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月扬农场。】
【请谨记以下规则。】
【麦粒是植物器官,不是人类器官,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请不要和小麦发生亲密行为。】
【农场卫生间均配备智能马桶,如厕后,马桶盖会自行关闭。请不要手动打开马桶盖,更不要直视自己或他人的排泄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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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 2 月 1 日,演员萧明烨在拍摄古装剧《地外飞仙》时,因为威亚设备故障,从高处摔下,导致颈部脊髓严重损伤。
全身上下,就只有眼球能动了。
他意识虽然清醒,但身体已经不可能恢复了。
萧明烨能唱能跳有演技,还有一张帅得很有辨识度的脸。
出道十年,佳作不断。
今年更有 2 部古偶和一部大制作电影待播,可谓星途璀璨。
这一摔,全碎了。
碎得最彻底的,是狂热粉丝的梦。
悲痛,伤心,惋惜,是真的。
沮丧,失望,扫兴,也是真的。
一个只有眼球能动的男人,已经不适合出现在酱酱酿酿的白日梦里了。
再过个几年,万一再爆出他失去容貌管理后的丑态,就更没意思了。
萧明烨没有给大家「嫌弃他」的机会。
2 月 14 日,热搜第一是萧明烨的遗嘱。
2 月 15 日,经纪人承认,萧明烨失踪。
2 月 23 日,警方在东山森林公园的山坡上,发现了萧明烨的脚掌、手掌,还有头。
2 月 28 日,警方在萧明烨别墅的下水道里,发现了他的内脏碎块。
一时间,谣言四起。
当然最受欢迎的是阴谋论。
一个只有眼睛能动的人,怎么写遗书,怎么自杀?
谁帮的他?
谁分的尸?
或者这根本就是谋杀?
……
【他是不是养小鬼被反噬了?】
【娱乐圈养小鬼的明星很多,不稀奇。】
【他能大红大紫,一开始就靠「献祭粉丝」。】
【对对对!他一开始演过几个不错的角色,但一直不火。后来,有个粉丝为了他搞出人命,他才一路大红大紫。】
【别瞎嘚嘚了,小鬼反噬才懒得断头断脚搞这么麻烦,他是被地煞神惩罚了。】
【去年就有人提醒过他了,他冒犯了月扬村的地煞凶神。让他回去拜,他没搭理。】
【身为本地人,我可以负责地说,月扬村那块地确实很邪的。】
……
于是谣言的走向,渐渐聚焦到月扬村的地煞凶神。
2024 年 4 月至 9 月,萧明烨参加了一档种田真人秀节目,叫《种田乐》。
节目组曾租用月扬农场的麦田进行拍摄。
月扬农场,就是原来的月扬村。
六十年前,河丰农业大学迁到了村子附近。
随着学校扩建,村子分批拆迁,耕地也变成了农大的实验田。
十年前,城市规划改造,农大又搬到较为偏远的郊县。
只留下小麦种植研究院,还有和那两百亩实验田,没有搬走。
这片实验田,就是月扬农场。
如今,月扬村附近已经成为石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
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却藏着一大片麦田。
一大堆开发商馋得直流口水,硬是没人动得了。
这确实容易引人遐想。
听本地的老人们说,月扬村的麦田,旱涝保收,消灾避祸,有神灵庇佑。
当年曹操路过,都得下马牵着走。
遇到饥荒灾年,一亩地就能养百口人。
不过,这个传说没人当真,毕竟曹操没有来过河丰。
但是,萧明烨出事后,有人添油加醋,说月扬村所谓的神灵,其实是「地煞凶神」。
谣言说,月扬农场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归地煞神所有,不能带离农场。
如果带走了,不管是不是故意的,轻则破财,重则丧命。
萧明烨在拍摄时,曾不小心把自己养的多肉植物跌碎在麦田里,估计是移栽的时候,掺进了农场的土,带走了,因此才冒犯了地煞。
他的死,是神罚。
于是,大家纷纷化身名侦探,把《种田乐》的正片和花絮拆碎了嚼烂了,七剪八凑的,去证实地煞神的存在。
一开始,这些谣言只局限于神神鬼鬼的玄学范围,焦点还在萧明烨身上。
但一个名叫「知更鸟的勋章」的视频博主,将舆论推向了新高峰。
她说,月扬农场在培育生化小麦。
这种小麦是航天育种的新品,接受了来自宇宙的辐射,发生了变异。
麦粒是肉质的,可以与人类结合,继而繁育出营养丰富的人麦。
镜头里,甚至有人头形状的麦穗,以及人和小麦不可描述的炸裂镜头。
视频最后说:
「月扬农场从来不对外开放,为什么却同意《种田乐》进入拍摄?」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利用那些阳光帅气的男明星,来刺激诱惑小麦,增强它们的育种欲望!」
一时间,「生化小麦」、「肉麦」、「人麦」、「吃小麦就是吃人」、「面食致癌」等词条频频登上热搜。
和所谓的「地煞凶神」相比,这些言论,才是真正让人恐慌的。
农场没办法,只能站出来辟谣了。
-2-
【河丰农业大学小麦种植研究院——严正声明】
近日,网络上关于我院所属月扬农场的不实信息,引发公众关注,现就相关传言澄清如下:
一、「地煞诅咒」不存在。
月扬农场是科研实验田,承载着多项重要科研项目。
出于科学研究和生态安全考虑,农场确实有严格规定:
「禁止携离任何生态样本。」
农场内土壤、植物、动物、昆虫……都可能是我院科研实验材料。
任何破坏都会造成不可逆的研究损失。
所谓「带走物品会招致厄运」的说法,是对科研严谨性的曲解和夸大。
二、《种田乐》节目组拍摄情况说明。
2024 年 4 月至 9 月,《种田乐》节目组曾租用月扬农场 4 号、5 号、10 号、15 号农田进行拍摄。
这四块田地属于实验田保护行的一部分,栽种的是普通品种小麦。
入住农场时,萧先生因迷路误入 9 号实验田,不慎将行李中的多肉盆栽掉落在田里。
为了避免污染土壤,我们已经及时清理了多肉植物和花盆里的营养土,并赔偿了萧先生的经济损失。
《种田乐》节目组离开农场时,并未携离任何生态样本。
三、生化小麦,不存在
某自媒体用户诬蔑我院种植生化小麦,甚至出现了「人头麦穗」、「人麦杂交」等不合常理的镜头。
经技术部门核实:
「人头麦穗」画面,是将我院 77 号实验田影像资料与人类面部进行换脸合成。
「人麦杂交」镜头,是将小麦籽粒放大,模糊其腹沟,叠加中学生生理教育影片,最后进行打码,制造擦边联想,误导观众。
视频中提到「利用帅气男明星的性张力,诱惑小麦繁育」,是对「小麦诱变育种技术」的曲解。
在基因作物的研究中,人类基因确实有可能引入到植物中(但经常因为伦理问题被叫停)。
不过,人类和小麦,有着不可逾越的生理屏障,不可能通过传统的跨物种杂交进行基因交换或融合。
种子,是农业的芯片。
我院始终恪守「藏粮于地、藏粮于技」的初心,通过改良小麦育种与种植技术,造福国家与人民。
通过这次事件,我们也意识到,农学科普,任重道远。
为此,我院将在 2025 年 6 月 13 日至 6 月 15 日,举办开放日活动。
三天两夜,包食包宿。
时值麦收,欢迎大家预约,体验收割的乐趣。
河丰农业大学小麦种植研究院
2025 年 3 月 10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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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一拍脑袋,要搞个开放日。
农场把接待任务,交给了后勤部。
这可把我们忙坏了。
月扬农场不对外开放,根本没有接待能力。
去年《种田乐》节目组来拍摄,是公对公项目。
农场和节目组、节目组和明星、工作人员之间,都有很详细的约束性协议。
跟开放日的管理难度完全是两个层级。
后勤部主任老李,急得去找领导拍桌子。
领导刚被他的领导批了,也正恼火。
「人家中核都有官方号了,我们一个小破农场,搞个开放日,拉近一下和老百姓的距离怎么啦?
「就是因为以前总是遮遮掩掩搞神秘,才会引发这么多负面舆论!」
老李劝不住领导,心里又明白这个开放日根本搞不了,简直崩溃。
我给出了个馊主意:
「不行咱们就在预约小程序上动动手脚,一开放就是约满的状态。
「到时候找几个工作人员装成访客拍拍照片,再发两篇通稿,应付应付得了。
「等风头一过,就没人再关注这事了。」
老李一听,是个办法。
「小蒲啊,网上这些猫三狗四的事儿,还得靠你!涨你一百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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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蒲小玲,23 岁,是月扬农场的勤杂工。
月薪 1700,哦不,现在是 1800 了。
全年无休,五险一金,包吃包住,没有编制。
说实话,这份工作钱少事杂,没什么晋升空间,不太适合年轻人。
但是,对于「社会性死亡」的我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安身之所了。
15 岁时,因为任性,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搞得家破人亡,不得已住进了福利院。
虽然没有受到法律制裁,但我被舆论吞噬,成了臭名昭著的「病娇少女」。
用现在的话说,大概就是黑深残精神小妹吧。
18 岁时,我离开福利院,打算自力更生。
可根本没有公司愿意要我。
倒是有些做直播的,想借着我的恶名,将我包装成网红,说是「能赚大钱」。
我其实无所谓。
不过,被福利院院长张妈妈拦下了。
她四处奔波,到各种部门磨了很久,才帮我找到这份勤杂工的工作。
张妈妈说,这里的人整天忙着科研,根本不在乎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只要我安守本分,这份工作可以安安稳稳做一辈子。
可她并不知道,在月扬农场,要守的不止「本分」。
还有奇怪的员工守则。
-5-
入职的前三个月,我并没有觉察到那些规则有什么异常。
因为我压根就没看明白。
这里是科研机构,随便从田里拽一个戴草帽的,都可能是博士后。
他们定的规矩,我一个中专生看不懂,很正常。
反正我死记硬背,能应付老李的考核就行了。
我的日常工作很杂。
除了老李临时吩咐的事之外,还要负责清扫 7 号到 97 号实验田之间的小路。
这个区域共有 91 块实验田、7 间大棚温室,穿插着 22 条小路。
小路用钢筋水泥架空浇筑,路面宽约一米,高出土地六十公分。
据说这样的设计,是为了不破坏土壤。
看起来工作量挺大的,对吧?
其实真正干活的,是一台大型户外清扫机器人。
机器人的吸力很强,垃圾仓也大,一般的碎枝杂叶或小鸟小雀的尸体,都能吸进去。
我只需要跟着它,偶尔清理一下路面上比较大的动物尸体就可以了。
每天凌晨 3 点,我从外围的 97 号实验田开始清扫,到 7 号实验田结束,大约需要五个多小时。
我第一次遇到「规则事件」,就是在 7 号实验田。
7 号田种的是新品种毒麦,编号「cv.月扬-077」。
毒麦原本是一种入侵性杂草,长得和小麦差不多,但寄生在麦粒里的麦角菌,会致盲、致幻、致死。
为了防止鸟类和小动物误食中毒,7 号田四周和上空加装了密密实实的高压电防鸟网。
每天清晨,四周的小路上,总是铺满了鸟雀的尸体。
我有点搞不懂科研人员的脑回路——
为了防止鸟被毒死,所以先把鸟电死?
