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走后,我被选为继后。
那一年我八岁,成了中宫之主。
成婚当天,皇上见了我,极为惊愕:「不是,他们当朕是什么禽兽吗?」
我却浑然不觉,指着桃酥饼,对他嘿嘿笑:「皇上姐夫,这糕点还有吗?」
皇帝仰天长叹,揉着额角吩咐御膳房再给我做了一份。
晚间,我贪多吃撑了,开始哭闹,他又在床边哄了我一宿。
后来大家都传皇帝可怜,年纪轻轻二婚带俩娃,脾气不好也可以理解。
毕竟白日里要处理朝政,晚上还得教皇后和太子温书识字。
-1-
我长姐是皇帝的元后,在皇帝还是寂寂无名的皇子时,便嫁与他为妻。
皇上登基三年,长姐却熬空了身子,丢下三岁的小外甥撒手去了。
而我,是大臣们给皇上姐夫千挑万选的继后。
作为尚书府唯二的姑娘,虽不是嫡母所出,但颇受父亲和嫡母宠爱。
姨娘虽不怎么得宠,但深得嫡母信任,这些年嫡母无心管家。
府中一切杂事,都是交与姨娘处理。
我虽庶出,这些年过得和嫡出无异,就连嫡母,有时候也忍不住感叹:
「你父亲待你,胜过你姐姐不少。」
父母爱子天经地义,我每每听了不以为意,倒是姨娘,总会含笑道:
「遇到了您和老爷这样慈父慈母是念念之幸。」
姨娘说话滴水不漏,我却没有得到真传。
我自小养在嫡母处,嫡母溺爱孩子,从不舍得责骂于我。
我亦不需要看谁脸色,日子过得倒也顺遂。
唯一的不顺,大抵是在我八岁这年,长姐骤然病逝。
安稳的王家竟有了摇摇欲坠之势。
我虽身在后院,但隐隐从父亲的言语中窥见一二。
半年后,宫中传来懿旨,我被封为继后。
父亲大为光火,迎接圣旨那天,也只得沉默接下。
嫡母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当晚在我的闺房骂骂咧咧:
「这杀千刀的皇家,霍霍完我家岚翊,又想祸害念念。我去和他拼了!」
「夫人,慎言。」
爹爹赶忙捂住嫡母的嘴,拉着她去了书房。
而那时的我,窝在姨娘的怀里,小声问:「继后是不是就是太子的后母啊?」
姨娘脸上挂着泪,紧紧搂着我:
「我苦心竭力为我儿谋了后半辈子的前程,到头来竟全无用处!
「只是苦了我儿要独自一人去那吃人的深宫里。」
我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珠:「娘,不哭了。」
自我三岁后,姨娘便不再让我喊「娘」了。
每每我喊上一声,她的神色就会冷上一分。
后来,我就不怎么喊了。
如今,我觉得她是希望我喊她「娘」的。
姨娘总是很忙,不是忙着管教后院,就是督促我那几个不成器的舅舅学业。
我总觉得她生活里有很多东西,唯独没几分温情属于我。
所以我和她并不亲近,很多时候,我都把嫡母当成了我的娘亲。
后来我方知,姨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她对我冷淡,嫡母才会毫无芥蒂地怜爱我。
我入宫的那日,姨娘本不能来送我,但是嫡母硬是拽着她来了。
我回头的时候,就瞧见她站在门后面一错不错地盯着我,好似要把我焊在眼眶里。
嫡母的原话是:「以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瞧见丫头,还顾忌这些个俗礼做甚?」
我们这一家人都是极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我们是臣子,是棋子。
我偷听过丞相和父亲谈话,他说:
「令爱虽小,但却是太子姨母,只要她在那个位置上,太子的威胁便少上一分。」
道理父亲都懂,他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女儿,我们甚至都不在一杆天平上。
我好似懂了,后位就像一个茅坑,我只要占着就行。
