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落了又开

我教了萧瑾安十年,把他从一个怪物养成惊才绝艳的萧三郎。
后来,他从战场上带回一个粗鄙不堪的卖饼女,撒着娇求我留下她。
我拒绝的话正要出口,眼前突然出现一串弹幕。
【我的香香小女主可是敌国公主,女配凭什么赶她,真不要脸。】
【不就是仗着她家养大了男主吗,真把自己当回事!最后还不是被男主丢到了俘虏营,落得一个国破家亡,凌辱至死的下场,真是大快人心!】
那些话看得我心惊胆颤。
为了避免日后悲惨的命运,我立刻改了口。
「你想留,便留下吧。」

-1-
萧瑾安愣了一瞬,随即欣喜若狂。
「我就知道阿姐对我最好,那我先替兮儿多谢阿姐了!」
「对了,阿姐不是说等我打胜仗,就要告诉我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啊?」
萧瑾安去边境前,因为陛下赐婚我和太子的事同我大闹了一场。
最后,还是我先服软。
为了让他安心打仗,我便告诉他,等他回来要告诉他一件喜事。
我原本要告诉他,我已经同阿爹提了退婚,他也同意了。
可现在,看着眼前不断滚动的弹幕,我突然没了兴致。
我心不在焉,随便扯了谎打发走他。
这才静下心好好看那些弹幕。
从那些文字上,我知道了未来发生的事。
在我拒绝萧瑾安的请求后,他虽然面上没有违抗我,把谢婉兮赶出了府。
但他们私底下一直偷偷联络,互生情愫,对我也愈发不满。
萧瑾安一直蛰伏在我身边,在我举相府之力助他坐上将军之位后,他转头以谋逆罪名,屠了相府上下。
最后,还和谢婉兮里应外合,灭了自己的国家。
我被他囚在身边,看着他清剿相府,屠戮百姓,覆灭生养我的家国。
我想报仇,却被他丢进俘虏大营。
快被凌辱至死时,我哭着问他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他捏住我的下巴,咬牙切齿。
「你们相府教我养我,不过是培养一枚拓展权力的棋子。无人真心待我,连你,我的好阿姐,都要事事管着我,来满足你那变态的控制欲。」
我看着这些文字,有些恍惚。
反应过来时,脸上已冰凉一片。
记忆中那个总喜欢跟在我后面,弯着眉眼撒娇的少年,无论如何,都无法和文字里的人重合。
是我从野狼嘴里救下了他,也是我将野性未除的他,教养成了如今名扬天下的萧三郎。
我倾尽所有心血,只想他活得安乐,自由。
在他嘴里,却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控制欲。
我一时难以接受,安慰自己不能因为凭空出现的东西,便质疑这么多年的情分。
那些弹幕还在翻滚,我把未来的事记了个大概。
若日后预言成真,为了相府,我决不会手下留情。
我既能养了他,也能亲手毁了他。
隔天,那个传说中的香香女主找上门来。
她操着南方口音,热情地提着一篮烧饼,感谢我收留她。
弹幕疯狂赞叹她的盛世美颜,还有比菩萨还好的心肠。
只有我注意到,她露出的那一截手腕上,戴着眼熟的珠串。
我一把拽住她手腕,情绪激动。
「这是谁给你的!」
她手一抖,一篮烧饼全都覆在我的裙摆上。
隔着裙摆,滚烫的烧饼依旧灼伤了我。
疼痛让我没控制好力道,猛地甩开她。
谢婉兮跌坐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见她吓得六神无主,正想安慰她,萧瑾安突然出现。
「萧池,你在干什么!」
我冷下脸。
「你叫我什么?」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声阿姐。
「你知道她花了多长时间做这些烧饼吗?为了做这些烧饼,她手上撩起了多少泡,你就这么糟践她心意?」
我第一次被萧瑾安指着鼻子说,也有些恼。
「我又没逼着她做,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况且,她一个卖烧饼的,自己技艺不精受伤,关我什么事。」
「原来,在阿姐看来,身份卑微的人连心意都只是自我感动,入不了阿姐的眼。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萧瑾安自嘲地笑了笑,蹲在地上,悉心捡起那些沾了灰的烧饼。
「她不领情,你也不必讨这个嫌。」
他弯下腰,抱起谢婉兮头也不回地离开。

-2-
从小到大,萧瑾安向来站在我这边。
小时候我被先生针对,委屈得几日吃不下饭,ƭṻ⁴即便他最怕的便是父亲,也会冒着受家法的风险,想法子赶走先生。
这是他第一次因别人同我呛声。
想起那些弹幕,我陷入空前的恐慌中。
我不顾腿上刺痛,一把拽住萧瑾安。
「回来,说清楚!」
他却猛地甩开我。
我一时不防,狠狠摔到地上。
手上被沙砾磨得火辣辣的痛。
我下意识抬头,看见的是他抱着谢婉兮,头也不回的背影。
杏儿看见我一瘸一拐回来,立刻请来医师。
那伤比我想象中的严重。
被烫的地方红肿溃烂,横亘在腿上,好不难看。
杏儿心疼地抹了几次眼泪。
「怎么这么严重,会留疤的。」