但我也没有细想。
不思考,就没烦恼。
直到遇到「规则 9」事件,我才明白,那些东西,根本不是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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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勤部员工守则 9:如果 7 号实验田的防鸟网破损,无论你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决不能做出任何回应!请马上离开现场,并向后勤部主任报告!】
2021 年 6 月 7 日,凌晨两点。
台风拐弯,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没来得及抢收的小麦,被暴雨砸得七倒八歪。
白博士跪在田里崩溃大哭:「完了完了!我的论文啊!老天爷你没有心啊!」
听说,为了培育一个什么新品种,她已经在这块田里耗了九年了。
这时,老李打电话过来:
「0 号温室棚顶漏了……滋滋啦啦–你、滋滋、工、滋滴滴……」
暴雨倾泻,信号断断续续。
我赶紧往 0 号温室跑去。
0 号温室在 7 号田附近,是农场最大的温室,东西横跨整个农场,像一道屏障,将农场分为南区和北区两个区域。
我工作的区域,属于北区。
而南区,还有二十块用字母标号的实验田。
只有穿过 0 号温室,才能进入。
但普通员工没有权限。
我一路小跑,快到 7 号田时,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凄厉的鸟叫。
闪电擦亮夜空。
无数只满身泥泞的鸟,尖叫着,从 7 号田里飞出来,齐刷刷地撞向高压电网。
原来,这个防鸟网,防的是里面的鸟。
「叽叽嘎!」
「叽咿叽!」
「叽呀叽呀!」
它们的身体像面团一样柔软,硬扛着电流,拼命从网孔里挤出去。
这时,一声炸雷,闪电凌空劈下。
密密麻麻的电弧在防鸟网上爆裂。
我站在小路上,看傻了眼。
人生第一次,对天、对地、对生命,还有我无法理解的未知,生出了深深的敬畏。
「小蒲!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我一下!」
是老李的声音。
高压电防护网被雷劈了个洞。
他的肩膀卡在破洞处,泥水与血水混在一起。
「断网扎进我肩膀里了,嘶……你快拽我一把!」
我上前两步,刚要伸手,可又隐隐觉得不对。
大脑如条件反射一般,开始默诵「规则 9」!
【如果 7 号实验田的防鸟网破损,无论你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决不能做出任何回应!请马上离开现场,并向后勤部主任报告!】
那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办?
主任就在我眼前。
他肯定已经知道网破了,我还用报告吗?
如果我报告了,就违背了「不能回应」规则。
如果我先跑了,老李秋后算账扣我工资咋办?
算了!!!
就一板一眼按照规则做吧。
我「马上离开现场」,跑到远处,拿出手机给老李打电话。
没人接。
对啊!
他被卡在网里,想接也接不了。
于是只好跑回去:「报告主任!7 号田防护网破了!」
老李急道:「废话!我当然知道!」
我:「那我通知到位了,按照规则 9,我得先撤了啊!」
老李吼道:「你给我站住!你给我听着!我收到了你的报告,现在派你去处理 7 号田防鸟网故障!你先把我拉出来!这是行动指令!」
哎!?
这有点给我整不会了。
我的脑子皱巴巴地转了几下。
——刚才,我已经按照规则去做了。
——现在,我执行主任的新指令,不算违规吧?
不会扣工资的吧?
我:「我先找个干树枝!」
老李:「这种鬼天气去哪找干树枝!如果有电我早死了!你快点拽我!」
我踢开脚边的死鸟,正要握住老李的手。
「蒲小玲!你在做什么!」
又一个老李从身后冲过来,一把将我扯到小路上。
「规则 9!一天天的都白背了吗?」
他全身湿透,脸色苍白,一副随时会扣光我工资的模样,看起来很可怕。
对嘛对嘛,这才是李主任!
那卡在电网里的人是——
身后,那全身是泥的人,开始低低地哭泣。
电流在他的身体里穿梭,留下细长电痕,忽明忽暗。
「玲宝,爸爸好疼啊——」
是、是我爸的声音!
全世界叫我「玲宝」的人,也只有他了!
「玲宝,爸爸好疼啊!」
我知道那东西不是我爸。
我爸已经死了八年了。
可我……
还是忍不住向他伸出了手。
只要是和爸爸有关的东西,我都无法拒绝。
老李骂了句脏话,用力揪住我雨衣的后衣领,拖着我远离 7 号田。
噼里啪啦的雨声里,断断续续传来爸爸的声音。
「没事的玲宝,不用管爸爸,你快走吧,爸爸不会有事的……」
「爸爸不在身边时,你要好好的,别再任性了……」
「带着爸爸的爱好好活下去……不用惦记爸爸……」
我知道,说话的不是我爸!
可就算是妖魔鬼怪,能用爸爸的声音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就算死了,也无所谓了!
我得去救他!
老李见我挣扎得厉害,从身后死死抱住我。
我干脆脱掉雨衣,来了个金蝉脱壳,不顾一切地奔向 7 号田。
那一瞬间,我只剩一个念头——
救爸爸!
老李一个肘击,我两眼一黑。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农场的医务室里了。
窗外,天已放晴。
一个老伯,翘着二郎腿坐在窗边,正用黑发卡掏耳朵,掏一下,吹一吹。
我脑袋嗡嗡作响,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人是老李。
说实话我一直搞不太清他的年纪。
比如现在他拱肩缩背掏耳朵的样子,像个五十多岁的老伯。
但他在麦田里抡着膀子干活的时候,皮肤黝黑水光发亮,看起来就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
见我醒了,他把发卡塞裤兜里,站到床边。
「我、我爸、我……」
「都是你的幻觉。暴雨天气,毒素溶解,随水汽蒸腾……简单说就是你中毒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这个月扣 200。」
他打断我,亮出绝杀技。
后来我去查了监控。
电网确实破了一个洞。
但并没有人卡在破洞里。
只有我,一个人傻站在 7 号田边,朝着破损的电网,一次次伸出手。
老李说,我一旦碰到电网,必死无疑。
「你死了是小事,万一导致电网断路,田里出了事,我可担不起那个责任。」
田里能出什么事?
老李没说。
不过我隐约猜到了。
因为那一晚,我真切地看到了泥人的眼睛,是一粒肉色的巨大麦仁,麦仁的腹沟里,溢出明黄色的浓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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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已经在农场里工作了四年多了。
我无比清楚地明白,这些科学家们,在培育一种很不一般的小麦。
不过,这种不一般,不是我这样的脑子能理解的。
既然如此,我干脆放弃了理解。
无知,就是我最强的护盾。
那次「规则 9 事件」后,我又遇到了七、八起离奇事件,都有惊无险。
比如。
【后勤部员工守则 17:麦粒是植物器官,不是人类器官,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请不要和小麦发生亲密行为。】
刚入职看到这条规则时,我还挺好奇的。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才会特意制定出这样的规则?
应该不会有人对小麦做那种事吧!?
直到有一天,实习生小刘一直没回宿舍。
第二天凌晨,我在 79 号实验田里找到了他。
当时天还未全亮,晨雾弥漫。
他没有穿衣服,跪坐在田垄之间,将幼穗的青麦仁搓到掌心。
他颤抖着亲吻它们。
一粒一粒塞进身体里。
一边塞,一边发出又痛又惬意的叹息。
他和我年纪差不多,是个精力旺盛并且敢于尝试新鲜事物的大学生。
「小刘?」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他缓缓转过脸,嘴角震颤着扬起:
「你要不要试试?」
我看着他掌心的青麦仁,心里竟也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渴望,让人心烦意乱。
就好像身体的某处,又空虚又拥挤,皱巴巴的,想伸进去一点一点熨平。
幸好上次老李罚得很,200 块罚款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试试吧,很、很好的。」
小刘捧着麦仁向我走来。
他的眼睛里,快速长出青色的麦芒。
我当场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跑了很远,才给老李打电话。
后来,小刘被带到医务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的形状。
他的身体迅速鼓起来,皮肤变成青绿剔透的颜色。
细密的麦芒从他的皮肤下疯长出来,抖下黄绿色的花粉。
我好奇但又不敢看,吓得跳到医务室门外,隔着窗远远看着。
医务室的小高姐姐也有点慌。
她拿着个大号的痘痘钳,根本无从下手。
小刘的身体迅速失去水分,骨骼「嘎巴嘎巴」地扭曲变形,身体上所有凸起的部位,都深深陷进了骨头里,就连五官也完全消失了。
最后,他整个身体,变成了熟透的麦穗。
啪嗒。
一颗手掌大小的、莹亮饱满的麦粒滚落到地上,散发出异常迷人的肉香。
紧接着,更多的麦粒从小刘身上剥落……
后来我就被老李拉走了。
为了安抚我,他还请我到招待所做了个全身 SPA。
之后,我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过了很久之后,我偶然听到白博士和蓝博士讨论小麦增产什么的,突然就想起了小刘。
我跑去问老李:「那些科学家想增产,为什么不研究小刘?小刘产量肯定高啊!」
老李问:「哪个小刘?」
我说:「就是把青麦仁塞进囗囗里的那个啊?」
老李愣了一下,随即很嫌弃地撇撇嘴:
「咦~~~~什么鸡鸭鹅的,小姑娘家家的脑子都装的什么脏东西啊?咱农场没小刘这号人!」
我想再细问问,老李便很笃定地说,是我的幻觉。
好的吧。
幻觉。
再比如,「规则 19」事件。
【后勤部员工守则 19:不可以将任何哺乳动物的尸体,埋在农场里,活的更不行。】
这条规则看起来很正常。
农场实验田里种的都是科研「材料」,堆肥养土都有标准比例,肯定不能瞎埋东西。
这个我懂。
后来,我经常投喂的一只流浪猫死了。
它是只三花,黑白橘三色,平时老爱在 33 号田埂上晒太阳。
我隔三差五给它带一块水煮鸡胸肉,有时坐在小路边和它聊天。
主要是聊我爸。
它很高冷,不爱搭理我。
但偶尔会送一只长相工整的田鼠给我。
大概是农场小麦的品种问题吧,我在清扫小路时,经常遇到长相别致的动物尸体。
三只眼的野狗。
脑袋长在后背上的黄鼠狼。
八条腿的羊。
还有全身长满尾巴的田鼠。
能挑一只这么眉清目秀的田鼠给我,想必它花了不少功夫。
在与世隔绝的农场里,这只三花,算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可是有一天,它死了。
没有原因。
老李让我当有害垃圾处理掉。
我舍不得。
前面说过,田间的小路都是架空的,路与地面之间有六十公分,长着些杂草。
杂草中,裂出个小坑,刚好能装下它。
这里没种科研材料,应该不会破坏土壤吧?
于是,我将猫塞进裂缝,掩了一层土。
可第二天,那猫,活了。
它前身直起,缩着脖,肚子鼓鼓囊囊,两腿直立,晃动着前肢,像鸡一样行走。
探个头,走一步。
再探个头,再走一步。
走着走着——
噗叽!它把前肢晃掉了。
噗叽,右腿也甩掉了。
噗叽,左腿。
最后,它只剩身躯和头,像个不倒翁一样在田里摇晃着。
「小三?」
我试着叫它的名字,我取的。
它一转头,却把脑袋也转了下来。
脖子里噗噗噗地喷出黏稠的液体。
有一些飞溅到我脸上。
无色无味,也不蛰。
我两眼一黑,直愣愣倒在地上。
后来我问老李,那只喷射猫到底是什么东西?
别说又是幻觉。
他眉毛一挑:「什么是什么!?是你这个月扣掉的那 800 块工资。」
比扣 800 块工资还可怕的,是规则 13。
【后勤部员工守则 13:农场工作人员不会长痔疮。如果你发现自己长了痔疮,请在 1 小时内前往医务室切除。】
我一直以为这条规则是员工关怀计划。
直到前年夏天麦收时,我真的长了痔疮。
当时大约是下午两点,正是最热的时候。
我的全身都被汗浸透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夹在屁股那里,又痛又痒。
我躲进麦地里抠了一下。
完了,是痔疮!
可我又累又饿,夹着小痔疮,根本不可能在 1 小时内赶到医务室。
谁知那痔还挺好的,竟然说:
「要不要先吃了我垫垫肚子哇?反正我还会长出来的!」
我吓得一激灵,向着医务室一路狂奔。
小高姐姐给我切痔时,连麻药都没来得及打。
「小蒲,你忍着点,再耽误下去,它就不听话了。」
我趴在床上,疼得眼泪汪汪:「痔……为什么会说话?」
小高姐姐柔柔地笑着:「还能为什么呀?因为你产生幻觉了呗?」
遇事不解,全是幻觉。
这几年下来,我早就习惯了。
他们随便说说。
我随便信信。
反正也问不出什么答案。
说实话,我有时也想过辞职。
可一想到外面那操(四声)心的世界,我心里总是发怵。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也没有心力去寻找和经营新的亲密关系。
在这里,起码有老李骂骂我,有小高姐姐拿我逗乐,还有白博士、黄博士、蓝博士、各种博士需要我帮他们干杂活。
我喜欢这样。
何况,外面的世界里也有规则,并且不会明明白白写出来。
所以农场里那些古怪的规则,反而让我有一种安全感。
当然,前提是,别作。
可惜,一大群不守规矩的人,马上要来了。
-8-
农场开放日预约小程序,被黑了。
100 个货真价实的访客,全约上了。
老李根据名单做了个简单的背调,光是自媒体、探秘博主、主播,就占了三成。
全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主。
而而且,农场从来没有接待过这么多人。
而而而且,还是三天两夜!
