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闹鬼

我曾做过一期关于「民宿闹鬼」的访谈。
后来接连出了两条人命,节目被封。
在得知真相后,我才知道人心比「鬼」更可怕!

-1-
2010 年 8 月。
我大学刚毕业,在市电视台工作,被台里要求做一期关于「民宿闹鬼」的访谈节目。
作为新闻人,我从不信鬼鬼神神的东西。
但「风水奇秘,咒术杀人」的怪谈异闻,往往是市井百姓最钟爱的猎奇新闻,很容易拉起收视率。
在台长的坚持下,我和摄像大哥钱明一路驱车赶往因「闹鬼」事件而暴火的罗家村。

-2-
罗家村在清溪县,距离我们电视台两百多公里。
刚出发,钱明就和我说:
「罗家村在清溪县出了名地乱,之前就传出过用活人打生桩的丑闻。最近疯传的闹鬼民宿,就是在之前打生桩的地方。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你还是个女人,阴气重。采访归采访,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一下。一会儿到地方,找村支书聊聊,走个过场就行。」
对此,我嗤之以鼻。
因为我是无神论者,直言世上从无鬼怪事,自古人心生妖魔。
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是别有用心之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编造出来的。
所谓的「闹鬼」,很可能就是一场闹剧。
钱明无奈叹了口气,专心开车。
我看他没继续聊下去的兴致,索性闭上眼睡觉。
睡梦中,我突然被汽车的急刹惊醒。
正想问到地方没,钱明已经转身指着后方道:
「有人拦车,刚差点撞到他。」
我顺着钱明指的方向看去。
在后方不远处,一个身形消瘦、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孩,正推着一辆「公路山地车」,气喘吁吁地向我们追来。
等到了车边,小伙子就满脸堆笑地招呼:
「大哥大姐,我叫秦风,是趁假期出来骑行旅游的大学生。刚才车胎爆了,方便带我去前面罗家村补轮胎吗?」
我降下车窗,将头探出窗外,问道:
「你是罗家村人?」
「不是的。我喜欢猎奇,前阵子听朋友说罗家村新开的民宿闹鬼,想去看看。刚见你们车上印着电视台的 logo,你们是去采访罗家村的记者吗?那咱顺路啊。」
我转头对钱明问道:「钱哥,都顺路,要不带他一程?」
钱明无ţű̂⁶所谓地耸了耸肩:
「让他上来吧。」
得到了钱明首肯,我打开车门下去,帮秦风将自行车固定在新闻车的后备厢盖上,又打开后面的车门,嘱咐他小心机器,别碰坏了摄像机。

-3-
有了秦风的加入,车上的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他是个很健谈的阳光小伙,一上车就自来熟地问我们怎么称呼。
我告诉他我叫江蓝,是电视台的外派记者。
秦风立刻赞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蓝,好名字。伯父一定是个文化人。」
我不愿意在我父亲的事上多谈,故意转开话题:「你在哪里读大学?」
「淝水医科大,刚大二。」
我不由一愣:「罗家村的事都传到淝水了吗?」
秦风夸张地指向车外:
「何止淝水,你看那些车的牌照,还有外省的。他们都是去罗家村猎奇的。自从罗家村民宿闹鬼的事传出去后,好多人开车去看。也就我是穷学生,只能骑车。哎,半路上还爆胎了。」
我不屑道:「什么闹鬼事件,我看就是罗家村为了拉动旅游经济,故意编出来的。」
刚才还笑眯眯的秦风,突然压低声音,一脸诡异地说道:「但我听人说,那间民宿下面死过人,还是两口子。被承建商关在地基里,用混凝土浇筑,打了生桩,怨气重着哩。」
开车的钱明惊道:「可以啊,那事都过去小十年了,你年纪轻轻还听过这事。」
秦风忙道:「咋,大哥也知道这事?」
「肯定知道啊。当年老刘夫妻在罗捷生工地上失踪的新闻,还是我拍的呢。」
钱明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打开话匣子,兴致勃勃地和秦风聊起十年前「罗家村打生桩」的旧事。
二人从被打生桩的「老刘夫妻」,一直聊到「承建商罗捷生」的诡异死亡。
中间还不时交流意见,讨论会不会是「老刘夫妻的冤魂出来索命」之类的荒谬话题。
作为无神论者,我对这种话题是不屑的。
但钱明和秦风小嘴叭叭不停,说得兴高采烈,俨然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中午十二点左右,我们抵达罗家村,秦风也下了车,推着他的山地车,说是去找修理铺。
刚进村,我就注意到家家户户门口都张贴着——「停车、吃饭、住宿」的招牌。还有不少本地、外地的车辆停在村民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讨论着晚上去看「新罗湾民宿」的事。
见此情景,我不得不佩服罗家村这一波借「鬼」营销的手段。
一个「闹鬼事件」,直接把全村 GDP 拉起来了。
钱明给罗家村村支书「罗老歪」打了个电话,不过一会儿,就有一个瘸腿老头带着人过来迎接。
「江记者,我是罗家村支书,县宣传科和我说了你们来采访的事,咱们啥时候开始?」
罗老歪整了整衣服,又往手里吐了两口涂抹,抹在本就稀疏的斑白发丝上。
跟在他后面的人,也纷纷有学有样。
我和钱明对视一眼,尽是苦笑。
我们是来做「民宿闹鬼」访谈的,又不是采访你们……
钱明给我使了个眼色,从后备厢拎出摄像机扛在肩头,假装对准罗老歪一行人。
见他没开机,我瞬间秒懂,也装模作样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问道:
「罗支书,请问你对本村最近暴火的闹鬼民宿有什么看法?」
罗老歪一看摄像机都架起来了,立刻一本正经看向摄像机:
「说起闹鬼的民宿,那可长了。这事要从十年前我们村『新罗湾』开发说起……」
一看他要长篇大论,我急忙喊停:
「罗支书,我们摄像机硬盘存储空间有限。晚上还要拍民宿,咱尽量长话短说。」
钱明也趁势把摄像机从肩膀放下:
「一直扛着摄像机挺累的。要不咱先去闹鬼民宿,路上您也和我们说说『新罗湾』开发的事,咱对对词,等采访起来也方便。」
「行,那边走边说。」
罗老歪还热心地提议找人帮钱明拎摄像机。
被钱明婉拒后,罗老歪也不生气,客客气气地在前面引路。
路上,罗老歪给我和钱明介绍着「闹鬼民宿」的来历。
据罗老歪说,闹鬼的民宿,原本是之前本村村民「罗捷生」承建的「新罗湾开发」工程,打算建屠宰厂,带动罗家村经济发展。
后来不知怎的,突然传出工地上用活人打生桩的事。
罗捷生被带走调查,出来没几天就神秘死亡,工程也跟着烂尾。
所以在开民宿前,那地方已经荒废小十年。
直到今年上半年,不知哪来的一个外地小年轻,带个两岁多的娃娃,跑到罗家村和他说想要租下那片地,打算搞民宿、做农家乐,并答应每年向村集体支付十万元的租金。
用一片荒废的院子,换来每年十万元的租金,罗老歪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可民宿正式开业那天,一批城里过来找乐子的人还没住到半夜,就被吓得嗷嗷跑了。
跟着没几天,「新罗湾民宿闹鬼」毫无征兆地传开,越来越多的城里人跑来看稀奇,但没一个能坚持住到夜里十二点的。
就这样,整个罗家村成了方圆几百里爆红的「猎奇景点」——一个没山没水的小村庄,因为闹鬼成景点了!
