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永昌侯萧韵以外室的名义养了五年,并为他生下一子。
孩子刚出生,就被他抱给了不能生育的侯府夫人,当作嫡子培养。
又是一个五年,侯府夫人怀孕,备受冷落和排挤的小公子找上门来。
他瘦得面颊凹陷,双眼猩红,身上还有着无数伤痕。
他命令我给他一点东西吃。
那天,我为他烙了我怀孕时最喜欢吃的鸡蛋饼,打了三个蛋。
第二天,我对萧韵说我想离开。
什么都不要,只要带走那个孩子。
-1-
其实我并不太懂如何做一个母亲,毕竟我跟萧念,自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了。
当时在襁褓里白白胖胖的孩子,如今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甚至挂不住那富贵的华服。
我偷眼瞧他,心中有些纳闷。
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养成这副模样了呢?
鸡蛋饼里被我撒了一点葱花,烙得金灿灿的,他吃得满嘴是油,却蓦然红了眼眶。
「母亲将我罚在祠堂五天,不给我吃喝,只因我在学堂里错了一字。」
「我本虚心受罚,可是这都七天了,她好像把我忘了!」
说罢,他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蛋饼,滚烫的热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反正已经惹得母亲心生厌恶,不如前来找你让她痛心,若是把我打死了,也当我还她的生养之情!」
我知,夫人怀孕后,对萧念就大不如从前了,动辄打骂,每日寻他错处让他受罚。
听萧念这番话,今日来找我大抵存了些忤逆之心。
夫人看不惯我,恼怒我,厌恶我。
他便找上我,接近我,企图激起他母亲心里的怒火作为反抗。
怎么说呢,这性子跟我以前倒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年岁越大,我越知这些都是徒劳无功。
如今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我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也只能给他端了新熬的粥,轻声问他:
「好吃吗?」
萧念愣了,眼泪流得更凶。
他在我这待到了傍晚,日落西沉的时候,萧韵和他的夫人朱桃一起找上了门。
我已经许久没见到朱桃了。
她丰腴了许多,周身气势已经与十年前那唯唯诺诺的小姑娘截然不同。
见到朱桃,萧念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却是别扭地转过头去:
「已然把我忘了六七天了,既然不怕我饿死,如今来找我做什……」
剩下的话,却被快步上前的朱桃一巴掌打到了肚子里。
那一巴掌的声音极大,将我养的鸭鹅吓了一跳。
小小的少年脸上顿时肿得很高。
「小贱人!你怎么不死在祠堂里!竟像个乞丐一样来这里乞食!」
「你若觉得这狐狸精的鸡蛋饼好吃,以后便一直跟着这狐狸精吃就好了,最好跟她一起去死,也省得我再眼烦心乱!」
她说完,狠狠剜了我一眼,抚着肚子气冲冲地走了。
似乎是意识到朱桃气得很,萧念不顾脸上的红肿,愣愣地喊了一句:
「母亲……」
他犹豫地看我一眼,还是一路小跑追朱桃,哭着喊着:
「母亲,我错了,我不该来找她的……」
其实我只是想提醒他脸上记得涂药,话未出口,视线就已经被萧韵挡住了。
他皱眉看我,眼里满是探究,握住我的肩膀十分用力,疼得我轻呼一声。
「你有没有对他说些什么?」
「你有没有?」
他的质问冰冷,如同当时在囚牢里审问我的语气一样。
可是我能对他说什么呢?
我又有什么可以对他说的呢。
「没有。」
我答。
「我什么都没说。」
得到了答案,萧韵眉头舒展,一把将我甩到了地上:
「你最好是。」
「谢鸢,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我自然是知道的。
被萧韵养了十年的外室。
也是曾经谢家的嫡出小姐。
-2-
捡到朱桃的时候我还很小。
当时谢家昌盛,我刚搬入京城,自然对一切都是感到新奇的。
孩子玩心重,我东摸西看,不顾丫头的阻拦跑到了城西头。
那里是属于乞丐们的破落庙子,臭气熏天,唉声叹气。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朱桃。
她小小的,跪在城墙角落,吃着发霉的馒头,拿眼睛偷偷看我身上的鎏金裙子。
在这群乞丐里,她像一只布满灰尘的天鹅,明明脏污,却难掩那出色的美貌。
丫头阿朱暗暗叹息:
「在这吃人堆里,偏生长成这副容貌,这要是再长大几分,不得被剥了皮抽了筋去?」
我注意到了周遭乞丐的眼神。
那一刻,我知道朱桃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我把她带回了谢府,作为我的丫鬟,作为我的玩伴同我长大。
可是,谁都没想到,谢府的丫鬟变成了失落在外的公主。
一朝登天,她再难回忆那些年给人做丫鬟的屈辱。
于是谢府被抄家,无数人被斩首。
那萧索的一夜,谢家只剩了我。
那一夜的雨很大。
阿娘拉着我出逃,躲在发霉的草垛子里。
我哭着,不敢发出声音。
只蝇蚊细语,询问阿娘:
「我做错了吗?」
收养了朱桃,我做错了吗。
可惜我最终没等到阿娘的回答。
她被一剑贯穿,刺死在了草垛上。
最后只喃喃了一句,被大雨掩盖,我什么都没听到。
这成了我的一个心魔。
循环往复,梦里总会想起。
是我错了吗?
