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离去

结婚两年后,崔瑞告诉我,他找到了真爱。
「她跟你不一样,她活泼、可爱,充满生命力。」
「我们更像是亲人,只有在她身上,我才能感觉到激情。」
我平静地答应离婚。
离婚后,他问我去哪里。
我说,可能回学校教书吧。
其实,我去了山区支教,谁都没联系。
五年后,我跟男朋友回来准备结婚。
不巧碰到了崔瑞。
他欣喜若狂地抓住我的手:「你躲到了哪里?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

-1-
许且还有点事要忙,所以我提前回来筹备婚礼。
虽然已经结过一次婚了,但我对婚纱还是有所期待的。
我去了申城最大的婚纱店,挑了几件喜欢的后,给许且发过去照片。
他下一秒给我打来电话。
我笑着接通:「你觉得哪一件好看?」
许且老实说:「不知道。」
我佯装生气:「你是不是根本没有看我给你发的照片!」
「怎么会,每一张我都认真看了,老婆的审美真好。只是我们老婆这么漂亮,哪一件婚纱都是绝配,我怎么可能选得出来?」
我被说得有点脸红,嗔道:「我们还没领证呢,谁是你老婆!」
他轻笑:「我就知道老婆也着急领证了,我也想马上被你娶回家,当你的小娇夫。」
许且的情话一套又一套。
我红了脸,没好气地说:「油嘴滑舌,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吃饭了!」
「好,老婆好好吃饭。」
我走出婚纱店,拐个弯就碰到一个熟人。
我这才想起来,这家商场是他的。
我正犹豫用什么做开场白,他忽然冲上来,抓住我的手,身体不住地颤抖。
我叹了一口气,挤出礼貌疏远的笑:「崔瑞,好久不见。」

-2-
这是我前夫。
我不恨他,毕竟,崔家对我有资助之恩。
作为山区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夹在中间的女儿,我本来没有读书的机会。
是崔家的ẗů⁽慈善基金会资助了我全部的学费和生活费。
毕业后,我考进一间特殊教育学校当老师。
一年后,崔家独子崔瑞出车祸,双腿骨折,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的消息上了新闻。
天之骄子一朝跌落谷底,他变得阴晴不定、暴躁易怒,封闭内心,拒绝所有人的进入,甚至连复健都不愿意。
或许,我能帮忙。
在他父母的感激下,我辞职,成了崔瑞的护工。
刚开始,他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完全把我当空气。
我最不怕热脸贴冷屁股,日复一日地帮他按摩,问他今天愿不愿意复健。
崔瑞的态度从狂骂不止,到沉默拒绝,再到……
他看着我,露出在人前从未显露的脆弱:「如果努力之后还不能站起来呢?我这辈子是不是只能坐在轮椅上,成为众人口里的废人?」
我只是看着他:「我相信,你一定会站起来的。」
他自嘲一笑:「我爸妈都不信。」
的确,他们有在考虑再要一个孩子了。
或许,这就是他暴躁的原因。
在最困难的时候,父母想到的居然是放弃。
这天之后,崔瑞破天荒地主动接受复健。
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但不管多难我都陪着他。
两年后,他成功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站了起来。
再过不久,他恢复了行走的能力。
那一天,他独自走过长长的一段路,走到我面前,突然问我:「要结婚吗?」
我愣住了。
他看出来了,我喜欢他。
爱,哪怕不说,也可以从眼睛和肢体语言中看出来。

-3-
婚后,我们的相处方式没什么改变,依旧相敬如宾。
比起夫妻,我们更像同一个屋檐下的朋友。
事情的转折是崔瑞的一次应酬回来,他喝得醉醺醺的,我搀扶他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被他扑倒在床上。
然后,就是狗血的酒后乱性。
他醒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吃药。
他从后面拿走药,淡淡地说:「吃药伤身体,如果怀孕了,就生下来吧。」
我们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之后,我们处成了真正的夫妻。
晚回来,他会提前给我发消息。
生日,他会给我准备惊喜。
我们还补过了蜜月之行,在富士山下,我们清醒地做了,他在结束后温柔地帮我擦拭身体。
那一刻,我是真以为,他对我也生出了几分喜欢。
在我最幸福的时候,沈佳雪出现了。