面对她的关心,我眼眶也酸得厉害。
那些弹幕不断在我眼前回荡。
我枯坐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杏儿,叫父亲来,我有事同他相商。」
我身边疼爱我、对我好的人还有这么多。
不能因为萧瑾安,将府中几十口人的性命置于危险境地。
我要防患于未然。
我同萧瑾安冷战许久。
最后,是他先服的软。
他提着我最爱的桂花糕,在冰天雪地里站了许久。
直到大雪没过他小腿,他冷得直打哆嗦,还是不肯离开。
我终于心软,放他进来。
他带着一身寒气,就要扑向我。
我侧身躲开,别过头不看他。
「你同我没什么好说的,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知道错了,那日是我口不择言。阿姐想出气,骂我打我都好,就是不要不理我。」
他慢慢蹭过来,趴在我腿上,像小狗一样眼巴巴等着我宽恕。
我惯受不了他这样,终是软下脸,捧起他跟石头一样的手。
他登时笑起来,眉眼弯弯,带来的冰雪消融了一半。
「我就知道阿姐心软,舍不得我受冻,更舍不得我伤心难过。」
我失神地望着他。
「瑾安,把谢婉兮送走吧。」
他却突然抽出手,神情怪异。
「阿姐,之前不是说好了嘛。」
我摇摇头,「你不愿,便算了。」
「阿姐最好了。对了,听说公主办了赏菊宴,阿姐也在邀请之列。兮儿也想去见见世面,带上她如何?」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你来找我,就是为此事?」
「阿姐,我知道你是嘴硬心软。这件事就当你为之前打翻饼的事赔罪,兮儿很好相处,她会原谅你的。」
萧瑾安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还在自顾自往下说。
我猛地打断他。
「够了!」
「她烫我在先,我凭什么向她赔罪?」
我掀开裤腿,露出被烫伤的地方。
尽管抹了药膏,还是落了疤。
萧瑾安愣了一瞬,连忙解释。
「我听兮儿说了,她不是故意的,是你突然同她拉扯,她才没拿稳。」
我望着萧瑾安的脸,忽然有些不认识他了。
从前,我但凡有个小伤,他都会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把太医院医师都请来。
可如今,他第一时间想的,却是为谢婉兮开脱。
萧瑾安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
「我为何同她拉扯,你不清楚吗?
「我为你求的珠串,在哪里?」
他的身子猛地一僵。
我自嘲地笑了笑。

-3-
小时候捡回萧瑾安时,他身子骨就不好。
病痛不断,一场风寒就能将他折磨得没了人形。
即便我如何悉心照料,他还是很快消瘦下去。
最后,我听说孤鸣寺中敬一大师开过光的珠子很是灵验,能震邪祟,去病气。
可敬一大师不会轻易开光。
我三跪九叩,爬了九千青阶,额头都磕肿了,才得这一串。
他就这么轻易给了旁人。
我笑谢婉兮是自我感动,我又何尝不是。
萧瑾安还想辩解。
「兮儿因为救我落下病根,身子不好,我就想试试那珠串管不管用。是阿姐你教我做人要知恩图报的。
我垂下眼眸,掩下眼底那抹失落。
「无妨,既给了你,便是你的。你想给谁便给谁。」
萧瑾安还想说什么,我匆匆打断。
「赏菊宴她想去便去吧,如果没什么事你先出去吧。」
萧瑾安走后,我终于撑不住,痛苦地蜷缩在被子里。
后背的伤又在隐隐作痛。
我的痛呼淹没在床榻上,冷汗浸湿了被褥。
弹幕还在吐槽。
【女二到底在嚣张什么啊,就算她不答应,男主也会借庆功宴带女主进宫的,她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豆大的汗珠滚入眼角,痛得我睁不开眼。
这样也好。
至少能让谢婉兮待在我眼皮子底下,防止生事。
只是,只是萧瑾安。
我们那些年少的情谊,痛苦,离经叛道。
原来于你而言,只是少年意气吗。
从坐上轿辇起,谢婉兮就一直盯着我。
初次相见,那副质朴纯真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
「你竟然会同意我跟你一起去,真有意思。」
我抬眸,似笑非笑看向她。
「不装了。」
谢婉兮扬起下巴,神情倨傲。
「我不知道剧情走向为何跟我印象中的不一样了,不过事在人为,我喜欢挑战。」
赏菊宴同往年一样,没什么意思。
只是从入宫起,我的眼皮一直在跳。
因为从弹幕得知了谢婉兮会在宴席上闹事,今天一入宫,我就格外注意她。
因此,在她消失的第一时间,杏儿就报给了我。
只是我还来不及打听她下落,跟在萧瑾安身旁的小厮就急匆匆来找我。
「不好了,大小姐!公子和谢姑娘一起闯了军机阁,被陛下撞见了,现在陛下正要责罚呢,你快去救救他们吧!」
我脑袋一阵眩晕,险些站不稳。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军机阁,那可是储存军事机密的地方,无诏乱闯者,轻则斩首,重则满门抄斩!