而而而而而且,我们原先根本没打算真开放,所以啥啥没准备!
现在好了。
我们要在七天内划出一个面向访客的开放区域,还要在规则频发区域建一个隔离网,确保他们看不到不该看的东西。
农场招待所房间不够。
幸好是夏天,可以划出露营区凑数。
与此同时,我们还要制定一个《访客守则》。
这是最难的。
因为不止后勤部有规则。
科研组、育种组、温室组、生测组、档案室、医务室……
每个部门的规则有交叉相同的部分,也有仅限于自己部门知道的部分。
老李把各个部门的领导请到会议室,想琢磨一套看似合理、又能起到约束作用的访客提醒。
「挑挑危险级别最高的,别多,十条以内。多了人家都记不住,反而坏事。」
「那不可能。光我们档案室就有 49 条。」
「档案室可以不列入参观范围。」
「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就只开放招待所和保护行的田?」
老李摇头:「必须拿出点『真东西』震震他们,不然媒体又会说咱们研究院全是吃干饭的,领导面子上不好看。」
「那到底咋整!」
老李点上烟,猛吸一口,恨恨地骂了几句国粹,抬眼瞪了我一眼。
我、我就是个端茶倒水的。
报名小程序又不是我黑的。
但总归还是心虚的。
我想将功补过,小声说:「我倒有笨办法……」
老李大吼:「知道是笨办法就不要讲啦!迟早被你害死!」
吼我也没用。
开放日如期而至。
老李最后还是采用了我的笨法子。
-9-
【月扬农场迎宾广播】
尊贵的来宾:
欢迎来到月扬农场。
为了保证大家有一个安全、愉悦的参观体验,我们为每位访客配备了专属 VIP 导览员。
他们均为我院工作人员,将为您提供专业的讲解服务。
参观期间,您可以拍照、录影,但禁止直播。
农场是无人机禁飞区,配备无人机驱离系统,且屏蔽卫星通讯信号。
农场内的作物,大多为科研实验材料,其中包括用于种质资源研究的毒麦,请勿采摘、碰触或食用。
为了增加开放日活动的趣味性,我们在参观中融入了科幻剧本杀元素。
如果您在农场内看到超现实物体、或无法理解的事物,请不要惊慌,这些都是剧本杀游戏的一部分。
请听从导览员指引,不要强行干涉剧情,否则您将被判定出局,提前结束参观,且没有任何补偿。
剧本杀通关奖励:8000 元。
通关标准:完全遵守规则、听从导览员指引、避开所有「非现实剧情」的访客。
以下,是月扬农场剧本杀环节的访客规则:
【规则一:请不要远离您的导览员,尽量保持全天 24 小时形影不离。】
您的导览员一定与您性别一致,且编号不变。
如果您和导览员走散,请留在原地,直到导览员找到您。
编号,是导览员的唯「一」识别标准。
【规则二:如果感到身体不适,请立即停止参观。】
夏收时节,高温干燥,蚊虫较多。
如果您有任何身体不适,请立即停止参观,去往农场招待所。
您将获得 5000 元健康补偿。
【规则三:请在指定餐厅就餐,员工食堂谢绝访客进入。】
【规则四:请正确使用卫生间内的智能马桶。】
请不要在厕所以外的地方大小便。
农场卫生间均配备智能马桶,如厕后,马桶盖会自行关闭。
不要手动打开马桶盖,更不要直视自己或他人的排泄物。
【规则五:请注意,痔疮不会与您交谈。】
如果您听到痔疮与您搭讪,请立即告诉导览员。
【规则六:农场没有地下室。】
如果您发现任何通往地下的入口,请立即离开。
不要进入。
也不要和任何人、包括您的导览员提及。
【规则七:人类不会对小麦产生食欲以外的欲望。】
如果您对小麦产生了食欲之外的生理欲望,请立即告知导览员。
【规则八:请勿与农场内的动物互动。】
农场内的猫、狗、田鼠、土拨鼠等小动物,均用于维持生态平衡,且处于散养状态。
请勿靠近、投喂、挑逗、攻击或食用。
如果有任何东西攻击您,请向导览员求助。
【规则九:离开农场前,请务必体验我们的温泉 SPA 服务。】
农场招待所内有温泉设施,提供全身 SPA 和温泉浴,可舒缓疲劳,帮您适应农场外部环境。
以下是参观行程安排。
【6 月 13 日】
15:00–访客报到
17:30—自助晚餐(面食+蔬菜)
19:00–讲座:《是人类驯化了小麦?还是小麦驯服了人类?》
21:30–休息(露营区出入口关闭)
【6 月 14 日】
09:00—早餐(特色主粮+自制小咸菜)
10:00–剪麦穗(97 号试验田)
12:30—自助午餐(碳水大餐)
14:00—参观人工气候室
17:30—晚餐(品尝非遗面食)
19:00—讲座:《种子的诺亚方舟:国家作物种质库》
21:30–休息(露营区出入口关闭)
【6 月 15 日】
07:30—早餐(特色主粮+自制小咸菜)
09:00—割麦比赛(15 号田)
11:30—自助午餐(面条大赏)
12:00—温泉 SPA(分三批次)
17:00—清场
祝您在月扬农场度过三天愉快的时光。
-10-
6 月 13 日,艳阳高照。
农场东门的迎宾大道正在维修。
访客们只能从北门进入,在坑洼不平、没有荫凉的土路上步行四十分钟,才能抵达报到处。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搭乘农场专用摆渡车。
拖拉机。
虽然车兜冲洗得很干净,还特意喷洒了玫瑰味清香剂。
但浓郁的香精味和积年老肥料留下的陈腐味混在一起,被烈日一烘,更让人窒息。
抵达签到处时,他们要么累得大汗淋淋,要么颠得五脏错位。
一想到明后天还得在大太阳底下剪麦穗、割麦子,很多人心里已经暗暗打起了退堂鼓。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参观日程是提前三天短信通知的。
短信中特意强调了「正值高温天气,地面温度接近 40 度,很适合收割」。
有种地经验的人,一看日程,就主动放弃了。
今天实际报到的,就只有 89 个人。
「哎,广播里那些规则什么意思啊?」
一个穿汉服的美女姐姐晒花了妆,坐在马路牙子上用力扇着团扇。
我微笑着问:「您是说哪条?」
汉服美女站起身:「规则二,身体不适给 5000 块那条!」
「就是字面意思。如果您感觉不舒服,可以随时退出。农场补您 5000 元歉意金。」
「那我现在就退出,给不给?」
我抬手指向签到处旁边的小桌子,桌上有个立牌,写着「出纳」。
「现在退出,可以立刻到旁边领取现金。如果 16 点以后退出,我们会建议您先去招待所泡个温泉再走。」
汉服美女揪起领口,扇了扇被汗浸湿的衣服:
「大热天泡什么温泉啊,我退出!这破天气,上不了一点妆,烦死了!」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人附和:「那我也退了!」
但也有人犹豫:「可是广播里说,通关什么东西后,有 8000 块呢!」
更多的人围过来,议论纷纷——
「才多 3000 块而已!」
「我跟你们讲,割麦子可不是闹着玩的,麦芒一扎,全身刺挠!」
「就是,谁知道通关难不难?万一钱没拿到,反而把皮肤晒伤了,医药费都不止 3000。」
「对啊,我防晒霜都不止 3000 呢!」
「那我拿钱走人了!」
这么一嚷嚷,有人带头、有人起哄,最后又有 17 个人当场退出。
还剩下 72 人。
明天上午,把他们拉到麦田里滚上一遭,感受一下麦芒洗礼,估计还得走一批!
我和那位汉服美女,相视一笑。
当然,她才不是什么访客,而是医务室的小高姐姐,友情客串。
这就是我的笨法子。
第一步,参观时间上,晚报到,早结束,缩短他们在农场的逗留时间。
第二步,劳其筋骨,晒其皮肤,乱其心志,诱其知难而退。
就算决定留下来的,也要尽量消耗他们的精力,让他们没力气搞事情。
第三步,「导览员」一对一盯梢,及时处理突发情况,确保没人捅大篓子。
第四步,万一触发了规则事件,就用「剧本杀元素」糊弄过去。
这时,我的手环震了下:
【098 号访客签到成功】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有导览员都使用编号,佩戴震动手环,用以发送和接收通知。
比如老李是 001,我是 098。
我负责的访客叫吴珍妮,38 岁。
报名资料职业一栏填得是培训机构英语老师,但看打扮却像是「卡尔蜜拉奥特曼」的 Coser。
银灰色紧身防晒裤、防晒皮肤衣、防晒手套、防晒口罩、橙黄色蛤蟆镜、还有带着小风扇的窄檐帽。
她握着手持相机,领口夹着收音器,脖子上挂着拇指相机,背后还用绑带固定着一台运动相机。
全身长满了摄像头。
我快步迎上去:「吴老师,您好,我是您的专属导览员,编号 098。」
她将镜头推ṭü₎近我的脸:
「人在农场,刚下拖拉机。
「农场给安排了一对一 VIP 服务,据说导览员都是科学家级别的。
「大家猜猜看,负责接待我的这个小姑娘,是博士还是硕士?」
科学家?
我可不敢当。
「吴老师,我们没说导览员都是科学家……而且,农场不能直播。」
「我想播也播不了啊,网络都差到 E 了。我在做视频笔记,你就当我自言自语好了。」
她拍了一圈四周,最后又把镜头落在我身上。
「小姑娘,怎么称呼你?」
「零九八。」
「叫编号多不尊重人,不如我给你取个昵称……叫『小玲』吧?」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几年,我在农场风吹日晒,和少女时期相比,容貌有了很大的变化。
以前的我,皮肤透明苍白,纤弱病态,还喜欢化大浓妆,扮成熟装性感,当时有营销号形容我是:
「月光下盛开在幽林里的食人花」。
现在的我,不但长高了 5 厘米,还又黑又壮,患上了打扮羞耻症,每天把工装焊在身上,稍微穿一双新鞋子都全身不自在。
就算把我比作「太阳底下奔跑的野猪」,我也不介意。
去年《种田乐》来拍摄时,就连萧明烨都没认出我。
她怎么一眼就……
-11-
既然被认出来了,那我的黑历史,大概也瞒不住了。
我出生没多久,妈妈就病逝了。
爸爸悲痛欲绝,将我当做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
凡是我要的,他都会竭尽所能地满足。
一开始,我只要爱,要陪伴,要拥抱,足够了。
长大一点,再慢慢加上糖果,玩具,还有游乐场。
再后来,是价值不菲的发卡、手表、衣服,可以炫耀的房间,和环球旅行的照片……
当然,但凡我不想要、不想做的,他也从不勉强。
我呜哩哇啦哭着不想上幼儿园,于是就没再上过。
我讨厌上学,他就编各种理由替我请假,还帮我申请了「不写作业特权」。
十岁那年,爸爸的朋友劝他:
「不要总围着孩子转,出去多结交些女人,遇到合适的就再娶一个。」
我很生气,把他的朋友骂走了。
爸爸非但没有责备我,还夸我骂得好。
本来就是他们多管闲事。
他说,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我妈妈更好的女人了。
而我,是妈妈留给他最珍贵的礼物,也是最像妈妈的人。
因为爸爸的宠溺,我骄纵、任性,在学校里总被排挤。
无所谓。
反正爸爸会花钱请人和我做朋友,也会冲进教室,把针对我的同学狠狠教训一顿。
大家都不敢招惹我。
连校长都得哄着我。
只是后来,爸爸的工厂倒闭了,这种做法就不灵了。
初一下半学期,我学习差,人缘也差。
每天去上学都像在受刑。
我想退学。
我爸二话没说,立即就给我办了休学。
在我的世界里,爸爸是无时不在,无所不能的。
直到 14 岁那年,我第一次对爸爸提出了一个他无法满足的愿望:
我想和一个人做好朋友。
而且没办法花钱雇佣。
那个人,就是萧明烨。
彼时,他刚出道,连续演了好几部偶像剧,ṱú⁺都是痞帅型的角色。
就是那种穷困潦倒、脾气暴躁、手段狠辣,对全世界都横眉竖眼,唯独对女主死心塌地的混混型小配角。
当时网上很多人说,萧明烨是本色演出。
他自己也在采访里承认,确实有过一个付出了很多、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这种暴力又卑微、飞扬跋扈又痴心专情的人设,我真的超喜欢!