说到这里,罗老歪唏嘘不已:
「这事吧,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来玩的人多了,村里家家户户也能跟着赚点钱;不用像以前,每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指着几亩地活。」
「但俺村的名声坏了,镇上和县里的领导几次找我谈话,要我整治一下这种封建迷信的歪风邪气。可那是闹鬼,我哪有本事整治。」
我好奇道:「民宿都闹鬼了,那承包开民宿的人跑了没?」
罗老歪道:「他为啥要跑?城里人就算来了只住半夜,也要给他全天的钱,加上其他消费,他现在赚得哗哗的,换我也开下去。鬼和穷比起来,好像穷更可怕吧?」
好吧,破案了。
什么鬼啊怪啊,都是营销的噱头。
如果我猜得没错——闹鬼事件背后的策划人,应该就是民宿老板。
毕竟真闹鬼的话,他肯定早跑了,怎么可能带着儿子住那里,正常营业。
于是,我决定好好会一会那个年轻的民宿老板,揭穿他骗人的把戏。

-4-
在罗老歪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很快到了传说中闹鬼的「新罗湾民宿」。
说是民宿,其实就是一片连起来的废弃厂房。
外面拉了高大的院墙,装着朱红色木门,上面挂着一面刻着「故事与酒」的门头。
院中杂草丛生,透着荒凉;仅有部分地方铺着红砖,摆着陈旧的座椅、烧烤架等设施。
再往里,是用于住宿的厂房。
厂房门口,拴着一条大黑狗,我们刚进院子,大黑狗就「汪汪」叫唤个不停。
刺耳的狗叫声中,里面走出一个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年轻人。
看面相,也就二十出头,和我差不多大。
罗老歪指着那人说: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民宿老板,杜斌斌。」
「斌斌,这是市电视台的江记者和钱记者,来给咱村做访谈的。晚上他们就住这里,你招待下。」
杜斌斌冷着脸过来,上来就是一句:「访谈可以,住的话要交钱,一百包住,加二十包晚饭。」
……
我当时就气笑了,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找我们记者要钱的。
毕竟我们给他做访谈、上新闻,是帮他宣传。
罗老歪也被杜斌斌的话气得不行:「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人家来采访你,那是看得起你。」
「我又没让他们采访我。」
杜斌斌丢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屋里走。
罗老歪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象话,太不象话了。两位记者,晚上你们和我去村里住吧。俺们村民自己家改的旅舍环境也不差。」
我正要说话,身后突然蹿出一道人影。
是秦风!
秦风骑着修好的山地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我面前,熟稔地招呼着:
「钱哥,江姐姐,好巧,你们也要住这里吗?先说好,今天我请。感谢你们带我一程,不然我肯定热死在半路上。」

-5-
见秦风要出钱,我极力拒绝。
毕竟他还是学生,而我和钱明,都是参加工作的人。
就连这次外出采访,台里也给了差旅费,哪能让他掏钱。
可不等我拒绝的话说出口,秦风已经一溜烟地跑进民宿大堂,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三把钥匙出来:
「钱哥,江姐姐,房间我开好了,咱仨挨着,晚上真出啥事,相互还有个照应。」
「这怎么好意思?」
我急忙掏包,准备拿钱给秦风。
秦风却强行把钥匙塞到我手里:
「江姐姐,你别和我客气。今天要不是遇到你们,我估计都能热死在路上。你们救了我的命,我总得报答不是?」
我见推脱不过,只能尴尬地收下房间钥匙。
罗老歪一行人却有些失望,叨叨着村里的民宿不比这里差,去村里住更舒服之类的话。
我只能告诉他,我们来的主要目的,是拍一期关于「民宿闹鬼」的节目,住在新罗湾民宿,更方便拍摄。
罗老歪这才作罢,转口追问什么时候开始采访,他已经准备好了。
我考虑到节目需要一些「相关路人的叙述」做引子,才能达到剧情跌宕起伏的效果,就让钱明打开摄像机,把路上已经问过的话,再问一遍。
等罗老歪再次重复完关于「新罗湾民宿」的前尘往事,大院内又来了不少人,都是从外地来看稀奇的游客。
我又找了一些人做了简单的访谈后,已经六点多。正想着要不要让秦风也上个镜头,却发现他正趴在民宿大堂的柜台旁,逗弄小孩,不时还和坐在柜台里面的杜斌斌说笑。
因为距离太远,我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可看他们有说有笑,很是好奇。
于是我对钱明招手,一起向大堂走去。
「小秦,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秦风将手中的糖果全部丢给小孩,笑道:「和老板聊天呢。他儿子真聪明,才两岁,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似的。」
「是吗?小朋友,姐姐能采访你一下吗?」
我蹲下身子,将话筒递到小孩面前,半哄半逗。
「能告诉姐姐你几岁吗?」
小家伙坐在地上吃糖,吱吱呀呀地比画:
「两岁。」
「那你天天住这里吗?」
「嗯啊。」
「刚支书伯伯说,你家大黑狗天天夜里叫唤,真的吗?」
「是,很烦。」
两岁的孩子,说话还不利索,每次都是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吐。
我正准备再问些问题,杜斌斌突然出来将小孩一把抱起:
「大宝,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我瞬间来气,起身道:「你什么意思?我们是记者,有采集和报导真相的职责。」
杜斌斌:「但你和小孩说得太多!他还小,被吓到了怎么办?」
他不耐烦的语气,让气氛瞬间尴尬。
秦风起身挡在我和杜斌斌之间:「好了好了,一人少说一句。都是小事,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说完,他又对杜斌斌赔笑:「杜老哥,江姐姐人挺好,没啥坏心思。再说了,她是记者,是来给你做宣传的。等上了电视,以后客人肯定更多。」
「哼!」
杜斌斌依旧冷着脸,抱着儿子坐回柜台后面。
秦风讪笑两声:「江姐姐,要不咱出去说?」
钱明也拉了我一把:「行了,多大点事,出去聊。」
到了室外,我才郁闷地抱怨:「我们招他惹他了?从见面就没过好脸色,我看他就是担心咱揭穿他骗人的把戏,影响生意。」
「哎,人都有难处。如果闹鬼真是他为了招揽生意自导自演的,那报导出去,等于断了他的财路。」
秦风叹了口气,瞟了一眼还坐在柜台里逗娃的杜斌斌,眼神幽幽。
我道:「营销我不反对,可至少营销手段要有底线吧?什么年代了,还装神弄鬼,有意思吗?」
「如果是真有鬼呢?」秦风猛地压低声音,「江姐姐,你是无神论者,不信鬼神之说。但我可是亲眼见过鬼啊。」
「什么?」
虽然天还亮着,但秦风的声音配上那诡异的表情,我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钱明也急忙抬起摄像机,将镜头对准秦风。
秦风侧头避开,道:「钱哥,把那东西关了,不然我可不说。」
「行,你说。」
钱明关了摄像机。
秦风这才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猎奇吗?那和我从小到大的经历有关。毫不客气地说,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见过三次鬼!」
「……」
见过三次鬼?