谢婉兮闯进这种地方我不意外,可萧瑾安,他在军中待了这么长时间,怎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
抑或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等我匆匆赶到时,谢婉兮唇边挂着血,被五花大绑扔在皇帝面前。
而萧瑾安就跪在一旁,不断磕头为她求情。
高位上的人意ẗű̂¹味深长地看向阿爹。
「萧卿,这是何意啊?」
我爹看到闯进来的我,瞳孔骤然紧缩。
他俯身跪下,战战兢兢地卸下头顶官帽。
「竖子愚妄无知,有今日都是微臣疏于管教,是微臣的错,请陛下责罚。只是,请陛下念在他尚且年幼,且刚从边疆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他一命。」
我的心狠狠抽痛起来。
我从未见过我爹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他在我印象中,向来都是高节清风,傲骨如松。
官场沉浮,他在皇权面前也从未折过脊。
可他傲了一辈子,如今,却不得不匍匐在皇帝脚下。
既为萧瑾安,也为我。
他向来清楚,我一遇见萧瑾安的事便疯了,怕我失了智祸从口出,索性自己揽下全部罪责。
偏偏萧瑾安一见到我,立刻扑到我脚下。
「阿姐,你快向爹爹求求情,救下兮儿吧,她是无辜的,我们只是不小心闯入!」
我心狠狠一揪,还是蹲下身子,耐着性子询问。
「你跟她一起闯的军机阁吗,说实话。」
按照弹幕所说,谢婉兮进宫,就是为了偷城防图。
而萧瑾安那时还在庆功宴上,自然不知道这回事,更不可能参与。
只要他不认,这罪名便牵扯不到他身上,爹爹也不用为他的一条命低声下气。
萧府顶多担一个管教不严的罪。
谁知萧瑾安盯了我良久,缓缓点头。
「是我带她去的。要罚,便罚我吧,陛下。」
我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这是砍脑袋的大罪,重则还会连累家族。
他也知道,爹爹和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他用自己的命来绑架我,不惜把整个萧家一起拖下水,也要救下谢婉兮。
萧家的养育之恩,我父的尊严,他的官途未来,甚至我这个阿姐,不如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
好,好得很。
这就是我倾尽心血教出来的好弟弟。
我垂下眼,轻抚上他的脸。
在他殷切的目光中,我扯了扯嘴角,扬起手。
用尽全身力气扇了他一巴掌。
「作为臣子,你任由他人擅闯军机要处,事后还大言不惭包庇罪犯,此为不忠。作为萧家子,你为了一个外人牵连萧家,吃里爬外,此为不孝。你这个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之徒,担不起陛下的信任。」
「臣女请陛下,罢了萧瑾安的黜封,余生……不得入仕途,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连我爹都讶异地抬起头。
萧瑾安愣愣地看着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唯有陛下,不动声色地把玩着玉戒,眼里甚是满意。
「萧家出了你这样的女子,也不算辜负皇恩,我便看在你面子上,放了他们。」
最后,陛下听从了我的建议,罢黜了萧瑾安的官位,让我们领回家去自己处置。
只是谢婉兮,挨了几十板子。
宫人将她拖出去时,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笑意肆虐。
直到出宫路上,萧瑾安抱着浑身染血的谢婉兮,一言不发地从我身边经过。
我才知道她为何发笑。
这一场,赢的还是她。
在他们即将走远时,我还是唤住了萧瑾安。
「安儿,你悔吗?」
「用我的官位讨好未来公公的感觉,怎么样?」
他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我慌了手脚,我还来不及解释,他已经快步离开。
同时,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这官位就当我还了阿姐的恩情。阿姐,我们如今两不相欠。」
好一个两不相欠。
我扯起嘴角,心底一片嘲弄。
上轿前,一双手突然掀开我轿帘。
太子沈望舒探头进来,笑着打量我。
「亲手斩断萧家的兵权,不仅换了萧瑾安的一条命,也打消了父皇对萧家的猜疑。萧池,你跟传闻中的有些不一样啊。」
因为退婚的事,我在他面前还是有些心虚。
「臣女愚钝,不知殿下何意。」
他摇摇头,置若罔闻。
「可惜,有些人不领你的情。」
「萧姑娘是聪明人,便不要耽误在糊涂事上。若你后悔同孤退婚,天仙楼,申时三刻,孤会一直等你。」
话音刚落,一声马鸣,后面的车轿直愣愣冲向沈望舒。
我拉了他一把,他才幸免于难。
萧瑾安从马车中探出身子,淡淡看了我们一眼。
「马惊了,抱歉。」
沈望舒只是瞥了眼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松开了我的轿帘。
「萧姑娘,我们来日方长。」
自从皇宫回来,我与萧瑾安的关系彻底恶化。
我将他锁在家中,关了禁闭。
而他也没有认错的打算,每日在府中相遇,也只是把我当做空气。
我也不在意。
按照弹幕所说,萧瑾安是在成为镇北大将军后造了反。
我若彻底断了他的仕途路,那后续剧情就不会发生。
就算他恨我,与我彻底决裂,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除了萧府的安危,我也有私心。
我还是希望他能得圆满。
做个闲散人,总比当个乱臣贼子来得好一些。
可谢婉兮的安静总让我惴惴不安。
