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第六年。
在地府视频 APP 刷到儿子摇花手,骑鬼火。
才知道老公江洺赫在我死后半年就有了新的女伴。
还将儿子送给别人抚养还养废了。
江洺赫快要再婚那天,我重生了。
-1-
再睁眼。
我成了江洺赫家的新保姆。
负责保洁的佣人阿姨领着我朝楼上走:「待会儿记住要谨言慎行,江家的小祖宗不好对付,那个大的也更不好惹。
「这都是换的第一百零八个保姆了。」
我震惊:「???」
佣人阿姨再三叮嘱我:
「记住左脚先进去,不然江先生会发火的。」
我再次震惊:「???」
她同情地看我一眼。
随即目送我进房间。
刚踏进房间门时,我猛然想起佣人阿姨刚提醒我的事。
迈出去的左脚迅速撤换。
但已经晚了。
我右脚绊左脚,成功摔了个狗吃屎。
屋内一声女声毫不留情地嘲笑:「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就你,还想靠傻白甜这一招勾引江总啊?」
我抬头看过去。
江洺赫的办公桌旁。
坐着一个娇俏漂亮的女孩儿,窝在他的椅子上转来转去晃着腿玩耍。
年轻,水灵。
原来,这就是他新找的女朋友啊。
-2-
我爬起来后。
看了她两眼。
「时意。」低沉男声传来:「没礼数。」
我年纪也老大不小了。
跟江洺赫在一起这么多年,老夫老妻的早也不像当初那么充满新鲜感。
可乍一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
我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新来的?」
脚步声朝办公桌那边走去。
他一眼都没看我。
我嗯了一声。
我全程没敢怎么抬眼看他。
只偷瞄了几眼。
江洺赫还是这么高大帅气。
虽然岁月在他鬓发间留下了些许痕迹。
但眉眼俊美如初。
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稳重跟疏离感。
叫时意的女孩儿撅了撅嘴,似乎不满意地说的话:「人家又没有乱说。
「你忘了这两个月已经是第几个了,都想着勾搭你。」
江洺赫笑了声。
笑声里似乎带着宠溺:
「你先回去。
「明天再来接你。」
-3-
酸涩感涌上心头。
明明我的老公就在眼前。
我却连开口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明明回来前。
我在地府鬼音 APP 上刷到我老公跟儿子的视频。
儿子顶着头黄毛跟一群不良少年飙摩托,骑鬼火炸街。
老公则是各种花边新闻频发,身边总是站着年轻貌美的女孩儿。
我还气得火冒三丈,飙脏话:
「上去我就打爆他的狗头!
「不是说一生只爱我一个吗?!没了我不能活么!
「就这?
「还有我那么大个十佳少年温柔善良可爱的儿子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鬼姐妹:「打!上去打爆他的狗头!男人不打不成器!」
于是这六年的地府志愿者工作时长,申请得来了六天还阳假。
借用他人的外貌回到阳间六天。
六天后。
又会消散于无形。
原以为见面我就敢给他们一人来一顿爱的教育。
谁知道。
我俨然像是一个局外人。
我好像……
离他们的生活真的很远了。
「江嘉礼在他自己的房ṭų₅间,你去打个招呼吧,以后他的饮食起居就由你负责了。」
江洺赫似乎很忙。
一直垂眸看着桌上的文件。
-4-
我应下后离开。
去找儿子的房间。
这不是我以前的家。
以前的家比这小很多。
当年我们的小家是从人家那里买来的二手房,不算大,Ŧüₒ但很温馨。
后来江洺赫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他在城南买下了一套别墅。
我们花了很多心思装修。
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
我却突然出了意外。
下班回家的路上。
我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以前的我喜欢散步回家,路上那排银杏树到秋天的时候,金黄一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踩上去很舒服。
江洺赫下班早会来公司楼下接我。
那时候无论他多忙,看到我出来都会立马结束电话或者收起笔记本。
我们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话不算多,会安静地听我讲一天之中遇到的趣事。
都是些琐碎小事,家长里短。
但他好像从来听不腻。
我记得,回家路上天空的晚霞格外漂亮。
我还会把脚塞进落叶堆里踩着玩,看着鞋面被树叶没过。
一抬头,看到江洺赫站前面停下来等我跟上。
出事那天。
他跟我视频通话:
「等我两分钟,过了这个路口就到你公司楼下了。」
我拎着一袋菜。
