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我开始收到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信息。
信息持续不断,像是定时打卡一样发来。
【你知道双鱼玉佩吗?
【你相信世界上有复制人吗?
【克隆羊多利只活了六年,你知道复制人能活多少年吗?】
不堪其扰,我尝试约见发送短信的陌生人。
然而,当他摘下帽子的一瞬间。
我惊恐地发现——
这人,居然和我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1-
「你终于来了。」
男人在见到我的瞬间,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
「爸爸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将热牛奶推给我。
「先喝点牛奶暖暖身子。」
暖身子?
我扭头看向玻璃外面。
四十度的高温,路面都起了「海市蜃楼。」
过往的行人,不是打着伞,就是挑着阴凉地疾行。
这样的天,需要暖身子?
我觉得他在开玩笑。
可当目光落回他身上,我又推翻了刚才的想法。
也许,他是真的认为这个天该暖身子。
这样的高温蒸烤下,男人还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六七件衣服。
他的脖颈处,甚至还围了一条落了色的围巾。
这也算是他身上难得的亮色了。
可就在这短短几分钟里。
他时不时地握拳哈气,一副冷到极点的模样。
-2-
「你,很冷?」
我没忍住开口。
他神色恍惚了一下,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
猛地将牛奶往回扯了一下。
因为动作过大,牛奶溅出来几滴,落到他的手上。
「啊!」
他反应极大,下意识捂住手,痛呼出声。
当他松开手的时候,我愣住了。
被牛奶溅到的部分,已经露出猩红的血肉。
明明只是几滴牛奶而已啊。
「对不起,爸爸身体出了问题。」
男人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强迫自己别开眼,不去看那道狰狞的伤口。
「你到底是谁?」
我将那些短信调出来,放到他面前。
「你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双鱼玉佩,还是复制人,对我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东西。
可当这两样东西连在一起,再加上这张和我爸爸一模一样的脸。
那就是明摆着有问题了。
男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如果我说,我才是你爸爸呢?」
这个答案,我已经猜想过了。
可问题是:
「你知道,我的爸爸现在在家里为我准备晚饭吗?」
男人沉默了。
但很快,他又抬头看向我:
「我知道。
「但你一定也怀疑了他。
「不然,你今天不会来的。」
现在,沉默的人是我了。
男人并没有因为猜对我的心思而得意。
他的眼神带着悲伤和歉意。
「萱萱,爸爸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手猛然攥紧。
即使一直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说不定是个神经病。
可心底还是忍不住抽痛了起来。
「萱萱,你还记得双鱼玉佩吗?」
-3-
这是男人第三次提到双鱼玉佩了。
而这一次的我,依然是长长地无言。
他没有催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直到怀里的闹钟发出「嘀嘀嘀」的声音,才忙不迭地起身。
「时间到了,爸爸要回去了。」
他拿出一本损坏严重的日记递给我。
「爸爸想说的话都在这里了。
「你看完,如果愿意联系爸爸,爸爸会一直等着你的。」
说完,不等我的回复。
他戴上帽子和手套,起身离开。
当走到门边时,他忽然调转脚步,走到我身边,用力地拥抱住我。
「无论你怎么选择,爸爸都爱你。」
男人离开了。
可那股寒意并没有消散。
我用拇指从身上捻起一片雪花,看着它飞速融化成水珠。
心底有些惶然。
这样的温度,这样的存在,真的还是人吗?
-4-
迟疑了一会儿,我还是拿起那本日记。
和现在简约的商务本不一样。
这本日记本是封面印着山水画的胶皮本,典型的红花绿山。
封皮有些发黄,带着年代特有的印记。
翻开日记本,第一页只有一个时间。
我动作停顿住,片刻后,猛然合上了本子。
1995 年 3 月 6 日。
那是爸爸离开家的日子,也是我们家支离破碎的开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了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家。
等到再有意识时,已经站在了玄关处。
「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说今天要加班吗?」
熟悉的男声从厨房响起。
我心头发酸,走到厨房,用力地抱住正在炒菜的男人。
男人身上带着油烟味,让人安心。
「爸……」
我用力地将头埋到他的后背,眼泪止不住地流出。
让我怎么相信呢?
这样生动,这样好的爸爸,怎么会是复制人呢?
「哎哟,多大人了,还和爸爸撒娇。」
男人停下炒菜的动作,回手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这里面热,你出去等着。
「等会儿你姑姑要过来,可别又让她说你跟个孩子一样。
「爸爸今天做了你最爱的油焖大虾!
「爸一会儿单独给你盛出来一碗,先让我闺女吃个够!」
男人说着细碎小事,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
「爸爸最好了。」
我压着哭腔,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我回房间等着。」
「去吧去吧。」
-5-
那本日记,还在我的怀里。
我有些痛恨。
为什么没有把这本日记丢在甜品店。
我盯着那本日记许久,最后还是锁上门,再次翻开。
【1995 年 3 月 6 日,晴。
【今天我们要出发去沙漠了。
【领ţů⁺队说,只要到达指定位置,就可以有三万的奖金。
【三万块,足够买一套新房子了。
【到时候就能从这个烂泥一样的家搬出去了。
【萱萱说过,她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自己的房间。
【等这次回去,她也可以拥有了。
【领队说了,无论成功与否,最多一年就可以回来了。
【时间太急了,只能给老婆留张纸条,希望老婆大人不要生气呀!】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爸爸离家出走的真相是这个?
