,我带在身边,给我解解闷。」金以常笑得坦荡,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我身上。
我皱眉道:
「我又不是个物件,你说要就要?」
他轻轻拉了拉我腰间的明珠;
「跟着我,像这样的珠子,多少都有。」
我想也不想,直接把珠子摘下来递给他:
「你拿回去,我不要了。」
他不但没接,反而一把推开我的手,理直气壮地说:
「不行!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我刚想再说点什么,肩膀上的木木忽然狠狠扎了我一下。
「哎呀!」
我倒吸一口气,猛地伸手捂住肩膀。
金以常歪头看着我,眉梢微挑: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瞪了木木一眼,压低声音,「你乱扎我做什么?」
木木凑到我耳边,低声道:
「我们还是跟他走吧,这个地方鬼气森森的,太诡异了。」
我心里一动,嘴上却装作毫不在意:
「二公子特地来找我,我若是不去,岂不是太没礼数?」
我转头看向南梦轩,拱手道:
「南阁主,今日多谢你的款待了。」
说罢,我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咂咂嘴:
「唔,真是好酒,阁主,能否让我带上两壶?」
南梦轩轻笑,朝身旁的侍女吩咐道:
「既然如此,给浮白姑娘和二公子各准备两壶。」
金以常瞥了我一眼,轻哼一声:
「你倒是挺识货。南阁主的酒,可不是谁都能喝上的。」
我耸耸肩,接过酒壶,随他一起离开四方阁。

-20-
我们两人走在城中的街道上,夜色渐深。
街上仍有零星行人,偶尔有店铺传来嬉笑喧哗的声音。
木木在我肩上蹦来蹦去,时不时用前爪蹭蹭我的脖子。
痒得我忍不住侧了侧头,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
它立刻装作无辜的模样,抖了抖翅膀,乖乖停在我的肩头不动。
「二公子,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看了金以常一眼,他神色悠闲,看不出半点急事的样子。
他拂了拂衣袖,慢悠悠地道:
「确实有事。
「我哥哥,也就是兆城的城主,在城主府里修了一座鹿园,满院子都是鹿。
「他这几年几乎不怎么管城里的事,只跟我嫂嫂在鹿园里养鹿,对那些鹿比对人还上心。」
我反问:「所以现在这兆城,都是南阁主在掌管?」
金以常:「嗯……这是重点吗?」
「你继续说。」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我嫂嫂从小就喜欢鹿,所以我哥哥也对鹿情有独钟。
「我上次不小心弄伤了一只鹿的鹿角,我哥一直在生我的气,连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我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忽然凑近了些,眼神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你不是本事大吗?你帮我弄几只鹿来,我就说是我救的,让我哥哥开心开心。」
我差点笑出声来:
「你为什么不直接找南阁主帮忙?」
金以常一脸嫌弃:
「他?他和我哥是一伙的,我找他帮忙,我哥一听就知道是我骗他,到时候怕是更生气。」
「你倒是挺会算计。」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试探道:
「那你觉得,这兆城的百姓是更听你哥哥的,还是南阁主的?」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才说道:
「嗯……我哥整天只关心鹿,什么事都不管。
「这些年城里的百姓,应该更听南阁主的吧,甚至都快忘了我哥这个城主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想着什么,却听见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吆喝声。
「看一看!瞧一瞧!神奇按摩仪,包治百病,三天见效,七天换肤!错过这一次,可就没机会了!」
金以常和我一同停下脚步,望向热闹非凡的摊位。
我心里「咯噔」一声,正要绕开,结果摊主眼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笑得格外热情。
「哎呀,姑娘,现在回头也不晚,来看看我们家的产品吧,包你受益终身!」
我正要甩开他的手,金以常已经不耐烦地举起手里的鞭子,指着摊主道:
「放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摊主立刻松开手,依旧赔着笑脸:
「这位公子,不如你也看看?我们家的产品,男女皆宜。」
金以常皱眉问道:
「你们到底在卖什么?」
我瞥了一眼摊位上那些形状古怪的器具,淡淡道:
「他们卖的是『实现理想的能力』。」
摊主连忙摇头摆手,纠正道:
「不不不,姑娘说的不完全对,我们卖的不只是理想,我们还有按摩仪!」
「按摩仪?」金以常狐疑地看着他。
摊主从身后拿出一根小小的铁棒,棒身布满细小的尖刺。
他拍了拍手中的器具,笑得自信满满:
「这可是神奇按摩仪!有病的用了,包治百病;没病的用了,延年益寿,祛灾避祸,保你全家平安!」
金以常盯着那满是尖刺的铁棒,惊疑地道:
「这东西还能治病?不杀人就不错了。」
摊主干咳一声,笑道:
「事实胜于雄辩。」
他转身冲着人群一招手。
「来来来,让我们的用户现身说法!」
一名身姿窈窕的中年女子走上前,眼里满是得意:
「你们猜我几岁?我七十了!自从用了这个按摩仪,我的腰不疼了,手也不酸了,皮肤都能掐出水来!」
她走到金以常面前,认真地打量着他:
「小公子,我看你年纪不大,但皮肤不够细腻,个子也太矮了。你用用我们家的按摩仪,我保证你三天长高五公分,皮肤比婴儿还光滑!」
金以常脸色一僵,嘴角微微抽搐:
「……你再说一遍?」
摊主立刻迎上来,添油加醋道:
「对啊,公子,这东西真的有奇效!长高、美肤、强身健体,样样都行!」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刚想拉着金以常走,却见他眼神忽然亮了起来,竟然真的走上前。
他手里拿着按摩仪,细细打量着:
「这东西……真的有这么神?」
我猛地拽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
「你冷静点!」
「别拦我,晚了就买不着了!」金以常甩开我的手,兴冲冲地冲向摊位,「老板,给我来两个!」
我捂住脸,很想假装不认识他。

-21-
四方阁内,夜色静谧。
南梦轩端坐在桌边,手中拿着一根竹签,随意地拨弄着笼中的老鼠。
紫衣女侍站在一旁,微微皱眉,低声道:
「阁主,就这样让她走了?那姑娘……不该留着么?」
南梦轩目光淡然,看着笼中鼠儿轻轻转动,声音缓缓道:
「无妨,她还会再来的。」