我是不信的,感觉他在吹牛。
秦风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一般,诡笑道: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强迫你信。反正自从第一次见到『他们』,我就痴迷鬼神之说,到处猎奇,只为再见『他们』一次。这不,听说这里闹鬼,我就来了。至于这里到底有没有鬼,咱住上一晚不就知道了?」
「也是。」
我点了点头,瞬间发现自己刚才气得莫名其妙。
我是记者,来做节目,也是台里的要求。
拍完节目我就走了,有鬼没鬼和我有关系吗?
想开后,我心情大好,和秦风、钱明一起在院子里找了个空地,架起炭火吃烧烤。
别说,杜斌斌开的新罗湾民宿地方虽然偏了点,家伙事还挺齐全。
夏日傍晚,吹着自然风,吃着烧烤,配冰啤酒,还有深井浸泡的瓜果,倒是休闲度假的好地方。
一顿烧烤吃完,天色已黑。
橘黄色的灯光下,杂草丛生的庭院透着几分阴森恐怖。
杜斌斌已经抱着孩子回房睡觉,他睡之前关上院子大门,还特意交代门没锁,夜里谁要害怕的话,自己开门走。
对此,我嗤之以鼻,笑他故弄玄虚。
周围坐着看稀奇的游客,也不乏胆大的,嚷嚷着要看看鬼到底多凶。
钱明也偷偷打开摄像机,不断切换镜头,拍摄着大家的一举一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夜色渐深,有些喝大的游客开始酒劲上头,已经回房休息。
等到十一点左右,庭院中还剩下十几个人。
秦风提议,大家坐一块聊天,万一出什么事,人多还能相互照应。
这一提议,受到所有人的认同。
本来都是出来旅游看稀奇的,有没有鬼无所谓,坐一起聊聊也算一种乐趣。
当下,有胆大的准备讲鬼故事烘托下气氛,却被迷信的钱明义正词严地拒绝。
钱明说:「老话说得好,白天不说人,半夜不说鬼。这地方阴森森的,讲鬼故事瘆得慌。」
秦风附和道:「就是。我记得初中第一次见鬼,就是半夜和朋友一起讲鬼故事。」
钱明翻了个白眼:「你故意的吧?」
秦风嘿嘿发笑,旁边的游客趁机起哄,甚至为了吓唬钱明,故意添油加醋地说着自己曾经的灵异经历。
可就在我们欢声笑语等「鬼」出现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猫叫。
紧跟着,拴在大厅门口的大黑狗,突然毫无征兆地对着大门方向,疯狂咆哮。
「汪汪!」
「汪汪!」
「汪汪汪……」
夜色寂寥,急剧的狗叫更为刺耳。
随着大黑狗的突然狂叫,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坐我对面的中年大叔更是紧张得起身左顾右盼,嘴里一个劲地嘟囔:「不对劲啊,大半夜的狗怎么突然叫起来了?」
「应该是听到什么动静了吧?刚刚外面不是有夜猫叫唤吗?」
我强行安慰自己。
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不代表我不害怕。
尤其是现在这种环境。
农村大院、半夜狗叫……
大黑狗还在朝向大门的方向叫唤,四爪疯狂刨地,要不是被铁链拴着,估计早冲出去了。
有胆大的游客,壮着胆前往门口查看情况。
然而刚把门打开,一阵凉风吹过,紧跟着在「噗通噗通」的振翅声中,飞进来一群密密麻麻的蝙蝠。
它们飞得很低,一进院子,就疯狂乱窜;还有几只体型稍微小一点的蝙蝠,竟然直接钻进了游客的怀里。
游客们被吓得尖叫,疯狂地挥舞双手驱赶。
「这里怎么有那么多的蝙蝠?」
「我的天啊,这些蝙蝠疯了吗?」
「啊!不要碰我,好恶心,好多蝙蝠……」
眼看大家乱成一团,就连从不信鬼神的我,在看到如此些诡异的现象后,小心脏也开始「怦怦」跳动。
但那些蝙蝠却像发了疯一般,在院中飞了一圈后,又齐齐向大门冲去。
「嘭!」
「嘭!」
「嘭!」
一只又一只蝙蝠,撞在朱红的大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与此同时,原先回房休息的游客也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边跑还边叫:
「有鬼!有鬼!」
我正想问他们看到了什么,可他们一看到院中的情况,立刻嗷嗷叫着往外跑。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来看热闹的游客跑了大半,只剩下我、钱明、秦风,还有之前提议讲鬼故事的大叔。
钱明本来也是要跑的,却被我硬生生地拉住。
因为我告诉他,现在是拍摄的最佳时期,这期节目能ṭű₌不能火,就看他的拍摄技术了。
钱明这才壮着胆子扛起摄像机,嘴里还不断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恐惧,走到摄像机前进行解说。
秦风和那个大叔分别拎着烤鸡用的铁叉,跟在我身边。
我们站在距离大门三四米远的位置,拍摄着蝙蝠疯狂撞门的诡异画面。
已经有不少蝙蝠撞死在门下,可活着的那些,还在疯狂撞门,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正操控着它们和朱红的大门决一死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还能飞的蝙蝠越来越少。
而门下,已经堆满了蝙蝠的尸体。
等到所有的蝙蝠撞死在门口,我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什么闹鬼,原来就是蝙蝠撞门啊。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怕的。」