-4-
第一次见到她,是我想跟崔瑞一起吃午饭,去公司找他。
一个生面孔帮我端进来一杯咖啡。
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她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Ŧű̂ⁱ意,手一抖,咖啡泼在了我身上。
我那天穿了一条白裙子,全被毁了。
饶是我脾气再好,此刻也有点生气,忍不住训斥几句。
先前她一直沉默,直到崔瑞开会回来,她才一脸委屈地说:「对不起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话是对我说的,看着的却是崔瑞。
崔瑞皱着眉:「没事,你走吧,下次注意点。」
他对员工要求一向严Ŧû₌格,是员工私底下议论的铁面无情的工作狂,这次居然轻拿轻放?
对上我疑惑的眼神,崔瑞说:「她是新来的,要给新人成长的机会。」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
危机感的种子在我的心里悄悄落地。
萌芽,是在我看到崔瑞的手机相册后。
崔瑞不喜欢拍照,我们甚至连合照都没几张。
可是在她的手机里,我看到好几张沈佳雪趴在她的办公桌上睡觉的照片,还有一段他们在月下起舞的视频。
沈佳雪不会跳舞,动作Ṫü²笨拙,频频踩到他的脚。
崔瑞只是笑着看她,轻声引导。
镜头里温柔到极致的他让我措不及防地落了泪。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他从未对着我过。
不等我摊牌,崔瑞便告诉我,他找到了真爱。
真爱啊。
我有片刻的出神:「为什么?」
崔瑞似想到什么,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她跟你不一样,她很活泼、可爱,充满生命力,在她身边会让我很放松。
「喻理,我们更像是亲人,只有在她身上,我才能感觉到激情。」
这话真伤人。
好在,我已经在私底下哭过无数次,所以能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地签下那份离婚协议。
我拿到别人八辈子都分不到的财富,足够了。
离婚冷静期期间,崔瑞搬去跟沈佳雪同居。
在沈佳雪发来的视频里,他会为了她一句撒娇下厨,会说情话,也会卸下冰冷的假面,动情地吻她。
好陌生啊,崔瑞。
一个月很快过去。
我们顺利领了离婚证,或许是即将分道扬镳,崔瑞眼神复杂地问我:「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我歪着头想了想,说:「回学校教书吧。」
他松了一口气。
我冲他摆摆手,故作潇洒地转身离开。
其实,我没有回学校,在半个月前,我已经计划好了去支教。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我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山区落地生根,一呆就是五年。
这五年,我换了一个手机号码,尽可能屏蔽来自大山外的消息。

-5-
我没想到刚回来就能碰到崔瑞,世界真是太小了。
我笑着说:「你跟沈佳雪应该已经结婚了吧?抱歉,太忙了没能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这当然是客套话,我一个前妻去人家婚礼算什么事。
崔瑞却像受了很大的刺激,抓着我的那只手越发用力:「我没有跟她结婚,我一直在找你!」

-6-
我有些惊讶,也感到不舒服,努力抽了一下手。
手没抽出来。
我有点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找我做什么?」
崔瑞呼吸急促一下,缓缓松开手,脸上小心翼翼的笑:「我太激动了,抓疼你了是不是?」
我晃晃手腕:「还好。」
莫名其妙的,他好像特别在意我的表情,专注地盯着我的脸:「当年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后来才意识到这对你的伤害有多大。当我想去找你的时候,发现你把我们住了两年的房子卖了。我失去了你的消息,怎么找也找不到你。」
「没关系。」
伤害已经造成了,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弥补。
只是,造成伤害的罪魁祸首已经不重要了。
崔瑞眼睛一亮:「我们复婚吧,让我好好补偿你。」