自从宫中回来后,她整日都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忙什么。
那日在轿子里的话,我百般不得其解。
什么叫剧情走向,难道她也能看见那些弹幕?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便复杂了。
这日晨起,我照常给萧瑾安送早膳。
看守的小厮慌慌张张地撞上我。

-4-
「不好了,公子不见了!」
与此同时,沈望舒身边的侍卫指明要见我。
「殿下让我带话,萧公子在天仙楼当着达官显贵的面揍了他,这笔账,还需萧姑娘亲自前去同他算清楚。」
天仙楼守卫森严,那些侍卫一见我却自发放行。
我挤过重重包围,便看见最里面的萧瑾安,被侍卫押着跪在地上,唇边还挂着血丝。
他看见是我,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别过头。
我下意识上前,还来不及说话,沈望舒咳了一声。
我这才注意到他也鼻青脸肿,宫里赶来的太医正在为他上药。
「萧姑娘,你家萧公子一大早跟个疯狗一样,见了孤就挥拳头,这事总得给个说法吧。」
萧瑾安大吼着打断他。
「你敢轻薄兮儿,你该死!」
一瞬间,我从头凉到脚。
我来不及捂他的嘴,只能任由他口出狂言。
又是因为谢婉兮。
我看着失踪多日的谢婉兮,皱了皱眉。
她躲在萧瑾安身后,哭得梨花带雨,身上还披着萧瑾安的衣服。
沈望舒玩味地盯着我。
「孤若处置有失公允,他是萧家子,还是你来处置合适些,池儿。」
「池儿也是你叫的!」
萧瑾安撇过头,终于说了与我冷战这些日子后的第一句话。
「兮儿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你若还当自己是我阿姐,便帮帮她。」
他理直气壮,以为我会像往常一样服软,站在他这一边。
可是,我冷眼看向谢婉兮。
「他冒犯殿下,那就仗刑吧。」
萧瑾安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你说什么?!」
「就因为他是你未来夫君,他权大势大,你便向着他?」
「我真是错看你了,你根本不配当我阿姐!」
声音淹没在廷杖声里。
木板重重落下,萧瑾安浑身带血,奄奄一息地趴在凳子上。
像极了我把他从狼嘴里救出来时的样子。
我撇开头,不忍再看。
而萧瑾安,一如初见时死死咬着牙,倔强地仰头不让眼泪落下,冷漠又疏离。
我们这些年的情谊,顷刻间烟消云散。
我和他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大雨倾盆而至,我失魂落魄地离开。
沈望舒差人送来油纸伞,我摇头拒绝。
「告诉你们殿下,他想要的交代,我给了。这件事,不必让陛下忧虑了。」
忤逆当朝太子,辱没皇家颜面。
若非沈望舒高抬贵手,他早便身首异处。
怎么可能会有大放厥词的机会。
萧瑾安这些年,有萧家庇佑,有我的托底。
他早便忘了。
权势面前,我们皆是蝼蚁。
萧瑾安刚被人抬回来,便带着一身伤来敲我的房门。
「你既做得出,为何要躲在里面,连面ŧű̂ⁱ都不敢露。」
我一身衣裙湿透,狼狈至极。
可外面敲门声接连不断,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推开门。
「闹够了吗?」
「我这些年教你的东西,都教到狗肚子里了!」
萧瑾安见我这副模样,抿了抿唇,强撑起一口气。
「我不知哪里做错了,求阿姐明示。」
「第一,天仙楼守卫森严,非官不得入,谢婉兮一个连籍契都没有的流民,是怎么突破重重包围,让太子轻薄于她的?」
「第二,若太子在那日宫宴便看上她掳了她去,还会放她回来向你告状,让自己落下话柄?」
「我教你知恩图报,可我从没教你是非不辨,因为一个女人便发了疯,用整个家族和自己的命来威胁我!我救你,不是让你这么作践自己的!」
萧瑾安看了我良久,摇了摇头,退后半步。
「我知道了。」
「错的不是我,是阿姐心太脏,看什么都脏。」
「我原以为你是姑娘,你对这种事不会坐视不理。可我没想到,你对兮儿的敌意会这么大。」
「在阿姐看来,我的这条命都是你给的,所以我没有交朋友的权利,我存在的价值就是做一枚拓展权力的棋子。我不配任何人的真心,阿姐待我好,也不过当个小宠养,来你的控制欲。我从没入过阿姐的眼,是吗?」
他的神情悲怆至极。
我却如坠冰窖。

-5-
听着那些跟弹幕一样的话从他嘴里真真切切说出来时,我浑身冷得可怕。
我稳住心神,想回屋冷静一下。
他却突然疯了一样抓住我手腕。
「萧池,你便这么想嫁他吗!我的心意,在你眼里便这么一文不值吗!」
我正想说什么,一道凄厉的哭声刺入我耳朵。
谢婉兮的包袱被扔在地上,她跪在雨中不断朝我磕着头。
「求萧姑娘放我一条生路,不要赶我走。」
萧瑾安不明所以,还是拖着伤腿第一时间护在她身前。
「阿姐,这是做什么!」
我握紧手中情报,向他伸出手。
「过来,安儿。爹已查明,谢婉兮是敌国安插在我朝的暗探,他会禀明陛下,你不知情,陛下不会责罚你的。」
可萧瑾安的反应出乎我意料。
他的目光在我和谢婉兮之间游离,最终,屈膝而跪。
嫣红的血从他衣袍淌出,染透了水洼。
可他不在意地摇摇头。
「我不在乎她的身份,还请阿姐高抬贵手,我愿用我一命,换她一命。」
我瞬间了然。
当初我看弹幕时,还想不通,萧瑾安那么敏锐的人,怎会没有看出谢婉兮的伪装,还留她在身边那么久,最后被她策反。
原来他早就知晓这一切。
可他知情不报,还将人藏到相府,若非我留了一手让父亲去查谢婉兮,我们萧府便会落得同弹幕所说一样的结局。
被他安上通敌的名头,满门抄斩。
他从根上就是烂的。
指甲嵌入手心,我却感觉不到痛。
原来人失望久了,真的会变得麻木。
我闭上眼,任由雨水顺着屋檐打湿我的裙摆。
「我不要你的命。可我也不会用萧家前途,整府人的命,去换你的称心如意。」
「既如此,你便同她一起离开吧。」
说完,我便命人收拾出萧瑾安的东西,一同扔给他。
萧瑾安却慌了神。