我每天关注他的动态,看他的 Cut 合集,搜索他采访。
我和粉丝们讨论他,四处赞美他,并且攻击所有不看好他的人。
因为他的存在,我第一次觉得,人生好有意思呀!
终于有一天,他注意到我了。
那天他深夜发博:
【我深爱我演过的角色,也深爱演戏。但我真的希望能得到一个拓宽戏路的机会,让大家看到不同的我。我知道这么说显得很低情商,但为了演员梦,我选择一腔孤勇,不管不顾。】
我评论:
【我永远支持你,相信你,并将带着沸腾的爱意和勇气,用尽洪荒之力,也要扶你上青云!赞我!我一定旺你!】
数千条评论,他只赞了我!
成千上百的粉丝跟赞,还有人羡慕地评论:
【为啥烨烨赞你不赞我,蓝瘦,香菇。】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可以肯定地说——
2016 年 11 月 3 日 23:19 分,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刻!
即便这种快乐很肤浅,但在此之前、在那之后,我都没有体验过多巴胺在身体里爆炸的感觉。
自此,我每天一睁眼,就开始疯狂给他发评论、不停地 他,给他写私信,分享我的吃喝拉撒睡,当然还有爸爸对我的爱。
我还对我所有能搜到的导演、制片人进行信息轰炸,求他们给萧明烨一个机会。
过了大半年,萧明烨终于有回应了。
他发了一条意义不明的动态: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然后,他拉黑了我。
我知道,那八个字,是他特意发给我的!
他人真的好好啊,为了激励我,竟然忍痛拉黑我!
可是,不能给他发私信的日子,太难熬了。
抓心挠肝。
我真想钻进他的身体里,每分每秒都和他在一起。
于是,我央求爸爸,帮我接近萧明烨。
他第一次拒绝了我。
一则,是因为家里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
二则,他不喜欢萧明烨,觉得他痞里痞气不靠谱。
但最终,在我软磨硬泡、要死要活地哭闹之下,他还是妥协了。
之后的故事,想必大家在八卦新闻里都看过了吧?
我爸卖了房子、股票,取出全部积蓄,陪着我奔走各地。
不得不说,在互联网信息搜集和侦查推理方面,我是有点天赋在的。
粉丝群里的路透,他发的语焉不详的动态,甚至经纪人一张模糊的Ťṻₖ风景照,都能让我推测出他下一步的行程。
——跟组、跟车、跟机、尾随、堵截……
——收集他带过的口罩、用过的纸杯、擦过手的纸……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在追星。
我只是,在争取一个朋友。
我只是,想当面告诉他:
「我就是那个你赞过的女孩,我愿意用生命来爱你,只有你配得上我的爱。」
可是,他逃了。
明明有一次,我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但他只是敷衍地打了个招呼,眼神里满是警惕,迅速躲进工作人员的保护圈里,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到了 2017 年,一些媒体从我的经历中,嗅到了「爆点」的味道。
小孩追星发神经的很多,但愿意倾家荡产陪着孩子一起疯的家长,可不多。
先是几个大 V 捧着我,怂恿我说一些无知狂妄的话,鼓励我勇敢追梦。
他们主动帮我联系各种访谈节目、综艺,让我对着镜头畅谈自己和萧明烨的缘分羁绊。
甚至与人拍着胸脯保证,可以帮我签约萧明烨的经纪公司。
我真的信了。
我爸也觉得,我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进了娱乐圈肯定能大红大紫。
何况,只要我高兴,他什么都支持。
再后来,他们拐弯抹角地问我一些引发群嘲的问题,精心剪辑一番,再假装正义地喊话萧明烨,逼他表态。
我的名字,和他一起,频频挂上热搜。
全世界都知道,我在等他的回应。
萧明烨一定也知道。
但他彻底躲起来了。
甚至,他删除了那条赞过我的博文。
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了。
我觉得自己成了全世界的笑柄。
……
我攀上悬崖,然后打电话给媒体,让他们转告萧明烨。
他必须、立刻、马上、给我一个交代。
至于交代什么,我不知道。
已经不重要了。
……
结局,大家都知道了。
萧明烨拒绝一切回应。
而我爸爸,为了我,坠落悬崖……
从那之后,我的生命,就停止生长了。
无论过了多久,无论我去了哪里,我,仍然是那个 15 岁,站在悬崖边的我。
风波平息之后,萧明烨减少了公开露面的机会。
直到 2018 年,他的首部院线电影《私生·Fan》上映。
凭着真诚的演技和「病娇少女」的争议,成为年度票房冠军,还获得了当年的最佳新人奖。
看吧,我说过,我旺他的。
-12-
「算了,不叫你『小玲』了。」
吴珍妮突然改了主意。
「我发现你们导览员编号都是『零』打头的,叫『小零』容易混。」
原来她刚才说的是「小零」啊,害我虚惊一场。
「我叫你小九八怎么样?」
小九八?
听起来莫名像句骂人的话……
但,随她好了。
「吴老师,我们的帐篷也是 098 号,请跟我来。」
露营区位于招待所南侧,原是一大片晒麦场,水泥地,干燥平整。
老李联络了三家搞露营的公司,搭建了一批轻奢风帐篷。
防潮垫、编织地毯、小竹筐、两张折叠软垫单人床,还有帐篷空调,一应俱全。
098 号帐篷在露营区最里面,左右分别是 097 号、099 号,对面是 001 号和 002 号。
吴珍妮一路走一路拍,嘴里嘀嘀咕咕地「做笔记」。
拍到穿火焰色文化衫的——
「萧明烨的应援色出现了!听说粉丝们要组团复仇,干死地煞神,笑死,期待他们能搞出点新花样!」
拍到远处麦浪翻滚——
「本地人常说,海浪能把活人淹死,月扬村的麦浪却能把死人腌活。没严格落实火葬之前,月扬村经常有人诈尸。」
拍到脚下的虫子——
「8 条腿的变异蚂蚁。」
……
……佩服!
看到 A,立刻就能解读出 VVW,她可真是捕风捉影的天才。
我好心提醒:「吴老师,这是蚁蛛。」
她摘下墨镜,歪头瞪我:「你别说话。」
说着,她凑近蚂蚁俯拍:「这是被生化小麦污染的变异蚂蚁,8 条腿,超级凶狠。」
拍完,又卷起衣袖,再给胳膊上的大红疙瘩一个特写:
「我被变异蚂蚁咬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能有生命危险。」
我实在忍不住,替蚁蛛伸冤:
「您那是蚊子咬的。蚁蛛不咬人,它拟态成蚂蚁,是为了混进蚁群里吃蚂蚁或者蚂蚁卵,这是一种拟蚁现象。」
吴珍妮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能别说话吗?我后期剪辑还得消你的音,很麻烦的。」
「不好意思啊吴老师,我不是得给您讲解吗……」
「哎?你刚说什么?你说蚁蛛吃什么?」
「蚂蚁。」
她的眼睛瞬间一亮,再次将镜头推向蚁蛛:
「家人们,这条 8 根腿的蚂蚁,其实是被生化小麦污染的蜘蛛。
「它拟态成蚂蚁的样子,竟然是为了混进蚁群吃蚂蚁!
「代入一下蚂蚁视角家人们!」
她慢慢环拍人群,语气低沉:
「既然蚁蛛可以拟态成蚂蚁,说不定也有别的拟态怪物……
「比如狗蛛、猫蛛、鸡蛛,甚至……人蛛!
「细思恐极啊家人们!」
说到这里,她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在用眼神揉搓我的脸。
「小九八,我看你有点拟人啊!你的前足呢?」
大太阳底下,我竟被她盯出一身冷汗。
她却咯咯咯笑起来:「是不是效果拉满?刚才那段,肯定能爆!」
「想不到吴老师拍视频还挺有想法……」
「那是当然啊。」
她得意地晃晃相机。
「虽然我的是主业是教英文,但做视频搞副业更赚钱。」
「您做哪一类视频啊?」
「故事类长视频,比如解析各种都市传说啊、未解之谜啊、阴谋论啊什么的。」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继续追问。
「那挺有意思的。是像『知更鸟的勋章』那一类的博主吗?」
「知更鸟正是在下!不过,那个号被你们农场举报封号了。我现在换了个小号,叫『知更乌的勋章』。」
「知更……?」
「乌鸦的乌。这名字很妙吧?一看就知道,现在的我啊,黑、化、了!」
明明在讲一件让她生气的事,字里行间也有威胁的意思,可她说话的语气却又得意又轻快,这种反差,有一种莫名的疯感。
我得赶紧跟老李汇报一下。
怎么让这姑奶奶给混进来了!
正好,老李负责的访客也到了。
那人叫马大锣,五十多岁,菜农。
大裤衩,老头衫,趿拉着一双土布鞋,走起路来鞋跟啪嗒啪嗒作响。
别看他穿得朴素,手腕上却戴着两串粗得夸张的金手串。
阳光一照,明晃晃的,很是扎眼。
他和老李倒是投缘,一路大声说笑。
到了帐篷门口,他朝我们「咣咣」挥手:
「九十八小妹子,九十八大妹子,你们好啊!」
吴珍妮举着相机拍了拍——
「咋咋呼呼爱显摆,故事里炮灰角色的典型特征。」
她放下帐篷的纱帘,打开行李箱,哗啦一下,把东西全部倒在床垫上。
她从一堆电池仓、电脑、Pad、充电宝、耳机、数据线中……翻出一包纸巾。
「小九八,厕所在哪?」
「卫生间和公共浴室都在招待所一楼,我陪您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成。」
「规则一:请不要远离您的导览员,尽量保持全天 24 小时形影不离。」
吴珍妮愣了下,噗嗤一笑。
「呦,搞得还挺沉浸。」
我可笑不出来。
上厕所就意味着,会遇到「规则四」——
请正确使用卫生间内的智能马桶。
-13-
规则本身就是一种关键信息。
农场不想访客知道得太多,故意把规则写得云里雾里,虚张声势。
其实,导览员的规则,才是核心。
【导览员规则四:请不要让访客直视排泄物。】
【如果访客与排泄物对视,或遭到排泄物攻击,立即用 007 号消毒剂喷射访客身体与马桶区域,并及时安抚排泄物。】
【危机解除后,请引导访客一同前往 0 号温室,等待进一步指示。】
说到「直视排泄物」,冒昧地问大家一个问题:
上完大号之后,你会和便便说拜拜吗?