我被他突然的一句惊呆了:「你疯了吧,沈佳雪呢?」
他露出我只在沈佳雪发来的视频里看过的温柔神情:「我们早就分开了,喻理,我喜欢的是你。当年是我太幼稚了,分不清楚对你的是感激还是喜欢。」
我已经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被夺舍了:「复婚的事情就算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们计划一个月后结婚。」
崔瑞脸一白:「那他呢?」
「还没回来。」
他急声道:「我不信,你故意捏造一个男人出来骗我的是不是?」
这一刻,我甚至想掏出手机给许且打个电话,让他亲自证明。
转念一想,有必要吗?
就算我没有男朋友,没有准备再婚,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便你信不信,我对复婚不感兴趣,对你也不感兴趣。我现在肚子很饿,请让开好吗?」
崔瑞以为我是默认了他的话,笑了笑:「喻理,来日方长,我不会放弃的。」

-7-
崔瑞确定我暂时不会离开申城的原因是,没几天就是崔瑞妈妈的六十大寿。
哪怕在我最恨崔瑞的时候,我对阿姨还是只有感恩与孺慕。
我带着礼物上门。
崔家老宅觥筹交错,阿姨一看到我,便招呼我坐到她身边。
她慈眉善目,笑起来像菩萨:「小理,这五年你去哪了?虽说阿姨没有福气继续当你的妈妈,但阿姨还是把你当半个女儿,你怎么也不来看阿姨?」
我心里一暖,把去山区支教的事情告诉她。
阿姨面露关心:「这五年辛苦你了,都怪那个臭小子,你要是当时跟我说,阿姨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当年离婚的时候,崔瑞让我先瞒着家里人,不然他们肯定会阻止他和沈佳雪在一起。
我平静地说:「没事的阿姨,都过去了。」
她摸着我的手,讲了在我走之后的事情。
我们离婚半个月后,崔瑞回老宅吃饭,阿姨问为什么不带着我。
崔瑞这才坦白我们离婚,以及他跟沈佳雪的事情。
叔叔阿姨一开始很生气,不过到底是亲儿子,他们慢慢接受了,唯一的条件是让他们跟我道歉。
崔瑞去了才发现,我早离开了,住了几年的房子也卖了。
他一开始不肯相信,连着联系我好几天,还去我曾经工作的学校找我,结果我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阿姨心有余悸地说:「那小子突然疯了,连口口声声说的真爱也不要了,还要去报警,结果他拿不出证明跟你有亲属关系的证据。」
「他想动用家族势力去查,被我压下来了。小理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姑娘,离开肯定有你的道理。」
我愣住了。
原来如此,我说以崔家的势力,崔瑞如果真的想知道,怎么可能对我的位置一无所知。
我真心道:「阿姨,谢谢你。」
阿姨苦笑:「当妈的,总得为小孩擦屁股。
「车祸之后,我们心怀愧疚,对他百依百顺,把他宠坏了。让他成为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分不清真心假意。
「小理,阿姨知道以前委屈你了,可是他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看在阿姨的面子上,原谅他一次?阿姨看得出来,他一直在等你。」
亲生儿子到底是亲生儿子。
我心里有遗憾却并无伤心,以后恐怕不能再跟阿姨多联系了。
我摇头:「对不起阿姨,我已经有男朋友且订婚了,办婚礼的时候给您发请柬。」
「这样啊。」阿姨叹了一口气,「是那个臭小子没福气,阿姨也不乱点鸳鸯谱了。」
她看向我身后:「你听到了吗?你自己造的孽,后果你自己来承担。」
我回过头,才发现崔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
我们沉默地四目相对。

-8-
宴会结束,崔瑞主动送我回家。
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不用,我打车了。」
崔瑞眼皮子一颤,闷声说:「喻理,你不用为了推开我跟我妈编造一个男朋友,我不会放弃的。」
我不耐烦地说:「崔瑞,你没有那么大的魔力,你在我这只是一个陌生人。」
说话的时候,我叫的车刚好到了。
我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径直走进夜色。