「阿姐,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这是要赶我走?」

-6-
见我沉默不语,他红了眼,歇斯底里。
「你的太子妃之位,相府的前途,样样都比我重要!你明知道我心意的,你明知道我心意的……」
雨珠砸在身上,痛入骨髓。
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雨。
我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族中长老的戒尺打断了三根,才换得一纸退婚书和我的自由。
我定定看着屋檐,像是要把我同他的纠葛,都还给这方天地。
「你又怎知,我没有努力过。」
那日,萧瑾安得知陛下赐婚我与太子,一气之下跑出去,深夜才回府。
我以为他是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他,便想着第二日哄哄他就过去了。
没想到深夜,一个身影踉踉跄跄闯入我屋子。
我正要骂他不知礼数,他却跪倒在我床边,眼圈通红。
「阿姐,不成亲好不好?」
我看到他眼底的隐忍和克制,心底被不知名的情愫触动。
我什么都没说。
第二日的出征,我没有送他。
他在城门口等了许久,直到太阳西落,送行的人悉数散去,那些士兵们催促连连。
他终于放弃,牵起缰绳,神情蔫蔫地离开。
而我躲在墙后面,裙角被我揉得变了形,我还是没勇气出现。
最后,我去找了我爹。
我将一切离经叛道都归罪在自己身上,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只要他能如愿,只要我们能如愿。
我向来知书达理,以大局为重,那是我第一次忤逆我爹。
他掀翻桌椅,发了很大的火,到最后只余叹气。
「阿池,这条路不好走。你要知道,萧家不止我一人,这世间更是千万张嘴,世俗的流言蜚语轻易就能毁了你。爹怕,护不住你。」
我不怕。

-7-
我知道这个机会对萧氏多么重要,我的婚嫁,向来不由我。
可想一想萧瑾安欢喜的样子,我都不怕了。
萧氏震怒,专为我开了场宗族大会。
那些长老指着我,恨不得当场替萧氏除去我这个耻辱。
尽管我爹为我开脱,族中长老还是让我在家规和太子妃位之间选一个。
我冥顽不灵,选了戒尺。
丈尺厚带着木刺的板子,我挨了一百零三下。
最后,嫣红的血染透了白玉阶,长老们终于肯手下留情。
我用自己的半条命,冲破桎梏,换得我与他的自由。
可如今,萧瑾安用命护在谢婉兮身前,让我的努力像场笑话。
是我太傻,将他那些未宣于口的情意当了真。
此后,山高水远,我与他两不相欠。
我前脚刚将萧瑾安和谢婉兮赶出府,太子的邀约后脚就递了上来。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去赴约。
沈望舒把玩着茶盅,一如初见时勾着唇,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我就说,萧姑娘是个聪明人。」
「恩与情本就是笔烂账,算不清,扯不断,还是利益稳固。」
他的话意有所指。
我从窗户中望下去,在洇涸的雾气中看见了街边的萧瑾安和谢婉兮。
他们支了一个烧饼摊,谢婉兮和面时,萧瑾安就在一旁抄书卖字,像极了一对璧人。
沈望舒也顺着我的视线看下去。
「看来,令弟离了你过得还不错。」
「原来今日殿下唤我来,是想让我彻底心死,好安心同殿下成亲。」
我收回视线,静静看向沈望舒。
「殿下为了联姻,在相府安插眼线,又在那么多护卫的看护下生生抗了萧瑾安的打,可我要让你失望了。」
「同你退婚,我不后悔,也不会改变主意。」
我拒绝了他。
我用命换来的自由,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便妥协攀附另一个人。
原以为我的莽撞会招致迁怒,没想到沈望舒笑得愈发灿烂。
「萧姑娘被誉为闺阁典范,可我却觉得你跟这四个字沾不上边。孤现在,对你倒真有些兴趣。」
从酒楼出来后,我埋下头,不想和某些人打交道。
谢婉兮却叫住了我。
「萧姐姐,好巧呀,你也来买我们的烧饼吗?」
萧瑾安探究的目光,触到我时有些闪躲。
我只能硬着头皮应一声,转身打算上轿子。
却被跟在后面的沈望舒拽下来。
他把我拽到烧饼摊前,笑着歪了歪头。
「来都来了,怎能不照顾一下你阿弟的生意。」
萧瑾安的脸色登时黑下来。
他目光落在沈望舒抓着我的手上,语气冰冷。
「这么着急做你的太子妃啊,萧池,还没过门呢,就公然跟他出门幽会,真是不知廉耻。」
我低下头,不欲与他争辩。
萧瑾安却不知发什么疯,猛地踹向桌脚。
「说话啊,哑巴了!」
原本便摇摇欲坠的烧饼摊,轰然倒塌。
一篮子热腾腾的烧饼砸向我。
上次情形历历在目,我脸色白了一瞬。
可预想中的灼烫没有袭来。
萧瑾安踹开那篮烧饼,一把将我从沈望舒的怀里拽出来。
「你不知道躲吗,在这装可怜给谁看!」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从前是我猪油蒙了心,竟没意识到他有如此厚的脸皮。
萧瑾安似乎意识到不妥,软下声音。
「我不是那个意思。今时不同往日,我不在你身边,你要自己护好自己,别被有心之人钻了空。」
一声惊呼打断了萧瑾安。
谢婉兮捂着手臂,泪眼汪汪看向萧瑾安。
「萧郎,萧姐姐有太子殿下护,可我只有你!我也被烫伤了,你为何不关心我!」
萧瑾安心虚地撇过头,迟迟没有看她。
我一点点挣开他的手。
「你和谢婉兮真是天生一对。」
「你胡说什么?」
我没再理他,转头看向沈望舒。
「我出门没带侍卫,可否借你的一用?」
沈望舒直接从腰间解下一张令牌递给我。
「以后凭此调令,我的人,包括我,听候差遣。」
我没有理会他的油腔滑调。
在一片拳脚声中,我居高临下。
「当街伤害宰辅之女,萧瑾安,你该打。」
「此后,不准出现在京城之中,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街角的红枫叶在秋风中打卷,我转身上了车轿。