轰隆一声响雷,将我从梦里惊醒。
我睁开眼睛,方看到在窗外等了许久的那小小的人影。
萧念又来了。
他这次来,给我戴了一只成色并不好的镯子。
「这是,我费了三天,才默写了全部诗词,父亲赏我的。」
「我为昨天的事跟你道歉,你是个好人……」
他木讷道:
「鸡蛋饼也很好吃……」
别家公子哥若是得奖赏,多是一支剑羽,一匹马驹。
到了萧念这里,却成了萧韵赏赐的一只意味不明的春彩镯子。
我的眉角跳了几分,近十年来,那沉寂的心突然伴随雨声开始劈啪作响。
将那镯子收下,在萧念的眼前,我用力扔了很远。
镯子砸到了我的磨盘上,叮当一声碎成了两半。
萧念一愣,几乎是发了狂地去捧起那只镯子。
大雨里,他呜咽出声:
「Ŧúⁿ我已经道歉了,谢夫人,我已经道歉了……」
「这是父亲从小到大第一次给我的奖赏,为什么,为什么……」
我打了油纸伞靠近小小的他。
那一方雨夜被挡在了油纸伞的外面。
我看到他的脖颈处透出一道道青紫的鞭痕。
如上述所说,我并不懂如何做一位母亲。
可是如今,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心被揪紧。
孩童的啼哭声似乎还在昨日,与如今他的声音重迭。
「萧念。」
我轻声问他。
「你想走吗?」
-3-
从萧韵手里将萧念要过来真的很不容易。
不只这样,要离开萧韵也很不容易。
当时朱桃将我赐给萧念做外室,本意是想折辱我,欺凌我。
可是时间长了,这萧韵却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自然不愿意放我走。
更何况,这萧念还是他萧家的种。
我想了三天,最终卖了母亲留给我的镯子,去寻了一位有名的道士。
当天,永昌侯府便自请上门了一位道士。
一时间,永昌侯府中,一对灾星害人的事传到大街小巷。
风言风语良多,但是大多是说,如今侯府子嗣单薄,ţùₔ多是这对灾星相克。
傍晚的时候,侯府比对了八字,给了我和萧念遣散书。
我知朱桃最是信这些,当时她被认为公主,也是因为八字与那走失的小公主相同。
被嬷嬷送到我的院子时,萧念还有些微愣。
再转头想喊那嬷嬷时,却见她嫌恶地擦了擦刚才握他的那只手。
剩下的话便被萧Ţū́ₑ念咽回肚子里了。
萧念闷闷地走向我,盯着我空荡荡的手腕良久,最终憋着呼出一口气:
「若是没有我,母亲能顺利生产也是好的。」
「父亲说了,她当时怀我就不容易,生产更是艰难,如今我八字克她,我自然不能再留在府中。」
我没说话,收拾着金银细软。
当时生他确实艰难,他是个大胎,我生了三天,血都快流干了,他才呱呱坠地。
我也明白萧念并不是真心想离开。
可是再这样下去,等朱桃孩子生出来,只怕萧念会活不过明年。
我将院子里那些鸭鹅卖了,萧念便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看我收拾。
似乎终于憋不住,萧念问我:
「谢夫人,你性子柔顺,待人也好……」
「若是寻个寻常儿郎嫁了,也是个好姻缘。」
「你偏偏缠着父亲十年,如今我俩一起被扫地出门,难免是有些……」
他说得嗫嚅,剩的话应该是非常难听了。
从第一面见到萧念时,我就知道他是有些鄙夷我的。
这也不难理解,一个连妾室身份都不如的外室,在街上也只是被人人喊打的角色。
况且,这么多年,他听了不知道朱桃的多少话。
ƭů₈我收了晾晒的被子,回道:
「这世间的事变幻莫测,谁也说不明白。」
「如今外人都传你我是灾星,让我们滚出京城,可是你细想一下。」
「这未必不是另一种自由的活法。」
我没有办法说出,是我的自私,将萧念从萧府要了出来。
那天夜里,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我:
「谢夫人,我不想走,也不会走。」
「母亲虽然对我严苛,但是她生我养我已然不易,我不能离开她。」
如今我只是想起,便觉心痛。
我又怎么会让他再继续受苦。
-4-
当夜,萧韵来了。
他这次并没有冷着脸色,进了院子后便将萧念抱坐在腿上。
萧念似乎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脸红扑扑的,坐在萧韵腿上动也不敢动。
「谢鸢,你也别怪我。」
他抱着萧念对我道:
「我找郎中看过了,她这胎是个男胎,以后长大了要扛起侯府的。」
「虽说这灾星之说是妄言,可是有些东西,信比不信好,你说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萧韵丝毫没有在意过腿上的萧念那一闪而逝的眸光。
我对萧韵其实向来感受不多。
年少时父母曾给我们订下过婚约,可是后来谢家倒台,他为了求得朱桃的青眼将我囚下,不眠不休地审了我三天,也是那时候我知道了。