-22-
秋水桥上人流不息,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金以常穿着一身红色云纹外衣,脚踏一双金色祥云靴。
他拉着我在桥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脸上满是不耐烦:
「南梦轩说这城里有个忘川酒馆,可是我找了半天,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他回头瞥了我一眼,质问道:
「你说,他是不是故意骗我?好酒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
我耸耸肩:
「也许是他记错了?」
「怎么可能!」金以常挥了挥手,「南梦轩一向过目不忘,怎么可能连个酒馆的名字都记不清?他就是不想让我喝到!」
他正说着,忽然,桥下传来一阵琴音。
他顿时来了兴趣,扯着我的袖子:
「有人弹琴,去看看!」

-23-
夜风微凉,街角的琴音悠扬飘散。
一名琴匠坐在街头,手指轻抚琴弦,琴音温润流畅,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聆听。
我和金以常也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听得入神。
忽然,琴声一滞,紧接着只听「啪」的一声,琴弦应声断裂。
琴匠皱眉,叹了口气,缓缓放下琴。
我忍不住夸道:
「你弹得真好。」
琴匠苦笑着摇头:
「多谢夸奖,可惜没有一把好琴来配。」
话音未落,几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从琴匠身后快步走过。
他们神色警觉,径直钻进了一间不显眼的屋子。
领头的男子一边走一边催促:
「快点!快点!马上关门了!」
琴匠也赶紧起身,丢下琴,跟着进了屋。
我抬头一看,屋檐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招牌——【半步多】。
金以常眼神一亮,拉了拉我的袖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
「走,我们也进去看看。」

-24-
推开门,刚踏进去,门便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我心头微微一紧,侧头看向金以常,他也皱了皱眉。
门口站着两个矮个男子,身形像孩童,但脸上却布满皱纹。
其中一人的眼窝空荡荡的,显然是个盲人,另一个耳朵紧贴头侧,连轮廓都几乎看不见。
盲人沉声道:「我是非礼勿视。」
聋人缓缓开口,声音低哑:「我是非礼勿听。」
我心里泛起一丝警惕。
屋内除了我们,还有四个人。
除了方才的琴匠也在,其他三人则是一名手持金算盘的中年商人,一名身形单薄的书生,以及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
金以常扫视四周,转头对我说:
「这地方有点意思。」
他的话音刚落,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女人。
她身着一袭红衣,妆容艳丽,一手夹着长烟,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呵呵呵……哟,有贵客来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眼神一一扫过我们。
我问:
「你为什么把我们关起来?」
红衣女人笑了笑,声音温柔,却透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几位进门前,可曾看见门上的招牌?」
我回道:
「上面写着『半步多』。」
「正是。」
她红唇微勾,意味深长地说道:
「既然写着『半步多』,自然是提醒各位,到了我这门口,半步都不可多走。」
金以常冷笑了一声,显然对她的故弄玄虚不以为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微微一笑,眸光幽深:
「不是我要干什么,而是——」她停顿了一下,轻轻吐出烟圈,「你们想要什么?」
她缓缓扫过众人,语气轻柔而诱惑:
「凡是走进『半步多』的人,一定是心中有所求。我能给你们想要的东西,但作为回报——你们也得给我留下一点东ṭŭ⁹西。」
商人皱眉,手里把玩着金算盘,谨慎地问:
「要留下什么?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红衣女人笑了笑:
「放心,亏不了本。我要的,只是你们自己愿意舍弃的。」
大汉不耐烦地冷哼一声:
「别废话,快点办事。」
红衣女人看着他,眼神微微一冷,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幽幽的:
「急什么?有欲望,有野心,是好事。可一旦过了头,就会被反噬。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变得炽热,一团无声的火焰凭空燃起,将我们团团围住。
火光中,一个女子静静地弹琴。
琴匠脸色一变,喃喃道:
「绕梁琴……」
我微微皱眉:
「绕梁琴?」
琴匠目光灼热,声音微微发颤:
「世间四大名琴,『号钟琴』、『绕梁琴』、『绿绮琴』、『焦尾琴』。这些琴不仅音色绝妙,每一把都有自己的传奇故事。」
他死死盯着火焰中的琴声,眼里渐渐浮现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神色。
「绕梁琴,琴音绵长,一曲弹罢,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此琴相传由九天仙女的发丝制成……」
话音未落,火焰之中忽然显现出一片湖泊。
琴匠的神色越发恍惚,低声呢喃:
「九天仙女……未央湖……」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
我心里警铃大作,立刻伸手去抓他。
可已经晚了一步——琴匠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火光之中。
我猛地回头,盯着红衣女人:
「他人呢?」
她神色淡然,夹着长烟,缓缓吸了一口,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道:
「他去追寻他想要的东西了。」
金以常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语气比刚才沉了几分:
「你这是在耍什么花招?」
红衣女人悠然地吐出一口烟雾,含笑看着他:
「这不是花招,而是……机会。」
她微微俯身,声音低柔,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呢?二公子,你想要什么?」
金以常懒懒地靠在桌沿,目光轻佻,唇角微微上扬:
「我想要的东西啊……」
他目光扫过屋内的人,最后落在我身上,缓缓道:
「好像已经得到了。」
红衣女人愣了一瞬,随即轻笑出声:
「二公子果然风趣。」
我瞥了金以常一眼,轻轻吸了口气,冷静地道:
「老板娘,我们没兴趣参与这场交易,请把我们送出去。」
红衣女人眯了眯眼,视线落在我的脸上,似乎在仔细打量,随后她慢慢勾起唇角。