同事的妈妈从老家来城里给她带了好多土特产,她吃不完给我们一人分了点儿。
想着回家做个啤酒烧鸭。
我还在思考着菜单:「晚上吃啤酒烧鸭,羊肉汤,待会儿再去买点螃蟹吧?这个季节的螃蟹最肥,嘉礼最喜欢了。」
江洺赫:「行。」
我还在喋喋不休:「小郑的妈妈可真好呀,这么远还带了那么多菜来给她吃,还做的那个红豆腐,你吃过没,我小时候吃过,可下饭了……」
他低低笑起来:「都多大了,还这么馋。」
「民以食为天。」我跺了跺脚,路边的树叶已经掉光了,冬季已深,刮来一阵风冻得我缩了缩脖子。
我看了眼远处,小声嘟囔:「你怎么还没来。」
他笑意更深:「我都看见你了,蹦得跟兔子一样……」
话音未落。
一阵刺耳的撞击声划破天际。
-5-
一男子酒驾行驶至繁华街道路段,发生连环车祸撞击重大事故。
七死十八伤。
冬至那天。
我就在我最幸福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江洺赫跟儿子。
算命的曾说我会嫁给有钱人。
算命的还说江洺赫成为商界大佬后仍然会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算命的还说我为他生下儿子一家三口幸福生活十年后我会死于意外。
我起初不信。
一一应验。
一语成谶。
可现在。
他身边还是有别人了。
我无力改变这种结果。
但嘉礼是我跟他的儿子。
他怎么能这么不上心?
现在的别墅就是当初买下的新房。
我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江嘉礼的房间。
房间里的喊麦声震耳欲聋。
我人都快裂开了。
江嘉礼从小到大接受的钢琴熏陶,风格也转变得太割裂了吧?
我敲了敲门,没人应。
门也没锁。
我推开门向里面看去。
-6-
江嘉礼穿着紧身小脚裤。
在房间里跷着二郎腿打王者农药。
嘴里还出口成脏。
听到他骂人的时候。
我感觉天都塌了。
我捂着心脏,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说实话。
这么多年了。
我吃不准该用哪种态度教育他。
怕太严厉了又会起反作用。
江嘉礼看到我了,但只瞟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继续盯着手机:
「你他娘的打的什么啊?键盘上撒把米鸡都比你会玩!
「蠢死了!废物!」
我安静地站在门口。
细细地打量他的样子。
江嘉礼长得好高了。
-7-
怀孕的时候生他难产。
差点儿要了我半条命。
江洺赫气得好久都没抱过他。
后来江嘉礼长得越来越像我,性格也好,阳光可爱,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小暖男。
小时候跟个小大人似的。
老是把自己的过年钱偷偷塞给我,要我去买金子。
只是。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了?
是我走得太突然了,他心理出现了问题了吗?
「嘉礼,我是新来的阿姨,负责你的饮食起居。
「你在玩什么游戏?」
他没理我。
我走进屋,简单收拾房间里散落的物品。
但还是没忍住犯了唠叨毛病:
「江嘉礼,你都十八岁了,成年人要学会约束自己的言行,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好,待人处世要文明礼貌……」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8-
半晌后。
江嘉礼嗤了声:「你一个保姆,又不是我妈,管这么宽。」
我本想怼回去。
他把手机一扔,坐到电脑前。
「再说了。
「就算是我妈,也没这么管过我。」
心脏,瞬间ṱú₎又被刺了一下。
江嘉礼的人生。
我已经错过了太多时间。
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又缺席了他的旅途。
我该怎么做呢?
这六天的时间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烦死了,出去!」他已经没了耐心。
冲我嚷嚷。
出去前,我轻声说道:「就算ẗű₈是你妈妈,知道你现在平安长这么大了也会很高兴的。」
去厨房做了一些家常小菜。
刚做好饭菜。
他们父子就都在桌旁坐着了。
只是两人依旧各自冷漠,一个看着手里的文件,一个拿着手机打字。
我以前还做过美食博主,经常拉着他们试菜。
很早期的时候味道拿不准,江嘉礼有时候甚至还会抱怨。
江洺赫也不惯着,一个糖炒栗子在他头上爆开:
「吃饭闭嘴。」
太久没做过饭了。
江嘉礼先动筷子。
夹了一只油焖河虾,咬了一口。
表情突然起了变化:
「这虾……
「好咸!」
-9-
江洺赫垂眸看了眼菜,似乎没打算动筷子。
但随即,他一句漫不经心的话。
立刻将我的心,拽到了嗓子眼。
「但这味道……
「爸,跟妈的手艺好像!」
啊?