不是贪玩不顾家,不是出轨有小三,而是要去给我挣一个自己的房间?
我飞快地掀开下一页。
日记并不是每天都写的。
第二页的时间已经变成了 3 月 10 号。
【1995 年 3 月 10 日,阴。
【已经坐了好几天的火车了,屁股都要颠碎了。
【有几个同行要离开,领队给发了五百块钱。
【有点心动。
【但,五百块可买不到什么房子。
【不能让萱萱失望!
【不能让老婆失望!
【不过领队终于说了我们要去干嘛了。
【居然是要找一个……东西。
【那玩意不都是神话里面的嘛。
【真不懂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
东西两个字的前面,被笔用力地划了几笔,看不出完整的内容。
按照今天那个人所说,很有可能就是双鱼玉佩。
我心底有些慌,又翻开了一页。
这次的时间更长了,已经过了一个月。
【1995 年 4 月 20 日,见了鬼的天气。
【我已经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了。
【时间在这里已经是模糊不清了。
【我对世界的认知,完全依托于领队。
【领队说走,我们就走。
【领队说停,我们就停。
【领队说休息,我们就休息。
【触目所及,全都是黄沙。
【我,还能出去吗?
【早知道就拿了那五百块走了算了。
【不知道老婆和萱萱怎么样了。
【我好后悔。
【今日又……失踪?了几个朋友。
【是的,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领队说,每待一天,就会加一百块。
【如果想离开,就立刻结算账务离队。
【可在沙漠里面离队,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我求着他们别走,可他们害怕,都走了。
【队里只有十五人了。
【我很担心,我是下一Ṱū⁰个。】
我的心开始揪紧。
我并不知道这些。
那个时候的我在做什么?
好像是因为爸爸的离开,而被奶奶扫地出门。
因为没有爸爸,而被人嘲讽。
妈妈的精神一天好,一天差。
差的时候就打我,说因为我不是男孩,爸爸才和人跑了。
好的时候就抱着我哭,说爸爸很爱我,我一定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那种折磨,持续了很久。
可我不知道,在我痛苦的时候,爸爸也是一样的。
【1995 年 6 月 15 日,我已经不知道这是什么天气了。
【黑云、黄沙,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恶劣的天气。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应该是我们来到了领队说的目的地。
【这里算得上是一个小村庄。
【不过,沙漠中间怎么会有村庄?
【算了,这些不重要。
【领队给我们每个人四万块,让我们决定是留下还是离开。
【留下的话,时间未知,每天有一百块的报酬。
【离开的话,会有人送我们走。
【钱,在这里,和废纸有什么区别?
【我想离开,可我不敢。
【那些同行者,那些离开的人,都永远沉睡在黄沙之下了。
【这几个月,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的朋友们,就是这样被迫离开的。
【三十多个团队,现在只剩下五个人了。
【我们都选择留下。
【我会永远留在这个沙漠吗?
【我后悔了。
【我的萱萱那么小,我的老婆还那么柔弱。
【我该怎么逃离?
【唯一的好消息,恐怕就是这里的储物很充足,有一个仓库里全是水。
【这里奢侈到我们可以一天洗一次澡。】
刚翻开下一页,门被敲响了。
「萱萱,你姑姑来了,快出来准备吃饭了。」
是爸爸的声音。
-6-
我应了一声,将日记塞到了床垫下面。
哪怕我知道,不会有人进入我的房间。
打开门,爸爸还站在门边,保持着敲门的动作。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一个冷硬的机器人?
我为自己的这种猜想而浑身发抖。
好在,爸爸很快恢复了正常。
「怎么这么久?」
爸爸笑着看向我,「是不是有什么小秘密了?」
「没有。」
我含糊地应着,「今天太热了,我头有点晕。」
「是不是中暑了?」
爸爸担忧地伸手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
温热,柔软,带着淡淡的香味。
「还好没发烧——刚好爸煮了绿豆汤,你等会儿多喝点。」
我在爸爸的碎碎念中,被带到了餐桌边。
姑姑一家已经坐好了,只等着我一个人了。
听到爸爸的话,表弟连忙起身去盛了一碗汤递过来:
「姐姐喝。」
温热的绿豆汤入口,我忽然又想起来那双猩红的手。
能被那样低的温度烫伤,真的是我的爸爸吗?