拉不拉的,无所谓。
成婚当天,皇上见了我极为惊愕:「不是,他们当朕是什么禽兽吗?」
皇上只知自己要娶王氏女为继后,却不知继后竟才这么大点。
他一贯泰然自若的神色出现了些许裂缝。
我却没管那么多,长姐还在时,嫡母偶尔也会带我入宫。
我那时叫他「皇上姐夫」,嫡母吓得跪在了地上。
皇上却没生气,还摸了摸我的头说我是个好孩子。
后来我要是遇见了,也会甜滋滋地喊上一声,他往往会送我不少礼物。
此时,ţŭₐ我捏着一个桃酥饼,缺着牙对他嘿嘿笑:「皇上姐夫,这糕点还有吗?」
皇帝无奈看着我,忽而一笑,凑上来捏了捏我的脸颊:「就知道吃的小东西。」
晚间,御膳房送来了各种各样的小点心,还有晚膳。
我贪多吃撑了,开始哼哼唧唧地掉眼泪,他又坐在床ṭù₁边给我揉了一宿肚子。
睡着前,我捏着明黄色的衣角,心里想:
【姐夫哪里有父亲说得那般可怕,他分明有一种……小爹爹的感觉。】
-2-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姐夫已经不在了。
侍女说他上朝去了,临了还交代我,等他回来再宣后妃和臣妇觐见。
可是太阳都升得老高了,姐夫还没有回来,偏偏那些人在琼华宫门口闹得厉害。
底下的宫人们急得直冒汗,那些人,单拎出来一个,都是她们得罪不起的存在。
突然一个侍女走到我面前跪了下来:
「娘娘,奴婢是先皇后殿里的女官玉淼,如今被分配过来统管琼华殿。
「各宫娘娘母族身份皆不容小觑,为了太子殿下,您放她们进来吧!
「您只需端坐着,她们见您年纪小,自是不会为难您。」
我认得她,姐姐曾不止一次说过,她冰雪聪明。
我看了看太阳,又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应了声「好」。
先来的是宫中的妃嫔,她们打扮得华丽又高贵。
看着我的神情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不满。
她们自是不忿,争了许久的皇后之位,竟输给了我这么个黄毛丫头。
她们很散漫地向我行了礼,然后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位置。
甚至,都不需要我说一声免礼。
我知道,该我讲话了。
嬷嬷们都紧张地盯着我,生怕我讲出什么让人不齿的话。
我学着曾经嫡母的样子,扯出一抹客气的笑:
「让各位姐姐久等了,天气凉爽,本宫不免贪睡了些,倒是辛苦各位了。
「我虽是皇后,年纪却也是咱们里面最小的,日后关起门来,便叫诸位姐姐吧!」
有了这句话,她们敛去脸上诧异的神色,笑着说不敢。
我又让嬷嬷拿出见面礼,让嬷嬷挨个递了过去。
小皇后也是皇后呀,纵使轻视我,她们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毕竟这么多人在场,要是落下了话柄,后宫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坐在我下首的女人笑了一下:
「皇后娘娘刚入宫不久,对宫里可能感到陌生,若是想家了,也可找我们说说话。」
她长得好像仙女,说话也柔柔的,我顿时心生好感:
「贵妃姐姐真好看,看着你,倒是让我想起了长姐。」
她闻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承蒙娘娘谬赞,臣妾蒲柳之姿,怎敢和先皇后相提并论。」
我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姐姐坐我跟前来吧,宫中诸位姐姐,还得劳烦您介绍一二,不然以后可得闹笑话了。」