我已经尽量改变炒菜习惯了啊?
江洺赫顿了一下,然后视线移到菜上面。
伸出手,夹了菜。
在长久的沉默中。
他缓缓抬起了眼,看向我。
仿佛要透过我,寻找着什么。
江洺赫薄唇轻,嗓音喑哑:「你……
「究竟是什么人?」
我有些紧张害怕。
地府有规定。
回人间探亲,如果被人认出来或者暴露身份,容易引起纷乱。
还会再次消散。
江洺赫伸手拿过水杯喝了一大口水。
清了清嗓子:
「谁招你来的?」
我攥紧掌心。
不安地看着他的脸。
他又喝了口水:「菜,咸了。」
-10-
我松了一大口气:
「抱歉,可能是看错盐罐子了。」
江洺赫嗯了声。
并未责怪我:「下次注意。」
但我进过厨房过了会儿又出来。
桌面上的菜肴已经被吃干净了。
盘子像是被洗过了一样。
是直接倒掉了吗?
江洺赫吃过饭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大晚上的。
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也不至于还去参加酒局应酬。
他以前就一直很有原则,也不喝酒。
晚上到了饭点就按时回家。
即使加班也要给我视频报备。
所以,这么晚找他的。
是他的那位新女朋友吗?
我无从得知。
只知道。
他脸上出现过的焦急紧张神情。
那是以前我生病时才会看到的。
-11-
江嘉礼突然喊我上楼。
房间里。
他将手机塞给我。
要我给他拍视频。
然后配着激昂的音乐水Ṱű̂ₕ灵灵地在我面前表演了一套花手。
表演完后,他问我:「咋样?帅不帅?」
怎么说呢。
很复杂。
我欲言又止。
他一抹自己乱糟糟的黄毛,兴奋道:「我懂了。
「哥帅爆了是吧。」
怎么来形容我此刻的无助呢。
我虚弱道:
「小伙子长得挺好的。
「不瘸不拐,不聋不哑。」
我旁敲侧击:
「你爸……有新女朋友了,你不生气吗?」
江嘉礼嗤了一声:
「他要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我暗暗叹气。
父子俩的关系看来挺火热啊。
那就用最后的时间调解一下了。
我又问他:「听说,你十几岁就被你爸送到舅舅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话题刺痛到了他。
江嘉礼把自己往被子里一埋,语气闷闷道:
「不关你的事!」
-12-
江洺赫快到凌晨的时候才回来。
我在厨房等他回来。
煲了粥。
原本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没问出口来。
我躲在灯光暗下来的厨房边上。
想着有什么明天再说好了。
他路过餐桌时,停下来。
然后坐下:
「过来陪我说说话。」
原来早看到我了?
以前江洺赫有段时间经常加班熬夜,胃不太好,那段时间我会给他煲养胃的汤。
今天故意熬的粥,就是想不让他联想什么。
只不过。
我现在已经是一个陌生人的长相。
他认不出我来也是正常的。
江洺赫身上居然有酒味。
喝酒了?
跟她?
我忍着心脏深处的不适:「江先生即使是生意再忙,也需要多关心关心孩子。
「他是无辜的。」
江洺赫一口一口地舀粥后。
细嚼慢咽。
喝完最后一口。
他放下勺子。
用冷到极致的声音:
「你懂什么?
「做好你分内的事情。」
-13-
他上楼后。
我收拾他遗落在沙发上的文件袋。
扣子没扣好。
里面的东西全掉了出来。
我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起来。
看清楚上面的字时。
即使是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
但还是,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脏。
深入骨髓的那种剧痛。
这些东西,都是一些高级婚庆公司的资料,还有婚纱公司,珠宝公司的。
眼泪,终究是没忍住。
一颗一颗地掉在了地上。
他要结婚,娶别人了?
我真的已经被他遗忘了吗?
「你怎么还没睡啊?」
江嘉礼的声音突然在楼梯处响起来,他打了个哈欠:「饿死了,有吃的吗?」
我抹了抹眼泪。
转头看着他:
「我有一道拿手好菜,学会了保证你以后追女孩子轻轻松松。」
他插兜站在那里:
「我还用学做饭?」
-14-
「技多不压身。」我笑了笑:「再说,就算你再有钱,那也是你爸的。
「会做饭的男孩子,有人疼。」
他撇撇嘴,似乎不屑一顾。
可真当我做饭的时候,
他又靠在冰箱那里,看得认真。
做好后。
他瞪圆眼睛:「就这?蛋炒饭?