我话音刚落,耳边响起「咳嗽」的声音。
「你感冒了?」
我对秦风问道。
秦风摇了摇头。
我又看向中年大叔:「大叔,刚刚是你咳的?」
中年大叔脸色苍白,紧张地说道:「我……我没咳嗽啊。」
「那咳嗽声……」
一瞬间,我头皮发麻。
因为咳嗽声就在我们附近。
但我、钱明、秦风、中年大叔都没咳嗽。
而我们周围,也没有其他人……
秦风突然举起铁叉,恶狠狠地对周围叫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有本事出来啊!光在暗中吓唬人什么意思?」
中年大叔也学着秦风的样子,握着烤鸡用的铁叉左右打量。
「我就说了有鬼,肯定是老刘夫妻的冤魂。」钱明颤颤巍巍地说道,「咱们走吧,这地方不能待。江蓝,你走不走?」
我咬了咬牙,正打算劝他再坚持坚持,中年大叔已经说道:「妈的,这地方邪乎。子时狗叫,蝙蝠临门,肯定有不干净的东西。钱老弟,你等我拿下行李,咱一起走。」
说完,中年大叔就往客房走去。
没走几步,他又停下,像是难为情地说道:「你们能和我一起进屋吗?我一个人不敢。」
我和钱明同时摇头。
因为就在刚才,之前喝大了回房间睡觉的游客,可是纷纷叫着「有鬼」跑出来的。
谁知道他们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秦风道:「要紧吗?不要紧的东西,明天再来拿吧。」
中年大叔摸着心口道:「治疗心脏病的药……我现在有Ṭúₚ点难受。」
秦风握着铁叉,对我和钱明说道:
「钱哥,江姐姐,人命要紧。我是学医的,大叔这种情况得赶紧吃药,不然会出事。这样,咱们一块进去,人多是个照应。」
「那行吧。」
钱明扛着摄像机,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给自己壮胆。
我也不好推脱,和他们一起向民宿大厅走去。
路过Ţùₙ那只大黑狗旁边的时候,它还在龇牙咧嘴地狂叫。
不同之前那样是对着大门叫,现在是打圈对四周叫。
秦风小声说道:「听人说,狗眼睛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咱别往它叫的方向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经历太过诡异,秦风话刚说完,我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大黑狗。
还好。
大黑狗正对着院子西边叫唤。
当下,我们四个急急忙忙地向中年大叔开的房间走去。
路上,我对他们说道:「不对劲,刚外面那么大动静,杜斌斌怎么没出来?他儿子也没被吵醒,不对劲啊。」
钱明急了:「都啥时候了还想这事,先出去再说。想知道,明天再来问他。」
说话工夫,我们到了中年大叔的房间。
等他从包里翻出药干吞下去后,正要离开,中年大叔又捂着肚子叫道:「刚刚冰啤酒喝多了,你们再等我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
虽然我一刻都不想在房间内逗留,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现在走吧。
目送中年大叔进入房间厕所后,我和钱明、秦风三人焦急地等待着。
秦风还好,紧紧地握着铁叉,不时左右看,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钱明却等不及了,不断催促中年大叔快点。
几分钟过去,见他还没出来,我也忍不住对着房间内的卫生间叫道:「大叔,你好了没?」
「咳咳——」
似曾相识的咳嗽声,从卫生间内传出。
刹那间,我汗毛炸起。
秦风反应最快,猛地推开卫生间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却是中年大叔的尸体。
刚刚还叫着要上厕所的大叔,这会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趴在地上。
他脸色铁青,两眼瞪得贼大,双手近乎扭曲地保持着抓取的姿势。
「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惊惧,尖叫着向外跑去……

-6-
我一直跑出民宿大门,等彻底听不到「咳嗽」声,才敢停下脚步,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钱明也跟着我跑出来,他空着手,连摄像机都没来得及拿。
喘匀了气,我才发现秦风不见了。
「秦风呢?钱哥,你看到秦风了吗?」
我站在距离民宿大门数百米的位置,看着远处朱红的大门。
橘黄色的路灯下,那扇大门好似恶魔的血盆大口,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钱明摇头:「不知道。刚看你跑,我就跟着跑,没看到他。」
「他不会还在房间里吧?」
我担心秦风出事,急忙掏出手机,拨通 110 报警电话;同时向村里赶去,准备找罗老歪带人过来帮忙。
然而,等我和钱明赶到村里的时候,就发现罗老歪带着一群人挡在警车前,拦着出警的驻村民警。
「小陈,我和你说,那地方邪性着呢。有啥事,明天早上天亮了再看。」
「就是就是。万一你们要在那地方出了什么事,支书咋和上面交代?」
「你们就听支书的吧。咱天亮再去,那真有鬼啊。」
「……」
人墙外,我和钱明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
罗老歪竟敢带人拦警察?