萧瑾安,这份傲骨既是我纵容出来的。
那便由我,亲手折断。

-8-
原以为我的警告会让萧瑾安安生几日。
可他隔夜便出现在了相府那棵杏树下。
又是一样的深夜,一样的醉酒。
萧瑾安翻过院墙,站在我的庭院中。
成片的杏花雨将他淹没,可他不言不语,像是要与花叶一起枯死在这方天地里。
彼时我一时兴起想酿杏花酒,见到那抹人影,吓了一跳。
我离他咫尺之遥,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剪刀。
他却苦笑一声。
「阿姐,你在怕我?你不该怕我的。」
「你明知我的心意,何苦将我逼至绝境?难道在你心中,当真对我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吗?」
「我不信。」
我神情一怔,手中的剪刀颓然坠地。
他上前一步,嘶哑着诘问我。
「萧池,你在怕什么,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
「世俗便这么强大,我爱上你,便是有罪吗?」
我们隔着杏花雨对望,他不明白我未说出口的话,我也分不清他夜色中模棱两可的情愫。
直到府内火光冲天,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走水了!」
萧瑾安的脸上闪过慌乱,最后看了我一眼,便翻墙离开。
临走前,他极小声地自语,像极了孩童赌气时的抱怨。
「是你先不要我的。」
我仰头接起那片飘Ṭúₑ落的花瓣,微微攥在手心。
火势很大,很快烧到了那棵杏树。
一桶接一桶的水泼上去,还是于事无补。
我看着我与萧瑾安初识那年亲手种下的杏花树,在滔天火光中付诸一炬。Ŧùₖ
就像我与他,再难如初。
萧瑾安还是偷走了城防图。
那夜走水,不过是个幌子。
他来拖住我,沈婉儿则趁乱潜入我爹书房。
我匆匆赶到时,只来得及看见暗格边角那片烧焦的衣料。
那是萧瑾安出征前我亲手为他缝的里衣。
那些弹幕不断在我脑中回荡。
按弹幕所说,萧瑾安偷走城防图后,没过多久便造了反。
他手下精兵无数,又有城防图加持,不日便攻到了京城。
而我虽在相府一难中侥幸活下来,却被萧瑾安囚禁起来,最终死于非命。
为了避免既定的命运,我早早便断了萧瑾安的仕途路,也将谢婉兮和他赶出了相府。
按理说,后续剧情不会发生才对。
可萧瑾安还是偷走了城防图。
而且,时间提前了很多,早到我猝不及防。
「杏儿,取我的鹤氅来。」
我望着檐角坠落的火星,兀自笑出了声。
若非命运当真无法改变,那让我看到这些弹幕,又有何意义。
眼下唯有一人,可解此局。
沈望舒来的比我想象中更快,他执伞立于阶下,一手举着太子府令牌,神色晦暗。
「萧姑娘这悔悟的时辰,倒选得妙。」
萧瑾安反了。
在我和太子宣告婚讯的同一时间,他起兵临翊。
玄甲军屡战屡退,萧瑾安如有神助,直逼京城。
战败的消息频频传回京,整个国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人人自危。
皇帝在朝堂上发了几日的火,郁结于胸,听说在收到最近一封边关急报后便昏迷不醒。
一时间,雪上加霜。
灭国的消息不胫而走,人心涣散,逃荒的流民将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为了稳定民心,我和太子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没有三书六礼,没有红妆十里,帝王家的婚事就这样仓促举办。
接亲的轿辇姗姗来迟,等我发现不对后,一切都晚了。
隔着厚重的盖头,萧瑾安玩味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你穿上嫁衣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只是这盖头下的容貌,不知能不能争过那俘虏营里那些女人。」
弹幕不断在我眼前回荡,尽管我死死咬住唇,可我的意识愈发昏沉。
剑尖挑开盖头,萧瑾安的眼中满是嘲弄。
「阿姐,你想要权势、荣华,我本都能给你。」
「可你太心急了。」
「现在,你不配了。」
我睁开眼,便是萧瑾安那双充满戾气的眸。
我下意识想推开他,手腕却传来钻心的疼。
他笑着凑得更近。
「阿姐便这么讨厌我,可惜,白费力气。」
我看了眼被铁链磨红的手,慢慢垂下手臂,低头不看他。
可他却恶劣地扯紧锁链,迫我仰头。
「你是相府嫡女又如何,现在,还是得跪在我脚边,跟条狗一样求我放了你!」
「阿姐,我们都一样,你很快也是丧家犬了,到那时,我们便是天生一对。」
他用力掐住我下颌,又哭又笑。
我看着他疯癫的模样,只剩叹息。
「安儿,收手吧。」
「凭什么?」
「木已成舟,我是沈望舒的妻,你现在这样做只会让我更恨你。」
一声巨响,萧瑾安的拳头落在了我身侧墙上。
他猩红着眼冷笑。
「木已成舟?我让你看看,什么叫木已成舟。」
说着,他的手伸向我的衣裙。
我心中顿时慌乱起来,几乎是尖叫着问他要做什么,可他充耳不闻。
我不顾手腕被磨出血,拼了命地反抗,可力气怎敌得过久经沙场的男人。
「行了,还得留她当人质呢,别玩死了。」
谢婉兮突然推开门进来,我却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亲切。
她吹着指甲,慢悠悠晃到萧瑾安身前,瞥了我一眼。
「是你说用她作人质换大燕的城池,非要多此一举掳了她,便不要多生事。」
「用不着你教我做事。」
谢婉兮登时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真以为凭你一个丧家犬就能打到燕都去,别忘了自己借的谁的势,敢这样跟我说话!」
谢婉兮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我有些意外。
我一直以为她心中是有萧瑾安的,才会借兵助他谋反。