我捧着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无论怎么看,都是我面前的爸爸更像是真人。
「爸,当年你在外面……有遇见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我放下碗,开口询问。
我自认为这是一句普通到极点的话。
可姑姑一家连带着爸爸都沉默了。
他们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到我身上。
我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们的眼神冰冷无比,可脸上的神态却又很温和。
这种反差,造成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让我后背发寒。
和我一样反应的,还有表弟。
他沉默地坐着,小手却在桌子下面握住了我的袖子。
我感觉到,那只手在颤抖。
让人窒息的氛围。
「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爸爸眨了眨眼,重新变成我熟悉的样子。
我强装镇定,反手握住小表弟哆嗦的手,安抚地捏了捏:
「就是好奇——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也不是不能说。」
爸爸笑了笑。
「这事你姑父也知道。
「原本是要求保密的,不过你都这么大了,应该也不会出去乱说。」
他看向我,似乎在探究,又似乎在打量。
「当年我们几个人去新疆那边时,还真遇到了一样稀奇事。
「你也知道,沙漠昼夜温差很大的。
「我们在探险时候,发现了一群怪物。」
「怪物?」
「是的。
「那些怪物很神奇,生活在一个冰窟里。
「冰窟里全是四四方方的冰块,每个冰块里都生活着一个怪物。
「怪物的模样也不一样,有的长得像鱼,有的长得像狗,还有的像植物……
「而在冰块的最下面,则是几块像人一样的东西。
「那个东西肢ťũ̂⁻体极软,但不像人一样有五官,有指甲,有头发。」
爸爸半眯着眼,似乎在回忆。
「更神奇的是,那种东西是活的。」
-7-
我想象不出来那种东西。
也许像是北极南极那种冰面封印的病毒?
「对。是活的。」
姑父接过话。
他胖胖的身子挤在小小的板凳上,格外突兀。
往常他肯定会动来动去地调整坐姿,顺便抱怨。
但这一次,他的屁股没有半分挪动。
「那东西怕热。
「当时我和你爸都是被招募进去的。
「我好奇心比较重,趁着别人不注意,偷了一块怪物回去。
「那时候一起去的人都看傻了,也没人注意这事。
「我们到了营地,就用热水把冰化开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
姑父看向我,眼睛瞪得老圆,声音却猛地压低。
「那东西烫得满身打滚,皮上都是泡泡,血肉模糊的。
「也就是不会叫,不然我和你爸两个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姑父和爸爸两个人,居然是那里认识的好友。
不过按照他们所说。
那个怪物,倒是有点像今天的那个……东西。
「然后呢,然后呢!」
姑姑和表姐显然也是第一次听,都兴奋得不行。
「哪有什么然后。
「当时都怕被发现要赔钱,干脆直接用热水给化没了。
「不过当时营地里传得老邪乎了。
「说什么那东西能复制触碰过它的东西……还说什么能吃人啥的。
「我和你爸都是胆小的,没那么多好奇心,到了时间就拿着钱走了。」
「就这?」表姐遗憾地咂舌,「我还以为能多有意思呢。」
几个人都转而去讨论别的了。
只有表弟还在那里坐着。
我找了个借口,将他带回房间。
关上门,表弟眼圈瞬间红了。
他抱住我,让我蹲下,贴近我的耳朵:
「姐姐,他们在骗你。」
-8-
他们,在骗我?
这个他们,是爸爸和姑父,还是所有人?
为什么要骗我这个?
我想细问,表弟却不肯说了。
直到姑姑敲门,带着表弟离开,我还有些恍惚。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站在房间里,感觉一层层未知像是蛛丝将我团团围住,不能喘息。
房间外面,是爸爸收拾屋子发出的轻微声音。
自打妈妈走后,这些活都是爸爸一手承包下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是那个像乞丐一样的男人比较可疑。
可我居然第一个怀疑的,是朝夕相处的爸爸。
我掀开床垫,将那本日记拿出来,继续翻看着。
日记的很多内容都是抱怨工作。
我没有时间细看那些,只找着冰窟的关键词。
终于,在 1996 年 2 月 6 日那篇日记里,我看到了类似的叙述。
【1996 年 2 月 6 日,黑夜。
【我已经彻底没有时间的概念了。
【现在应该是来到这里的第二年了吧。
【也许是的。
【听说后勤那边在准备饺子了,应该快过年了吧。
【真的是太奇怪了,这才多久,我都忘记萱萱和老婆的样子了。
【领队今天带我们去了一个冰窟。
【来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
【怪物,全都是怪物。
【领队说,这是希望,是未来。
【可我觉得太邪门了。
【我有些害怕……这种情绪应该是害怕吧。
【我已经麻木到分不出来了。
【我看到老王偷了一块冰块。
【真羡慕他,还有这种活力。
【我不行,我感觉自己老得要入土了。
【我后悔了。
【这种情绪,是后悔吗?】
这里的老王,就是我的姑父?
我对比着日记和爸爸说过的话,又翻开一页。
【1996 年 2 月 12 日,晴。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领队说给我们全体放两天假。
【是因为要过年了吗?
【我记得还有几天才过年啊。
【老王说今天是南方的小年——原来南北方小年还不一样啊。
【又学到了一个新知识,等回去告诉萱萱和老婆。
【老王最近有些奇怪。
【我看到他经常去偷那些怪物。
【老天爷,希望不要拖累我,我还想回家呢。
【不过昨天他说有一个新的发现要告诉我。
【他总是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不管这些了,我想想今天有什么要记的。
【对了,今天吃的居然是汤圆!
【这东西不是元宵节吃的吗?
【想念老婆包的韭菜鸡蛋饺子。】
再往后翻,是明显被撕掉几页的痕迹。
【1996 年 4 月 22 日,恐怖。
【那是个怪物。
【绝对不能让这种怪物流出去。
【老王已经……
【我要活着。
【可我已经碰到了。
【怎么办!
【老婆!我该怎么办!
【萱萱……】
后面就是杂乱无章的话。
重重叠叠的文字压在一起,让人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们,似乎遇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日记里面说的老王已经……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怪物占据了老王?