「我八岁早就会做这……」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江嘉礼端着那碗蛋炒饭,舀了一勺。
嚼了会儿:
「比我妈做得难吃多了。
「我做得都比你好吃。」
我:「不信。」
江嘉礼撸起袖子就走到锅旁边。
热锅起油。
不一会儿,一盘金灿灿的蛋炒饭就盛了上来。
他还把筷子放我面前,表情颇得意的:
「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吃了一口。
确实。
比我手艺好很多,颠锅的样子有模有样的,看起来没少下厨。
那我就放心了。
至少他没有被养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种人。
江嘉礼小的时候,我很怕他被养成娇生惯养的小孩。
经常让他帮忙做家务,拎东西。
甚至有时候早上出门。
我坐家里司机开的小车。
让他挤公交。
苦了孩子也不能苦自己。
好在是。
江嘉礼如期健康长大。
懂礼貌,爱学习,也成了那种会被夸的别人家的孩子。
虽然现在,路数歪了点儿。
但好像有些好的习性,还是在骨子里,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15-
第三天。
江嘉礼跟我的话变得多起来。
偶尔会愿意聊到他的同学们高中生活。
我在他房间织毛衣。
他笑话我:「大夏天的你织什么毛衣?」
聊了会儿,房门被敲开。
江洺赫:「今天要去选礼服,你收拾一下下楼。」
门刚关上。
我问他:「选什么礼服?」
江洺赫:「他婚礼的礼服呗。」
见我不说话。
他拿走我手里的毛线团:「你也一起来。」
我去做什么?
江嘉礼满不在乎的样子:「家里的佣人那天都要去的,穿得破破烂烂的像什么话。」
上车时,江嘉礼屁股一撅就坐上了副驾。
我看了眼后座的江洺赫。
尴尬气息溢于言表。
「我还是不去了吧。」
江洺赫却突然发号施令:「上车。」
坐好后。
我偷偷冲他翻了个小白眼。
总裁的深情没学会。
ṭůₓ霸道却学了个十足是吧。
-16-
选礼服的时候。
江洺赫的女朋友应该也快到了。
我站得老远。
江洺赫却突然将视线投向我:「站那么远做什么。」
礼服店的几个工作人员朝围过来,开始替我量尺寸。
我以前就不爱逛街。
买衣服更是有选择困难症。
出门都是江洺赫替我选的。
而他每次也能选出最适合我的款式。
见他没逼着我选样式。
我也松了口气。
我问一起来的佣人阿姨。
「老板结婚那天,我们必须去吗?」
佣人阿姨:「得去!
「老板出手大方,那天得发很多大红包,不去多可惜啊!」
我笑了笑。
看着坐在沙发上翻杂志的江洺赫。
思绪却很复杂。
如果嘉礼这边没什么问题。
江洺赫结婚那天。
也是我该彻底放下,再次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17-
选完衣服后。
江洺赫的女朋友都没到。
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被耽误了。
回去的路上。
我却发现不是回家的路。
江洺赫闭眼假寐。
我也不好吱声。
车到了目的地时。
我才看到是学校。
江嘉礼蹦下车:「今儿学校拍毕业合照,顺路过来参加了。」
我却挺高兴的。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江嘉礼的高中生活。
难怪他刚才突然换上校服。
江嘉礼拽着我一起要我帮忙拍照。
我出门的时候还穿着佣人衣服,也没换。
江嘉礼的一些同学看到我们还在窃窃私语议论我们。
江嘉礼那头黄毛在一众黑发里面显得确实很突兀。
但看到镜头里他拽拽的表情跟青春的脸。
我突然就释怀了。
第一天见面时他满身是刺的样子好像只是他的伪装。
他即使染了黄毛,喜欢上了喊麦玩花手。
那又怎么样?
青春没有定义啊。
我为什么又会用外表来定义他?
我这两天也试过学他的花手动作,发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江嘉礼的一身薄肌能练成这样,或许全靠他玩花手呢?