-9-
晚上,我洗完澡出来,许且给我打电话。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老婆,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划过淡淡的惆怅:「还好,țű₋就是有点想你了。」
那边安静了好一ṱū́₆会。
许且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我:「这是你第一次说想我,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我笑:「得寸进尺?」
他撒娇:「说嘛。」
我看着窗外的月色,认真地说:「我很想你,许且。」
许且呢喃:「老婆,我爱你。」
我觉得这一刻的许且很怪,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
只是,如果他想告诉我,肯定会说的。
他不说,我就不问。
再亲近的人都需要一些私密空间。

-10-
我第一次见到许且,他还是刚被丢到姥姥的山区老家「改造变形」的纨绔大少爷。
我的一个女学生给他送饭,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被我遇到。
我心疼地让她回家,我来帮她送。
我把菜端进去放在桌子上,刚出门,连菜带便当盒被丢了出来。
地上青青绿绿的,混着泥土。
我眼前瞬间出现小ẗű̂ⁿ女孩摔倒还护着便当的模样,当即怒气上涌。
我冲进去。
许且正要躺回床上,惊疑道:「你是谁?」
我板起脸:「我是谁不重要,但你浪费粮食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你神经病吧?」
「我要是神经病,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有手有脚躺在床上让人伺候还浪费粮食,你是三岁小孩吗?」
许且白皙的脸皮又红又紫,嘴硬道:「我给了钱的,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关你屁事?!」
「人家小女孩给你送餐还摔了一跤,膝盖流血还怕把菜撒了,惦记着给哥哥送饭。你给了多少钱,用你的破良心换的吧?」
许且呆了几秒:「她摔了,我不知道。」
他定了几秒钟后,自己乖乖出去把残局收拾了。
这次之后,他莫名其妙开始黏上我。
在一起后我问过他为什么,他一脸陶醉:「嘿嘿,我觉得老婆骂人的姿态太有气势了,我好喜欢。」
鉴定完毕,此人是抖 m。
毋庸置疑的是,五年的山区支教生活因为有一个满脑子怪想法的许且,有趣不少。

-11-
门铃响了。
刚结束通话,我第一反应是许且给我准备的惊喜。
一开门,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崔瑞醉醺醺地靠在门口,冲着我落寞一笑:「老婆,你怎么不回家?我一直在等你。」
我拿起入户门处放着的防狼电棒,淡淡地说:「你记错了,我们已经离婚五年了。」
「不离婚,不要说离婚!」他忽然激动起来,抓住我的手,强硬地推开门钻进来。
我毫不留情地捅过去:「你神经病?」
强烈的电流通过。
崔瑞闷哼一声,直直倒下来,正好压在我身上。
他即便处于半昏迷还是抱着我的腰,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我面如死灰。
厌烦。
第一次这么烦一个人。
崔瑞迷迷糊糊地趴在我身上:「老婆,我真的好想你,这五年每一刻我都在后悔当初的决定。
「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像你爱我那样爱你,好不好?」
我以为我能心如止水地面对他,然而,他的话还是轻易刺痛了我。
我心上弥散开一抹悲哀。
为以前的自己。
在崔瑞那漫长且看不到希望的复健岁月里,在他父母都准备放弃的时候,我能坚持下来,靠的就是不敢见光的爱意。
初三那年,叔叔阿姨带他来学校选择深度资助的人。
由于过多的家务劳动占用了学习时间,我的成绩并不是最出众的,嘴巴也笨,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怯怯地藏在人群中。
我对能继续读书并没抱有多大的期望。
我父母不会同意的,他们不希望我继续读书,更希望我早点进厂打工,供弟弟到镇上读书。
崔瑞站在叔叔阿姨中间,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像一个小王子,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到我身上。
然后,我的名字就被写了上去。
阿姨问他为什么。
他耸耸肩:「她衣服是最破的,我们不是在找最需要资助的人吗?她很符合。」
我怕名额浪费了,壮着胆子找到崔瑞,说我父母不会同意的,他们可以换一个人。
崔瑞疑惑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反抗?
我从未想过反抗。
毕竟父母生养了我,我回报他们很正常。
崔瑞听了我的话,满脸写着荒唐:「你是清朝人吗?生你是你父母的选择,至于养,你面黄肌瘦,他们还不给你读高中,养得很好吗?」
我无言以对。
他定定地看着我:「机会给你了,如果连你都放弃了自己,那没有人能帮你了。我再问你一次,你要放弃吗?」
此刻,我说不出放弃的话。
他是一道光,照耀我的整个青春,又是我不敢宣之于口的奢望。
所以,哪怕是一段无爱的婚姻,我也是甘之如饴的。
只是,如果一直都没有爱,我不会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他偏偏给我希望,又在我最幸福的时候,打碎它。
我看到他手机里沈佳雪的视频和照片时,分开的恐惧便死死缠上我。
我很久没有睡觉了。
他每天都回来,却没有注意到。
我们同床异梦,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原来,他知道当年的我有多爱他,还是选择把沈佳雪带到我面前,告诉我:「我找到了真爱。」
我没有跟别人说过,那一刻我的天暗了。
我必须找点事情做,不然,痛苦定会菟丝花一般,绞干我所有的精神养分。
我会死的。
好在,我熬了过来。
崔瑞说着说着没了声音。
我把他拖到沙发上,找到他的手机。
我联系了他的司机,让他上来接一下。
司机把他带走的时候,他嘴里还不断地念着我的名字。
我无动于衷:「帮忙告诉你老板,再有下次,我就报警了。」