我知道,有些人怕臭,习惯边拉边冲。
还有些人,必须要目送大便离开才安心。
对于他们来说,看到很大一坨,会觉得格外舒畅。
如果不确认自己到底拉了什么,就立刻冲掉,他们就没法儿安心。
这些「非看不可」的人,就是「规则四事件」的高触发人群。
农场的卫生间守则,是所有员工的通用规则。
我们每个人刚来时,都经历过一段艰难的「如厕适应期」。
农场的马桶比普通马桶低矮、口径小,传感器异常敏感。
臀部一离开,马桶盖立即合上,「咬合力」强,非常狠决。
我以前就被马桶欺负过很多次。
有时被盖子砸伤背。
有时被夹破屁屁。
有时被突如其来的高压水流吓得魂飞魄散。
久而久之,就练就了一套与马桶斗智斗勇的「求生」技能。
由于马桶的逆天设计,还有守则约束,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过自己的排泄物了。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克服「看不见排泄物」所带来的不安。
听小高姐姐说,档案室曾有个同事,有强迫症。
他每次上完厕所,必须要看到才行。
不然的话,就总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遗弃在下水道里。
终于有一天,他实在无法自控,违背了卫生间守则。
他看到了。
他疯了。
他恐惧自己身体里的一切代谢物,不止是粪便。
还有汗水、眼泪、鼻涕、口水、油脂、味道。
最后,他把自己饿死了,以为这样就能停止代谢。
可惜,死亡只是另一场代谢循环的开始。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疯。
比如老李,他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总而言之,上厕所是无法回避的人生大事。
三天两夜,访客们迟早得面对它。
果然,我和吴珍妮刚到招待所一楼,就听到里面叫声不断。
「神经啊!」
「有病啊搞这种设计!」
「该不会以为自己很幽默吧?」
「在这种地方怎么上得出来啊!」
「啊——我的屁、股!」
站在卫生间门口,我也有点懵。
以前招待所的公厕很简陋,白腻子墙、水泥地、隔间、大灯泡。
或许是怕访客们觉得寒碜?
领导竟然在里面加了投影,而且还是像素很差的那种。
屋顶是蓝天白云飞鸟,四墙麦浪滚滚,脚下是肥沃的土地,偶尔还蹦出个癞蛤蟆。
人一进去,身上立刻变得五彩斑斓。
这一招真狠啊。
美其名曰是制造沉浸感,实际上是遮掩「规则四」。
如果访客看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起码可以用「投影」来敷衍。
吴珍妮皱着眉走进隔间:「没有垃圾桶啊?」
「垃圾都可以丢进马桶,不会堵。」
「不会堵?那这马桶倒挺厉害的。」
说罢,她叉腰看着我:「小九八,你要一起上吗?」
「啊?不不不。」我忙帮她关上门。
隔间门没有安装锁。
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可以随时冲进去。
她在里面待得有点久,好在没出什么幺蛾子。
反正,只要马桶足够凶猛,他们就没有机会看到任何排泄物。
不过,访客和员工不同,规则的约束力没那么强。
难用的马桶,让他们特别抵触卫生间。
而上厕所,又不一定非要去厕所上。
尤其是晚上。
-14-
晚上的讲座结束后,露营区渐渐安静下来。
四周的捕虫灯晃晃悠悠,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001 号帐篷前,马大锣把竹筐倒扣在地上当小桌,从包里拿出两听啤酒,拉着老李聊个不停。
002 号帐篷里,是蓝博士和他负责的访客董鹤。
董鹤,22 岁,待业,和 003、004、005、006 号访客是结伴来的,共 5 人,三男两女。
他们都穿着火焰色 T 恤,是萧明烨的粉丝。
董鹤很看不顺眼蓝博士,嫌他土里土气、呆板无趣,一进营地就嚷嚷着要换导览员。
他可真是有眼无珠。
蓝博士外表看起来确实不修边幅,平凡质朴。
他是农民的孩子,从小就擅长种地,后来就立志种一辈子地。
他才四十出头,就已经是小麦诱变育种方面的专家了,拥有进入农场南区的高级权限,绝对算得上是「科学家」级别的实力派。
董鹤换导览员被拒绝后,就把气都撒在蓝博士身上。
一晚上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明摆着故意激怒他,想把他气走。
可蓝博士根本不恼,就一脸随和地听着。
「那人牙缝有屎啊讲话这么臭!」
我气不过,正要开骂。
话刚出口,就被老李一个刀子眼瞪了回来。
097 号帐篷的白博士也轻轻拉住我,示意我别冲动。
她身后,一个瘦瘦的女人细声细气地说:「沉默就是最高的轻蔑。」
她脸色白得吓人,隐在帐篷暗处,乍一说话,吓我一跳。
细一看,才认出是白博士的访客,邵花花,27 岁,开零食店的。
我还没打招呼,她已经无声无息地缩回了帐篷里。
「小九八,把帐篷门拉上,空调这点儿凉气都跑没了!」
吴珍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抱着笔记本盘腿坐在床垫上,一边整理白天的素材,一边用语音输入整理视频脚本提纲。
她真的很会猎奇。
「月扬村杨秀福诈尸案前情回顾,吧啦吧啦,稍后整理。」
「拟蚁生物科普专题,从蚁蛛延展到……拟人生物存在的可能性。」
「萧明烨和蒲小玲的往事,要单开一期。」
「听说蒲小玲就在月扬农场上班,那萧明烨录种田乐时,肯定和她有过交集……打个大问号。」
「萧明烨的事故,会不会和蒲小玲有关?」
「蒲小玲……杀了萧明烨?」
她停下来,皱眉,咬住拇指,盯着屏幕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向我。
吓得我一激灵。
「小九八,你们农场有没有叫蒲小玲的啊?」
「我不知道,农场好几百号人呢。」
她将电脑屏幕转向我:「就是这个女孩,你见过吗?」
屏幕上,铺满了浓妆艳抹的、15 岁的我。
我摇头:「她、她怎么了?」
「看你年纪不大,估计当时没关注。这个蒲小玲啊……」
吴珍妮合上电脑,兴致盎然地「科普」我的陈年往事。
比我自己的版本精彩多了。
「蒲小玲悲剧的根源,不是萧明烨,也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爸爸!
「他绝对对自己女儿,抱有超越父爱的非分之想!
「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把女儿当做亡妻的替身,他看她的目光……藏都藏不住。
「当时,我们疯狂发文发评论,让她警惕她爸。可惜小姑娘洗脑太深,死活不听。」
我只觉得喉咙干涩:「你……们!?」
吴珍妮扼腕叹息:
「对啊,我们都想拯救她!可惜她根本不愿意看清真相。
「蒲爸爸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她一定很恨萧明烨。
「我看呀,萧明烨被分尸,十之八九与她有关!」
我突然觉得挺可笑的。
明明他们这些吃毒流量的营销号,才是害死我爸的凶手。
可他们心里,却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是「正义之士」。
这世上,竟真的有人做了恶事,还感动了自己。
「哎?小九八,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你讲这些分尸啊什么的,我害怕。」
「这就怕啦?胆子真小!」
她坐到我的床垫上来,压低了声音:「你帮我找找蒲小玲,事成后,我给你一万块,怎么样?」
「你找她干吗?」
「挖出了她,就能挖出萧明烨。具体你别管,反正有你的好处。」
「那……我想要两万。」
我低下头,极力掩饰住内心的恼怒与慌乱,装作羞于谈钱的模样。
「一万五。」
「行……吧。」
我「勉强」应下。
如果我不帮她,她也会去找别人打听。
到时候更麻烦。
倒不如先稳住她,然后再利用规则,让她永远无法离开农场。
「对了,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她拽过电脑,打开一张视频截图。
「这是我上厕所时偷拍的。」
从视频角度看,她应该是把拇指相机吸附在马桶的侧后方。
由于投影画面杂乱,再加上马桶盖速度非常快,画面很模糊。
但仍然可以看到一截黏答答的舌头,紧贴在下水口。
我恶心道:「这、这是你的粑粑吗……」
「我只上了个小号啊。」
「也许是上一个人留下来的。」
吴珍妮切到视频,放慢了速度。
斑驳的光线下,那一小坨东西,像心脏一般,快速颤跳着。
「很明显啊,这是投影中的麦浪光线正好闪过去,造成的错觉。」我解释。
「可能吧。」
吴珍妮将脸凑到屏幕前,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了灵感——「太惊悚!农场马桶下面养着吃屎的异形猪!」
-15-
我不确定吴珍妮拍到了什么。
但我可以肯定,马桶里确实有东西。
不过这东西和访客关系不大。
就算访客把自己的排泄物抹脸上,也不会触发规则。
因为规则四的核心,是「他人的排泄物」。
他人,指的是导览员。
前面说过,规则本身就是一种关键信息。
知道的规则越多,掌握的信息就越多。
结合我这几年在农场的经历,再把规则三、规则四、规则五串起来分析,就能发现,这些规则都是和消化系统有关的。
农场员工食堂的食材都来自农场自产。
这些食材有问题,可能与实验作物有关,也可能和种子来源、肥料或土壤有关。
长期吃,会导致消化系统发生异变,排泄物也会变得不正常。
甚至在特殊情况下,肠道的赘生物,还会产生「意识」。
所以:
规则三是为了防止访客接触到「特殊食材」。
规则四的核心,是「导览员的排泄物」。
规则五的痔疮,也是担心导览员的痔疮会突然说话。
而规则三、四、五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规则一。
访客规则一,故意写得神神秘秘、语焉不详,是为了让访客对导览员产生绑定式信任。
哪怕你很讨厌自己的导览员,也不可以更换,避免节外生枝。
相对应的导览员规则一,就明晰多了。
【导览员规则一:每位导览员按性别,随机绑定一名访客,中途禁止更换。】
【导览员的首要任务是将访客安全送出农场。】
【导览员应充分利用规则二,鼓励访客提前退出。】
【导览员须记住所有访客的基本资料和编号,如果发现走失的访客,立即通过腕带通知相应的导览员。】
因为访客必须要和导览员绑定,为了避免他们发现导览员的异常,所以才有了规则三、四、五。
至于食堂的问题,我早就觉察到不对劲了。
但老李说,食堂的食物很安全,不但有益于健康,还能造福全人类。
如果我介意,也可以不吃。
只是自己做饭或点外卖,没有额外餐补。
没办法,人穷志短。
何况人家博士、研究员都吃食堂,我有什么可矫情的?
反正,只要访客遵守规则三,就算他们出于好奇看了自己的排泄物,也没关系。
-16-
【导览员规则三:严禁访客食用以下物品,包括但不限于——】
【员工食堂的食物(无论是否经过烹饪);】
【农场内的作物、杂草、昆虫、蛙类、蘑菇、土壤等任何生态样本;】
【农场饲养或出没的动物及其衍生物(如蛋、毛、骨、粪便等)。】
【如果有访客误食,请按下腕带上的红色按钮,第一时间将访客送往 0 号温室。】
访客规则中,只明确禁止了员工食堂的食物。
之所以没有把昆虫老鼠蛤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写进去。
主要是担心「此地无银三百两」。
刻意禁止,反而会刺激好奇心重的人去尝试。
但制定规则的领导们,显然低估了人类的无聊程度。
晚上十一点多,大家都准备睡了。
031、032、033、034 访客闲得无聊,逮了两只蟋蟀,想斗蛐蛐。
几人用草棍挑逗了半天,人家虫子不肯打。
031 临时起意,把蟋蟀强健的后腿拔了,用打火机烤了烤,起哄怂恿着着 034 吃掉了。
幸好导览员发现及时。
四人全被扭送进医务室观察,估计没机会参加明后天的活动了。
吴珍妮哪里肯错过这等素材,一边追着拍一边说——
「小伙子被蟋蟀咬伤,情绪亢奋并且有攻击行为,与僵尸真菌对昆虫的控制机制极度相似。」
一些不明所以的访客,本来还在看乐子,听吴珍妮这么一说,吓得连夜收拾行李就要走。
导览员也不拦,帮他们收拾行李,带着他们去招待所泡温泉。
到了睡觉时,营地只剩下 53 个访客了。
【导览员规则二:如果访客有任何不适或不满,请尽量鼓励访客终止参观。】
【访客提前终止参观,导览员将获得 1 万元奖励。】
【如果访客在 6 月 13 日 16 点前退出,可以直接领取现金,离开农场。】
【如果访客在 6 月 13 日 16 点以后离开,须先到招待所六楼接受温泉和 SPA 服务。】
【导览员规则九:导览员结束接待任务后,禁止再与访客接触。】
【适用情况一:访客正常或提前退出时,须引导访客接受温泉浴和全身 SPA 服务。】
【若访客拒绝,立即请求医务室援助。】
【在访客接受温泉浴和全身 SPA 服务时,导览员须将访客随身衣物、行李、电子设备等物品,放入生测组准备的密封仓内。完成后,导览员即可结束接待任务。】
【适用情况二:访客触发规则。】
【在访客被送往医务室、0 号温室,或发生死亡、失踪等情况,导览员即刻结束接待任务,停职停薪,等到上级进一步指示。】
真羡慕那些提前结束任务的同事啊。
再和吴珍妮待下去,我也要黑、化、了!