-18-
「看这边!」
肩上突然一沉。
少年的一条胳膊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拿着相机对着我们。
我错愕抬头。
却听到江嘉礼的声音轻道:
「看镜头啊,看我做什么。」
我差点儿流出眼泪来。
香樟树下。
我跟我十八岁的儿子,并肩站在一起。
冲着镜头微笑。
曾经那个只能跟在我身后的小跟屁虫。
已经悄悄长这么大了。
我侧目看向他。
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
年轻的面孔,正散发着蓬勃生命力。
江嘉礼。
这些年来。
没有妈妈在身边的日子。
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愣神间。
我身边多了一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洺赫也站在我身旁。
佣人阿姨举着相机:「我们轮流跟小礼和陆总一起合个照吧!祝贺小礼毕业咯!」
或许是最后一次合照了。
我看了眼江洺赫。
我没有权利阻止活着的人继续追求幸福。
无论怎样也好。
生者在世,逝者已矣。
我们大家,都该往前走了。
-19-
照片定格。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角。
看着江嘉礼跟他的朋友们打闹成一片。
觉得这趟回来,真的值了。
这六年来流连地狱,不肯转世。
我走得太过突然,一直最不放心的就是江嘉礼。
他那么小就没了妈妈。
江洺赫工作又繁忙。
我不知道他们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我只是想再听听他们的声音,看看他们的脸。
仅此而已。
江嘉礼去了趟教室拿东西。
我见他半天没下来,跟过去看了眼。
他在走廊上接电话。
而教室后面。
似乎发生了争执。
几个学生,把一个瘦小的女生围在后面:
「季禾,你哭什么哭啊,我们给你签名呢!同学一场,给你留个纪念呗!」
「装什么清纯,熊这么大不是挺骚的吗!」
「别动,我签你胸口这块好了!」
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低着头。
颤抖着。
似乎很害怕。
江嘉礼也听到了。
他看了一眼,却没什么反应。
插兜就往另一边下楼的方向走了。
我有些傻了。
只是一分钟不到。
江嘉礼就再次出现在教室门口,手里拎着一根棒球棍。
右手拎着椅子就这么凶狠地扔了过去:
「你们他妈的找死啊?」
-20-
帅爆了。
我欣慰地看着江嘉礼揍他们的样子。
这才是我的儿子啊!
我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教他:
不欺凌弱小,该出手时就出手。
特别是遇到这种霸凌的情况时,不能怂,就是干。
江嘉礼说:那如果对面人多呢?
如果你出头了,会被更多的人讨厌和欺负呢?
我摸摸他的脑袋。
「可如果只在意别人的目光,那么迟早你也会沦为帮凶或者被欺凌的那种人。
「人活一世,不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做自己就好。」
揍完之后。
我才默默帮他们报了警。
我恰好又拍下了他们霸凌的视频。
那些霸凌者跟家长原本要闹着追究刑事责任。
我:「那如果这些视频不小心发到网上,你觉得他们会受到怎么样的舆论对待吗?
「忘了上个月南市那起校园霸凌事件了吗?那几个霸凌者都进了精神病院了。」
对面最后还是怂了。
只是从警局出去的时候,我听到那几个家长在嘲讽:
「难怪没教养,没妈教的就是这样。」
我刚想骂回去。
江洺赫却叫住他们。
脸上出现冷峻严厉的神情。
「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教养两个字怎么写。
「但我只知道,我儿子做不出来霸凌别人的畜生事情。」
他掸了掸衣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还有。
「我太太把我儿子教得很好,我儿子也很好。
「管好你们自己的嘴巴。
「你们不配,在这里对他们指手画脚。」
那些人走后。
江嘉礼顶着创可贴凑过来:「你在干吗?」
我眨了眨眼:「把霸凌视频发到网上去。」
江嘉礼眼睛都瞪圆了:
「你不是说不发吗?」
我笑了笑: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做错事,就得付出惩罚。」
再者。
我是一个马上就要离开的人。
到时候他们再追责也找不到人了。
毕竟有些错。
即使是道了歉也无济于事。
他们做过的事,会在被霸凌者的一生都留下阴影。
得让他们也尝尝。
在地狱里煎熬的滋味。
-21-
「明天去艾岛度假。」
回去的路上。
江洺赫突然发话。
这是提前度蜜月?
我不自在道:「我就不去了吧……」
江洺赫脸侧向车窗那边。
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去,还有我的朋友,别误会。」
阿姨兴奋地拍我的腿,一边计划着明天要带什么东西。
我噢了一声。
艾岛是以前我跟江洺赫提过的。
那是我第一次在网上刷到。
碧海澄净。
一望无际的果冻海,美若仙境。
那时候江洺赫的公司正值转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我跟他说的时候,他还看合同。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我出事的前两天,也是计划着跟他们下周去艾岛度假。
还买了漂漂亮亮的泳衣和新相机。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听到了?