更让我震惊的是萧瑾安竟然会放低姿态向她认错。
「是我错了,抱歉。」
谢婉兮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
「你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反正这场战事与我们桑齐无关,到时候败了,被抄家灭族遗臭万年的也是你。」
「若你再这么肆意妄为,我们就要考虑,换个更乖的人选了。」』
谢婉兮狠狠剜了我一眼,出了门。
独留我和萧瑾安,相对无言。
他垂着头,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像失了魂。
直到铁链拖地的声音响起,我赤着脚走到他身前,轻抚上他的脸。
「安儿,你瘦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野兽般Ŧŭ̀⁰呜咽在屋内回荡。
萧瑾安伏在我颈窝,像从前千百次那样。
而我轻拍着他的背,直到他平歇下来。
我缓缓拥住了他。
「安儿,阿姐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人。」
「我曾找过阿爹,离经叛道的,不只你一个。」
红枫灭,灯芯落,屋外起风了。
萧瑾安裹紧大氅,同守卫交代。
「断了她的吃食,不准同她说话,严加看管。」
我被饿了五天,滴水未进。
剩一口气时,谢婉兮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我看不懂的神情。
直到她摆弄着腕上的珠串,随意将我碾在脚下。
「我又赢了。」
我才明白,我向来善于相面知微,为何偏看不懂她。
那是一种得意又怜悯,一切皆在股掌间的自信。
她看我,像是看垂死挣扎的鱼,可笑又可悲。
这世间鲜有人能如此目空一切。
谢婉兮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勾了勾唇。
「你也不算蠢。」
「实话告诉你,你们不过是我笔下一抹无足轻重的角色,你们的命运,不过我一念。」
她忽然像是想起了极好笑的事,笑得整个人乱颤。
「可怜你这种蠢东西,看了几句弹幕,知道了命运,就以为自己能摆脱它了。」
「我还奇怪剧情为何会偏离,原来是你啊,一个没灵魂的纸片人。」
「也多亏你,让这场挑战不至于太无聊。」
「不过,我不想玩了。」
她冷下脸,猛地扯住我头发。
「萧瑾安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任凭我怎么攻略他,他眼里也没我,只有你!」
「既如此,我只能换条路。他不想做男主,那便做我敛权集势的手中刀。总之,结局都一样,我赢了,你输了。」
「也多亏沈望舒,否则,我还真头疼怎么策反他呢。」
她越说越兴奋,拽着我头发的手也愈发用力。
而我只是平静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也许我的反应让她有些无趣,她直起身,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真硌手,骨头这么硬,还不是快死了。」
她笑着推开门,却被守门的官兵拦下。
谢婉兮的脸上闪过一刹慌乱。
「做什么,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拦我!」
恰在此时,战鼓声震颤大地。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叫萧瑾安来见我!他想过河拆桥,门都没有!我死了,他也得给我陪葬!」
可惜她的话被堵在了刀刃下。
萧瑾安用匕首抵住她,将她带到了城门上。

-9-
城楼外战鼓喧天,玄甲军浩浩荡荡逼近。
沈望舒高坐马背,抬眼望向城楼。
「听说有人掳了我的太子妃,原来是桑齐的公主。」
「想来是桑齐对我大燕不满,借此宣战,我作为大燕太子,自当领兵征讨,救回太子妃。」
谢婉兮咒骂着萧瑾安,试图做最后的补救。
她知道,只要大燕攻进来,抓到了她,一切就说不清Ṭű₈了。
叛军与桑齐公主勾结,大燕出兵征讨,师出有名。
况且,原本溃不成军的玄甲军,如今却浩浩荡荡出现在了城门外。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一场戏。
可萧瑾安自沈望舒出现后,便沉默不语,任她如何骂都充耳不闻。
谢婉兮终于慌了,死死咬向他拿刀的手,萧瑾安下意识松了手。
趁此间隙,她夺过匕首横在了我颈前。
所有人都没料到她会突然发疯。
萧瑾安目光一颤,终于有了反应。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别伤害她。」
谢婉兮死死盯着他,忽然笑出了声。
「萧瑾安,你个蠢货!到现在了,还一厢情愿地舔着她!人家根本就把你当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被利用了都不知道!我怎么写出你这么没用的东西!」
「既然你想当狗,我也不拦着你,可你别想害死我。」
「给我准备好马车,完好无损地把我送回桑齐,否则她的命,别想要了。」
萧瑾安顺着她的话安排下去,沈望舒一改懒散,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谢婉兮格外得意,拿匕首的手用力了三分,我的脖颈顿时传来皮肉撕裂的痛。
「你很得意吧,他们都爱你。」
「可惜了,你还是赢不了我,也改变不了自己的结局。想扳倒我,做梦。」
「什么破男人,什么攻略,老娘要的是天下,情爱,只有你这种人才会信。」
话音未落,一支白羽箭破空而来。
钉穿了谢婉兮拿匕首的手。
她尖叫一声,卸了力道,我趁机推开她。
她还想扑过来,一把匕首直刺她胸口。
袖口被殷红浸透,温热黏腻的触感令我反胃。
谢婉兮不可置信地看向胸口匕首。