-17-
半夜,我被一阵「嗵嗵」声吵醒。
像是夜蛾ṱùₖ在撞捕虫灯。
但细一听,还有「哗啦啦」的摩擦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困在了塑料袋里,不断地挣扎。
「什么声音啊?」
吴珍妮也被吵醒,眼睛都没睁开,就先拿起拇指相机夹在领口。
我示意她别出声。
悄悄拉开一点帐篷前侧的拉链,向外看了一眼。
营地主灯已经关了,只有周围的捕虫灯还亮着。
虫鸣声、打鼾声、风吹麦田的声音、空调嗡嗡声……
嗵嗵!
哗啦啦哗啦!
那声音来自 100 号帐篷。
099 号和 100 号帐篷没人住,那两个访客是第一批离开农场的人。
「去看看!」吴珍妮手脚麻利地组装好手持相机,「咱们从帐篷后侧走,别吵醒别人。」
帐篷前后都有拉链门,我们从后侧绕到 100 号帐篷。
我本应阻止她的。
不过,如果那声音来自某个危险的规则,我正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她这个麻烦。
我悄悄拉开 100 号帐篷的拉链,令人窒息的浊气扑面而来。
借着帐篷外的微光,只见竹筐侧倒着,里面有一个半透明的超市塑料袋,束口胡乱地绑在一起。
袋子里,一坨软塌塌的东西,正翻腾着,像在寻找出口。
觉察到有人靠近,它更加狂躁,在袋子里横冲直撞。
终于,一团黏稠的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
起初,是一片白色的、混杂着黄色的软体组织,形状不规则,滴滴拉拉地黏连成絮状。
但很快,它蠕动着滑出袋口。
明黄色的。
疙疙瘩瘩的。
像一大滩鸡蛋液掉进油锅里。
剧烈颤动。
向四周摊开。
很抱歉我无法用完整的句子形容它。
我想起了那个雨夜,泥人麦仁里的浓液。
吴珍妮好像完全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握着手持相机越凑越近。
——「这是生化人拉出的粑粑精。」
「嘘!有人来了。」我拉着吴珍妮从帐篷后侧退出。
唰!
帐篷前侧的拉链打开。
老李用手电向帐篷里照了一下,迅速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密封袋,熟练地把那团东西塞进去,封死。
马大锣在外面问:「这啥?」
老李:「宝贝,反正比你手链贵。」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俩可能是早就认识,而且对农场的怪事早就司空见惯。
突然,我手腕一震。
老李发来的指令:
【所有人确认访客状态。】
我急忙按下绿色按钮,和吴珍妮一起回到 098 号帐篷。
吴珍妮兴奋地压低声音:「小九八,你真够意思。没有你,我可拍不到这么炸裂的素材。」
「还有更劲爆的呢。想拍吗?」
「必须啊!」
「加钱。」
吴珍妮嗔怒地拍了我一下:「两万。」
「两万五。」
「成交!」
显然,简单的金钱关系,更让她有安全感。
这时,帐篷外一阵嘈杂。
老李快步奔向 097 号帐篷:「097 没回应!」
吴珍妮想跟过去拍,被我按住:「被老李发现,你那些足以爆点的素材,就带不出去了。」
「对对对。」吴珍妮连连点头。
隔壁帐篷。
老李怒道:「邵花花!你给导览员下药了?」
邵花花尖细的声音:「麻醉剂,只用了一点点,不会有事的。」
老李:「妈的!你给我起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邵花花:「土……」
老李:「你偷农场的土?干吗啊你?间谍?」
邵花花:「不、不是,不是!」
老李:「你嘴上沾的是什么玩意儿?」
邵花花:「土……」
老李声音崩溃:「你还吃了我家的土?」
邵花花:「嘤嘤嘤,我从小就喜欢吃土……」
吴珍妮打开电脑,很快搜到了邵花花的零食店:
「丽蓓咖炒琪店」。
炒琪,是一种非遗传统面食,做法很独特。
架锅把研磨好的土烧沸,然后把小面团放进土里干炒。
一般都是用高岭土,也有用别的土的。
炒出来有点像鱼皮花生。
古人出远门时,带上一些,据说可以治疗水土不服。
但现在吃得很少了。
邵花花的零食店的客户,主要是一些迷信偏方养生的,还有异食癖患者。
她店里不但卖各种口味的炒琪,还有烤制的灶心土、生土、乔治亚白土、烧尸场土、寡妇床头土……各种土。
其中最新上架的「月扬土」,150 块 50g,已经预售了 200 份了。
她麻倒了白博士,趁夜去偷土。
偷着偷着自己也馋了,忍不住吃了很多。
谁知回来后,肚子疼,又不敢去卫生间,就偷偷钻进空着的 100 号帐篷,在小竹筐上套了个塑料袋解决。
看到自己拉出来这种怪东西,估计她也吓傻了。
这时,我更加确定,农场里真正的超自然力量,是土。
我们这些员工,吃土里种出来的东西,都不敢直视排泄物。
何况她直接吃的土!
此刻,我突然理解了那个疯掉的档案室同事。
一旦意识到排泄物是一种「活体」,而自己竟然无知无觉地任凭它们被冲下马桶,那种茫然的缺失感,还有对自己身体失去掌控的陌生感,确实让人发慌。
-18-
6 月 14 日,还不到十点,太阳就燥热起来。
大家刚吃了一肚子碳水,本就懒懒的,太阳一晒更不想动。
上午的剪麦穗活动,本来是由白博士带队讲解的。
99、97、95、93、91 号田的育种项目,都是她带队负责的。
由于邵花花出事,白博士也被迫停职观察。
因此今天上午的讲解工作,换成了蓝博士。
「97 号田是『月扬-017 小麦』与『cv.月扬-081 毒麦』的混种实验田。
「该项目由本院资深育种专家白博士主持,历经 13 年的刻苦攻关,才取得现阶段的成果。
「今天白博士因科研任务不能来,就由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
「请大家对比一下 97 号田的小麦,和旁边 99、95 号田,有什么不同?」
蓝博士刚才说话时,董鹤就一直不耐烦地「啧啧」个不停,手拿着扇子扇几下,又「啪」地合上,反反复复。
此刻他翻了个白眼,又开始阴阳怪气:
「还用对比吗?明显 97 号长得更好呗。
「我们又不是小学生,你就不用『谆谆善诱』了。
「直接说让我们干嘛就行了!
「热死了!比叨比叨没完没了,赶紧走完流程完事儿!」
蓝博士也不尴尬,敦厚地笑笑,抬高了音量。
「你说得很对,97 号长得更好。
「因为这块田里,种的是生物界的『核武器』。」
吴珍妮赶紧给麦田一个特写,低声——「出现了出现了!有核辐射的生化小麦,我就说我没造谣吧!」
蓝博士:
「当然,核武器只是比喻。
「毒麦是一种入侵性杂草,为了避免被『拔掉』,它们通过『作物拟态』,一代代努力『更新版本』,变得和小麦越来越像。
「毒麦有毒,会掠夺水分和养分,让小麦减产,099 和 095 号田里的小麦,就是例子。
「白博士培育的 081 号毒麦,更霸道些。抗旱抗寒耐涝,洒地上就能活,生长周期短,还能改变土壤环境。」
蓝博士拔起一株毒麦,甩了甩土,露出它发达的根系。
「它的根系会分泌特殊的、难以降解的化感物质,能抑制周围其它植物生长。
「种过三轮 081 号毒麦后,这片土地在五十年之内,就不会再生长其它植物了。
「只有月扬 017 号小麦,能与它共生。」
访客们一阵唏嘘。
这大概就是老李说的「真东西」吧!
就连我都被震惊到了,想不到白博士研究的作物这么厉害。
吴珍妮激动地给毒麦特写,磕磕绊绊说了好几句,第一次找不到合适的「阴谋论」来夸大其词。
因为这东西本来就很夸张。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拥有一种能够摧毁所有农作物、乃至土地的毒麦,而我们又掌握了唯一能与毒麦共生的作物,那意味着什么?
吴珍妮:「这、这是我们能知道的吗?我们不会被灭口吧?」
还有很多访客没明白,吐槽道:
「你这女人怎么老爱吓唬人?」
「什么灭口啊?」
「我们都被核辐射了吗?」
「这毒麦小麦到底怎么了?」
蓝博士几次想解释,无奈声音压不住众人的议论。
还是马大锣声音大:
「就好比,我把一把毒麦偷偷洒你家麦地里,让你家麦子长不好,两三年后,你家麦地里啥都不长了,只长毒麦。这个时候我跟你说,买我家的麦种吧,我家麦种能抗得住毒麦。你买吗?」
有人嘴硬:「不买。」
马大锣:「不买你就饿着呗!」
那人恼了:「那你可真够缺德的。」
马大锣:「那确实。不过,如果不是你家我家,而是你国我国呢?」
那人一拍大腿:「我靠!」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核武器」的比喻了,纷纷看向蓝博士。
蓝博士:
「毒麦 081,主要是一种战略威慑。
「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使用,但我们必须拥有。
「目前 017 和 081 的育种工作虽然取得了很大进展,但还处于实验阶段,性状尚不稳定。
「今天我们要体验的,就是育种工作中很重要的环节,剪麦穗。」
蓝博士把手套、剪刀和网纱袋递给董鹤。
我和其他导览员也忙把准备好的工具分发给访客们。
董鹤不知是不是被毒麦的「核威力」震慑住了,又或者只是晒蔫了。
他低着头接过,盯着麦田里的土坑发呆。
那是刚才拔出的毒麦留下的。
蓝博士示意大家戴上手套:
「剪麦穗,是育种工作中最基础的环节。
「我们首先要区分小麦和毒麦,把剪下的麦穗分别装袋。」
访客们本来对上午的活动兴致缺缺,但一想到这东西竟然是未来战争的「大杀器」,一个个都兴奋起来。
「记住,小麦与毒麦的区别是——」
蓝博士话音未落,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诡异的呻吟。
麦田之中,有什么东西正颤抖着上下起伏。
是董鹤。
他趴在地上,脸贴着泥土,裤链拉开,身体的某个器官嵌入到毒麦留下的土坑里。
跟他一起来的 003、004 骂道:「不是说晚上一起干吗?」
005、006 号是女生,捂着眼尖叫道:「你们也没提前说要这么干啊!」
董鹤眼神迷离,双手不停地抓挠着地面。
「地……是热的……松……软……沙沙的……呃嗯……」
他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喘着粗气对同伴们说:
「一起啊!别怂啊!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当众让祂出丑!」
003 一咬牙:「对!偷偷干算什么复仇!」
他噗通一声跪下,双手刨了坑,瞄准了趴上去。
004 后退两步,犹豫着要不要跟着一起发疯。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傻了。
只有吴珍妮兴奋地满脸通红,将镜头凑近他们——
「都说萧明烨的粉丝要干死地煞神,我还以为他们要做什么大事,原来就是很直白的干啊。」
导览员规则七,也只提到了「人类对小麦产生食欲之外的欲望」的应对办法。
没有人预料到,会有疯子用这种方式,对并不存在的地煞神复仇。
风从田垄深处吹来。
金黄的麦浪一层层翻滚。
有一些熟透了的小麦籽粒从麦穗中挣脱,掉在泥土上,饱满圆润,在阳光下隐隐泛出浅褐色的光泽。
麦籽粒的腹沟处,在烈日的烘烤下,散发出诱人的暗香。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让人发痒的香。
小刘化作肉麦穗的那一幕,浮现在我脑中。
——人类不会对小麦产生食欲以外的欲望。
——如果发现访客对麦穗、麦芒、小麦籽粒产生了食欲之外的欲望,请立即引领访客离开麦田。
——如果未来得及阻止访客发生不恰当行为,请立即将访客送往 0 号温室!