年少的萧韵哥哥早就死了。
唯一剩下的只是被权力侵蚀的人偶罢了。
再往后,朱桃与他成亲,将我赐给他做外室,那些浓黑的夜里,也不只有我在隐忍。
朱桃拿我当工具羞辱我,拿萧韵又何尝不是。
想到这些,我微微点头:
「一切都是为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
他似乎十分满意我的懂事:
「那你今晚做几个菜,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萧念抬头,小声道:
「父亲,算不得一家人,我母亲还在府里呢……」
他拉了拉萧韵的袖子,却被萧韵不着痕迹地甩开,一分解释都没有。
萧韵对我没有爱惜,对萧念更没有。
也不知今天这是唱了哪出大戏。
我起身去了小厨房,第四道菜出锅的时候,萧韵已然喝醉了。
不仅如此,他将萧念抱在腿上,同样将一杯酒给他灌到了嘴里。
我皱了眉,顾不得手里的饭菜上前抢了他灌在萧韵嘴里的酒杯:
「你醉了。」
那酒杯被我摔在地上摔得粉碎,萧念呛了几口,呛到了萧韵的身上。
若是换作平时,萧韵定会动怒,如今却只是皱皱眉头将萧念放下,挺着一身酒气道:
「不过喂了他一杯酒,为何要如此大题小做?」
他摆摆手,一脸扫兴:
「你们明天便走了,我也不同你计较。」
说完,他离开了我的院子。
桌上饭菜已经被动了大半,我无意再去动筷,抬眼看过去,萧念已然红了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父亲是不是被我气走了。」
「要是我能好好地喝下那杯酒,父亲是不是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谢夫人,是不是阿念的错?」
我看了他良久,没有回他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有些明白,那一夜母亲看我的眼神。
将萧念放到床上,我便去给他煮醒酒汤。
可是再回来时,看到的,却是他瘫在地上,口吐黑血的模样!
-5-
床上地上被大片大片的黑血浸透!
萧念仰躺在地上,止不住地吐着血!
手里的醒酒汤摔在了地上,我一把抱起地上的萧念,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在我心中蔓延。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萧念!萧念!」
他的眸光涣散,趴在我的怀中,不断地说着:
「我好痛啊,我好痛啊……」
「好痛啊……」
「父亲……母亲……」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我突然明白了,萧韵为什么突然到来,为什么要把萧念抱在腿上。
又为什么,会喂萧念喝酒!!
他们竟然这么容不下萧念吗!!
我用毯子将萧念裹着,紧紧护在怀中。
秋季多雨,雷电轰鸣。
这场大雨如十年前一般瓢泼。
这场雨打坏了我的竹伞,打断了我的伞骨,也打湿了我的眼眶。
我太了解朱桃了。
她既然让萧韵给萧念下毒,却又不是必死的毒。
那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我。
这十年,我从未踏过永昌侯府大门。
今夜,我跪在那朱红色的大门前,不断用力拍着,风声夹杂着雨声和我的哭喊声。
拍得手掌出血,门上印上一个又一个血掌印。
我不断喊着:
「朱桃,你养了他五年啊!你怎么忍心看他这样!」
「朱桃!朱桃!」
漆红色的大门纹丝不动。
怀里的萧念气息越发微弱,发出的疼哼声也只变成了那一句句的:
「娘亲,我好疼……」
「娘亲,我好疼……」
娘亲,我好疼。
当时我被萧韵囚在牢中,夜晚遭老鼠啃食,白天遭蚊蝇叮咬。
那些难眠的夜晚,我也是不断喊着。
娘亲,我好疼。
我好疼啊!
抱着萧念的手不断发抖,我嘴唇哆嗦,最终在那门前狠狠地磕下了头!
一个,二个,三个!
「朱桃!求求你见见我!」
「朱桃!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朱桃!」
「朱桃!求求你!求求你!」
在我的不断哀求下,那大门终于打开。
迎面对上的,是油纸伞下富丽堂皇的金秀公主。
朱桃。
她不断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浅笑着看我头上的伤口:
「十年前你们如何对我,如今你也尝到滋味了,谢鸢。」
朱桃所说的十年前,不过是以前的一次出行,她忙着贪玩把我忘记,我被别国难民掳走,差点就被分食而亡。
父母将我找回来后,哭着打了朱桃三十个手板。
就因为如此,她便彻底记恨住我谢家!