-22-
上岛后。
我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海上日出。
也跟他们一起玩了跳伞,潜水。
第五天的晚上。
我们所有人在海边烧烤。
我回海上酒店小屋拿了一趟东西。
回来时不小心走错路,摔了一跤。
再爬起来时,脚踝传来刺痛。
整座岛这几天都被江洺赫订了下来。
我走错的方向是野海方向。
没什么人。
等我坐在礁石边休息了一会儿。
扭头就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电筒灯光。
江嘉礼最先冲过来。
肩膀一沉,居然一把把我背了起来。
一声不吭地往回走。
「我没事。」
我拍拍他的肩膀。
他走得很稳。
已经不是我当初记忆里的那个豆芽菜一样的小孩儿了。
他不说话,脚步慢下来。
我却突然感觉到手背湿漉漉的。
少年带着委屈跟浓厚的鼻音跟哭腔:
「我以为……
「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心脏,猛地颤抖了一下。
原来啊。
我的小屁孩。
早就认出妈妈了吗。
-23-
我安静地摸摸他的头。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让我背背你吧。
「我知道,你会很快又离开。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回应我。
「我好想你啊……」
他没有喊妈妈。
但我却听到了。
他吸了吸鼻子:「你看到我染黄毛,玩花手……不生气吗?」
「气啊。」
我伏在他的肩上。
少年稚嫩的肩膀,一点也不单薄。
「可你开心就没关系。
「望子成龙不过是所有父母最美好的愿望罢了,可我只喜欢你活得开心,身体健康就好,所以玩花手也没什么不好。」
他笑了声:
「其实我不喜欢这些。
「都是骗你的,爸的新女友,都是假的,只有这样,你才肯回来看看我们。
「还有……我考上北大了。」
我鼻子一酸。
「其实有段时间,我确实消极过。
「但很快我就调整过来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失望。」
我哽咽道:「不会。
「因为我永远知道你的底色是什么样的。」
远远的。
我看到江洺赫也跑了过来。
焦急,脸色苍白。
直到看到我们。
握着电筒的手才缓缓垂了下来。
-24-
江嘉礼将我轻轻放了下来。
郑重地,把我的手牵着。
放到了江洺赫的手心。
而在其他人疑惑的眼神中。
江洺赫也蹲下身。
娴熟沉稳地帮我背了起来。
往前走的路上。
我们沉默了好久。
我现在才明白。
他们其实都知道,但不敢认我。
是因为知道了我不能被认出来。
前方的路,似乎变得遥远又漫长。
天上繁星点点。
海里也有许许多多蓝色的光点在涌动。
好美,好舍不得啊。
等我意识到时,脸颊已经湿了一大片。
「别哭。」
江洺赫声音柔和又低沉:
「不要怕。」
-25-
他没有说太多的话。
只是将我送回房间里,看医生我上完药后,就替我关上了门离开。
本来以为还能把最后两天过完。
但快凌晨的时候,我却还是感觉到。
离开的时间提前了。
还是被下面发现了吗?
我悄悄来到江嘉礼的房间。
把信放在他的床头。
看着他的样子。
心里充满了骄傲。
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像小时候那样。
小小软软的婴儿,躺在我臂弯里。
酣然入睡的模样。
-26-
江洺赫的房间里却没有人。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本来还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的。
就在惆怅之际。
屋子里却进来一个女孩儿。
穿着中式服装。
有几分道士打扮的味道。
看到她的脸时,我才认出来不就是那个假装江洺赫新女朋友的女孩吗?
时意。
她看到我时。
表情惊讶:
「怎么回事!