-25-
火焰幻境/深山湖畔。
我们看见火光中,琴匠仿佛置身于一片幽深的山林之中。
他屏息凝神,远远望见湖水碧波荡漾,湖畔隐隐传来女子的笑语。
在树影间,他窥见了湖中的九位仙女,衣袂翩跹,水波映着月光,美得不似凡尘。
琴匠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他屏住呼吸,悄悄绕到湖边,将一件紫色的衣裙藏在树后。
湖中的仙女们沐浴完毕,发现少了一件衣裙,顿时惊慌失措。
她们互相对视,决定留下失窃衣裳的仙女在湖中等候,其余八人则四处寻找。
琴匠站在暗处,看着落单的仙子,嘴角缓缓扬起。
「机会来了……」
琴匠屏住呼吸,躲在树后,目光紧紧锁定那位被留下的仙女。
湖水映照着她洁白的衣衫,乌黑的长发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宛如画中仙姿。
他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故作漫不经心地走出树林,朝着湖畔走去。
仙女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警惕地望着他。
琴匠露出一副无害的笑容,缓缓开口:
「这位姑娘,可是在找什么?」
仙女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答道:
「我与姐妹们在湖中沐浴,不想竟遗失了一件衣裙……」
她的话音未落,身旁另一位仙女轻轻拽了她的袖子,低声道:
「莫要与凡人多言。」
琴匠故意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连连摆手:
「姑娘们勿忧,我方才路过此处,正巧看到一只秃鹰,叼着一件紫色衣裳,飞到了那边的林子里。」
仙女双眼一亮:
「你可曾看清,那衣裳可是我的?」
琴匠微微一笑:
「姑娘们方才丢失的,可是紫色衣裳?」
仙女惊喜地点头:
「正是!」
另一位仙女仍有几分警惕:
「那秃鹰现在飞到何处?」
琴匠故作无奈地摇头:
「秃鹰已不见踪影,但我看见它曾将衣裳挂在一棵树上。」
仙女闻言,立刻追问:
「那树在何处?快带我们去找!」
琴匠眨了眨眼,故作迟疑地说道:
「我愿意帮忙,但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仙女微微皱眉:
「什么请求?」
琴匠语气诚恳:
「我从小酷爱琴艺,但一直未能寻得一张真正的名琴。听闻仙界乐音可通天地,若姑娘们能赠我几根发丝,我便能用之制琴,求得仙音。」
仙女们面面相觑,年长的仙子似乎有所迟疑,而最年幼的那位却单纯不疑,笑着说道:
「头发而已,给你几根无妨。只要你能帮我们找回衣裳,我们便各自送你一根发丝。」
琴匠眼中掠过一抹兴奋,连忙点头:
「多谢姑娘们!请随我来。」
仙女们随他来到林中,果然在一棵树上发现了被藏起来的衣裙。
仙女取回衣裙后,信守承诺,各自拔下一根头发,交到了琴匠手中。
琴匠捧着那九根发丝,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26-
熊熊火焰中,琴匠的身影逐渐模糊。
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连挣扎都没有,径直踏入了那片虚幻的湖泊,再也不见踪影。
红衣老板娘叼着长烟,吐出一口烟雾,眸光扫过我们。
金以常站在我身侧,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尚未消散的火光,问:
「他到底怎么了?」
老板娘轻笑一声,手中的长烟微微一抖,火焰像是被抽去了生机一般,骤然熄灭。
房间恢复了先前的模样,甚至连空气中的焦糊味都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然而——琴匠不见了。
屋内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商人脸色微变,紧握着手中的算盘,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恐:
「人……人呢?」
老板娘耸耸肩,漫不经心地答道:
「既然得到了他想要的,自然就离开了。」
书生缩了缩脖子,语气带着几分颤抖: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板娘的笑意收敛了一点,眼神幽深莫测:
「我不过是个做生意的人罢了。」
大汉显然有些急了,咬着牙道:
「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老板娘懒洋洋地吐出一口烟圈:
「怎么,你们害怕了?」
她抬起眼,看着我们:
「世间万物,皆有得失,有所得,必有所弃。他心甘情愿地踏入他的梦境,这是他的选择,与我何干?」
我望着琴匠消失的地方,心里隐隐有些发冷:
「他再也出不来了,是吗?」
老板娘眯了眯眼:
「出不出得来,要看他自己。」
我目光微微收紧,厉声道:
「是你利用他的欲望,将他困住。」
老板娘忽然靠近我一步,长烟在她指间轻轻转了转,眼中的笑意似有若无:
「利用?」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丝嘲弄:
「一场公平的交易,全凭自愿。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我也得到了我要的。何来利用之说?」
她忽然轻笑出声:
「呵呵,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强迫他的吧?」
老板娘抬眸,红唇微微扬起,轻飘飘地道:
「你们来这里,不也是想要些什么吗?」
话音刚落,四周骤然亮起刺目的火光,四面墙壁间的抽屉一个个悄无声息地打开,又无声无息地合上,仿佛在交换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金以常低声骂了一句:
「疯子。」
他忽然伸手拽住我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
「我们走。」
可是,已经晚了。
四周的火舌猛地蹿起,将所有的出路吞噬。
屋内的一切景物像是被梦境吸走了一般,顷刻间陷入了虚无的火海。

-27-
水中小岛。
我猛地睁开眼,冰冷的水流席卷全身。
耳边只有水声翻涌,四肢被冰冷的水流缠绕,沉沉地往下坠去。
脚下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
我心头一紧,猛地扑腾了几下,终于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
「咳咳咳!」身侧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我一侧头,就看见金以常在水里挣扎,手脚胡乱挥舞着,呛得满脸通红。
「你……你倒是……」他拼命踩水,话都说不清楚,「救我!」
我皱了皱眉,顾不得多想,直接游到他身旁,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试图稳住他的身形。
「别乱动!」我压低声音。
可他非但没停,反而一激动,整个人猛地往下一沉。
来不及多想,我猛地一咬牙,在水中抬手扣住他的后颈。
另一只手撑住他的下颚,贴近他,直接将一口气渡了过去。
水流浮动间,我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睫毛上还沾着水珠,眼神里满是震惊。
可惜我没工夫管他的反应,一边牢牢扣住他的手臂,一边借着水流的浮力,狠狠一推,把他带往岸边。
「别发愣,动起来!」我低声催促。
他终于回神,乖乖地跟着我的力道一起向前游。
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小岛浮在水面上。
我们拼尽全力游过去,最终踉踉跄跄地爬上岸。
一踏上陆地,我整个人瘫坐下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大口喘着气。
金以常坐在我身旁,微微偏头看了我一眼。
他忽然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又飞快地收回,满脸通红。
我心头一跳,顿时有点尴尬,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抬头看向远处的书生。
书生已经靠着一块石头坐下,脸色煞白,看上去比我们更狼狈。
金以常干咳了一声,语气有些别扭:
「那个……刚才……」
「我救了你。」我语气淡淡。
「……哦。」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沉默了一瞬,又忽然小声嘀咕,「那你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搞得我……」
「你还想再呛几口水?」我侧头看他,挑眉问道。
他顿时噎住,瞪了我一眼。
随即撇过头去,嘴角抿了抿,像是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反正……我也不吃亏。」
「什么?」我狐疑地看着他。
他立刻摆手,别扭地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其他人也陆续爬上岸。
大汉则环着手臂,脸色阴沉地扫视四周。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金以常甩了甩衣袖上的水珠,眉头紧皱。
「不知道。」我也望向四周。
小岛小得可怜,光秃秃的,除了中央孤零零的一棵桃树,再无他物。
树上,一个鲜红的桃子挂在枝头,色泽诱人。
「得尽快想办法离开。」我低声道。
「离开?」
大汉看了看四周的汪洋,不满道:
「你告诉我怎么离开?游出去?我们刚才是怎么掉进来的?」
书生缩在一旁,抱着膝盖,小声嘀咕:
「可能这是给我们的……考验。」
大汉显然没耐心听我们说话,来回踱步。
大汉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树上的桃子,舔了舔嘴唇:
「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快想办法!」
金以常翻了个白眼:
「你急什么?」
「我快饿死了!」大汉咬牙,语气焦躁。
金以常摊手道:
「谁不饿?我也饿。」
我看了一眼桃子,平静地说道:
「别吵,树上有桃子,我们分着吃。」
书生抬起头,神色犹豫:
「可……只有一个。」
大汉忽然冷笑一声,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刀:
「就一个桃子,凭什么要分?」
书生立刻往后缩了缩,我也心下一紧。
金以常却没躲,反倒慢条斯理地抬眼看着大汉:
「你想一个人吃?」
「废话!」大汉握住刀柄,眼神狠毒:
「就一个桃子,自然是谁抢到就是谁的。」
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
金以常刚想抽出腰间的鞭子,我拦住了他。
我对大汉说:
「你要是真想吃,我也不拦你。
「但你可得小心。」
大汉看了我一眼,没再废话,径直走向桃树,伸手去摘。
就在他指尖碰到桃子的瞬间,一道黑影从树上猛地弹出——
「嘶——!」
一条巨大的蟒蛇从树冠间盘旋而下,血盆大口猛地张开,一口咬住大汉的肩膀!
大汉惊恐地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拔刀,就被蟒蛇卷住,瞬间吞入腹中。
我倒吸一口凉气。
金以常脸色一变,挡在我身前。
书生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整个人吓得跌坐在地。
蟒蛇缓缓收缩身躯,腹部微微鼓起,似乎还在消化刚刚的猎物。
它的竖瞳冷冷地扫过剩下的我们,嘴巴微微张开,吐出一条猩红的信子。
「快跑!」我低喝一声,转身就往水里跳。
「啊?」金以常明显还没反应过来,但也顾不得多想,连滚带爬地跟着我跳入水中。
书生犹豫了一瞬,也猛地跃下,溅起水花。
水面恢复平静。
岛上的蟒蛇收起身体,盘在树下,目光依旧盯着水面,静静等待着下一次的猎杀。