当时母亲一边流泪一边斥她,到底也没有将她逐出府去。
我紧抿嘴唇,乞求道:
「求你,给我解药……」
「孩子是无辜的。」
「他无辜?」
朱桃陡然提高声音:
「这五年里,我每次看到他的脸,都会想到你,想到你们谢家!」
「萧韵那个蠢货!自以为是地把孩子抱给我Ŧũ₉!其实当天我就打算掐死他,奈何母妃规劝我,嬷嬷防备我,这个事也就算了。」
「谢鸢,你不会真以为你生的这肮脏玩意,能被当作永昌侯府嫡子培养吧?他配吗?你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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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只是个孩子……」
细碎的声音从我喉间发出,我低声呜咽,最终还是重重一磕:
「公主,求你把解药给我。」
这句话大大取悦了她,这十年时间,我从没有叫过朱桃为公主,大抵她认为我终究屈服,在这雨夜里,笑声如银铃一般爽朗。
她似乎乏了,打了个哈欠,远远地朝我扔下一小瓷瓶。
我以为那是解药,慌忙地攥到了手中,却引来朱桃的一阵轻笑。
「哎哟,明明一天都没养过他,你装什么慈母情深呢。」
「这瓶里是一瓶上好的毒药,喝了立马毙命,不会有任何痛苦。」
「谢鸢,你我相识一场,我如今给你这个结果,你该高兴才是。」
「只要你喝了,他就能活。」
「我倒想看看,你们这母子情深是真是假?」
那瓷瓶在手里突然变得烫手,四周的风从身边呼啸而过。
我低下头,盯着那瓷瓶出了神。
「喝啊!喝啊!」
朱桃的声音在这夜晚如鬼魅一般不断敲打着我那根即将断裂的神经。
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直至怀里的萧念突Ŧũ̂³然挣扎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睁开,望向我,并不断聚焦。
那紧缩的心猛然就被某种力量弹开。
手里的瓷瓶被我摔碎在地!在朱桃震惊的眼神中,我拔下头上的簪子暴起!
滂沱大雨中,朱桃一声惨叫!胸口已经被我的簪子捅得鲜血涌出!
她踉跄几步摔在雨中,惨白着脸,因为疼痛身体不断地哆嗦!
「你……你……」
「夫人!!」
一旁的丫头大叫一声:
「来人!快来人!」
院子中人声鼎沸,我抱紧萧念,在大雨中奔行。
我太了解朱桃了。
就算我今日暴毙在她的面前,她也不会根据她所说的,将萧念救回来。
她只会不断蚕食,剥夺,伤害我的任何东西。
我不能在这里了。
雨水冲刷着我手上的鲜血。
怀里的萧念没了声音,后方火把亮起,无数追兵皆残暴奔来。
「可惜了……」
我喃喃一句,还是抱着萧念窜进了一旁的巷子当中。
身后声音渐渐小了许多。
不知在雨里狂奔了多久,我终于到了那所小院子门前。
在我叩响门后,一身青衫的青年打开了门。
他俊美的面容上透着一丝病态神色,轻咳一声,在看到是我时,那波澜不惊的眼里透出震惊。
「你怎么来了!」
将油纸伞替我打上,傅倾抬眼朝街的两旁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匆匆将我迎进门。
「不是说好等找到证据我们再……」
「我没有办法了!」
我低吼出声,紧紧抱住头。
这十年,我的生活从未用绝望形容。
母亲曾经告诉过我,人没有把生活过坏的,只有被生活逼疯的。
所以要充满希望地往上爬,再往上爬。
如今,看着气息微弱的萧念,我的眼眶通红,大颗大颗的泪滴落下。
「傅倾,帮帮我。」
「救救我的孩子。」
-7-
傅倾有一手极好的医术,在我们初次见面时我便知道。
当时的我被过往压住,又受辱已久,便锁了自己的院子服了毒。
那可是必死的毒。
但还是被突然赶到的傅倾救下。
他说他妻子同我一样,从小一直体弱多病,成亲后又重病缠身,询问了许多大夫都无果。
所以,傅倾千里迢迢去了凉州学医,学成后又自己钻研,竟是真将他那病入膏肓的妻子养得好了许多。
不过,他的妻子在一年前还是去世了,徒留他孑然一人以及一手极好的医术。
思及与傅倾的过往,我才微微缓神。
外面的雨小了许多,服用了傅倾制作的解药后,萧念渐渐平稳了下来,但是气色还是有些发虚。
「我只能稳住他身体里的毒,没办法给他解毒,要想让他完全好,还是要早点拿到解药才行。」
傅倾用帕子擦着手,神色有些复杂。
他叹口气,对我递了杯热茶:
「不要太担心。」
我瞥向傅倾的神色,心中有些翻涌,抿了抿嘴还是道了歉:
「对不起,都怪我……」
明明已经说好了,在计划实施前不来与他见面,以免打草惊蛇。
如今,竟是这般大动干戈地闯进来,我心中自然过意不去。
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傅倾缓声道:
「你不要太有压力,人命关天,哪还有那些讲究。」
「再说了,其实事情都已经差不多了,就差这最后一步。」
他如同以往一样掏出那方红木锦盒,锦盒里,一块小小的方帕躺在里面,有些丝线已经断开,透着些破旧,看样子年岁已久。
「谢姑娘,若说抱歉,也应该我对你说才是。」
「为了完成亡妻心愿,将你拉入局中,实在对不住你。」