被罗家村众人包围的三名驻村民警虽在极力解释着法律法规,但架不住罗老歪等人人多势众,只能干着急。
我挤过人群,叫道:「罗支书,你身为村支书,在这儿拦警察什么意思?现在是出了人命,有人死了!」
「那也要等天亮!」
罗老歪两眼一瞪,没了下午求着我们采访时候的客气,反而恶狠狠地说道:「我是不是和你们说过到村里住?我是不是和你们说过那地方不干净?你们自己不听,非要在那儿待着,还好意思怪我?」
他话音刚落,围在周围的罗家村村民也七嘴八舌地嚷嚷:
「支书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那地方怨气重,之前的游客最多待到半夜十二点就走,你们自己不早点跑,还有脸指责支书?」
「记者了不起啊?记者就能任性妄为?你们自己闯了祸事,还想拉俺们一块垫背吗?」
「……」
一堆罗家村的人对着我和钱明叫骂,直到三名出警的驻村民警出面拦下,以做笔录为由将我们带上警车,他们才算消停。
但他们依旧不肯散去,一直围在警车前。
罗老歪打了一通电话后,对领头的民警道:「小陈,这事你别管了。既然出了人命案,那肯定要刑侦队接手的。我刚给县刑侦大队的韩指导员打了电话,他们明天就来。」
陈姓警官表情错愕,过了好一会才说:「行吧。那我先带他们回去做个笔录。小马,开车。」
警车调转方向,直奔乡派出所。
路上,我愤愤不平地叫道:「警官,有你们这么出警的吗?连现场都不看一眼就走?」
开车的那个警察解释道:「我们有我们的难处,基层工作不好做,尤其是处理乡村警情,要考虑群众的意愿。而且你自己也说,那地方吓死了人。人命案,肯定要刑侦队接手的。」
「但……你们至少要看去看看啊,我还一个朋友没出来呢。」
虽然我和秦风刚认识,但那个健谈的阳光小伙品性不错,我当然不想他出意外。
陈姓警官终于开口了,冷冷地说道:「情况你们又不是没看到,我们倒是想去现场,去得了吗?」
我张了张嘴,还想争辩,钱明拉了拉我胳膊:「别说了,配合警察同志的工作。」

-7-
乡派出所内,我和钱明录完口供,已经凌晨三点多。
尽管我和钱明一再表示,我们是记者,是台里要求去拍节目的,死人的事和我们无关。
但陈警官还是以「事实不清、案件存疑」为由,把我们扣留,说要等天亮,刑侦队处理完尸体、调查清楚后才能放我们离开。
留置室内。
因为死人的事,我和钱明都没有困意,面对面坐着。
我问道:「钱哥,你以前外出采访的时候,遇到过这种事吗?」
钱明摇了摇头,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后吐出浓浓的蓝色烟雾。
等一根烟抽完,钱明突然说道:「我感觉罗家村的人有问题。咱们报警后,不到二十分钟警察就来了。可他们却像等了好久一样,全穿得整整齐齐,挡在乡道上拦警车,这里面肯定有事。」
被钱明一提醒,我恍然大悟:「是啊。那些被吓到的外地游客没一个阻拦的,他们本地人却拦着警车不让去。就算那地方真闹鬼,是警察去,又不是让他们去,他们拦警车干什么?」
钱明眉头紧皱,又点上一根烟,吧唧吧唧地抽着烟,过了一会儿,才道:「会不会当年打生桩的事他们都有份?为了掩盖罪行,害怕被揭露,才故意不让警察去的?」
「这……」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之前,我是无神论者,从不信怪力乱神的事。
可刚刚的经历,让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在无形中有着恐怖的力,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会是被打生桩的冤魂,出来索命吗?
可我很快就否定了这种猜想。
因为如果新罗湾民宿真闹鬼的话,首先死的一定是杜斌斌父子。
他们父子就住在民宿内,但不管外面的声音多大,父子俩都能安然入睡。
真有鬼的话,难道鬼还分人吓?
可如果是人为的话……
想到早先的经历,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蝙蝠自杀式的低飞,无处不在的咳嗽声,以及那条疯狂咆哮的黑狗,还有离奇死在卫生间的中年大叔……
人为的话,又要通过什么手段,才能做到那些?
我想不通,也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此刻,我有点后悔。
后悔接下报导新罗湾闹鬼新闻的工作。
留置室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早上八点的时候,陈姓警官突然出现,将我和钱明放了出去。
刚出门,就看到秦风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手里拎着钱明遗落的摄像机。
他看到我们,立刻跑了过来,问道:
「钱哥,江姐姐,你们没事吧?摄像机我给你们拿回来了,但里面的硬盘被刑侦队的人拿走了,说要看一下找线索。」
看到秦风没事,我松了口气,问道:「你没事吧?昨天怎么没跟我们一起跑?」
秦风道:「跑啥。不管咋说,我也是学医的。大叔那情况,能坐视不管吗?我给他做了半个多小时的心肺复苏。」
「啥?那救回来了吗?」
我急忙追问。
秦风摇头:「没……我打了 120,但不知道为啥,120 早上六点才到,和刑侦队一起去的。现在刑侦队还在民宿调查呢。」
我一时无语。

-8-
终究还是死了人。
死在我们来做节目的当夜,整个过程也被钱明拍了进去。
我不知道这种新闻,能不能播放。
我更不知道,这种新闻一旦播放出去后,会引起什么轰动。
于是,我给台里打去电话,如实汇报着采访的全部过程。
哪知台长听了后,更加来劲,不光要求我们继续拍摄,还要我们追加跟拍警察的办案过程。
至于警察那边的事,他说:「你们尽管拍,我和清溪县领导打招呼,出了事我负责。」
好吧,台长就是台长。
电话挂断后不到一小时,被拿走的硬盘就送了回来。
我和钱明、秦风也再次回到新罗湾民宿。
因为死了人的原因,民宿处于封锁状态,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有本地的,有外地的……
他们全都站在外面看稀奇。
秦风见状,主动表示他不是记者,就不跟我们进去了。
我和维持现场的民警亮明身份后,他说要去通报一下。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一个中年警察走出来,严肃地说道:「我叫韩雷,县刑侦队的。跟拍采访可以。但不能随意走动,更不能破坏现场。」
「懂,都懂。」钱明扛着摄像机,赔笑道,「我之前拍过警讯宣传,知道什么该拍,什么不该拍。」

-9-
在韩雷的许可下,我和钱明再次进入新罗湾民宿。
虽然是大白天,可有了昨夜的经历,再次进入大院,我依旧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院子里的地上,到处都是蝙蝠的尸体;那条大黑狗,还拴在大厅门口。
至于杜斌斌父子,则悠闲地坐在院中葡萄架下吃葡萄。
我不禁好奇:「韩警官,问过他了?」
韩雷不咸不淡地说道:「问过了,杜斌斌有证据证明自己昨夜没离开过卧室。而且我看过你们的摄像机硬盘,根据拍摄内容,受害者的死亡是个意外,不存在被谋杀的可能,具体的死亡原因尚需调查。」
我问:「那我能去采访下他吗?」
韩雷点头:「可以。」
说着,韩雷带着我们向杜斌斌走去。
「斌斌,你和电视台记者聊会儿。还有,这几天别营业了,等案子结束再说。」
杜斌斌道:「好的,韩叔。来,大宝,给韩爷爷问好。」
杜斌斌的儿子大宝,挥着小手,奶声奶气地说:「韩爷爷好!」
见到这一幕,我惊愕道:「杜老板,你和韩警官认识?」
杜斌斌皱眉道:「认识,不熟。他是我爸爸的朋友,之前见过几次。」
眼看杜斌斌没了昨天的冷漠,我趁热打铁道:「方便说说你对昨夜异常事件的看法吗?」
杜斌斌两手一摊:「不清楚,从我住到这里,就经常发生奇怪的事,习惯了。」
我纳闷了:「那你怎么不搬走?」
杜斌斌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搬走?这里我交了租金的,是我的事业。」
好吧,又是一个把钱看得比命重要的人。
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再次问他昨夜有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为什么不出来。
杜斌斌依旧用「习惯了」当借口,还说他为了防止夜里儿子被吵醒,给卧室做了隔音,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而且杜斌斌表示:这里的怪事,基本都是夜里十二点开始,早上四五点消失。每天只要熬过四五个小时,就没事了。
大多数时候,只是游客睡一半被冰凉的手摸醒,睁眼看不到人;或者起来上厕所,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一对夫妻的影子。
像昨天闹出人命的事,他还是头一次见,正考虑要不要找几个和尚来做做法事,超度一下亡魂。
随着杜斌斌的耐心讲述,我越听越感觉玄乎——按他的说法,这里不光有鬼,还是厉鬼。
可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厉鬼的话……
为什么不闹杜斌斌父子?