「导览员规则七!」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时,吴珍妮已经捏起一粒小麦籽粒,眼看就要按进身体。
我猛地打掉她手上的东西,拽着她远离麦田。
刚才,老李似乎也有了一瞬的恍惚。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
他叫上马大锣,把董鹤和 003 从麦田里揪起来。
两人裤裆里又是血,又是土,泥泞不堪。
可他们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拼命挣扎。
「艹!」
老李只好使出「杀手锏」,抬手两下,把俩人击晕,和马大锣一人扛起一个,奔向 0 号温室。
吴珍妮缓过神,拍拍胸脯:「小九八!刚才多亏有你!」
哎?对啊。
我拉她干吗啊!?
任凭她像小刘一样变成肉麦粒,不就没人找我麻烦了吗?
刚才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我:「给钱,三万!」
-19-
董鹤在众目睽睽之下触发了「规则七」。
访客们亲眼看到他和 003 对土地做出不可描述的事。
他们中的一些人,还被麦籽粒诱惑,切身体会到那种心痒难耐的感觉。
虽然导览员们及时阻止,但还是有什么东西落进了身体深处,在不可知的角落浸泡着,肿胀着,像破壳的种子,不停地向上拱动。
甚至,他们内心萌生出了一种无法遏制的欲望。
想把头和四肢这些累赘的东西都甩掉。
然后剖开胸腔,让真正的自己跳出来,大口呼吸。
就算导览员们极力用「剧本杀」的说辞来掩盖,也难以服众了。
因为连导览员自己、包括我,也感觉到了那股奇怪的冲动。
农场高层紧急决定,取消后续的参观活动。
午饭之后,就安排大家分批体验「全身 SPA」和「温泉浴」。
体验完成后,确认自己未违反规则、完美避开所有「非现实剧情」的访客,才能领取 8000 元奖励金,离开农场。
从 97 号田回来后,吴珍妮连饭也不吃了。
她灵感爆发,陷入癫狂的创作状态。
「粑粑成精,痔疮说话,月扬农场生化小麦正在改写人类基因。」
「萧明烨粉丝『凿地祭天』,地球正在『孕育』新物种。」
「半数访客失踪,亲历者自述:『我们都是种子』。」
「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拉开帷幕,月扬 081 号毒麦将毁灭世界。」
「已确认!萧明烨部分遗体就埋在月扬农场,真凶即将浮出水面!」
她咬住拇指想了一会儿,「啪啪啪」戳着键盘删掉一行,重新语音输入:
「萧明烨已被堆肥,蒲小玲大仇得报!」
她手指快速划动,层层叠叠点开一大堆文件夹,从中拽出几个视频文件。
都是我以前的采访剪辑。
她打开其中一个,熟练地拖到中间某处。
视频里,记者问我:
「小玲,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萧明烨?」
我甜甜地笑:「因为长得像爸爸。」
暂停。
视频截图。
吴珍妮打开另外一个视频。
是我和爸爸参与某个对话综艺的片段。
主持人问:「蒲爸爸觉得,小玲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爸爸看向我:「像她妈妈。」
主持人:「您和小玲的妈妈,一定非常恩爱吧?」
爸爸眼眶湿润,轻轻拉住我的手:「是的,非常爱。」
悲伤的情歌响起,镜头长久地定格在爸爸充满深情的脸上。
其实这些采访都是电视节目恶意剪辑的。
当时记者问我:「为什么眼睛这么漂亮?」
我说:「因为长得像爸爸,我爸爸眼睛就很好看。」
可他们掐头去尾,把这句话安装在别的问题上。
吴珍妮将两个视频片段拼接在一起,配上字幕:
【遭遇背德之恋后,蒲小玲现状如何?】
她扬起嘴角,似乎很满意这个标题。
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眼中燃起的杀意。
八年了,我以为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只是茫然地活着。
至于怎么活?能活多久?
其实无所谓。
甚至我一度觉得,当年我跳下悬崖是我。
之后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临死前的幻影。
你们用脑子想想——
全身长尾巴的田鼠。
饱满弹嫩满地打滚的小刘。
把自己大卸八块的喷射猫。
还有会说话的痔疮……
遇到这么多离谱的事,而我竟然还能逻辑自洽地泰然处之。
这正常吗?
不正常吧?
这都是我的大脑在死亡那一瞬、因为极度恐惧而分泌出的安慰剂。
月扬农场和老李都不存在。
这么一想的话,是不是就什么都看淡了?
所以,去年萧明烨要来农场录节目,老李问我要不要回避下,他可以给我换岗。
我说不用,都是前尘往事了。
可现在,吴珍妮硬生生把我从「坟墓」里拽出来,反复「鞭打」我的「尸体」。
痛苦和愤怒,又重新点燃了我腐烂的记忆。
八年前的那一天,爸爸带我爬山看日出。
「玲宝,是爸爸错了。
「其实真正任性的,是爸爸。
「因为教导一个孩子,是十分耗费心力的事,要有足够的智慧和力气。
「比如说,你小时候嗜糖,满口龋齿,还哭闹着要糖。
「要哄好你很难,又要讲道理,又要坚定地拒绝,还要正面回应你的哭闹,带你转移注意力,要做很多事才能帮你戒掉坏习惯。
「但是,我却选择,给你糖。
「因为这是最快让你停止哭闹的办法。
「后来,你想要朋友。可是,教会你为人处世、社交技巧,是很慢很复杂的。但是花钱雇人假装你的朋友,却很简单。
「表面上看,是爸爸宠你爱你、娇惯你,其实,我只是在偷懒。
「只要你不哭不闹,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思念你的妈妈。
「玲宝,我一直在逃避做父亲的责任。到了青春期,当你要得越来越多,我才发现已经无法挽回了。
「面对你的无理取闹,我根本束手无策,所以才会一错再错。
「玲宝,我们翻篇吧。
「喜欢萧明烨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当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我们就重新开始。
「我会重新找一份工作,你也要回到学校。
「如果实在读不下去,就去学一门手艺。
「无论你多么不愿意,我不会再妥协。
「但我会和你一起面对!」
那时,面对铺天盖地的嘲讽,我也早已心焦力竭。
我握住爸爸的手:
「嗯!爸爸!我们重新开始!」
可就在那一晚,舆论风向又变了。
【蒲爸爸看女儿的眼神太恶心了!】
【蒲爸爸对女儿的爱绝对不正常!】
【蒲小玲现在还需要爸爸帮她洗澡!】
【蒲小玲和死去的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很难说这父女俩关起门来会做什么!】
【蒲小玲曾经去做过妇科检查!】
【蒲小玲堕胎引产,胎儿畸形……】
【……】
我爸崩溃了。
他是个敏感脆弱的人,因此才会在妈妈去世后一蹶不振、自暴自弃。
现在好不容易攒起一点精神,要拉着我重新开始,却陷入这样的谣言。
而且,这种事,根本无法自证。
他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做爸爸,看了那些谣言之后,连他自己都怀疑,他对我的爱,会不会掺杂了别的东西?
那天日出时,我爸跳崖了。
他觉得,只有他死了,我才能真真正正、清清白白地,重新开始。
我当时又悲又怒又恨,可又不知道该找谁发泄。
只好逼着萧明烨出来表态……
……
「啊,对了,小九八!」吴珍妮合上电脑,「你打听到蒲小玲了没?」
「还没。」
我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慢慢地,向帐篷外退去。
就在刚才,吴珍妮身后的水泥地,无声息地向上拱起,裂开一道地缝。
【导览员规则六:农场没有地下室。】
【如果你发现任何通往地下的入口,请立即离开。】
【不要靠近,不要探查,不要进入,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其他导览员和 001 号导览员。】
【如果你的访客在你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靠近或走入地下入口,不要尝试救援,立即离开。】
【入口自己会消失。】
多好的机会啊!
只要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吴珍妮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像她这种为了流量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死一万次也不足为惜。
-20-
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通往地下的入口。
事情还要从小三说起。
没错,那只死去活来的猫。
上次遭遇「规则 19 事件」,被老李救了之后,没过多久,我又遇到了它。
那时它已经没有了猫的样子。
皮毛全部腐烂脱落,裸露的皮肤,裂出刀刻般的深纹。
裂纹之内,隐隐有果冻一样的黄色黏液慢慢蠕动。
它又生出了腿,还比从前多了两条。
但脑袋却没长出来。
空荡荡的脖颈上,生了一簇茂密的绒毛,黑白橘交错。
当时我吓得拔腿就跑。
它六腿交错,翻腾着飞扑过来,横在路中央,拧了拧脖子上的绒毛,从里面挤出一坨嵌满麦粒的田鼠。
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只见它小心翼翼地把田鼠推到我脚边,然后仰躺着,露出皱巴巴的肚皮。
我鼓起勇气,轻轻摸了摸它的肚皮。
它六条腿轻轻扑腾着,颈腔里发出低柔的、呼噜噜的声音。
它还是那个小三。
可以和我一起晒太阳的小三。
于是我们重新做回了朋友。
只是,它再也不吃我带来的鸡胸肉了。
倒是非常馋我的头发和指甲。
还好它吃得不多。
后来有一天,它带着我,来到 1 号田尽头的围墙下,找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与其说是入口,倒不如说,是一道地缝。
就像大地被人砍了一刀,裂缝周边的泥土向外翻出。
阳光照进裂缝的边沿,隐约能看到一个倾斜向下的滑坡。
再往里,就是黑漆漆一片了。
第二天,我带了根绳子,绑上石头,想看看那个裂缝有多深。
但它却消失了。
后来我才发现,它的位置是不固定的。
但小三总能找到它。
当时农场员工守则里,并没有涉及裂缝或地下室入口的内容。
所以,我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探索裂缝的用处。
我试着把各种各样的尸体塞进地缝,发现只有哺乳动物的尸体,能像小三一样复活。
它们各有各的畸形,但都没有头。
后来,我把哺乳动物身体的不同部位塞进地缝,只有拥有肠道的部分躯体,复活了。
也就是说,只需要把哺乳动物的肠子塞进地缝里,那些泥土,就能以肠子为核心,搓出身体的其它部位。
我想起,有人曾对我说过,肠道是人的第二大脑。
「没错啦!在漫长的生命进化过程中,是先有了腔肠,才有了大脑。是肠腔先来的哦~」
「就算是现在,肠道也能影响人类的心智、情感和精神状态。」
是的,只要有肠道,人就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复生,甚至能保留一些记忆和低级意识。
萧明烨就是例子。
他的威亚事故,是纯粹的意外。
但死亡,不是。
出事后,他全身瘫痪,只能用眼球操控眼动仪,来与外界沟通。
他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第一次回复了我的私信。
他说,他不是个强大的人。
普通家庭出身,也不是传统型帅哥。
即便后来大红大紫,仍然会时常感到自卑,每天都在焦虑粉丝会弃他而去。
他焦虑时喜欢吃东西,可是吃会让他更焦虑。
每每绝望时,他就会把我拉出黑名单,打开私信,一条一条地看。
那些炙热燃烧的语言,让他恐惧,又欣喜。
像是一种沉落于罪恶的、很痛的快乐。
他无法形容。
只是觉得,我的那些私信,渐渐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养分。
在他出了事故、星路走到尽头,想找人帮他结束这一切时,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我。
他说,他会切断家里所有的监控。
在二楼最东侧的卧室,一直等我。
我没有回复他。
只是拜托小三,每天给他的胃造口管里加点料。
有时是农场里的泥。
或者毒麦汁。
或者过期牛奶和我的鼻涕什么的。
看心情吧。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小三回来了。
后面跟着萧明烨的肠子。
我将它塞进了农场里的裂缝。
他的肠子的审美不怎么样,生出的肢体像个鼓鼓囊囊、裹满黄豆粉的驴打滚。
不过,他也像小三一样,喜欢吃我的头发。
吃了就很开心,摇摇晃晃地扭动着身体,跳他以前最爱的舞。
觉那一刻的他,有一种很纯粹的快乐。
「返璞归真,做回肠腔动物,体验最原始的快乐。这就是为什么屎尿屁梗会成为全人类共通的笑点。」
可惜,农场后来更新了员工守则,禁止员工接近任何通往地下的入口,否则我还可以试试活体实验,或者亲自下去探查一番。
「没什么可惜的,现在下去也不晚呀!」
嗯!?