还是怪物复制了一个老王?
现在的姑父是复制的?
我继续往后面翻着,试图找到新的有用的信息。
【1996 年 5 月 3 日,冷。
【我看到。
【我终于知道那些怪物是什么了。
【被双鱼玉佩复制出来的怪物。
【怪不得会有这么多水。
【他们想要出去。
【我要坚持住。
【活着!
【这里,好冷。
【我能活下去吗?(划掉)
【我一定会活下去的。】
-9-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不敢置信地继续往后翻,全部都是空白。
就这?
我靠着床,烦躁地啃着指甲。
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底谁才是假的。
我掏出手机,看着那个没有保存的号码,有些恼怒。
这是给我选择的机会吗?
这分明就是要我再联系他的钩子!
心里抱怨着,我还是向那个号码发送了见面申请。
短信发送出去,迟迟没有回应。
难不成在那个冰窟?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
等回过神来,将日记本放回了抽屉。
天已经黑透了,等明天睡醒再说吧。
可我没想到,第二天睡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爸爸的背影。
我爸背对着我,坐在窗户边,正看着什么。
是那本日记!
-10-
「你从哪里找到的?」
爸爸注意到我的视线,没有丝毫躲避。
「我还以为这东西搬家的时候丢了呢。」
他摸着日记本,有些感慨,「幸好你找到了,不然我还以为那些事都是我做梦的呢。」
我坐起身,不自觉地加大音量:「这是你的?」
「不然呢?」
我爸一脸茫然。
「爸爸不是故意翻你东西的。
「谁让你昨天这么反常,爸爸也是担心你在外面受欺负了不好意思说。
「居然看到这个了。」
他将日记递给我,「不过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我接过日记本,没有吭声。
现在的我,已经分不出来谁是真,谁是假了。
「爸,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真的吗?」
「差不多吧。」
我爸叹了口气,视线落到我身上。
「萱萱,不管你看了多少。爸ƭũ⁹爸只想告诉你,你就当是个故事,看完就忘记吧。」
「为什么?」
没想到我爸会这么说,我有些错愕,「你刚才不是说日记里面都是真的吗?为什么要当作故事?」
我爸迟疑了几秒。
我立刻上前抱着爸爸的胳膊,撒娇:「好爸爸,我真的好奇,你就告诉我吧。」
从小到大,爸爸最吃这一套。
这次也是一样。
没多久,我爸就无奈开口。
「萱萱,你知道双鱼玉佩吗?」
这是我第四次听到这个词。
只是这一次,是从面前人嘴里说出的。
「我大概听过一点。」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音,「据说是可以复制东西的玉佩?」
「不是。」
爸爸摇了摇头,「复制东西,是对的。但不是玉佩。
「双鱼玉佩之所以被称作双鱼,是因为它曾经复制出来两条一模一样的鱼。
「无论是鳞片,还是骨龄,又或者是我们特意标注出来的记号,都和母本一模一样。
「但,这不是我们主动复制的。」
「不是,主动复制的?」
我喃喃重复。
「是的。」
爸爸肯定了我的话,再次重复,「是突然出现的。
「最初,我们在探索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天然的冰窟。
「说是天然,也不尽然。那个冰窟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但里面的东西,很难让人和天然联系起来。
「之所以用这个形容词,只是因为那是非人力所能达到的程度。
「你姑父……就是老王。从刚进队,就胆子大,三番五次地违反规定。
「不过他年纪小,嘴又甜,我们都愿意给他打遮掩。
「他这个人,定不下来心,因为无聊,还从后勤那边弄了一条小鱼养在保温杯里。
「冰窟那件事,你应该知道了。但有一点,我没有写。」
爸爸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那天晚上,老王忽然把我晃醒。
「他当时的表情,惊恐又兴奋,他说,他的鱼变成两条了。
「我当时正困着呢,也没有理他,只当他是又从后勤弄了一条。
「但是等我睡醒的时候,我发现,老王的鱼死了。
「他捧着碗,里面只有一条已经臭了的鱼。
「他说……鱼消失了。」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的不安。
被复制出来的,会消失?
还是复制物死亡,母本消失?
既然是一模一样的东西,那就没办法区分。
除非,一直盯着,在出现的瞬间,做好标记。
「那,后来呢?」
-11-
「后来,你王叔就有点魔怔了。
「他一天到晚捧着他的杯子,非说里面是两条鱼。
「我们当时以为他是被这环境逼疯了。
「直到后来,我看到……那条死鱼,变成了冰块里面的怪物。」
爸爸的表情带着些许惊恐。
「是的,一个活着的怪物。
「你王叔说的用热水浇的怪物,其实并不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
「准确地说,那条鱼才是第一个。
「萱萱,你能想象吗?一条鱼,在你面前变成一块跳动的蓝点。
「这个蓝点,随着时间一点点变化,最后居然和你王叔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那种原始的形态。
「而是,有鼻子有眼,有脚,有声音的缩小版老王。」
爸爸的声音在抖。
「那个东西长得很快。
「一开始只有拇指那么大,但短短半个月,就长到了老王的腰部。
「我劝着老王快点处理掉,但是老王非说要研究研究。
「我记得前后也就一个月的时间,那东西居然……
「居然长得和你老王一模一样,我都认错了好几次。」
「那,我姑父……」
书里说的老王已经,难道是指的被复制人替代吗?