难不成他们和杜斌斌有亲戚不成?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就挥之不去。
可当我向杜斌斌询问他妻子的事时,杜斌斌突然冷着脸起身,抱着儿子快步离去。
我看着杜斌斌离去的背影,对钱明道:「钱哥,不正常啊。他好像对自己老婆的事很敏感。」
钱明放下摄像机,若有所思……

-10-
因为台长打过招呼,我和钱明跟在刑侦队的后面,围绕着案发现场,跟前跟后地拍摄。
临近中午,罗老歪派人ṭũ̂ₐ来叫刑侦队的人去村里吃饭,我和钱明也跟着过去。
饭桌上,我故意提起「民宿闹鬼事件背后,会不会是人为」的话题。
韩雷和刑侦队人倒没说什么,作陪的罗老歪和几个罗家村村民代表却一直嚷嚷着「那地方死过人,有厉鬼」之类的话。
于是我立刻反驳:「你们一直说新罗湾民宿死过人,是被打生桩,那被打生桩的人找到了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韩雷点了根烟,慢悠悠地说道:「罗支书,关于罗家村打生桩的传言,我也有所耳闻,但不怎么清楚,方便和我说说吗?或许对案件侦破有帮助呢。」
罗老歪支支吾吾地说道:「都是传言。这事当年县刑侦队不是查过了吗?」
「可当年我没调来,并不知道具体调查经过,麻烦你再说一次。」
韩雷吐了个烟圈,直勾勾地盯着罗老歪。
罗老歪面露难色。
钱明突然说道:「韩警官,这事我知道。当年新罗湾工地工人失踪的新闻就是我拍的。」
韩雷挑了挑眉毛:「哦,你知道?说说看。」
钱明道:「当时罗家村申请到一笔拨款,由罗家村搞建筑工程的罗捷生承建,在新罗湾建厂,目的是带动罗家村经济发展。」
「但地基刚打好,就传出罗捷生弄虚作假、以次充好、虚报专案资金的事。」
「后来县里来查了几次,还找举报人刘玉柱谈过话。」
「跟着没几天,刘玉柱和妻子赵秀珍就失踪了。」
「根据当时工地工人说,那天去了几辆泥罐车,跟着就听到扎钢筋的刘玉柱夫妻大喊『别倒、别倒』。但因为那个工人没亲眼看到,当时刑侦队也就带走罗捷生去调查,后来考虑到『事实不清、疑罪从无』,把罗捷生放了出来。」
说到这里,钱明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没几天,罗捷生就死了,死相离奇得很呢。有人说是刘玉柱夫妻的鬼魂出来复仇了。」
虽然大中午,可刚经历过昨夜离奇事件的我,看到钱明那诡异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韩雷突然一拍桌子:「一派胡言!罗捷生明明是被人谋杀,怎么就传成鬼怪复仇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韩雷。
韩雷冷冷地说道:「我看过罗捷生的卷宗,他是被人谋杀的。凶手是刘玉柱的女儿,刘婷婷。其杀害罗捷生的原因,是她怀疑罗捷生害了她爸妈。但她作案的时候,还未成年,而且并未直接杀害罗捷生,只在少管所关了三年。这事县刑侦队应该出过通报。罗支书,为什么你们看到通报,不向群众解释,还一味任由谣言成风?」
罗老歪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一句:「我……我通知大家了。可老百姓爱传闲话,谁管得住?」
「你……」
韩雷气得直瞪眼,却也拿罗老歪没有办法,转口向罗老歪询问罗捷生儿子的下落。
韩雷表示自己既然调到清溪县,就不能容许有尘封十年的悬案。
如今刘玉柱夫妻失踪十年之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更因他们的失踪导致了两起命案,再任由案子放下去,以后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来,必须查。
而罗捷生的儿子罗绍辉,是当年工地上的负责人之一。如果新罗湾工地真存在打生桩,或者谋杀事件,罗绍辉必然知道刘玉柱夫妻被埋在什么地方。
韩雷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查到罗捷生死后不久,罗绍辉失踪。十年来,他的身份证信息,从未被使用。现在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死了;二是他有双重户籍,出事后就放弃了『罗绍辉』的身份,用另一个身份改头换面。」
「罗支书,我知道你们罗家村相互之间盘根错节,都有亲戚关系。如果罗绍辉还活着,你们村里一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现在是死了人,还和当年刘玉柱夫妻失踪案有所关联,属于他们父子承建工程的遗留问题,如果你们真知道罗绍辉的行踪,而故意隐瞒不报的话,那就是犯了包庇罪!」
「你是村支书,包庇罪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清楚吧?」
韩雷连哄带吓地说完,罗老歪的脸色彻底变了,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我……我和他不熟。要不我找个人帮你问问?」
说完,罗老歪让旁边坐着的村民出去找罗绍辉亲戚问问情况。
我拉了拉钱明,悄悄说道:「钱哥,出去聊。」
钱明会意,我们俩找了个借口出门。
刚出门,就看到被罗老歪指使出去打听罗绍辉下落的村民急匆匆地往西边跑。
我们本打算追上去,没追几步,就和秦风碰个照面。
他骑着山地车拦在我们面前,热情地招呼:「钱哥,江姐姐,好巧,我正打算找你们呢。」
「有事吗?」
我问道。
秦风道:「我要走啦,和你们打个招呼。」
钱明疑惑道:「那么急?你不是要猎奇吗?咋了,不再住几天等鬼出来了?」
秦风闻言哈哈大笑:「把戏都被我看穿了,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和江姐姐猜的一样,哪有什么鬼啊怪的,都是人弄的。哎,害得我骑行几百公里过来,结果白跑一趟。」
「什么?」我大惊,急忙追问道,「你怎么确定是人为的?」
秦风哼哼道:「咋说我也是医学生,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刚刚我去拿车的时候,无意中逮到一只刺猬。」
「刺猬?这和刺猬有什么关系?」
我和钱明一脸茫然。
秦风道:「当然有关。昨夜咱不是一直听到咳嗽声吗?我在那只刺猬的嘴角,闻到糖水的味道。刺猬这东西,一喝了糖水,就会发出和人一样的咳嗽声。」
明白了!