-28-
水流忽然退去,我猛地睁开眼,四周一片寂静。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四面环镜的屋子里。
镜子里倒映出的景象,却十分诡异。
我往前走了一步,镜中的倒影却没有完全跟上,而是慢了半拍。
金以常也在盯着自己面前的镜子,眼神里透出一丝玩味:
「这镜子有点意思。」
「不是镜子。」我低声道,目光落在镜中我的倒影身上。
镜子里,我变成了一只机警的小狐狸,尾巴轻轻摇晃,眼睛狡黠地眨着。
金以常的镜子里,是一只松鼠,灵活地攀爬在虚空中,活泼得过分。
而书生的镜子里——赫然是一只猛虎,肌肉紧绷,威风凛凛。
「……怎么回事?」书生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睛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头猛虎,脸色苍白。
金以常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这些动物,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想,缓缓说道:
「可能……它们是我们内心的映照。」
金以常挑眉,盯着自己的松鼠看了一会儿:
「这一点儿也不符合我的气质!」
「哪方面?」我随口问了一句。
「本公子聪明,机灵,招人喜欢,哪里像这只傻松鼠?」
他眯起眼睛,转头看向我:
「你倒真是只狐狸,狡猾得很。」
「彼此彼此。」我淡淡回道,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这时,木木从竹筒里探出头,好奇地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果然,镜中的它也变大了几倍,身形更修长,前腿轻轻摩擦着,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新形象。
然而,书生却没那么轻松。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镜中的猛虎上,呼吸变得急促,眼神渐渐透出一丝奇异的光。
我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出声,试图阻止书生:
「别盯着它!」
可还是晚了一步——
书生的手已经伸向了镜子。
「咔嚓——!」
镜面瞬间裂开,一声低沉的虎啸震耳欲聋,猛虎从镜中跃出,直接朝我们扑来!

-29-
猛虎的力量远超我的想象,眨眼间,它便撞飞了金以常。
他狠狠摔在地上,皱着眉揉着手臂:
「这畜生的力气也太大了!」
我抽出腰间的匕首,挡住猛虎扑来的利爪,但仍被它压制得死死的,锋利的爪子几乎要贴上我的脸。
木木急得跳上跳下。
忽然,它身后的镜子也碎裂了。
一只巨大的螳螂缓缓走出,目光锁定猛虎,前臂一挥,迅捷无比!
螳螂和猛虎缠斗在一起,锋利的镰刀般的前肢不断挥舞,竟逐渐占据了上风。
猛虎怒吼着后退,而那书生却仍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神情恍惚。
镜屋的其他镜子也纷纷碎裂,房间的光芒开始扭曲。
我只觉得脑袋一沉,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30-
我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
屋子里点着昏黄的烛火,映得雕花窗棂半开半掩。
外头的夜色深沉,带着一丝古怪的寂静。
空气里隐隐有淡淡的药香。
我撑着身子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木床上,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成了干燥的里衣,整个人还有些昏昏沉沉。
「醒了?」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转头看见金以常靠坐在桌边,一手托着下巴,神色复杂地盯着我。
「……我们回来了?」我皱眉,嗓子有些干涩。
「回来了。
「是我哥哥派人把我们带回来的。」
我心里一沉:
「你哥哥……一直知道你在哪里?」
金以常瞥了我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
「当然,他是城主,兆城里发生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隐隐透着一丝凉意。
我看了眼窗外:
「天黑了。」
金以常:「嗯,天黑了,兆城的人天黑是不出门的。」
我抬眼看他:
「你说这城里的人,每到天黑都不会出门?」
他点头:
「是啊,兆城的夜晚很吓人。」
「吓人?为什么吓人?」
金以常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眉头微皱:
「这……我也说不清,总之从小到大,大家都这样,天一黑,街上就没人了。」
「谁定的规矩?」
我语气微沉:「你哥哥?还是四方阁的南阁主?」
他想了想:
「我哥哥每日只顾着养鹿,城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南阁主在管。这规矩,想来也是他定的。」
我反问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有这条规矩?」
金以常皱起眉:
「什么意思?规矩不就是规矩。」
「制造这条规矩的人,是想让所有人都害怕夜晚,把夜晚的兆城变成一个人人都不敢靠近的地方。」我缓缓说道。
金以常怔怔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
「你哥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是真的关心那几只鹿吗?还是,他在逃避什么?」
就在这时,木木从竹筒里探出头,轻轻摩擦着前腿,兴奋地说道:
「师父说了!最危险的地方,珠子一定藏在那里!」