「只是,蓉儿的身份一日不见光,我便日日夜夜都受此煎熬,一想到那人用着她的身份不断折辱他人,我也觉得愧对蓉儿。」
傅倾的声音有些颤抖,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块帕子,上面泪渍斑斑,不知那拥有之人垂泪几许。
这是,公主走失时,贵妃娘娘塞给她的帕子。
而傅倾的妻子蓉儿,是真正的公主,朱桃,只不过是小时候公主的玩伴罢了。
傅倾曾说,蓉儿走失后,被当作孤儿收养,收养人家是一户农夫,家住在深山里。
她当时年幼,身上只剩一条帕子,唯一的同伴便是经常上山采药的朱桃。
朱桃说,她也是孤儿,并不知道自己什么年岁。
蓉儿说:「那你就用我的年岁,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也算亲生的姐妹了。」
朱桃说,蓉儿手臂处的桃红胎记很有特点,不像她,皮肤黝黑,没有特色。
蓉儿说:「你既喜欢,那便用桃花汁点一个跟我相同的便是。」
后来,朱桃用蓉儿的年岁以及胎记进了宫,那胎记却再也不是用桃花汁的点缀,而是牢牢地,牢牢地镶固在她身上,如同天生一般。
而就在宫里宣布朱桃有孕的那天,丧失了小时候记忆的蓉儿突然想起了全部,一口鲜血喷出,带着不甘,当天就殒了命。
「其实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不过一条帕子还是难以说服贵妃。」
「我调查了许久,终究查不出来朱桃身上的胎记是为何,人后天不会再形成那种桃红色胎记,而若是用寻常汁水可点,则逃不过皇家的检查。」
「到底是为何……」
这个问题,我与傅倾已经秘密调查了几年,却都一无所获。
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但是,还是缺一个突破口。
她身上的胎记,究竟是如何做到……
「是……芝麻……」
在我与傅倾又沉默之时,床上的萧念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虚弱的声音让我跟傅倾一愣,紧接着,那缥缈的声音继续说道:
「娘亲……不是,夫人对芝麻过敏……我小的时候并不知道,便……便做了芝麻饼偷偷给夫人送去,想博她欢心……」
「大抵那芝麻饼卖相奇怪,她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所以尝了一口……这一口芝麻下去,夫人身上瞬间起满了疹子,出于愧疚,我偷偷去看望了夫人……」
「我看到,躺在榻上,满身红疹的夫人,手臂上的胎记,正在慢慢消失……」
-8-
「芝麻?!」
傅倾大脑宕机一瞬,随即惊叫出声:
「这是真的?!」
「你感觉怎么样?」
我凑到萧念身旁仔细询问,在看他面色转好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不知为何,他看到我时眼神微闪,嘴唇抿了抿将头偏到了一边去:
「我没事了,谢谢你……」
伴随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萧念将那次芝麻饼的事情说得非常仔细。
一场春雷过后,他的话落下尾声。
这对我跟傅倾是极大的发现。
当天夜里,傅倾便外出去调查这件事情,将我跟萧念安置在院子一隅的客房处。
经历了这么多,再跟萧念独处,我的心中越发沉重。
我给萧念擦洗了身子,又换上了崭新的被子褥子,回过神去看他时,他只是坐在板凳上不愿看我。
「你可以休息了。」
我道。
他低着头,良久小声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
「还有,我想吃你那天做的鸡蛋饼了。」
桌子上的烛火晃了晃,映照出萧念苍白的面容。
他的眼睛像极了我。
眼尾上挑,透着一股倔。
我突然很想问问他,我说:
「萧念,你不是最喜欢你的母亲吗?如今为何会告诉我们这些事?」
「相信你也知道,让我们知道这些,会对你母亲不利。」
正如萧念一开始所想。
我从来不是什么心思纯善的女人。
可能是这场大雨下了太久,可能是我伪装得疲累。
我突然就什么都不想再瞒了。
捅朱桃的那一簪子倾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觉得,在萧念中毒期间发生的事情,他肯定不知道。
否则看到我伤他母亲,不得拼了命跟我闹起来?
所以,我对如今的他,很好奇。
意料之中,他的答案迟迟没有说出口。
我便也不再等了,轻声道:
「鸡蛋饼,等明天早上再给你烙,晚上吃了,容易积食。」
吹灭了烛火,我安顿萧念躺下。
他小小的,软软的,一如小时候一般靠在我的身上。
我听他小声地说了一句:
「母……你是个好人……」
-9-
我跟萧念暂住在傅倾家里的事情还是暴露了。
那天早上我还没来得及给萧念做鸡蛋饼。
傅倾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就将我跟萧念塞到了地下室。
他说:「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最后一丝光亮被那破旧的木板掩盖!