「没有。」
爸爸看出我所想,摇了摇头,「那东西怕热,还老想着吃老王。
「说来也奇怪,一般的温水都能给他烫伤,可接触人体却没有丝毫伤害。
「发现那东西想吃人的那天,老王就用热水把那东西化了。」
爸爸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忽然扭头看向我。
他的眼里没有神色,像是一块冷硬发黑的石头在定定盯着我。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停滞了。
「萱萱,爸爸接下来的话,绝对不能说出去。」
「我,我会的。」
我咽了咽口水,答应下来。
「在那个冰窟,我们发现了一样东西。一样,可以复制任何活物或者死物的东西。」
「双鱼玉佩?!」
「对,和网上流传的那个东西一样。
「只是,我们没有见过那样东西,我们也不知道那东西的具体模样。
「只知道,只要在冰窟,就会有东西被随机复制。
「远离冰窟,复制体的生命就会逐渐虚弱。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我背后发寒,一种被躲在黑暗中未知盯上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说……姑父的复制体活了……好几个月。」
我回答得很慢,因为猜想太过惊悚,而咽了好几口唾液。
「所以……那个复制体很有可能在你们周围好几个月……甚至,有可能就是被你们带回去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我甚至屏住了呼吸。
我爸点了点头。
「也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才有机会逃出来。
「营地后面爆发了一场混乱。
「我们发现,之前分散的小队成员,居然回来了。
「他们周身温度很低,脚上和身上都有烫伤的痕迹。
「这些人漫无目的地四散开,没有半天就消融了。
「直到第二批人出现。
「第二批出现的,是我们第一批去冰窟的人。
「那群『人』长得和我们几乎分辨不出。
「为了安全起见,上面人把我们这群长相一样的人,关在了一起。」
「关在一起?」
「是的,他们让我们去用热水洗澡。
「复制人不是会怕热水吗?
「但,那天夜里,我亲眼看到一个复制人吞吃了他的本体。
「吞吃本体后的复制人,顺利地经历过热水的检测,和我们这群『本体』融成一团。」
爸爸说的每个字我都懂,但组合起来的话,却那么震撼。
「你,你没有上报吗?」
「没有办法上报。」
爸爸叹了一口气,「营地里面阶级很严格,被复制的那个人,是我的上司,所以……」
「所以就炸团了?」
爸爸点了点头,语气也失落下来:「我发现,吞吃母本的人要长时间待在『双鱼玉佩』所在的位置。要么,就需要大量的水来维持生命。
「幸好有沙漠,不然我们可就危险了。」
说到这,爸爸笑了笑,揉了一把我的脑袋,「那些东西离你很远的,所以,就当个故事听听吧。」
我含糊地点着脑袋,直到爸爸走出门,心里还想着这些事。
按照爸爸所说,和日记里面的内容似乎可以对上。
可,那个人,真的是复制人?
表弟说的骗我的,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撕掉的几页日记……
我脑子彻底变成糨糊了。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可能还能发现点细节。
但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情感时刻在和理智对冲,让我无法探索到真正的真相。
「如果能找到那几页被撕掉的日记就好了。」
我捂着脑袋,倒回床上。
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一切的真相,都在那几张日记上。
手机屏幕亮起,是那个号码。
【不要相信别人的话,日记残页在爸爸这里,老地方见。】
果然没给我选择的机会。
跟原来的爸爸一样。
察觉到这个想法,我的心猛然一顿。
跟,原来的爸爸一样?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按照爸爸所说,那个东西是复制人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为什么我还会本能地觉得,那个东西才是我的爸爸呢?
我,真的能分辨出来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吗?
-12-
熟悉的地方,男人熟悉的装扮。
这一次的他,穿的衣服更多了。
畏热、体寒如冰……
一切都和爸爸说的怪物对上了。
可他,真的是怪物吗?
我点了一杯冰镇柠檬水,喝了两大口之后,才开口。
「日记残页在哪里?」
「怎么还是这个急性子。」
男人笑了,「爸爸的时间有限,日记残页,你可以带回去看。
「你,有什么想问爸爸的吗?」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找我。」
这是我目前为止最大的困惑。
如果面前人是复制人,按照爸爸所说,他需要吞吃到母本。
可他的母本是爸爸。
所以,为什么,会找到我?
如果是通过我来对付爸爸,不是有点多此一举了吗?
「因为……你是萱萱啊。」
男人情绪低落,「你和你妈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人。
「从那里逃出来,我脑子里只有你们两个。
「除了你们,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找谁。
「想你们了,就来见你们了。」
「……」
久违的负罪感爬上心头。
我设想过男人很多种回答,唯独没有这一种。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没有出现?为什么,你会变成这种模样……日记本里面说的怪物,到底是什么?还有,姑父怎么了?」
我还是没有忘记日记本里面关于姑父的那句话。
哪怕是爸爸给了一个解释。
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有哪里不对。
男人抿了抿嘴,开始一一解答。
「我,一直在冰窟里。
「我在那里,待了十五年。」
十五年!