-31-
我缓缓点头,眼神微微闪动,思索着方才的话。
「你们在打什么主意?」金以常的声音透着些许不安,他目光在我和木木之间来回游移,「什么珠子?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向他,忽然笑了:
「你只知道夜晚的兆城很恐怖,那你能说说,它到底哪里恐怖?为什么恐怖?」
他微微张口,一时竟然哑口无言。
我继续道:
「你只知道它恐怖,却说不出它为什么恐怖。你知道为什么吗?」
金以常皱眉道:
「为什么?」
「因为夜晚的兆城很恐怖,这个想法,并不是你自己的,而是制造这一切的人,刻意放进你脑海中的。」
金以常怔住了,眼里透出一丝迷茫。
他从小到大都觉得晚上不能出门是理所当然的规矩,从未思考过为什么,也没问过是谁定下的。
「你是想说……」
他迟疑地看着我,声音有些干涩:
「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兆城的夜晚……是真的很可怕……」
我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可怕的不是夜晚,而是你们被灌输的『夜晚很可怕』这个想法。」
金以常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反驳,却终究没说出口。
因为他的恐惧,根本没有来由。
「借我一样东西。」我忽然道。
他戒备地看着我:
「什么?」
「一辆牛车。」我答。
金以常猛地回神,皱眉盯着我:
「你要牛车干什么?」
我理所当然道:
「当然是去夜晚的兆城走一趟。」

-32-
城主府后门,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传来的虫鸣。
金以常快步走来,看到院门口亮着灯火。
我正与侍从一道整理牛车。
他眉头一皱,加快脚步:
「都快天黑了,你真的要出门?」
「当然。」我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两条黑色绫布,递给侍从,「麻烦你将这两条黑布蒙在牛的眼睛上。」
侍从立刻照做。
金以常更疑惑了:
「蒙住眼睛?牛看不见路,怎么走?」
「蒙上眼睛,才更能认清路。」我语气平静,系紧缰绳。
金以常有些不耐烦地道:「别再装神弄鬼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眼见不一定为实,若是见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被自己所见欺骗,还不如什么都看不见的好。」
我朝金以常拱手道。
「又在说这些奇奇怪怪的道理……」
他虽然嘴上抱怨,却没再多问,显然是默认了我这番安排。
他双手抱臂,看了我半晌,忽然问道:
「你到底要去哪?」
「危险的地方。」我随口答道。
侍从已经将牛车准备妥当,恭敬地回禀:
「浮白姑娘,一切就绪,可以出发了。」
我朝金以常拱手道:
「天色不早了,我先行一步,二公子请便。」说完便掀开车帘,翻身坐进车内。

-33-
牛车内的空间不大,夜风透过帘缝拂过。
我刚坐稳,帘子却被人一把掀开,一个人影直接钻了进来。
「真不够意思,我又没说不去,为什么不带上我?」
金以常理所当然地盘腿坐下,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
我瞥了他一眼: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你觉得我像是胆小如鼠的人?」
金以常扬了扬下巴,挑眉看着我。
木木从竹筒里探出头,毫不客气地插嘴:
「胆小如松鼠。」
「你闭嘴!」金以常一把将竹筒推远,狠狠瞪了它一眼。
我轻笑一声,微微抬手,轻拍了拍牛背:
「都坐稳了?出发。」
牛车缓缓前行,穿过街巷,驶出城门。
沿途一片死寂,只有偶尔掠过的夜风,拂动着车帘。

-34-
金以常终于忍不住,伸肘撞了撞我,语气带着几分不满:
「别人出行都用马车,你偏要用牛车。我说要送你两匹汗血宝马,你还不要。
「这牛慢吞吞的,赶路都要比别人多花一倍时间!」
我:「马性子烈,受了惊吓,或者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很容易失控。」
金以常撇撇嘴,正要掀开帘子往外看看,却被我拦住了。
「最好别看。」我的语气幽幽的。
「黑灯瞎火的,万一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可别哭鼻子。」
金以常冷哼一声:
「哭鼻子?本公子何时哭过鼻子?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荒唐!」
嘴里虽这么说,可正要掀开帘子的手,却慢慢地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牛车外,突兀地响起了女人呜咽的声音。
起初只是低低地哀泣,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忽远忽近,时高时低,像是一群人围在车旁,无声地哭诉着。
那些哭声凄凉至极,仿佛带着无尽的悲哀与绝望。
金以常猛地抬头,朝我身边躲了躲。
然而,哭声未停,又响起了一阵野兽般低沉的咆哮。
咆哮声低沉而沙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靠近。
紧接着,一阵类似布料撕裂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低沉的喘息。
「咚——
「咚——
「咚咚咚!」
有人,或者说某种东西,正用力撞击牛车后面的木板。
金以ţü⁽常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强装镇定地望向我:
「什……什么东西?」
我神色平静,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淡然:
「没事,别哭。」
金以常猛地拍开我的手,咬牙低声道:
「谁哭了?!」
然而,外头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似乎那些东西已经追上了牛车,左右围困了过来。
「咚咚咚!
「咚咚咚!」
撞击声几乎盖过了牛蹄踏地的声音。
我轻轻皱了皱眉,对着外头淡淡说道:
「快一些。」
牛车突然加速,拉车的牛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四蹄飞快地奔跑起来。
车身微微颠簸,金以常一个不稳,跌入我的怀中。
他抬眸,尴尬地望着我。
撞击声戛然而止。
寂静,骤然降临。
过了片刻,牛车终于停下。
「到了。」我掀开车帘,率先走下车。
金以常扶着车门跳下。
我们一抬头,便看到眼前那座灰色的石建筑,青砖黛瓦,门口高悬着一块匾额。

-35-
匾额上写着【望川酒馆】。
古旧的匾额被昏黄的灯光映得模糊不清。
「望川酒馆……」我低声念道。
我环顾四周,眉头皱起:
「这地方怎么看着有点像四方阁?」
金以常站在我身旁,狐疑地望了望周围:
「四方阁?你这样一说似乎还真是有点儿像。」
我收敛心神,缓步走进大门。
他赶紧跟了上来。