我捂住萧念的嘴巴,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簪子,终究还是把傅倾连累了。
「对不起……」
怀里的萧念闷闷地说。
我很想回答他,可是比我的声音先传到的,是院子大门被踹开的声音。
那些靴子声沉闷,伴随着腰间佩刀的当啷声,将傅倾逼到了我们的上方。
「说,那刺杀公主的女人在哪儿!」
有人厉声问道,得到的是傅倾的一口咬定:
「大人们说的什么!傅某只是一介乡野大夫!根本不明白大人们说的是什么!」
那官员显然不信:
「有人看到过,那个女人进了你的院子便没有再出来!你如此包庇那女子,莫不是共犯!」
「来人!给我搜!务必要将那贼人找出!」
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他们砸坏。
包括平日里傅倾最爱看的古籍,以及他浸泡了好久的草药。
甚至外面那棵梅花树都被这些官员们烦躁地砍坏了好多树叶。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为首一人逼近傅倾,两个人的脚步声就站在上方。
「傅大夫是吧……」
他冷声一句。
下一秒!一柄金丝长刀瞬间穿透了木板刺到了我跟萧念的面前!
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萧念在我怀里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就要叫出来,却被我一把捂住了嘴巴!
刀刃离我的面庞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我尽量放慢了呼吸,企图平复那止不住的心跳声!
两声呼吸以后,那官员冷哼一声将刀抽了出去:
「来人!将他带走!」
「十八遍刑罚都用一遍,就不信他不招!」
很快就有人上来钳制傅倾。
他不断喊着冤枉,挣扎之时突然暴起!将桌上的纸张尽数推了下去:
「你们诬蔑好人!难道这世上没有天理了吗!」
这一番话自然受到了那些官员不少嘲笑,纸张飘飘洒洒落到了方才被刀扎开的孔上。
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完全听不见,我跟萧念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萧念下意识地想去推开那木板,我脑中一根弦陡然绷紧,一把又将他抱了过来!
一炷香过后,门外又响起了簌簌声。
「我就说,头就是太小心了,还让我们等在这里。」
「根本没有人出来。」
直到最后两个官兵离去,我跟萧念才慢慢推开木板出来。
「我们!我们得救救傅叔叔!」
孩子心性毕竟不成熟,一出来就要拉着我走。
他和傅倾相处得还是太少。
我蹲下来,在那堆被傅倾推倒的纸张中来回翻寻,最终找到一张有点发旧的纸张。
【芝麻事为真,三日后的春日宴。】
【真相大白的那天。】
纸张上,被他用娟秀的字迹写上。
我就说,傅倾,一直以来。
都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10-
永昌侯夫人被贼人所伤的消息遍布了大街小巷。
街上流言蜚语四起,有人说,永昌侯府夫人给自己的儿子下毒,是那嫡子暗卫看不下去,为了保护永昌侯府夫人才伤了她。
也有人说,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侯府夫人的亲生儿子,所以夫人对他动辄打骂,这次更是差点把那孩子打死,所以被侯爷所伤。
更离谱的也都有,我知道这是傅倾的手笔。
果然,为了平复民心,没多久皇城就张贴了告示,说公主并未被人所伤,三天后将会出席贵妃娘娘的春日宴。
朱桃受了伤,但是三天后的春日宴她不能缺席。
我本还因这事思考,不承想,傅倾三言两语,便将局势扭转。
不过……
我皱着眉,一时分神,将锅里的鸡蛋饼给忘了。
当时的我,应该是瞄准了朱桃的心脏才是。
就算不致死,也应当重伤……
「夫人!夫人!」
萧念拽了拽我的袖子:
「饼糊了……」
我这才回神。
当天晚上与萧念一起,吃了最后一顿糊了的鸡蛋饼。
京城中的流言没有影响春日宴的举办,且今年的春日宴比以往都要热闹些。
一大早,街上进宫的轿子便一辆接着一辆,从轿子中扑面而来的女子脂粉香气一阵又一阵。
我易了容,跟萧念坐在永安郡主的马车上。
她看着我们两个,眼里一片墨色:
「该说的该做的,你们都明白了,要ŧũ₆不是因为傅公子帮过我,我也不会替你们冒这个险。」
「不过,我自然也看不得姐姐的身份被人冒充。」
「是否事成,就看今天了。」
御花园里鸟雀良多,待所有官家小姐来齐以后已经是正午。
这么多年来,荔贵妃只有一个公主。
那位小公主小时候走失后,贵妃就一病不起,是后来找到朱桃后,她的病才慢慢好了起来,所以,她对朱桃很是珍惜。
就算是如今的春日宴,也是破格允许朱桃跟她坐在一起。
因为贵妃鲜少出面,所以各家小姐这次都紧着机会,纷纷送上礼物。
相府李姑娘送了山水画,忠义侯府家的徐小姐则是送了一支舞。
而永安郡主,则是送上了一道糕点。
「这是父亲从大泽请来的糕点师傅,整个京城都做不出来他做的味道,更何况,这糕点用料是凉州的玫瑰,香气更加浓郁,大家快尝尝。」
那是一道粉红色的糕点,上面点缀一些小小的桂花。
「早就听说郡主府里的点心师傅手艺不凡,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有幸一尝。」
人群中有人赞叹一句,率先尝了那糕点。
贵妃掩嘴笑笑,同样将糕点送入口中:
「你这丫头,从小就有鬼点子。」
她虽说着,可是关切的目光还是看向朱桃。
朱桃脸色有些惨白,心不在焉地将糕点吞下。
见众人都动了筷,永安笑笑:
「其实,这糕点只是开胃菜,我真正的礼物,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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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了拍手,我领着萧念便被随从引了进来。
见到萧念的一瞬间,朱桃瞳孔瞬间猛缩,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衣裙。
整个京城没有人知道,萧念不是朱桃亲生。
所以现在见到萧念,除了朱桃和贵妃,其他贵女脸上也没有奇怪之色。
永安开玩笑般埋怨道:
「姐姐玩心太大了,来春日宴也不带着小公子,他都找到我的府上来了,说要跟我来找妈妈。」
「哎,他毕竟还小,姐姐可不要忽略他啊。」
这诙谐的话说完,有贵女笑起来,打趣朱桃道:
「公主可真是幸福,孩子可爱,夫君宠爱。」
只有我看到,朱桃的眼尾一抽又一抽,却还得强撑着笑容:
「是吗。」
贵妃拍拍朱桃,从贵妃的神情中我看出,她对于朱桃给萧念下毒这事一无所知。
我还记得,当时朱桃当上公主后立马就命人杀我全家,我这条命,是贵妃留下的。
她得知朱桃干了这种荒唐事后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说:
「小桃,饶人性命,是为自己积福。」
因为这句话,我活了下来。
后来萧念出生,也是贵妃劝导朱桃,要好好对他。
所以,朱桃毒害萧念的事情,贵妃肯定不知。
「这孩子,怎么偷偷过来,下次来提前跟祖母说。」
贵妃招呼着萧念过去坐在朱桃身边。
在旁人看来,是一片平和景象。
只有朱桃,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
害怕。
「那跟我儿一起上来的这老妇又是谁?永安,你恶作剧不要闹到这种地方……」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永安眨眨眼睛:
「这老妇我找了很久呢,听说你走失后曾被一妇人收养一段时间,你忘了吗,就是她啊。」
我垂眸,从怀里掏出蓉儿的那条帕子,缓缓道:
「是啊,您忘记了吗,这条帕子还是您小时候带的……」
朱桃心里一凉!
她根本不知道有帕子的事情,曾经贵妃问过,自己只说丢了!
没想到,在蓉儿的养父母之前,竟还有人收养过她!这事,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看向那条帕子,贵妃眼角突然湿润:
「对!就是这条!下方还有我给小桃绣的字!」
「小桃,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之前还有这么一段经历,而且,你不是说帕子已经丢了吗?」
朱桃紧张地坐着,甚至不敢抬头看向贵妃的目光,她抿着嘴:
「因为……因为……」
「小桃?」
我将声音压得十分苍老:
「殿下改名字了啊,从前,我给殿下取的名字,是叫容……」
「你闭嘴!!!」
话说到一半,朱桃突然暴起,似乎因为太用力牵扯了伤口: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哪里来的破落乞丐竟然敢来这里认亲!」
她的举动似乎吓到了一边的萧念,萧念眼泪汪汪地抓着朱桃,从桌上拿了芝麻饼递到朱桃嘴边:
「娘亲吃饼,娘亲吃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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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可怜模样让在场所有人都于心不忍,闻到芝麻饼的味道,朱桃脸色大变,刚想推开,只听我道:
「芝麻饼好啊,芝麻饼好,我们蓉儿,最喜欢芝麻饼了。」
「贵妃娘娘,您还记得吗?」
其实这只是我的暗示罢了,当时公主走失时只有两岁,她的膳食御膳房会处理,对她的喜好,其实当时的贵妃也是一知半解。
不过,因为这条帕子,她心里已经默认了我跟公主的关系,当即点头:
「是啊,本宫记得你也最喜欢吃芝麻饼了。」
「小桃,本宫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伤痕,不过这位妇人既然对你有过养育之恩,也莫要再发脾气。」
今日这里人员众多,若朱桃再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外面指不定会传得多难听。
贵妃一番话,朱桃被架在了那里,萧念不断往朱桃嘴边送着芝麻饼:
「娘亲,吃……吃……」
空气中落针可闻。
不知为何,所有人的心在这一刻都被提了起来。
黑色的芝麻粘在了朱桃的嘴唇上。
众目睽睽下,她双眼通红,一把推开了面前的萧念:
「那只是以前!现在的我最讨厌芝麻了!闻到芝麻就想吐!」
「都滚!都滚啊!!」
她似乎以为如以往一样发起疯来,贵妃就会护着她为她清除所有障碍。
可是这次,抢在贵妃之前的,是永安。
「闻到芝麻就想吐?不见得吧。」
「刚才的糕点里,我也放了芝麻,姐姐没吃出来吗?」
这话落下的同时,朱桃的身上脸上,开始泛起大片大片的红疹!