我不自觉地瞪圆眼睛。
爸爸回到这个家,也整整十五年了。
「我,恐怕已经不算是人了。
「在那个冰窟里,有很多我这样的……怪物。
「我们是被冰窟庇护的母本。」
男人的声音低哑,「十五年前,营地发生了一场关于复制人的暴乱。
「吞吃母本的复制人,逃出了营地,来到外面的世界。
「还有一部分的母本,逃到了冰窟。
「那些复制人,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进入冰窟,只敢在外面徘徊。
「我们在那里躲了一周,才忽然发现,我们失去了生理反应。
「没有体温,不知冷热,不知饥渴……
「比起围在洞口的复制人,我们才更像是怪物。
「直到半个月后,那群复制人突然消失了。
「我们惊喜万分,以为终于逃脱死亡的诅咒了。
「可,第一个踏出冰窟的人,化在了阳光之下。
「我们,被囚禁在了冰窟。
「有的人受不了,选择了自我了结。
「可是第二日,那个人就会重新活过来,变成原始形态的蓝点。
「就像是……水鬼找替身一样。
「当水鬼找到替身,那么替身就会接替他,成为新的水鬼一样。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来保证族群的数量。」
男人说到这,忽然对视上我的眼睛,眼神里带着些许悲伤。
「至于你说的姑父……应该,是吞吃了母本的老王吧。
「根据我们的研究,这种复制人有四种形态。
「初始的蓝块是卵子期。
「被激活开始复制时期是成熟期。
「复制完成则是完全体。
「吞吃母本获得记忆则进入繁衍繁殖期。
「如果中途死亡,他们就会重新变回卵子期。」
我脑子「轰」地一下,一片空白。
想到表弟上次古怪的行为,和那句话。
我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繁衍期的怪物,会传染吗?
「我是说,如果复制人和人生下孩子,那孩子还是人吗?」
「复制人不会和人繁殖。
「但复制人和复制人,是可以进行繁育后代的。
「他们的后代有一半可能会是人,还有一半可能,会变成复制人。」
「坏了!」
我猛地站起来,「把日记残页给我,我要去找表弟!」
哪怕是有一半可能,那也是我的表弟啊。
男人顺从地将残页给我。
见我要走,又叫住了我。
「萱萱,你确定,你的表弟,是人吗?
「老王活着的时候,偷了很多蓝块。复制人走的时候将那些蓝块带走了。
「我有时ťű̂ⁿ都在怀疑,他们是不是把那个东西也带走了。
「不然那群怪物为什么可以消失。
「靠着那些水,他们出不了沙漠的。
「如果他们真的带走了那个东西……你的姑姑、表姐,可能已经是被吞噬母本的复制人了。
「至于你的表弟。
「如果他是中途分化成的复制人,那么他需要回归卵子期,进行复制吞噬新的人类。
「你觉得,谁会是那个被复制的人类?」
他看着我,眼神中带着怜悯和悲切。
「萱萱,你要知道,复制人是一个贪心的种族。
「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他们会优先选择更高的智慧生物进行复制。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会进行扩散式繁衍。
「你知道,他们会选择谁进行复制?」
我没有说话,快速离开。
我知道男人的意思。
他在暗示我,我会成为表弟复制的人选。
可,万一呢?
万一表弟还是人,万一表弟还没有被复制。
那,我是不是有可能救下他?
-13-
出了门,我看着脚下的影子,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我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姑姑一家的住址。
从爸爸回来之后,姑姑一家每周都会过来聚餐。
在我的认知里,我们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可直到我准备去他们家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对他们一点都不了解。
我该去哪里找他们?
是通过爸爸吗?
-14-
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刚洗完澡出来。
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有些奇怪地问我:「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上班吗?」
「我发现,吞吃母本的人要长时间地待在『双鱼玉佩』所在的位置。
「要么,就需要大量的水来维持生命。」
爸爸上一次的话,又一次浮现在耳边。
即使不想承认。
可Ṱų₉,现在的我。
内心的天平还是偏向了那个男人。
「爸,我想去姑姑家一趟。」
我注意到,爸爸的手停滞了一瞬。
与此同时,他看我的眼神猛然转变。
像是审视,又像是探究。
「不是昨天才聚过吗?怎么又想见姑姑了?」
「没,我今天看到一个玩具,感觉表弟会喜欢的……买完才想起来,不知道姑姑家在哪里。」
「你表弟生病了,最近不适合过去。」
爸爸将毛巾扯下,转身看向我。
「等你表弟病好了,我会带你过去的。」
我手心一紧。
表弟是病了,还是,分化了?
明明爸爸陪了我十五年,照顾我十五年。
明明我应该全身心地信他。
可我却可悲地发现,我居然没有迟疑地,就怀疑起面前人。
「好吧。」
我低下头,「那我先回屋了。」
直到关门前,我都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凝在我的背后。
日记的残页已经发黄,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
我费了很大工夫,才勉强看懂上面的字迹。
【1996 年 3 月 13 日,黑夜。
【我好像真的见鬼了。
【一条鱼,怎么会变成一个人呢?
【草草草!】
【1996 年 3 月 14,夜。
【那东西又长大了一点,和老王更像了。
【我有点害怕。
【我有种怀疑,这东西,可能就是我们要来寻找的目标。
【妈的,老王是不是疯了!】
【1996 年 3 月 15,夜。
【我从睡梦中惊醒时候,那个东西正坐在我面前。
【他在叫我的名字,让我去冰窟里去。
【我是疯了吗?我差点以为这就是老王!