-12-
第二天早上,门铃声又响了。
我以为崔瑞还不死心,气冲冲地拉开门:「你是不是——」
许且朝我展开双臂,笑容阳光:「老婆,surprise!」
他身后有一个很大的箱子。
我打开一看,是我给他发过的婚纱。
「你不是喜欢吗?你喜欢的我都想给你,选择太痛苦了,我不舍得让你痛苦。」
许且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你要是还想要其他的,我们可以找人设计,就是太赶了,我怕赶不上我们的婚礼。」
「都是我不好,你一答应我的求婚我就迫不及待想跟你结婚,要不我们一个月后先结一次,后面好好筹备,再结一次?
我不缺买几件婚纱的钱,可这份心意还是让我觉得很感动。
我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婚礼的形式不重要,两个人真心喜欢才最重要。
我的上一次婚礼,堪称世纪婚礼,那对钻戒也是找了世界顶尖设计师亲自设计。
只是,崔瑞从来没戴过,而许且无名指上还戴着用杂草编的戒指。
我正专心拆礼物,没注意许且撑在沙发上的手摸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举起在眼前,眯着眼端详。
一枚男士戒指。

-13-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我没抬头:「许且,帮我接一下,看是谁。」
许且默不作声地拿起电话,上面跳跃着一串没署名的陌生号码。
他接通递到我耳边。
「喻理,我戒指落在你家了。」
这声音,化成灰我都认识。
我眉头紧蹙:「什么戒指?」
「我们的结婚戒指。」
我深吸一口气:「丢了就丢了,反正我们都离婚了,找不找得到很重要吗?」
「很重要。」
我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这个时候,许且朝我伸出手,一展开,掌心赫然躺着一枚戒指。
他问:「是这个吗?」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对崔瑞说:「找到了,到时候寄到你公司,别来烦我了。」
许且没把它给我,把玩着戒指:「跟你捐掉的那一枚是不是一对。」
我抿唇:「嗯。」

-14-
支教的第二年,我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了。
我在水沟边思考如何处理这枚戒指。
许且忽然从旁边窜出来,吓了我一跳。
我的手一抖,戒指就落到水沟里。
我当时还在想,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然而,许且惊呼一声,毫不犹豫地跳进水沟,把那枚戒指捞起来。
他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沾着黑色的淤泥,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捧到我面前。
他笑得傻傻的:「幸好找到了。」
许且有洁癖,不喜欢跟别人坐在一起吃饭,衣服上有一点脏东西就立马换掉。
还有一次他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一坨牛粪,竟然直接晕倒了。
此时此刻,他完全忽视白衬衫上的痕迹,眼里凝着一层光,紧紧盯着我。
事后,他佯装不经意地问:「戒指掉下去的时候你很着急吧?」
着急吗?
没有,反倒松了一口气。
于是,我把戒指捐了,拍卖所得用以支持贫困山村学生的早餐计划,也算是发挥它最后的价值。