她听了我的话从容上前,Ṫüₘ将下首的人都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后宫妃嫔不多,但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儿,个个不容小觑。
桌上的茶放得久了,早已凉透,宫中的侍女又换上了新的茶盏。
我伸手去拿茶盏,谁料杯壁滚烫,我忍不住瑟缩一下,茶盏顿时倾倒。
贵妃忙伸手捂住茶盏,才没让它掉在我身上。
皇上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听见我的惊呼他快步向前把我捞了起来。
他捏着我的手反复打量,确定没有烫伤才松了口气。
众妃嫔见了他纷纷行礼,他却没有应声,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水。
忽而冷笑:「璟贵妃就是这么协理六宫的?偌大个琼华宫,连个上茶的奴才都干不好事。
滚烫的茶水就这么端上来了?」
璟贵妃跪在地上,轻声道:「是臣妾失职!」
「既然贵妃一个人管不好,那就让贤妃和晚昭仪协助一二吧。」
众人伏地称是。
我看着这一幕不知所措,原来天子一怒,竟这般恐怖。
我的手被他捏住,此刻很是纠结要不要跟着一起跪下。
他又开口了:「以后若无要事,不可打扰皇后。」
他已经说得够明确了,赶人的意思也很明显。
璟贵妃把自己烫伤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扯出一抹温和的笑:
「诺,臣妾告退。」
等他们都走了,皇上这才放下牵着我的手。
「小孩,有没有吓着?」
我干巴巴道:「没有。」
他捏了捏我的脸,笑:「以后不要搭理这些坏阿姨,你只管快乐地长大。」
「可是皇上姐夫,嬷嬷说,我是皇后,皇后是不可以这样的。」
「别听她胡说,你只管做自己。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样子。」
可是……
我心里有些疑惑,可是父亲说我要快点长大,只有长大了,才可以庇护太子。
如果我还是个孩子,如何能庇护得了我的小外甥呢?
这么想着,我也这么问了出来。
皇上笑了出来:「朕的孩子,朕自己会护着。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操心。」
哦。
师傅们教的宫斗之术还没用上,就被皇上扔去了学堂。
他还贴心地给我捏造了一个假身份,清河郡主,是太子表姐。
白天我和太子一块在学宫学习,晚上则接受姐夫的考核。
太子小小年纪已经开始背论语了,而我,背三字经。
我还在磕磕巴巴的时候,太子已经背完了,和他的父皇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以前在王家,从来不会有人强迫我读书,父亲总是说我识字就好。
至于读书,若是不喜便算了,女孩子也不用考取功名,学那些个做什么?
嫡母闻言总是冷笑:「那你逼岚ṱű̂ₖ翊学什么?」
父亲气势一下矮了一截:「她是家中长女,能一样吗?家族兴盛的重担,她得扛一半。」
嫡母是不喜我读书的,她总说,女孩子读的书多了,会很痛苦。
书里有万千世界,但是女子困于高墙之间,哪里也去不得。
不若一开始就不知外面世界广阔多彩,也省得一辈子遗憾不甘。
嫡母饱读诗书,才华不输男子,但是她不敢有丝毫的展露,皆因她是世家贵女。
世家贵女是不需要才华横溢的,只需做个合格的主母就行。
当然,这些都是我在闲谈之间猜的,也不知对错。
-3-
嫡母不希望我懂,但是姐夫不一样,在他眼里似乎没有男女之分。
太子读书,我也得读。
太子学武,我也得学。
在他这里,我和太子似乎是一样的。
每每看我读书,他们总是皱着眉头,似乎我是天下难得的蠢笨玩意儿。
给我气的,梦里都在温书习字。
小外甥明明比我还小五岁呢,我竟连他也不如吗?