【我威胁老王要把这件事上报,老王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老王说,明天就会处理掉。
【我受不了!】
【1996 年 3 月 16,夜。
【那个东西,有思想!
【我看到了,他躺倒在了老王的身上,和老王融为了一体。
【我很害怕。
【面前这个人,是个怪物!
【可我却不知道和谁说!
【这样的怪物!我身边到底有多少。
【老婆,萱萱,我恐怕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所有的日记都看完了。
我的心里冰冷一片。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
爸爸,好像真的是那个复制人。
那他们留着我的目的是什么?
让我作为表弟复制的备选,还是某种繁衍的对象?
我控制不住地啃起手指。
乱七八糟的信息掺杂在一起,让我恨不得尖叫出声。
手机亮起,还是那个男人的信息。
【复制人的生命只有十五年。
【想要活下去,要么,就是吞吃掉母本。
【要么,就是等十五年到期,母本死亡变成蓝块。
【我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爸爸将选择权交给你。
【是帮助爸爸杀掉复制人,让一切回到正轨。
【还是……】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
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缺席了我十五年,复制人陪了我十五年。
也许身份是假的。
可这十五年的疼爱绝对不是啊!
我会如何选择?
我又该,如何选择?
-15-
【没有办法共存吗?】
我还是打下这句话。
对面回复得很快:【有,找到「双鱼玉佩」。】
可问题是,谁也不知道玉佩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这东西又是什么模样。
不对。
脑子里快速地闪过什么。
我摸过手机,飞速地发送信息过去。
【你是怎么出的冰窟?
【不是说,母本出不了冰窟吗?你是怎么出来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双鱼玉佩」就在你的身边呢?】
对面沉默。
我接连发送了许多条信息,都没有再收到信息。
-16-
当我再次打开房门,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爸爸又在洗澡。
经过提醒之后,我才发现,爸爸洗澡的次数真的很多。
一日三次,从来不会少。
以前,我觉得是爸爸爱干净。
但现在,我却莫名地心慌。
爸爸,是复制人吗?
爸爸,真的是复制人吗?
所有的证据都在告诉我这个答案。
可我还是不敢置信。
人的记忆可以被复制,难道情感也会被……
不对。
男人没有被吞噬,那他的记忆,是哪里来的?
爸爸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婚。
也就是说,他一直处在一个完全体的状态。
那么,他是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的经历的。
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女人的形象。
是妈妈。
是——莫名失踪的妈妈。
如果,是妈妈告诉的呢?
又或者是。
如果当初,妈妈也成为复制人的母本,成为被吞噬的母本了呢?
如果,爸爸是从同类的口中得知过往的呢?
我恍惚记得,爸爸刚回来的那段时间,妈妈疯得更加厉害了。
她抱着我,日日夜夜地哭,不准我靠近爸爸。
亲戚都说是因为我爸回来了,我妈震惊疯了。
可如果,是妈妈发现了异常呢?
男人脖子上的围巾,一遍遍在脑子闪过。
我终于记起,那条围巾的来历。
那是,妈妈亲手织的亲子围巾啊。
明明,我也该有一条的。
我摸向自己的脖子,有点想不起来那条围巾放到了哪里。
「怎么又在发呆?」
爸爸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
我看着他,忽然不想再猜下去了。
「爸爸,你是从冰窟里出来的……吗?」
怪物两个字,我没有办法说出口。
爸爸站在原地。
他捏着手里的毛巾,定定地看着我。
这种目光,让人熟悉。
仔细想来,就像是我看宠物的眼神一样。
「你遇见了什么?」
爸爸的声音很平静,「为什么这样问?」
「爸爸,你是吗?」
我没有回答,只想追求一个答案。
他站在原地,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像,又像是智慧生物之间的对视。
最终,他坐到我的对面,点头承认了。
「是。」
-17-
就这么轻巧地承认了?