-36-
刚踏入酒馆,一名提着灯笼的侍从立刻上前,引我们沿着一条幽深的小道前行。
那人的身形佝偻,却极为高大,竟比金以常还要高出一头。
他始终背对着我们,一言不发。
小道狭窄,潮湿阴冷,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酒香,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我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反差。
偌大的酒楼座无虚席,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回荡在屋檐下,与先前阴冷诡谲的氛围截然不同。
我们被引至一席,金以常抬头看向那个带路的侍从,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ẗŭₔ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皮肤,眼珠微微外凸,嘴角下垂,嘴边挂着两条湿漉漉的须,像极了一条鲶鱼。
金以常脸色微变,喉头动了动,似乎在极力压制恐惧的情绪。
我余光扫到他微微攥紧的手指,不由得暗暗发笑。
「怎么?你害怕了?」我故意低声问道。
金以常脸色一僵,立刻板起脸:
「笑话!这种东西能吓到二公子我?」
我偏头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37-
夜色如墨,望川酒馆内灯火朦胧,气氛诡谲。
楼台呈环形,上下三层,我们被安排在第二层,左右早已坐满了人。
整个宴席围绕着中央一座露天亭子,亭外环绕着水池,池中生长着一种奇异的植物。
花朵盛开得艳红如血,妖冶非常,而叶片却漆黑如墨,诡谲的色彩交织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金以常望向三层,那里人少许多,最中央摆着一张玄黑色的座椅。
雕刻着精细的珠纹,座位周围悬挂着红纱,半掩着其中的人影。
透过红纱,依稀可见一名白衣男子端坐其中,身后立着两名侍女。
然而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金以常刚准备开口问我什么,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头顶的梁上,整个人僵住。
一条黑色巨蛇盘踞在梁柱上,蛇头低垂,猩红的信子吞吐不定。
「蛇!」金以常猛然站起,手已经按在腰间的短剑上,正要拔剑。
我却一把摁住了他的手腕,迅速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瞪着我,呼吸急促,我却只是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咬牙压下惊恐,不敢乱动,但仍然能感觉到手心微微沁汗。
站在一旁的那个鲶须老者,此刻缓缓探手入怀。
他摸出一柄短匕,毫不迟疑地直刺蛇身,精准地扎入七寸要害。
巨蛇挣扎了一瞬,随即失去生机,软绵绵地垂落下来。
老者将蛇从梁上取下,熟练地割开蛇腹,舀起一只酒杯,接住蛇血。
奇异的是,蛇血落入杯中瞬间化作香味四溢的美酒。
金以常呆住了,眼睁睁看着老人端着酒杯,依次为众人斟酒。
当那杯蛇血酒被放在他面前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僵硬地扭头看向我。
而我依旧神色平静,仿佛这一切再寻常不过。
他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语气微微发颤: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端起酒杯,轻轻嗅了一下,语气淡淡:
「望川酒馆,进门时不是写着吗?」
「我当然知道是望川酒馆!可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寻常酒馆!」
金以常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朝四周看了一眼,发现周围的客人都神情自若,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品酒了。
他喉咙微微发干:
「那些人……到底是人?还是妖怪?还是……」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没能把那个字说出口。
我瞥了他一眼,只是叮嘱他:
「别乱吃东西。」
金以常立刻点头:
「我当然不吃!」
木木却在桌上跳来跳去,凑近一杯酒嗅了嗅,随口道:
「酒可以喝。」
「不必了,不必了,酒我也不喝!」
金以常连忙摆手,余光扫到方才那条吊在梁上的巨蛇。
他喉咙干呕一声,连忙撇过头去。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在楼台中央响起。
我们循声望去。
亭子内,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端坐,十指流畅地拨动琴弦,琴音悠远,宛如天籁。
我的目光骤然一凝——
「这人,不是白天在半步多里弹琴的年轻人吗?」
可现在,他一头白发,眉目清晰,神采奕奕,看起来并无老态。
金以常指了指老师手中的琴,惊讶地低声道:
「这不是绕梁琴吗?」
我眯了眯眼,轻声道:
「是啊……而且,这人不是我们白天在半步多见过的吗?」
「可他不是被困在火焰里了吗?」金以常皱眉。
木木在桌上蹦跶了两下,哼哼道:
「你们的问题可真多!」说完,它跳到桌上,凑近点心嗅了嗅,似乎在判断是否能吃。
我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在那名琴师身上。

-38-
琴音缓缓停歇,楼下忽然有人开口,声音悠然:
「有如此天籁之音,只可惜无人伴舞,实在可惜。」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笑道:
「常听说月宫嫦娥仙子舞姿绝美,若能请她来一舞助兴,岂不快哉?」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
「这帮人脸皮可真厚,嫦娥都敢请,干脆自己飞上天得了。」
金以常嘴角一勾,似乎也被逗乐了: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请来什么『嫦娥仙子』。」
亭中那名白发琴师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这有何难?诸位且看着。」
他左手拿起桌上的瓷盘,右手执起筷子,手指在瓷盘边缘轻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
那声音不似敲击瓷器,反倒更像是深夜有人叩门,低沉悠远,回荡在空气中。
我心中一动,警觉地盯着那名琴师。
金以常原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听到这奇异的叩门声后,竟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
他凑近我,压低声音道:
「这声音……怎么听着瘆得慌?」
我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琴师的一举一动。
琴师放下瓷盘,微微抬头,目光深邃如夜Ṱų₆:
「既是请月宫仙子来跳舞,总得开门迎客才是。」
话音未落,整个望川酒馆的屋顶,忽然轰然打开!
夜风呼啸,月色倾泻而下,皎洁的光辉洒满楼台。
下一瞬。
一抹纤细的身影,自夜色中缓缓飘然降下。
金以常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屏住呼吸。
那身影一袭雪白舞衣,轻盈如烟,仿佛真是从月宫降临,步履轻盈地落在亭台中央。
她抬起手,缓缓旋转,一举一动皆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仿佛超脱尘世的仙人。
众人目不转睛,望着她在亭台中央翩翩起舞,仿佛都被这一幕摄去了魂魄。
她的脚,并没有踩在地上。
舞者的裙摆在半空中轻盈地飘动,双足却始终悬浮着,仿佛这天地间的重量丝毫无法沾染她的身躯。
我低声道:
「这果真……并非凡人。」
金以常听见了我的话,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神却没敢从那舞者身上移开半分。
「你看得出来,她的影子在哪里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舞者,轻声问。
金以常怔了一下,立刻环顾四周,脸色陡然一白。
这舞者在月光下起舞,可是……她的身后,没有影子。