说到太子,我不由有些寒心。
长姐还在时,小太子自幼粘我,每次我入宫,他都跟在后面巴巴地喊我「姨母」。
如今过了大半年,太子见了我也客气许多,总是疏离地喊我「母后」。
我还是喜欢他喊我姨母,毕竟小团子喊我姨母的时候总是甜滋滋的,不像现在这般冷漠。
我和太子不咸不淡地上着学,后宫没有什么需要我操心的。
后妃不会主动来我这里,偶尔在宫中遇到,也只会远远地行礼招呼。
我猜,大抵是皇上姐夫说了些什么。
那日我和太子学射箭,太子人比弓箭高不了多少,我看得直乐呵。
可能是我笑得太欢了,太子有些懊恼。
教射箭的将军挠了挠头:「太子今日先看看郡主怎么练,明日臣为太子做一把小的弓箭来。」
弓箭很沉,我起初不适应,但我是王家二娘,出了名的力气大,扛不起我硬扛。
远处看着的侯爷眯了眯眼睛,啧了一声:「可惜,是个女娃。」
他不知道,除了力气大,我耳力也极好,我顺着他的话接道:
「可惜啥呀,男娃做得到的事,我女娃一样可以。」
说着我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这一箭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他们好像觉得我是什么了不起的苗子。
老侯爷原本半耷拉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我的目光带着点不可置信。
我冲他嘿嘿直乐,缺着的门牙还有点漏风。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皇上姐夫耳里,晚间他端详我许久,才说:
「不错啊小孩,还是个女将军的苗子啊!你和你姐倒是一点也不一样。」
他要是见过我那几个不成器的舅舅,大抵就会知道我这身蛮力出自哪里。
我美滋滋:「姐夫,等我以后当将军保护你啊!」
「好啊,朕等着。」
姐夫并不拘着我,文武两手抓,小太子被我刺激得,天刚亮就起来跑步。
后来被姐夫直接抓住丢回房间。
「谢令荷,你爹还年轻着呢,不需要你这么努力,你还小,要好好长身体。」
别家的小孩这个年纪还搁母亲怀里要抱抱,皇家的小孩已经知道自立自强了。
可能小太子也想娘亲抱抱,可是他的娘亲不在了。
虽然有个后娘。
但,后娘也正是要别人抱抱的年纪。
小太子记得母后走了没多久,就有嬷嬷说今后会有人替母亲照顾他。
那个时候他很抗拒:「我只要母亲。」
对于后娘,他毫无期待,然后他姨母就这样水灵灵地入宫了。
不是,这么小的姨母能照顾他什么?
不和他抢爹就不错了。
以前父皇只需要哄他一个,现在不一样了,姨母比他还喜欢哭。
父皇大部分时候都在哄姨母,而他搞不好还得跟着哄两句。
但是,好像多了姨母后,生活确实没那么孤单了。
但是嬷嬷说过,未来姨母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一转眼我已经入宫两年了,过十岁生日的前一天,恰好皇上姐夫三十岁寿辰。
我祝他三十岁大寿快乐的时候,他脸黑了。
「王岚允,不会说话少说点。」
啊?这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侍女小声提醒:「皇上还年轻,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似有所悟:「哦,三十岁正是奋斗的年纪!那我就祝你明年再有两个皇嗣吧!」
他叫我滚出去。
得,年纪大了,可能是更年期到了?
后宫这两年多了两位小公主,大公主出生时我特意去看了。
瘦瘦小小的,像个猴子,看完回来我难受了一天。
嬷嬷安慰我说:「婴儿刚出生时就是那样的」。
我听完更难受了。
-4-
二公主出生时我不敢去看了。
后来满月时见过一面,白白胖胖的,像个糯米团子。
我和太子都很喜欢二公主,每每得了空就要去秋华殿看看她。
晚昭仪性子柔和,对我们也和善,每每我们去了总拿出不少新奇的花样招待我们。
这日我因为骑马跑太快被教习师傅罚了面壁思过,因此去得晚了。
我到的时候小太子已经吃上了,我抢过他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
然后瘫坐在椅子上:「这老侯爷是越来越凶残了!」
小太子斜睨了我一眼:「你说你没事老惹他做什么?」
我嘿嘿笑,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贱贱的。
晚昭仪抱着小公主走过来,笑着说:
「小公主一听见二位的声音,觉也不睡了,闹着就要出来。」
我正想去接,突然感觉胸腔一痛,一口血就这样喷了出来。
我摸了摸嘴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血迹。
我小声开口:「有毒啊?」
晚昭仪抱着二公主向我冲来,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来人,快传太医!」
然后我就在小太子惊恐的眼神中晕了过去。
皇后中毒,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件大事。