-15-
我意识到,该跟许且解释前夫的戒指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的沙发上。
许且是一个大醋王,我跟男老țû₈师私底下多说几句话他都要刨根问底,何况对面还是前夫。
我大概说了昨晚的事情,省去一些可能会产生误会的情节。
他「哦」了一声,似乎没有很在意,表情淡淡的。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他忽然说:「要不请前夫哥亲自上门拿钥匙,我顺便感谢他这几天对你的照顾。」
哇哦,满屋子的醋味。
我正想说没这个必要了吧?
又转念一想,正好让崔瑞死心,别来骚扰我了,我是真不想闹到警局。
我答应下来:「行。」
次日,许且一大早起床开始,亲自下厨,将这五年自学到的手艺全发挥了出来。
然后,他去楼下做头发,又翻箱倒柜拿出一身西装,喷上我说过的最喜欢的香水,意气风发地端着姿势坐在沙发上。
蓄势待发。
我看麻了。
中午十二点,崔瑞准时到了。
「我来我来!」许且抢着开门。
崔瑞捧着一大束玫瑰,脸上的笑凝固在门打开的那一刻。
他缓缓收敛笑容,眯着眼似在回忆:「许家那小子,你怎么在这里?」
许且扬唇一笑:「崔叔叔,我是姐姐的未婚夫,不在姐姐家去哪里?」
一叔叔,一姐姐,辈分立马岔开来。
崔瑞的脸瞬间没了血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身后的我。
我似乎听到什么崩塌的声音。

-16-
这明显是一场不怀好意的鸿门宴,我以为崔瑞会离开。
他没有。
他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坐在为他安排的位置上。
我跟许且坐一边,他独自坐在对面。
气氛古怪,又莫名其妙的和谐。
许且帮我夹菜,见我吃下后,幸福一笑,抬头看向对面:「叔叔别客气,这些都是我做的,姐姐可爱吃了。」
崔瑞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夹了面前的一只虾。
他剥虾的动作并不熟练,但表情认真,宛若在从事什么艰难的事业。
接着,他把剥好的虾放到我面前的碟子里,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过,我皱着眉:「抱歉,我对虾过敏。」
许且轻笑:「我听说叔叔喜欢吃虾,就专门做了一道白灼虾,剩下的全是姐姐爱吃的,没想到叔叔连姐姐对虾过敏都不知道,这么多菜,偏偏挑了这道。」
崔瑞怔愣,喃喃道:「我不知道。」
许且用在场的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嘀咕:「跟姐姐认识这么久,还结婚两年,连姐姐喜欢吃什么,对什么过敏都不知道,真不合格。」
崔瑞不知道也很正常。
我小时候吃的菜多半没什么油水,沾点肉腥味的轮不上我。
导致后面我报复性地补偿,重油重辣重盐,顿顿不落。
崔瑞则跟我截然相反,他口味很清淡,尤其爱西餐。
我们在认识后,吃什么都是我迁就他。
我没什么感觉。
哪怕结婚两年,他从没关注过我喜欢吃什么。
哪怕跟沈佳雪认识没多久,他就愿意为她洗手作羹汤。
我不觉得以前委屈,那是我愿意做的,怪不了别人。
许且冲我扬起笑脸:「没事的姐姐,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我都了如指掌。等我们结婚了,我天天做给你吃。」
他又转而对崔瑞说:「叔叔,桌子上你能吃的只有虾吧?毕竟你年纪大了,可能消化不良油腻的东西。
「不过只注意体内的养生不够,岁数上来,眼角皱纹也多了,男人不能光顾一头,得两头兼顾,才有人喜欢。」
在许且一句句故意的针对中,崔瑞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去。
这奇怪的饭局接近尾声,许且拿出那枚戒指:「对了叔叔,你的戒指落我未婚妻家里了,现在还给你。」
他递过去。
崔瑞没接。
他们四目相对,无声地对峙。
许且轻笑一声,松开手,戒指落在桌子上,他慢悠悠地说:「叔叔,这种借着掉东西在女生家里,故意制造见面机会的把戏,超过 25 岁的男生都很少用了,何况叔叔都快大 25 岁一轮了。」
突然加了十几岁的崔瑞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
许且继续说:「姐姐以前那枚戒指早捐了,她等着戴上的,是我送的戒指,你明白吗?
「叔叔你没人要没关系,也不能上赶着勾引别人的未婚妻啊,这是不道德的。」
崔瑞被气走了。
我怀疑他再晚走几分钟,会直接晕过去。
我对许且另眼相看:「没想到你嘴巴还挺毒的。」
许且嘴一瘪:「你胡说,我嘴巴明明是甜的,要不,姐姐来尝尝。」
他把白皙俊秀的脸凑过来。
许且的皮肤特别白,衬得嘴唇红艳艳的。
我情不自禁地贴上去。
许且红着脸坐回去,忽然一本正经地问我:「尝过了,你觉得他的甜还是我的甜?」
这个问题不亚于掉水里救谁。
我认真地思索后,摇头。
许且的委屈溢于言表:「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他?」
「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想拿你跟别人做比较。你就是你,是最独一无二的你,不是能拿来比较的东西。」
他红了脸,又不想表现得太得意,口嫌体正直地说:「顾左右而言他,哼。」