-39-
水中月光如金,照耀着望川酒馆。
随琴声起舞的女子仿佛真从月宫降临,一步一莲,衣袖翻飞,彩霞弥漫。
众人皆沉浸其中,目不转睛。
然而,金以常的注意力却被另一幕吸引。
他拽了拽我的袖子,低声道:
「你看那桌!」他指向对面,一脸不可思议:
「那不是我们在半步多见过的商人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对方衣着华丽,头戴华帽,满身珠光宝气,连桌上的菜肴都被珠宝占满,仿佛这些黄金珠玉才是他的食物。
我的目光一一掠过宾客。
先前我们遇到的那个彪形大汉,此时也在另一张桌前。
他的模样大变,原本挺拔的身形变得臃肿不堪,脸上的神情狰狞得不像个人。
而不远处,一名身形肥硕的男子正埋头狂吃,双手扒拉着满桌佳肴,嘴角油光四溢,像是饿了许久。
他狼吞虎咽,食物残渣四溅,甚至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金以常皱眉,压低声音:
「那人简直像只猪。」
他话音刚落,那男子突然停下了进食,眼珠缓缓转过来,死死盯着他。
金以常心里猛地一紧,身体下意识地往我这边缩了缩。
那男人的眼神凶狠,鼻息沉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哼」声,随即猛地甩了甩头,满脸的油污和碎屑飞溅而出。
眨眼之间,他的五官开始扭曲,皮肤皴裂,一对獠牙从嘴中缓缓伸出——
他,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野猪!
野猪双眼赤红,獠牙锋利,张开血盆大口,朝我们猛冲而来!
「啊!救命!」金以常惊叫,直接跳到了我身后。
我一把拽住他的手臂,避开野猪的冲撞,桌椅瞬间被撞翻,场面混乱不堪。
「跑!」我低喝一声,拉着他朝楼下狂奔。
野猪低头猛撞,椅桌翻飞,整个酒馆乱作一团。
我们跌跌撞撞地冲向一楼,身后巨大的野猪疯狂追逐,鼻息粗重,蹄声轰鸣。
前方无路可退,湖水横亘在眼前,波光粼粼。
金以常急得直跺脚:
「怎么办?我们被逼到角落了!」
木木探出头来,冷哼一声:
「麻烦精。」
我脑中突然浮现出南梦轩曾说过的一句话:
「你如何知道,这水中月和天上的月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我盯着湖水,目光一沉。
「跳水里。」我说道。
「什么?!」金以常震惊地看着我,「你疯了?!」
「信我,跳!」我说完,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湖中。
「诶?!」金以常眼见野猪猛冲而来,咬咬牙,闭眼跳了下去。

-40-
落水的一瞬间,天地颠倒,昼夜交错,一切都像是翻转了一般。
湖水变得透明,四周的景象迅速变化,仿佛我们被水流带往了另一个世界。
等到浮出水面,我深吸一口气,站稳脚步,环顾四周,心头骤然一震。
我们竟然身处在四方阁中!
「我们回来了?」金以常拍了拍衣袖上的水,茫然地四下张望。
木木跳出来,点点头:
「是四方阁。」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
南梦轩——一身青衣,白发如雪。
金以常震惊地看着他,忍不住喊道:
「南阁主?你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我死死盯着南梦轩,厉声道:
「果然是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以常还没反应过来。
南梦轩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冷冽如霜,手中的折扇轻轻一转,刹那间化作一柄锋利的利器!
他身形一动,朝我扑来!

-41-
南梦轩的攻势凌厉,我被他逼得步步后退,剑光交错,寒意逼人。
他的每一招都快得让我难以招架,手中的折扇变作锋利的利器,招招封锁我的退路。
我咬牙抵挡,心中暗道不妙——如果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很快就会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金以常挥鞭而来,试图将我们分开。
然而两个紫衣侍女突然闪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冷哼一声,长鞭凌厉,抽得两个侍女连连后退。
我分神看了他一眼,却被南梦轩一掌逼得退到石柱边,手腕一麻,剑险些脱手。
就在我想要重新稳住阵脚时,南梦轩的折扇已经逼近我的颈侧。
「结束了。」他轻声道,眼神冰冷。
「砰!」
突如其来的闷响让我愣了一下。
南梦轩也微微一顿,他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手中的折扇掉落在地。
下一瞬间。
「喵——!」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南梦轩竟然在原地缩小,白色的衣衫和长发化作一片毛茸茸的柔软。
他,变成了一只白猫!
那白猫蜷缩在角落里,尾巴紧紧地裹住自己,瑟瑟发抖,似乎被吓坏了。
「……」
我还没回过神,耳边就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哈哈哈哈!原来他怕这个!」
金以常一手扶着墙,一手举ṭüₙ着那根他在街上买的「按摩仪」,笑得直不起腰。
「这玩意儿还挺有用。」
「……你把他打成回原形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得意洋洋地扬了扬手里的铁棒:
「当然,要不是我,你现在脖子都快被削掉了。」
我看了他手里的「按摩仪」,嘴角抽了抽:
「行吧……多谢救命之恩。」
这时,白猫突然抖了抖耳朵,猛地跳起,警惕地瞥了我们一眼,然后迅速蹿进了一扇半开的密室门内。
我心里一紧,立刻追了上去。
金以常见状,也一瘸一拐地跟上:
「喂喂,你等我!」

-42-
密室幽暗,空气里弥漫着木头陈旧的气息。
我踏入其中,发现四周摆满了木偶。
它们静立不动,像是一群无声的窥视者,冷冷地注视着我们的每一步。
就在我们走近时,密室中央的巨型人偶缓缓动了起来。
最初,它只是微微晃动,随后面部的木纹逐渐变得生动,五官浮现,眼眸缓缓睁开——
我心头一震。
金以常瞪大了眼睛,惊呼:
「哥哥!」
我立即拦住他:
「别过去!这是假的,是梦!他不是你哥哥!」
他的身体微微僵住,脸上的惊疑和茫然交织在一起。
「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在梦里了!」我咬紧牙关,沉声道。
金以常神情恍惚,似乎还在犹豫。
我看得出,他的理智告诉他我说的是真话,但感性却让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别怕,」我看着他,声音放缓,「只要拿到他胸口的珠子,这个梦就会醒来。」
我话音刚落,四周的所有木偶突然齐齐转动头颅,目光空洞,却透出莫名的压迫感。
随即,它们开始活动起手脚,缓慢地向我们逼近。
梦,开始反噬入侵者。