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谁在和我说话?
我猛然转身,吴珍妮正用手持相机对着我的屁股。
我急忙跳出帐篷:「你、你、你!」
「小九八,你的屁股在说话哎!」
我的屁屁处有些臌胀。
括约肌好像不听话了。
细微的气流喷出,发出细声细气的声音:
「小九八!?感觉这三个字很像在骂人哎!他们都叫我小蒲或小玲的好吧!」
「你就是蒲小玲啊!那你——」
吴珍妮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越来越大的地缝,话没说完,脚下一滑,就跌了进去。
「蒲小玲!请你务必接受我的独家专访啊!独家好吗独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
痔疮:「不下去看看吗?」
我的大脑是拒绝的。
但我的肠子却剧烈涌动起来。
一股巨大的饥饿感,像潮水一样灌进大脑。
我头晕眼花,摇晃了两下,一头栽进地缝里。
-21-
【后勤部员工守则 89:农场没有地下室,如果你发现通往地下的入口,请立即离开,且不要和任何人提及。】
【如果你看到有人跌入入口,不要救援,立即离开。】
【如果你不慎跌入地下入口,请尽可能地保持理智。】
【无论你遭遇了什么,记住,大脑在人类身体里拥有绝对权威。】
我和吴珍妮一路挣扎着跌落。
重力和泥土的挤压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顺着裂缝一路向下。
裂缝很深,像一个不规则的椭圆。
一开始大约有两米宽,越往后越窄。
原本我在吴珍妮上面,后来不知怎么翻滚的,她踩到了我头上。
每次当我想要抓住什么的时候,她的脚就重重落在我头顶,压得我不得不继续下坠。
终于,我卡在了一个狭小的 Y 形岔口。
双腿被分别卡在 Y 的分叉洞。
左臂扭到背后,疼得钻心,大概是骨折了。
右臂被挤在身侧,卡得死死的,无法动弹。
只有头能稍微转动一下,但很快,吴珍妮落下来,踩到我的头顶。
我忍住剧痛,小心地呼吸。
四周的泥土紧紧压迫着我的胸腔,一点一点地挤出我肺里的空气。
我努力扭动着左手的手腕,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腕带上的按钮。
我不确定自己按到了哪个键。
但腕带有定位系统。
老李一定会来找我的……吧?
可转念一想,说不定那些规则就是老李定的,他怎么可能会违反?
突然,洞穴里亮起一点微光。
吴珍妮打开了拇指相机的屏幕,旋转着拍了一周。
「喂,小九……哦对,应该叫蒲小玲……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土在呼吸?」
借着屏幕的光,我发现四周的泥土,细腻柔滑,有节奏地、慢慢地起伏着,像个熟睡的婴儿的脸蛋。
更可怕的是,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对劲!
起初,是一股陌生的便意。
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往外爬。
糟了!
我的肠子……
要离开我了!
我努力收缩括约肌,但无济于事。
我能感觉到它像个蚯蚓一样,钻进了洞壁的泥土里。
泥土很冰很凉。
大约是这种冰凉感有麻木作用,我竟然不觉得痛。
只是有些钝钝的拉扯感,好像自己整个身体,即将被掏空。
「吴老师……我、我好像把肠子拉出来了。」
「啊!?我胆子大,你别吓我!」
她在我头顶动了动,把拇指相机系好,一点点塞下来,又拽上去,打开看了看。
她害怕了。
她的身体,在我头顶颤抖。
「小蒲,你别怕。你、你努力吸气,像憋粑粑一样努力向内吸。」
「我试过了,它听召不听宣的!它的速度更快了……」
「叛贼!反了它了!蒲小玲,你的肠子你做主,腹部用力!把它吸回去!」吴珍妮骂骂咧咧。
反了……它了!?
【后勤部员工守则 89……无论你遭遇了什么,记住,大脑在人类身体里拥有绝对权威。】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将意识集中到腹部。
如果是武侠小说的话,这大概叫气沉丹田?
修仙小说里,叫……丹田结丹?
我身体变成了战场,大脑和大肠互相拉扯,迷走神经疯狂迷走,肠脑轴胡乱抽抽……
我的脑袋里,一阵阵抽痛。
终于!
肠道停了下来,细细地夹出声音:
「哎呀呀烦死啦,我回去还不行嘛!」
说罢,它有点不情愿地、一点一点地、缩回了身体!
成功了!
记住!大脑在人类的身体里拥有绝对的权威!
可惜,我高兴得太早了。
就在它即将回归我的身体时,洞穴的泥土突然猛地收缩,将我的肠道猛地吸了出去!
我尖叫着抬头,尘土不断地落下来。
腕带不停地震动着。
老李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老马,我现在顾不上什么规则了!小蒲跟我了四五年,我不能不管她!张老师会骂死我的!」
马大锣:「行行行!我来想办法!别把它们搞醒了!有害生物防治公司那边,我来解释。」
……
在大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像梭机一样,打着转从上面钻下来。
……
……
——玲宝,爸爸是个懦夫。
——你这种长相,戏路很窄的!粉丝们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
——咦~~~~小姑娘ţū́ₛ家家的脑子里都装的什么脏东西啊?
——梦想值多少钱啊!你趁着现在有流量多割点韭菜才是正道!
——蒲小玲长得和她死去的妈妈一模一样!
——玲宝,爸爸爱你!不不不,爸爸不应该爱你!不,爱你!
——是幻觉呗!
——小蒲,你忍着点啊。
——这、这是我能知道吗?我不会被灭口吧?
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各种声音在耳边炸开。
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农场医务室里。
老李对吴珍妮说:「没事儿你照实写吧,不怕你写!」
吴珍妮情绪激动:
「不能照实写!绝对不行!
「写蒲小玲的肠子被『地煞神』吃了?
「萧明烨的肠子有了自我意识,钻进了蒲小玲的身体里,代替了她的肠道?
「你觉得这科学吗?傻子才信!」
老李得意:「这就是事实啊。」
吴珍妮:「事实不重要,让大家觉得这是事实才重要!既然你们要特聘我加入农场宣传部的『战忽队』,那视频怎么做就得由我做主!」
-22-
吴珍妮说得对,没人会信的。
但事情就是这么离谱。
地底的泥土吸走了我的肠子。
萧明烨的肠子冲下来救我。
他剥离赘生的肢体,钻进了我的身体,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他说,这次我救到了自己的粉丝哎!
以前我曾妄想钻进他的身体里,现在反向实现了。
于是,我现在拥有了两个意识——大脑和肠子。
肠子:哎,吃个炸馒头。
大脑:热量炸弹,在减肥,不要!
肠子:我又不当明星了,不用节食了!
大脑:滚!
对于人类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
从古至今的圣人,也都没有标准答案。
可是人类的特别之处,就在于,总是能提出没有答案的问题,不是吗?
-23-
身体康复之后,老李调我到档案室学习。
在那里,我终于拼凑出农场里真正的秘密。
农场的土地深处,埋藏着一个巨大的蛹群。
那是,完全变态人类的蛹。
完全变态人类是一种类人生物,拥有强大的血肉科技和拟态能力。
他们的生长发育方式,类似于完全变态昆虫。
一生分为胎卵、幼体、蛹、成人,四个阶段。
化蛹蜕变成成年体之前,他们会拟态成人类或人类身边的东西,以人类为食。
有点像「拟蚁现象」或「作物拟态」,但更强大、更变态。
比如说胎卵会以人体为巢穴,并在其情欲高涨时进食。
幼体会拟态成火车,吃掉所有人。
他们吃人,也被人吃。
比如「蛹人」阶段的血肉,对人类又有很强大的修复作用。
大约在上万年前,完全变态人类遭遇过一次种群灭绝危机。
为了保留种群基因,他们将一大群即将蜕变的蛹,拟态成土壤的样子,让它们沉睡于地底,等待时机。
这个蛹群,就相当于是农作物的「种质资源库」一样,是完全变态人类的「诺亚方舟」。
起初,人类只知道这片土地很特殊。
旱涝保收,遇到灾年,人们甚至可以直接挖土吃。
可奇怪的是,吃过土的人,不能离开本地。
超过一定距离,很快就死了,但肠子却不死。
它们活蹦乱跳地在泥土里蹿腾,有时变成怪物,有时就保持着肠子的本态。
但它们最后都会钻入月扬村的土地深处,消失不见。
因Ŧü⁸此,这个地方一开始叫「腸村」。
腸,就是「月」和「昜」,后来慢慢就演变成了「月扬村」。
建国后, 农场建立, 逐渐发现了这片土地的秘密。
当然, 农场工作人员之间,也是有信息差的。
以研究人员为例。
「白博士」们在第一层。
他们只知道农场土壤特殊,可以培育出特别品种的作物,比如用于生物战的「cv.月扬-081 毒麦」。
「蓝博士」们在第二层。
他知道农场的土地是活的,被领导命名为「蛹土」。
蛹土拥有低级的集体意识,有一定的「食人」特质,追求躯体的「完整性」,
被分离的蛹土, 在强大的集体意识驱动下,会不顾一切地回到农场。
蓝博士根据这一特性,研究出了土壤再生和改良的办法。
都听过「猫屎咖啡」吧?
其原理是通过麝香猫的消化系统发酵咖啡豆。
在农场, 我们每个员工都是「麝香猫」。
在蛹土中种植的农作物,通过人类的消化系统后, 会在排泄物中形成一种类似黏菌的原生物。
蓝博士给它取名叫「月扬黏菌」。
0 号温室,就是月扬黏菌的培养室。
月扬黏菌保留了蛹土的「回家本能」。
无论把它们带离多远,这些黏菌都会利用「穷举法」寻找最快的归路。
在「穷举」过程中, 黏菌会不断地释放一种特殊的有机物,能改善贫瘠土壤, 让死地重获生机。
目前, 月扬黏菌可证实的用途有——
改良贫瘠土地。
修复被核污染的土地。
在无生命星球上培育土壤。
当然, 月扬黏菌也有一个副作用。
它会导致一种极端的「反古现象」。
会让做为「麝香猫」的我们的肠道拥有意识, 甚至能单独存活, 并按照自我意识重塑身体。
第三层,就是「老李」们和「我」们。
我们知道完全变态人类的存在。
我们的终极任务,是阻止蛹群觉醒蜕变,并且,还要阻止现存的完全变态人类发现蛹群的存在。
比如,7 号田的防鸟网,就是一种防御措施。
防鸟网真正起效的不是高压电,而是释放特定的Ṱů₋低频电磁波, 形成信号屏障, 抑制蛹群集体意识,防止它们过于活跃。
鸟群和泥人, 就是它们沉睡的集体意识中「觉醒的无意识」的一部分。
如果蛹群觉醒会发生什么?
没有人知道。
不过, 完全变态人类是「完全变态发育」的生物。
在生态位上,幼体和成体, 应该不会共享同一种食物链。
幼体吃人, 那成年体吃什么?
我真的想象不出来。
不过, 没关系。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因为我的肠道,已经和蛹群有了共同的集体意识,可以随时监控到蛹群的状态。
这种情况, 只是偶然中的偶然。
这也是我能升职加薪、知道核心秘密的主要原因。
-24-
一年后, 我获得了进入农场南区的权限。
在 V 号试验田, 我看到了如森林般茂密高耸的麦田,一大片小刘Ṫũ₎,在风中沉甸甸地摇曳。
当然, 小刘不可食用。
看吧——
蛹群很危险。
但蛹土很神奇。
我们,总是在恐惧与危险中,创造希望和奇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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