-17-
晚上,许且去洗澡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来电的是阿姨,接通后说话的却是崔瑞:「喻理,你先别挂,我有一件关于许且的事情想跟你说。」
我停住挂断的动作。
崔瑞缓缓道:「许且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他一个许家二少爷会跑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待就是五年?」
我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落寞道:「你对我越来越没有耐心了,我想告诉你他喜欢他大嫂,还想在他们结婚那天抢婚。许家不想家丑外扬,才把他绑去那边。」
我手一麻:「我不信你。」
崔瑞给我发来两张照片,拍摄时间是前天,许且跟我说还没回来的时候。
一家环境很好的咖啡店,窗外是申城标志性的建筑。
许且激动地抓住一个女人的手,似乎在质问着什么。
对面的女人很漂亮,柳眉微蹙,表情中透着一丝不认可。
而且,她竟然跟我有几分相似。
只是,她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与优雅,是只卑劣地模仿过几年的我学不来的。
我的目光落到女人脖子上的一根星形项链上,很好笑,许且身上也有一条。
从不离身。
有一次,我去一个被家里逼着辍学的初三女生家里家访,她父亲激动地想打我,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垃圾话。
许且去拦,拉扯中他脖子上的项链被扯了下来。
他立马跟疯了一样,坐在那个人身上狂揍。
我吓到了,去拉他,还被他推倒了。
直到把项链抢回来,再次戴回脖子上,他的理智才恢复,扶我起来道歉。
我问过项链的来历。
他犹豫几秒钟后,说这是姥姥留下的遗物。
原来,他是在骗我啊。
我叹了一口气。
好在,我已经过了为了劳什子爱情要死要活的年纪。

-18-
许且十分钟后穿着浴袍出来,他朝我抛了一个媚眼:「老婆,夜深人静,正是联络感情的好时候。」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面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觉察到气氛的古怪,关心道:「你看上去很不开心,怎么了?是不是在我洗澡的时候,前夫哥又来骚扰你了?」
我调出照片,翻过手机,放在他面前,心平气和地说:「许且,你能跟我说说这是什么吗?」
我想过很多种他的反应。
争辩,说他提前回来想先见见家人,那人是他的嫂子,这个理由有几分道理。
直接否认,说照片是 P 图的,也行。
或者干脆承认,破罐子破摔问我想怎么办?
我倒是完全没想到他会沉默。
许且能言善道,无理都能辩上三分,少见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见那人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我何等荣幸,能成为别人的替身。
我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你先走吧,我们各自冷静一下。」
许且低头,转身回到卫生间。
他离开后,我独自在沙发上坐了许久,五年光阴一幕幕从我眼前闪过。
最后,归于虚无。
我起身将婚纱打包,寄给许且。
物归原主。