贵妃愣了一瞬,接着慌乱大喊起来:
「传太医!快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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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敏,怎么会是过敏呢。」
前厅中,贵妃揉揉额头,嘴里喃喃道:
「她小时候,可不会对芝麻过敏啊……」
朱桃在花园中突然过敏,传了太医后,得出的结论却让贵妃苦恼。
我与萧念不语,静静等在角落。
「她小时候,也会对芝麻过敏吗?」
贵妃对我询问道。
可是如今的我,并不急着回答。
见我不回话,她有些恼怒,刚想斥责,从里面匆匆跑出来一个太医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贵妃大惊,甚至顾不得礼仪急着跑向那内殿!
我知道,事成了。
方才太医的话,大抵是:
「公主殿下,胳膊上的胎记,正在渐渐消失。」
贵妃进去了很久,出来后,与进去时焦急的样子不同。
她的神色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嘴里念叨着:
「不可能,不可能……她竟然……」
「贵妃娘娘。」
我叫她一句,她才刚刚回神。
也是这一句,让她十分利落地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
「你到底是谁!」
虽然气势骇人,但是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我将脸上的易容撕了下来,平淡地直视贵妃的眼睛:
「好久不见,贵妃娘娘。」
所有的事情我都全盘托出。
其实到这一步,她的心里,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当我说出那句:
「真正的公主已经死了。」
贵妃的身形还是不可察觉地颤抖一番。
「不可能……」
良久以后,她摇摇晃晃起身,眼里倏然流下两行清泪。
「你在骗本宫,你在骗本宫……」
「肯定是因为小桃抢了你的孩子,所以你也要来抢走本宫的孩子!」
「我绝不饶你!来人!把她带下去乱棍打死!来人!」
立马有侍卫上前拉扯我,而萧念也慌了神,拽着我不断乞求着贵妃。
我冲他摇摇头,坦然对贵妃道:
「我一条贱命不值钱。」
「但是娘娘!你一定不要再被她蒙骗!」
「若这胎记的事情还是不能拉你回头,我这里还有一个证据, 我……」
「我不听!你不要说了, 我不听!」
「贵妃娘娘, 朱桃她……」
「拉下去!」
「快拉下去!把她拉下去, 把她拉……」
「朱桃她的心脏!长在左边!而真正的公主心脏是长在右边的!娘娘!您一定知道!」
我想了很久。
才三天, 如果是伤到了心脏, 朱桃的伤口根本不会好得那么快!
可是如今她完好无损地坐在了春日宴上。
那就只有这一个可能!
其实我也在赌。
可是, 在牢里, 听到贵妃娘娘宣布,不用再给朱桃治疗时,我便知道。
我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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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儿被追封为金玉公主, 尸骨被葬入了皇陵。
而因为朱桃, 萧韵也被牵连革了职, 如今两个人双双被关入大牢之中。
其实萧韵本来也并不是知情人,可是朱桃不只骗了贵妃娘娘,还骗了皇上。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而他俩已经成亲, 木已成舟,萧韵注定要为自己当时的不顾一切付出代价。
我与傅倾在宫门前见了面。
他询问我的打算。
其实我也没什么打算。
我牵着萧念, 他立在我的身边十分乖巧。
「感觉有些东西早就不一样了。」
我笑答。
「贵妃娘娘曾说要给我个恩典,我拒绝了, 只要了一些银钱。」
「现在我已经恢复自由身, 想替父母,去大江南北看看。」
说这话时,萧念紧紧攥着我的手, 似乎怕我将他丢掉。
我意识到,又补了一句:
「带着小公子一起。」
「贵妃娘娘赦免了他,也从朱桃手里拿了解药给他,从此我们两个,要相依为命啦。」
最珍贵的东西已在身边。
下次需要注意的,就只是不要把鸡蛋饼烙糊就ṭű̂₊好了。
傅倾望着我,那清俊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现在要进宫去, 关于蓉儿,贵妃娘娘有很多想要了解的东西。」
我们相视点头, 心中明白。
这段缘分, 走过这一段路,已是天赐。
接我跟萧念的马车到来, 我跟萧念与傅倾告别。
上车时,傅倾突然开口:
「现在所有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谢鸢, 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他,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告诉他,其实你就是……」
话没说完,我摆摆手制止了他, 拉着萧念上了马车。
很多东西, 不需要点破。
那些感情早已经横跨我跟萧念之间那道莫名的鸿沟。
我自然是有自己的小秘密。
同萧念一样,这么久了,他也没想告诉我。
其实那个暴雨天, 他神志清醒,早已经听到了我跟朱桃的对话,也早已经知道。
我就是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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