「你是……要走了吗?」
她脸色难看得紧,冲过来口中念念有词了一些什么。
在我身上画了一道符:
「你等等!再等等他!他还有话要跟你说!」
她握住我的手。
伸出手指在我额心触了一下。
碎片式的场景回忆涌入我脑海中。
那是。
我的葬礼。
-27-
葬礼上。
我的遗体安静地躺在告别室里。
我的亲人,朋友,一一道别。
所有人都哭得肝肠寸断,泪眼模糊。
最后一个进来的。
是江洺赫。
他脸色苍白,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嘴唇起皮得厉害。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站了很久很久。
12 岁的江嘉礼牵着他的手,红肿着双眼。
两人慢慢来到我的遗体旁。
时意就在旁边,她也是殡仪馆的遗体美容师。
江嘉礼看了眼我的遗体,眼泪哗一下就掉下来了。
Ṱṻ⁾还作势往我身上扑。
时意却伸手拦住江嘉礼:
「不要把眼泪滴在逝者身上。
「这样会让逝者舍不得离开。」
江嘉礼被江洺赫让人强行带走了。
江洺赫垂眸看着我的遗体。
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
他眼底布满了血丝。
好像很多天都没有睡过觉了。
他塌着肩膀,全无青年人的意气风发。
沉默地,良久地注视着。
最后。
他喉结滚了滚。
似乎在抑制哭声。
哑声道:「火化吧。」
他猛地转身。
似乎生怕那一连串控制不住的眼泪沾染到了我身上。
但还是有一滴泪。
未被察觉,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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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一转。
是江洺赫在家中看心理医生的画面。
他瘦脱了相,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眼珠子失去了所有神采。
医生问他为什么把孩子送去舅舅家。
江洺赫死死盯着墙角的花瓶。
起初,他本来还能撑着一点笑意说话țũ̂₆。
但说着说着。
叙述就变成了哭腔:
「你知道吗?
「他长得太像许楠了。
「他越来越像他妈妈……真的好像……
「我觉得我好像不太对劲,我不能……不能影响孩子的心理状况。
「他是我的孩子,是楠楠的儿子,我不会放弃他的等我……等我好了,我就会接他回家。」
他捂着脸,泣不成声,语句断断续续从哭声中溢出来:
「我真的,真的好想她……她为什么就不肯托梦来看看我?
「一次也好。
「一次也可以的……」
他哭得那样惨。
「其实我真的好想去陪她,可她肯定会生气的,气我丢下儿子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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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洺赫调整过来后。
很快就将江嘉礼接了回来。
再后来。
就是时意找到他。
「阴阳两界,生死有命。
「江先生,你老婆还在下面流连。
「应该是有未了的心愿。」
还想见到我的话,他们配合演一出戏。
时意:「只有用这种激将法让她回来,了了她的心愿后,送她转世。
「她是想回来看你们的,但是又怕上来物是人非。
「只有激她上来,化解心愿,她才不会继续在下面孤零零地受苦。」
江洺赫没有立马同意。
怕用这种损招会伤了我的心。
直到上一个月。
他主动找到了时意。
请她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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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戛然而止。
我抬头看着时意。
泪流满面。
时意:「剩下的,得由他来告诉你了。」
房门打开。
我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江洺赫。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
手里拿着捧花。
江洺赫慢慢走到我面前。
右腿屈膝下跪:
「楠楠,他们说,阴阳两隔夫妻缘分便尽了。
「可我还是想娶你当老婆。
「你肯不肯,再嫁给我一次?」
我泪如雨下。
拼命点着头。
突然又摇头。
他握住我的手。
为我戴上戒指:
「你不要把我推给别人。
「这辈子我都没有力气再喜欢上别人了。
「我之所以这次求时小姐帮忙,是因为——
「我也快活不长了。
「楠楠,我得了癌症。
「我约了国外的安乐,可以早点来陪你了。」
看到我脸上又急又气又伤心的表情。
他拥我入怀,小心翼翼地拍着我的后背:
「你别哭。
「我没有故意不珍惜身体。
「我找了最好的医生看过,已经没有用了,这是天意。」
我还是很伤心:「那嘉礼……」
「我尊重爸的决定。」
门口传来江嘉礼的声音,他别着脸,故作若无其事:
「他天天陪着我, 陪我去滑雪,去攀岩,去旅行, 他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老爸。
「可我知道。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夜里, 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抱着你的照片偷偷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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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这些年, 爸爸过得真的太苦了。
「他想你想得都快要疯了。」
江嘉礼眼角有泪闪过,他马上侧过去抹了下脸:
「他有好好活着, 也有好好爱我。
「妈妈, 你不要生他的气。」
他转过脸来。
冲我笑得阳光又灿烂。
「也不要担心我以后会孤单。
「爸给我留了这么多的钱呢!我会很幸福的!放心吧!」
我的身体已经快要消散了。
江嘉礼替我撑着伞。
江洺赫牵着我的手。
一如当年他迎娶我回家那天。
我的新郎穿着红色婚服,我一身中式大红嫁衣,环佩玎铛。
在亲朋好友们的祝福中。
嫁给了我最爱的人。
而今天。
在海和飞鸟的见证中。
我又跟他定下了来生。
-32-
半年后。
在 J 国医院。
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爸爸江洺赫。
在药物慢慢进入身体后。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凹陷进去的脸颊上, 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常年微蹙的眉宇, 也终于舒展开来。
他的手心里。
紧紧握着那枚他最珍爱的戒指。
再呼吸变得急促的时候。
他长久地,吐了一口长气。
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某一处。
江嘉礼知道。
一定是她来接他了。
来时的路太漫长太辛苦。
她不舍得他一个人走下去。
江嘉礼当初在江洺赫房间里看到那份安乐的资料协议时。
他摔东西, 砸碗。
第一次在父亲面前发了这么大的火。
他痛苦大吼:「你们都不要了我了吗!