-43-
一瞬间,木偶群涌来,整个密室陷入一片混乱!
金以常猛地挥鞭,Ṱüₘ将一个扑来的木偶抽飞,木屑纷飞。
我持剑挡下一个从侧面袭来的木偶,反手一剑,干净利落地将它劈成两半。
我们两人并肩而战,不一会儿便击碎了大半的木偶。
然而,密室中央的巨型人偶也开始活动了。
它缓缓举起手臂,猛地一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直逼而来。
我猝不及防地被震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落地时已是半跪姿势,胸口一阵剧痛。
巨型人偶高高地举起一只手,像是一座山般沉重,直接朝我抓来!
我奋力想要躲避,但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
「砰!」
一抹寒光乍现,利剑破空,锋锐无比,直接斩向巨型人偶的手腕!
那只巨掌被瞬间斩断,我从空中掉落,落地时,一只手稳稳扶住了我。
「师父!你终于来了!」
「再不来,你这臭丫头就真要丢命了。」
师父太虚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夹杂着浓烈的酒气。
木木兴奋得直蹦跶:
「师父英明神武!」
太虚子抬剑,毫不犹豫地冲向巨型人偶,与它正面对峙!
「浮白,快!」他大喝。
我看准时机,借助房梁跃至高处,手中长剑直刺巨型人偶的头颅!
刹那间——
轰然炸裂!
巨型人偶崩解成无数木片,漫天飞散,最终落成一地残骸。

-44-
木屑碎片间,一颗七彩琉璃珠缓缓升起,散发着温润的光。
望心珠,终于现世。
我伸手,将珠子握住,掌心传来微微的暖意。
太虚子沉声道:
「去城主府。」

-45-
城主府,寂静无声。
院中,城主抱着白猫,静坐在石凳上,轻轻地抚着猫背,神情平静而疲惫。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目光淡淡地扫过我们,声音平稳:
「来了?」
金以常快步上前,声音微颤:
「哥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城主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向身旁的夫人。
她端坐在那里,姿态温柔端庄,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然而,她的眼神空洞无神,像是一具不会言语的傀儡。
我的手微微收紧,低声道:
「城主,您一直留在这个梦里,不愿醒来。可梦,终究要醒。城主夫人……已经死了。」
城主低垂眼睑,沉默了很久。
忽然,城主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城主猛然抬头,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为自己和城主各倒满一杯酒。
两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然后,城主夫人缓缓站起身,望向窗外。
院中,一群鹿缓缓奔过,在晨光中轻盈跳跃。
她轻声说道:
「民生如野鹿,知命不爱命。」
她的声音极轻,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说完,她的身影缓缓变幻,衣裳消失,身体逐渐缩小。
最终化作一只白鹿,轻盈地迈步,追随着林间奔跑的鹿群,渐渐融入树林,最终消失在晨光之中。
城主怔怔地望着她远去,没有挽留。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我递来的望心珠,指尖微微颤抖,像是要将这颗珠子深深镌刻进手掌里。
他望着窗外,眼角终于滑落一滴泪。
白猫静静地趴在他的脚边,温顺乖巧。
望心珠散发出耀眼的金光,整个兆城开始变化。
窗外的桃花树缓缓凋零,花瓣随着微风飘散。
随之而去的,还有那些虚假的辉煌、恒久不变的光景。
街道、房屋、城墙……仿佛一层层剥落的画卷,消退、褪色、归于现实。
城主闭上双眼,像是在感受这一刻,也像是在接受所有的一切。
——梦境,终于彻底破碎了。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流动,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有人笑着和友人并肩而行,有商贩忙着招揽客人,有乞者静静坐在墙角,向路过的行人伸出手掌。
这一刻,兆城是真实的,鲜活的。
我跟在师父身后,沿着街道缓步向城外走去。
毛驴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跟在我们身后,木木懒洋洋地趴在驴背上,尾巴一晃一晃,眼皮耷拉着,像是随时都会睡过去。
走到街口时,我不经意地回头,看见街边一个衣衫破旧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跪在地上,向路人乞讨。
我停下了脚步。
「师父……」我轻声道,「梦做久了, 也挺真的。」
太虚子没有停下脚步,淡淡地回了一句:
「世间诸事,本就如梦似幻。」
我沉默了一下,快步追上他:
「可如果他们在梦里过得更开心, 为何要叫醒他们?」
太虚子终于停了下来, 回头看着我, 目光沉静:
「你觉得他们在梦里, 都过得很开心吗?」
我愣了一下。
「至少, 梦里没有沿街乞讨的人, 没有破旧的茅屋。」我缓缓道。
太虚子微微一笑, 语气平淡, 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可那不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更好, 而是因为他们的痛苦, 被暂时掩盖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
「没有苦, 哪来的甜?没有清醒, 哪来的醉?没有现实,哪来的梦?」
师父拿出酒壶, 畅饮一口。
梦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只是梦。
我没有再说话,低头跟在师父身旁,心情隐隐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
我皱了皱眉, 转身一看——
金以常策马而来。
他一身轻便衣衫, 神色悠然,带着几分懒散随意的笑意。
马缰一勒, 停在我们身旁。
「你来干什么?」我问。
他扬了扬眉, 语气理所当然:
「大路朝天, 我怎么不能来?」
我淡淡地「哦」了一声, 转身继续走。
身后却传来他略带不满的声音:
「喂!你就不问问我是要去哪儿?」
我漫不经心地回道:
「二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他轻哼了一声,语气里透着些许傲气:
「睡了这么久, 该活动活动身子了。」
我瞥了他一眼, 语调敷衍:
「哦。」
他见我没什么兴趣,反倒不紧不慢地追上来, 与我并肩而行, 低头瞥了我一眼:
「你们要去哪儿?我参考参考。」
我没有理他,目光落在前方的夕阳上。
余晖洒落, 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一直延伸到远方, 与天地交融。
金以常却突然俯身靠近了些, 语气轻快:
「你走这么慢,是不是很想让我追上你?」
我侧头瞥了他一眼, 无奈道:
「你要这么想,我也不拦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睛,嘴角缓缓勾起:
「你今天……怎么这么老实?」
我耸耸肩:
「毕竟二公子你都已经赖上了, 大路朝天, 我还能赶你走不成?」
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夕阳缓缓下沉,金红的光辉勾勒出他半边侧脸, 清秀俊美。
我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驴背,继续向前走去。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3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