-19-
我在家里睡了两天。
植物需要太阳,人也偶尔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失恋的第三天,我终于决定出门散心。
购物能让人心情愉悦。
我拎着大包小包回来,在门口看到那位只在照片上看到过的女生。
她浑身上下都是名牌,身上还有一股被富贵腌入味的高傲:「我是乔若初,你应该知道我吧?」
来者不善。
「有什么事吗?」
乔若初皱了皱鼻子:「许且高烧住院两天了,你还有心情逛街?」
心头有一丝情绪一闪而过。
也就一点。
我疑惑:「为什么没有?我们分手了,他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分手?」乔若初难以置信地说,「就因为他喜欢我你就要跟他分手?你有心吗!」
她这话太理所当然了,好像错的是我。
我很难理解她的脑回路。
她继续说:「你知不知道,许且为了让家里答应他娶你, 绝食了一个星期, 他爸差点把他的腿打断了。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件事就对他摆脸色?」
「我们青梅竹马,他喜欢我不是很正常吗?你一个二婚的崔家下堂妻,凭什么觉得你能取代我的位置?
「如果不是你长得跟我有一点相似, 你以为你有接近他的资格吗?他愿意娶你,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你的福气!」
哇塞。
见世面了。
她字字句句都透露着一股子优越感,好像我占了多大的便宜。
我冷笑道:「你们这些人真好笑,把娶我当恩赐吗?都什么年代了还下堂妻,新中国成立的时候你们躲深山老林里修炼了?
「是他死皮赖脸地跟我求婚的,现在, 是我甩了他。我对你们家族内部的爱恨纠葛没兴趣,他是死是活也跟我没关系。我这样说你能听懂吗, 乔小姐?」
乔若初气红了脸:「你——」
「嫂子。」许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穿着病号服,扶着墙站在拐角处,脸比墙都白, 「你不要来打扰他。」
乔若初的脸由红转白:「你喊我嫂子?」
许且牵出一抹冷漠的笑:「你是我大哥的妻子,我不叫你嫂子, 该叫你什么?」
「许且, 你混蛋!」
乔若初的眼泪夺眶而出, 再没有刚才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推开他跑开了。
许且没有追的意思, 连眼神都不动一下。
他扶着墙,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姐姐, 我不知道她会来找你。」
我的语气毫无波澜:「下不为例。」
我越过他进门, 他忽然牵住我的衣角, 哽咽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一开始接近你, 的确是因为你像她, 可是后面,吸引我的是你, 你勇敢、善良, 温柔有力量。你就是你,跟谁都不像。
「我那天只是太害怕了, 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怕你会生气, 怕你不要我。」
「姐姐,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低头开锁:「谢谢你的喜欢,但是算了吧。许且,我不小了, 没有精力掺和进那么复杂的感情。」
许且的手放下:「对不起。」

-20-
分手的第二个星期, 我决定全球旅行。
财富自由后,我一直没有好好地玩过。
本来计划婚后度蜜月可以将环球旅行提上日程,现在,我一个人也行。
我不知道崔瑞从哪里知道我要出国的消息,来机场堵我:「你又要躲去哪里?」
我说:「我没有在躲任何人。」
崔瑞固执地看着我:「他都这么对你了,你还不死心吗?他到底有哪里好,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我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我既不想跟你复婚, 也不想跟他结婚,我不需要在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之间做选择。」
崔瑞面露绝望:「这次你又要多久回来?」
我摇头:「不知道。」
可能半年,也可能落到哪个国家就决定定居了。
我不想回答。
因为我是自由的。
【END】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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