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听秦风这么一说,我瞬间明白一切。
难怪院中那么多杂草没除;难怪我一直听到有「咳嗽」声。
试想一下,深更半夜,突然听到周围有人「咳嗽」,你是左右寻找,还是低头在草地里慢慢找?
我想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在看不到人的时候,第一时间离开。
正所谓疑心生暗鬼。
当我们在感受到某种东西,又看不到的时候,必然不会久留。
而只要院中被灌了糖水的刺猬多到一定程度,可不是到处都能听到「咳嗽」声?
加上刺猬这种动物生性胆小,它们感受到附近有脚步声,会到处跑……
杂草丛生的地方,刺猬一边跑,一边咳嗽……
那画面,和「鬼」有什么两样?
弄明白咳嗽的声音后,我再次问道:「那狗狂叫和蝙蝠撞门是怎么回事?」
秦风直接「呸」了一口:
「别提了,黄鳝血。我说那个院子的门怎么弄成朱红色呢,原来里面是被刷了添加鳝鱼血的红油漆。蝙蝠这玩意,一闻到鳝鱼血的味道,就会发疯地往上扑。狗听到密密麻麻的蝙蝠扑腾翅膀的声音,能不叫骂?」
「呸呸呸……我刚舔了下门,现在还恶心着呢。」
秦风说完,还一个劲地吐口水。
我:「……」
ťű̂ₚ钱明:「……」
没想到闹鬼的原理那么简单。
这一切果然都是人为,只是对方通过一种常人接触不到的方法进行罢了。
我正准备再问问中年大叔的事,秦风已经骑着车一溜烟地远去,独留下一句话,远远传来:
「钱哥、江姐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有空去滨河或者淝水的话,记得找我。」
我目送秦风离去,拍了拍钱明的肩膀:「瞧瞧人家,胆大心细,比你我可强多了。昨天那种情况,咱只想跑,人家不光想着救人,还查找闹鬼的原因,还真是个棒小伙。」
钱明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棒得不得了。可你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什么不对?」
我表示不解。
钱明盯着秦风越来越远的背影,小声道:「他每次都那么巧合地出现在咱面前。前面还和你说各人有各人的难处ťůₕ,如果新罗湾民宿闹鬼是杜斌斌搞的,最好别曝光出去,不然影响杜斌斌的生意,这转头就告诉咱闹鬼背后的原理,是不是太反常了?」
「也是啊。」我更疑惑了,「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钱明两手一摊:「鬼知道。可能是想让咱们曝光,也可能是他控制不住内心显摆的欲望,再可能,是想借你把什么事捅出去。」
「我?我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我急了。
钱明撇了撇嘴:「你有个好爸爸啊。」
……
又提我爸爸的事!
真是的,我是我,我爸是我爸,为什么他们总喜欢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再说了,我进电视台,那是凭我自己的本事,和我爸一点关系没有。
这也是刚遇到秦风时,他夸我爸爸会起名、我不想在那个话题上多聊的原因。
我已经大学毕业了,我不想整天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钱明见我生气,赔笑道:「得,我的错。江大小姐,咱还要不要去追人了?那家伙可跑没影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们出来的目的,是跟踪刚才离席的村民,看看他是去找罗绍辉,还是通知罗绍辉跑路。
现在倒好,被秦风一耽误,找不到人了。
我垂头丧气地准备回去继续吃饭,刚进饭店大门,就看到杜斌斌抱着儿子蹲在门口。
他看到我们,立刻笑眯眯地说道:「好巧,江大记者,又见面了。」
「杜老板啊,有事吗?」
我心情正不爽,语气很不好。
杜斌斌嘿嘿发笑:「没事,就是和你们说下,我不打算干了。一个破民宿,被你们这么一闹,估计也干不长。我已经和罗支书说了,那地方谁爱干谁干,我走了。」
「呃?」
我一愣,这不对劲啊。
早上他还信誓旦旦地说那是他的事业,要继续开下去,甚至打算请几个和尚做法事。
咋现在就不干了?
都不犹豫一下的吗?