「你们想过我的感受没有!」
他冷静下来后。
去房间里跟江洺赫道歉。
江洺赫也跟他聊了很久。
从那天起。
江洺赫积极接受治疗,到处约见医生。
但江嘉礼学的就是这个专业。
他怎么不知道。
他爸爸的病, 已经没有救了。
他每一次的治疗。
每一次见医生。
每一次吃药。
甚至每一次呼吸。
都在经历着无尽的痛苦。
后来,江嘉礼主动把那份安乐资料还给了他。
他说:「撑不住的话,可以不撑了。
「我已经成年了,你的责任和义务已经完成了。」
爸爸太想妈妈了。
从妈离开后。
他身边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接近他的生活。
他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事业和孩子的教育上。
他堪称完美。
但江嘉礼也知道。
爸爸早就封闭了他的心, 他心脏深处的地方。
早就成了一片废墟。
他没了灵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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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走后没多久。
江嘉礼养过一只小狗。
江洺赫其实对宠物毛发是过敏的, 但看江嘉礼喜欢,他戴上手套,偶尔也会摸摸逗逗小狗。
还给他的小狗买了很多玩具和漂亮的衣服。
那只小狗后来长得老大老大了,站起来能搭到他的肩膀上。
他每次放学回家, 门一打开。
那道白色的身影就飞扑过来, 将他扑倒在地。
拼命舔着他的脸颊。
舔他一脸口水。
但是后来。
小狗三岁的时候。
有一次出门遛狗回来,闻了路边被人下了毒的肠。
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它吐了他一身,他也一点都不嫌弃。
辗转换了无数家医院。
都说没有救了。
医生说它现在已经很痛苦了,建议安乐。
江嘉礼脑袋充血, 说什么都不肯。
这是第二次他这么无理取闹。
把卡跟钱塞医生怀里, 疯了一样地让人家帮忙救小狗。
直到。
江洺赫开车匆匆赶到。
他看到小狗时。
眼眶也红了。
但最后跟医生交谈过后。
他替江嘉礼作出了决定。
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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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剂进入身体的时候。
小狗喘着粗气的状态变得平和了许多。
它突然最后用尽一丝力气, 把冰冰凉凉的鼻子塞到他的手心里, 轻轻拱了拱。
又舔了舔。
湿漉漉的眼睛,才缓缓闭上。
他放声大哭。
抱着它温热的身体哭得声嘶力竭。
江洺赫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小狗并不明白死亡就是代表着什么。
「它只是觉得睡着了,就不会再疼了。
「它还知道, 就算是它睡着的最后一刻。
「它最心爱的你,还陪在它身边。」
从那天起。
江嘉礼就明白了。
真正的爱。
是陪伴,是理解。
也更是放手。
那天之后。
江嘉礼突然在新闻上看到了保护动物公益组织里有江洺赫的身影。
他带着团队, 费时费力,四处奔走, 呼吁,为保护小动物发声。
无数次建议立法保护小动物。
将虐杀小动物的人入刑。
江嘉礼想起妈妈刚去世后没多久。
肇事司机因为家里背景深厚,案件一拖再拖, 最后竟然只判了十几年。
爸爸消沉了一阵子后。
就开始自学法律, 追查当年那起恶性连环撞车案。
最后带着律师团队, 成功打赢了官司。
肇事者,被判处了死刑。
在场所有死者伤者几十名家属,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公正判决。
所以。
他知道。
这么好的爸爸。
绝不会轻贱生命。
他一定是真的撑不住了。
才会选择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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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洺赫和爱妻许楠葬在了一起。
他们的墓旁。
还有一座小小的墓。
是小狗的墓。
它紧紧挨着爸爸妈妈。
狗尾巴草。
在缝隙间随着风轻轻地摇。
他想, 来生。
运气好的话,他还想成为他们的家人。
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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