「不可能,我可是执笔人,我不会输!我怎么可能输给你!」
我不费力地推倒了她,踩住她染Ţũ̂₍血的裙裾。
「就算是神,也造不了我的命薄。更何况,你算什么东西?」
谢婉兮没有死。
她变得疯疯癫癫,嘴里一直念叨着女主、穿越和我的名字。
桑齐的皇帝卖了她,用她来换取暂时的休战。
于是沈望舒也卖了个好,将她交由我处置。
我不打算杀她。
她既对自己如此自信,将我们都看作一摊死物,一堆任由她摆弄的棋子。
我便让她在自己的失败中日夜煎熬,看着她笔下的纸片人,代替她登上高位。
此后,岁岁年年,煎熬心神。
沈望舒又给我递了帖子,约我在天仙楼一叙。
这次,我没有拒绝他。

-10-
「桑齐大败,十年内无法进犯大燕,这段时间足够将他们收入囊中。你那位阿弟也束手就擒,抓他的时候,他毫不反抗,只求见你一面。」
我抬眸,「我们萧家只有我这个不孝女,殿下慎言。」
「你真不打算见他了?」
「没必要。」
沈望舒深深看了我一眼,摇头赞叹。
「我们萧小姐行事果然果决,谁负了她,便弃个彻底。」
他忽然凑近我,戏谑道。
「不如考虑孤,我可比那些三心二意的男子强多了。」
「殿下现在春风得意,深得龙心,莫开臣女玩笑。」
他重重靠回去,撇了撇嘴。
「没意思。」
「说正事,父皇不追究萧相弄丢城防图的罪责了,还要奖赏你。」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我还有奖?」
他晃动着手中茶杯,笑起来却同杯中茶一般苦。
「当然,我们皇家向来赏罚分明,你以身为饵,降了萧瑾安,还打了桑齐一个措手不及,当然得奖。」
「父皇下旨,封你为清欢郡主,允你婚嫁自由。」
「相比珠钗绫罗,我想你更需要这个。」
我举起茶杯,冲他扬起一个笑。
「谢了。」
这次出兵,是我出的主意。
谢婉兮向来谨慎,她如果真的知道后续剧情,无论我做什么反抗只会像个跳梁小丑。
唯一能做的,只有顺命而为。
玄甲军屡战屡退,皇帝病危,我同沈望舒成亲,不过是我们做的一场戏。
让桑齐对我们放松警惕,也让萧瑾安将我掳走。
给我和他一次独处的机会。
我知道用什么来策反他,最有用。
我告诉他我退亲的事,让他对我心生愧疚,让他配合我的谋划。
最终,谢婉兮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萧瑾安之乱也被平叛。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不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陛下不再追究父亲弄丢城防图的事,我们萧府还是萧府,我守护的人,都好好活着。
结局已定,命运未至。
我成功了。
我还是去见了萧瑾安。
他用能调动桑齐国军队的虎符,求见我一面。
沈望舒找到我时,也很为难。
我倒是不在意,向他要了块封地和商铺后,大方地前去套话。
跟什么也别跟钱过不去。
一阵子不见萧瑾安,我险些认不出来他。
蓬头垢面,遍体鳞伤,蜷在稻草堆里哼着幼时的童谣。
早已没了昔日的少年意气。
他一见到我,死气沉沉的眸子顿时生了光亮。
他冲上来想拥住我,我迅速退后。
直到躲到他铁链够不到的地方,我才站定。
萧瑾安神情顿时灰败下去,但他还是带了丝期待。
「阿姐, 你来见我。」
「听说你手中有虎符, 在哪?」
他却听不懂话似的, 跟我叙起了旧。
「小时候你将我从野狼口中救出, 与我同吃同住,你说, 从此我们便是一家人。」
「我竟不知道,你对我也有那般意思,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我有些不耐烦。
「我没功夫跟你扯闲篇。」
他迅速打断我,坚持不懈地问下去。
「如果再来一世, 你还会救下我吗?」
「不会。」
我答得毫不犹豫, 他却像经历了极大痛苦。
「你不要我了吗,阿姐?」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他,「萧瑾安, 你既能为别人丢下养育了你十几年的相府,现在在这里装什么深情?」
「你愿意为谢婉兮做一个乱臣贼子,我想你是爱她的, 我自然后悔自己将真心喂了条狗。不过这也没什么,我一生又不是只能动一次心, 所以, 别跟我纠结什么爱不爱的,没必要。」
他疯狂摇着头,「不是的,我只是想气气你, 想看你在不在乎我。」
他说着又低落下去。
「我知道你恨我, 那样也好, 至少后半生,你还记得我。」
我皱着眉, 一点点瓦解他最后的念头。
「萧瑾安,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我不恨你, 更不爱你, 我现在根本就不在乎你, 你明白吗?」
一声嘶吼, 铁链剧烈响动。
沈望舒第一时间冲进来, 将我护在身后。
「他不肯说,这差事还是算了吧。」
我转头便要走, 身后突然传来悲鸣般的语调。
「勿以身贵而轻人, 勿以身贵而轻人。」
那是小时候, 我教他的《六韬》。
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看不见的阴影里, 萧瑾安如折颈而亡的鹤, 再无生息。
回到相府后, 我果然在书中找到了那块虎符。
应是上次他溜进府藏的。
将虎符交给沈望舒后, 我毫不犹豫地烧了那本书。
连同我与萧瑾安的所有过去。
萧瑾安行刑那日,我没有出现。
彼时, 我正在江南最大的酒楼, 听着苏州小调, 品着百年女儿红。
我有的是我的日子要过,有的是我要陪伴的人。
从此以后,我不会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分毫时间。
杏花落了又开, 檐角铜铃日日响晴,从此之后,日日都是好日子。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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