然而事实就是——杜斌斌走了……
在韩雷和罗老歪一行人吃完饭,没多久他就抱着孩子走了。
当天夜里,韩雷及十几名刑侦队干警、民辅警还在民宿中到处挖掘,寻找疑为十年前被打生桩而死亡的刘玉柱夫妻的尸骸,我和钱明则继续跟拍。
闹鬼的事,并未随着杜斌斌离开而消失。
只是这次了解到真相的我,并不怕。
在我把秦风的话讲给韩雷后,韩雷直接当着外地游客的面,让人铲掉大门上的红漆,又一把火烧掉院中的杂草。
果然。
蝙蝠撞门事件再没发生,院子里也没了咳嗽声。
那些明白真相的游客都感觉自己被耍了,纷纷吐槽罗家村坑人,为了骗人来消费,什么瞎话都敢编。
后面更有不少游客加入寻找漏网刺猬的行列,一时间整个新罗湾民宿从「闹鬼」,变成「闹笑话」。
见此情况,罗老歪和罗家村的村民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就在后半夜,大家困倦不堪的时候,诡异的事再次出现……
那是一个男人痛苦呻吟的声音,不断从民宿各个角落出现,越来越多的游客、警员被惊醒。
然而我们翻找了所有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声音的来源。
那个痛苦呻吟的男人,如同鬼魅,忽东忽西地出现在民宿中。
经过一番寻找,有胆小的游客出现害怕、惊惧的表情,选择离开民宿,前往村里,在村民家开的旅舍内等消息。
而我和钱明,则紧紧地跟在韩雷身边,希望他身上的正气能压住可能存在的厉鬼。
直到接近天亮,诡异的呻吟声消失不见。
第二天一大早,罗老歪就领着一群村民出现,将我和钱明围住。
「江记者、钱摄像,你们可以走了,我们罗家村不欢迎你们。」
罗老歪上来就下达逐客令。
我当然不可能现在走,立刻拿出台里和县宣传科签发的档,说我们是有手续的。
可罗老歪蛮横地说道:「你们不是已经拍完了吗?现在新罗湾民宿出了人命,我们村集体要对这里进行关闭整改。还想拍,等我们整改完再来。」
罗老歪说完,不容我和钱明抗议,就让村民推着我们走。
不光我们,就连韩雷和他带来的刑侦队,也被罗老歪指使村民赶了出来。他直言中年大叔的死就是意外,他们调查不到线索,还影响了罗家村的口碑风评,对罗家村的旅游行业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回头要去纪委投诉他们。
就这样,我们都被赶离了罗家村。
和韩雷道别的时候,我问韩雷「刘玉柱夫妻」失踪的事,还查不查。
在得知韩雷准备回去申请正式的调查档,针对新罗湾民宿进行重启调查后,我拜托韩雷如果查到,一定要和我说一声,然后我会向台里申请一期单独的访谈,把最后的真相公之于众。
韩雷同意了,并答应有结果第一时间通知我。
而我没想到,反转的结果来得那么快。
就在我和钱明返回电视台没几天,韩雷突然给我打电话:
「江记者吗?刘玉柱夫妻的遗骸找到了,就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播?」

-11-
我们做记者的,有时候很多新闻是不能播的。
原因很简单——有些新闻,会对社会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
就拿新罗湾民宿的事来说,当我再次拿着韩雷的采访结果找到台长的时候,台长表情凝重:
「哎,早知道是这样,就不浪费时间了。娘的,就算真闹鬼,也比村民集体作案好啊!」
「那不播了?」
我追问道。
台长瞪了我一眼:「播什么?你想拉着我和你一起丢工作吗?」

-12-
新罗湾民宿闹鬼事件的访谈节目,最终没能成功播放。
就连新罗湾民宿,也被彻底推倒,成了一片废墟。
连带被抓的,还有罗老歪在内的十几个村民。
原因是他们集体作案,为了掩盖犯罪事实,更为了坐实新罗湾民宿闹鬼,带动全村的旅游行业,以残忍的手段,虐杀了罗绍辉。
根据韩雷透露的消息——他在申请到调查档后,就带人针对新罗湾民宿进行了大规模的挖掘,不光在中年大叔死的房间下面的地基中,找到了失踪十年之久的刘玉柱夫妻遗骸,还找到了刚刚遇害的罗绍辉。
原来,那个房间下面已经被掏空……
并且还用几十根软管连通着上Ţű̂⁻面房间的排气口。
那夜忽东忽西出现的男人痛苦喊叫,其实是舌头被割掉的罗绍辉发出的。
至于声音为什么会忽东忽西出现,原因很简单——在关罗绍辉的地下室,几十根软管的集束口位置,有一个类似「转盘」的机关装置。
随着转盘转动,每次只有一个软管能将声音传到外面。
这就导致我们听到的声音,是忽东忽西地出现。
而韩雷在发现罗绍辉的尸体后,就对罗家村村民进行抓捕审讯。
最终也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犯罪的动机很简单,也很可笑……
说白了,就是为了钱!
根据首犯罗老歪供述——罗家村穷,穷到好不容易申请到一批帮扶资金,打算在新罗湾建屠宰场,带全村致富;却因为罗捷生弄虚作假,导致项目搁浅。
眼看屠宰场开不成了,罗老歪也就放弃了,想着罗家村穷就穷吧,只要带领全村村民慢慢发展,好日子总会来的。
可就在今年年初,杜斌斌的到来,让全村村民看到发家致富的希望。
杜斌斌计划在新罗湾建个民宿,并以曾经疯传的「打生桩」为噱头,营造出「民宿」闹鬼的旅游看点。
等游客多了,民宿住不下,村民家的自建房就能作为二次接待的地方。
这样一来,村民不光能赚到租金,还能顺便卖点土特产,全村的经济就上去了。
起初罗老歪对杜斌斌的项目没什么兴趣,直到第一批游客被吓跑,住进村民家,走的时候还买了不少花生、玉米、大豆油等特产,罗老歪才有了信心。
随着越来越多的游客入驻,罗老歪彻底相信杜斌斌的项目能让罗家村富裕起来。
于是,他就带领全村村民跟着杜斌斌一起装神弄鬼,全力营造出「新罗湾民宿」闹鬼的假像,并对外鼓吹打生桩一事。
只是罗老歪没想到会出人命!
不光出了人命,还把韩雷惹来,要重启调查刘玉柱夫妻失踪一事。
关于刘玉柱夫妻的下落,罗家村村民都心知肚明。
因为当年罗捷生承建屠宰场工程时候,为了堵住村民的嘴,  招揽了很多本村村民在工地上做散工。
他们曾亲眼目睹了举报罗捷生的刘玉柱夫妻被害,但面对罗捷生给出的封口费,全都选择了沉默。
而集体谋杀罗绍辉的原因,则是在得知韩雷要追查当年的真相,担心罗绍辉把当年的事说出去,  索性狠下心一不做二不休,  杀掉罗绍辉。
毕竟……当年出事后,  罗绍辉的新身份信息,就是村支书罗老歪帮忙弄的。
协助杀人犯、申报虚假户籍信息,  可不光包庇罪那么简单……
最重要的是——蝙蝠撞门、深夜狗叫、刺猬咳嗽的把戏已经被拆穿,  如果没有新的闹鬼事件,那「新罗湾民宿」闹鬼事件的热度就会下降,以后哪里还吸引得了游客前来?
而罗绍辉的死,不光能隐瞒当年的秘密,还能利用罗绍辉最后的时刻,制造出全新的「闹鬼热点」。
所以,他们犯罪的动机很可笑,很荒谬。
只是我想不通一点——罗家村村民是犯了罪,可这一切的主导者杜斌斌,  就一点罪没有吗?
若不是杜斌斌利用「民宿闹鬼」事件,  让罗家村村民看到致富的希望,他们会为了财富犯罪吗?
当时,  我问过韩雷。
韩雷犹豫许久,只是说:「杜斌斌的妻子叫刘婷婷,是刘玉柱的女儿!曾因涉嫌谋杀罗捷生进过少管所。两年前,  她被人撞死。他可能对罗家村怀有恨意吧。但从法律意义上来说,  他没犯罪……」
我至今还记得韩雷临走时古怪的表情,  他小声嘀咕着:「有时候,利用『鬼』来办事,  比求爷爷告奶奶地托关系方便。那家伙,  还怪会想点子。」
(全书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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