我有些不敢置信。
爸爸拿起桌子上放凉的茶水,一口喝完。
「我很了解你。」
爸爸开口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问我。
「是找到了日记残页?」
他低头笑了,「那你应该见到他了吧。」
他指的是谁,我们心知肚明。
「这太荒谬了。」
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科学的事。」
「为什么不会有?我们的存在,就代表不科学吗?」
爸爸收了笑,看向我,「人类,对于认知不了的事物,只会有这一句话吗?」
他用一个词,将我们划开,将我们过往十几年全部抹除,将真相展示在我面前。
「爸……」
我看向他,「你,你们到底是什么?」
他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一样,问我:「你玩过赛年制游戏吗?」
我有一瞬间茫然,不知道话题怎么跳跃到这一步。
「赛年制游戏,每个新的赛年,都会更新新的东西。
「你可以把我们理解成,上个赛年的旧东西。」
他嘴角带着笑,「就像是你们年轻人常玩的那些,逆水寒啊,王者荣耀,剑网三什么的。
「每个赛年制,都会有一批看着厉害,实则无用的东西留下来。
「这些东西,要么被分解,要么就被留下来做个纪念。
「我们,就是上个纪年留下来的纪念品。」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小事一样。
「地球是一个古老而充满魅力的星球。
「在这颗星球上,经历了无数的纪年。
「每个纪年都有独特的背景。
「所以有一些你们不了解的东西,并不能称作不科学。」
我有些想笑。
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反驳我那句「不科学」吗。
「那按照你所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这个『赛年』,是因为『双鱼玉佩』?」
「差不多吧。」
爸爸又一次承认了。
「双鱼玉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不是东西。」
爸爸这次很严肃,「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 bug,也可以理解成一个钥匙,或者是挂。
「它是我们融入新纪元的指明灯,也是我们的保护伞。」
「那,我妈妈呢?」
我没忍住问出口。
「人类,似乎总对过往的事与情执念很深。」
爸爸感慨了一句,还是告诉我真相。
「你妈妈,是个很伟大的女性。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反杀我们种族的人。
「一般来说,为了迷惑敌人,我们在吞噬母本的时候,会释放一种麻醉物质。
「但你妈妈,在被吞噬时,清醒过来。
「她很聪明,利用热水逃脱了吞吃。逃离了这个地方。」
我呆呆地坐着,目光落到自己的裙子上。
直到裙子上出现几处深色,我才发现自己在哭。
面前的爸爸并不关心。
就像是一瞬间,他脱下了那层名为亲人的皮囊后,也脱下了对我所有的关心和呵护。
「为什么不骗我……为什么不骗我一辈子。」
我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声音像平ẗų⁼常一样。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真相。
「人类有句话很好,叫作不要自欺欺人。
「我觉得,你也是这样想的。
「更何况,你姑姑发来信息了。
「你的表弟,等下要过来。」
表弟?
恐怕是,另一个我吧。
因为我无用了,所以可以不再伪装了。
-18-
门被敲响。
进来的人,是那个男人。
他看着爸爸,拿下了帽子。
「果然是你。」
爸爸声音里还带着笑。
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微笑的弧度都是一样的。
男人看向我,声音里带着歉意:「爸爸来晚了。」
爸爸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开心。
我看向男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周身的寒意更重了。
他摘下手套,露出那双受伤的手,对准爸爸:「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确实,我以为你该死在冰窟里,成为我们新的同伴。」
爸爸的声音很轻,「所以,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杀了我?
「还是,你想模仿我的妻子?」
男人打断爸爸的话:「那是我的妻子。」
「随便你吧。」
爸爸无奈地摇头,似乎懒得和我们争论这些,「我们只是想繁衍罢了,你们没必要对我们这么喊打喊杀,我们可以共存不是吗?」
「你们的共存,是以人命为代价的。」
「看来我们是没有办法达成一致了。」
爸爸扭头看向我,「你希望谁能存活下来呢?」
「我, 我不知道。」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分成两个人。
一个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人甚至想杀你, 你应该选择真正的爸爸。
一个则在我的耳边大吼,真的假的, 有那么重要吗?过去那么多年,是这个人帮你抵御风雨, 是这个人陪你长大, 是这个人为你奉献出全部的爱。
「不能共存吗?」
我期盼地看向爸爸, 「『双鱼玉佩』不可以让你们共存下来吗?」
只要找到双鱼玉佩, 就可以共存不是吗?
我舍不得那个为了我付出一切的爸爸, 我也舍不得放弃这个陪了我十几年的爸爸。
所以,为什么不可以共存呢?
长久地沉默。
「回屋去吧。」
男人和爸爸看向我, 同时说出这句话。
我像是一个背叛者, 灰溜溜地逃回屋子。
好像只要捂住耳朵, 一切就不会发生一样。
外面很安静, 安静到好像没有人存在。
十分钟,半小时,一个小时……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19-
「萱萱, 快点,姑姑到了。」
我慢慢地拉开门,看到了姑姑一家等在客厅。
小表弟没有来。
姑姑手里抱着一只黄狗, 冲我招呼着:「快来,前几天你不还说想要一只狗吗!这只老聪明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我身上。
而我的目光,落到了屋子中间的水上。
活下来的,是哪一个呢?
「你想让谁活下来,谁就可以活下来啊。」
一只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毕竟,你可是我们的指明灯啊。」
指明灯三个字,像是某种开关,让我定在原地。
无数的记忆从大脑深处涌出。
一瞬间, 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
为什么姑姑们每周都要过来。
为什么爸爸离开冰窟, 也和正常人一样。
为什么我会相信男人是真正的人类。
为什么男人会突然这么冒昧地逼上门。
为什么他不停地强调把选择权交给我。
为什么,我会选择,让男人去死。
因为他在怕,怕我知道真相之后,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在试探我。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 来到我的身边,只为了确定一件事。
-20-
谁说「双鱼玉佩」就一定是个物品呢。
爸爸,明明很早就告诉过我了啊。
我伸手抱住了小狗, 擦掉他的眼泪。
随着这个动作, 客厅里所有人像是得到什么指示一样,像往常一样笑了起来。
就像没有小表弟, 就像小表弟从未出现过。
-21-
遥远的冰窟,一个男人猛地从电脑前站起。
「教授,十八号实验体死亡。
「但我们已经发现了『双鱼玉佩』的波动信号。
「是否进行下一步行动。」
ťūₛ
女人看着闪烁红点的地图, 转过了身。
脖子上的围巾鲜艳至极:
「放出所有实验体,全力捕杀『双鱼玉佩』。
「旧事物,就该随着旧纪年一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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