霎时间晚昭仪的宫里乱成一片。
谢晟赶到的时候,王岚允还倒在血泊里,太医们跪在一边给她请脉。
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谢晟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下。
他想不明白早上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一会子工夫就中毒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内侍,内侍秒懂,即刻下令封了昭和宫。
太医们转身行礼,皆被他拦住。
好在王院正知他心里所想,跪地从容道:
「娘娘中毒时间尚短,还未伤及肺腑,应当还有救。」
「皇后不容有失,还请院正全力以赴。」
王院正也不含糊,拉起皇后的手,在指尖划了几刀放血排毒,又喂了几粒药丸。
半炷香后他摸了摸脉象,松了口气。
谢晟抱着刚捡回一条命的小皇后,胸腔那颗过分活跃的心脏逐渐归于平静。
路过那方红墙时,他脑子里出现了前些年看到的画面:
下了朝的王大人徘徊在墙的那边,趁着无人时,努力踮起脚尖眺望高墙内院。
瘦瘦小小的他每跳一下都显得特别地滑稽。
为官清正的他每日都往小太监手里塞一些碎银。
只为打听自家小女在宫中是否习惯。
若是小皇后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岳丈,面对先皇后。
小太子抽抽搭搭哭成了泪人,他被宫人抱着,紧紧跟在身后。
「父皇,姨母她,不会死吧?」
「不会的。令荷,我向你保证。」
「可是母后当年就是这样……」
先皇后当年走得突然,宫内统一口径对外说是病逝。
其实只有谢晟知道,她亦是中毒身亡。
他紧紧抱住小皇后,快步朝乾清宫走去。
「不会的,朕不会让她有事。」
我醒来的时候,太阳正好从窗缝照了进来。
我摸了摸心脏,有些感慨,这样好的阳光,差点就看不到了。
我好像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我的长姐拿着鸡毛掸子打我,叫我回家去。
回家?我还可以回家吗?我还没有想明白,就被她推着离开。
然后我就醒了。
屋外依稀有争论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耳熟。
「念念可不喜欢娇气的花花草草,你若实在闲得慌不如去给她整个练武场。」
好像是嫡母的声音,但是嫡母怎么会知道我喜欢练武呢?
明明这些都是我在皇宫里学的呀。
「老爷,您就别忙活了,去上朝吧!您这都五天没上朝了!
「若是念念醒了,定会差使小厮第一时间给您递话的。」
是……娘的声音。
这些年其实我已经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想家了。
但是听到她们的声音我还是忍不住起身去看看。
万一,万一真的是她们呢。
我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嫡母,她紧紧捏着帕子,对着四方院落祈祷,嘴里碎碎念。
隐约是求菩萨保佑我之类的。
「母亲。」
她听见我的声音惊喜地睁开眼:「念念,你终于醒了。菩萨显灵了!」
姨娘背着我,此时听到我的声音愣愣地转头,见了我,眼泪即刻掉了下来。
她丢下手中的账本,几步就走到我面前:「好念念,你可算是醒了!」
我爹挺矜持的,站在一边背着手,笑呵呵:「我就知道我王家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
她们围着我说了许多话,又念在我刚醒不敢说太多,说了几句就叫我赶紧休息。
等我躺下,她们才离开,屋外我听嫡母调侃爹爹。
「国丈,鼻涕掉胡子上了。」
爹爹气急败坏:「休得胡言!」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又窝在被子里呜呜哭了起来。
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5-
离宫的第十天,我听我爹说晚昭仪被打入冷宫了,二公主也被交给了璟贵妃抚养。
我有些不解:「害我的人怎么会是晚昭仪呢?她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
爹爹抚摸着小胡子嫌弃地看了我一眼:「自然是替罪羊了,真正的凶手,怕是只有皇上知道了。」
是啊,我们都知道她是替罪羊,但是谁也救不了她,我有些难过。
晚昭仪是很好的人,她做的糕点很好吃,总是笑眯眯的好像生活里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在别的宫妃都对我避而远之的时候,只有她会在我摔跤的时候牵起我的手,说我是个乖孩子。
她明明最心疼我和小太子不过了。
她怎么可能下毒呢?
「念念,你是皇后,在这个位置,最忌讳的就是心慈手软。」
我:「知道了爹爹。」
闲下来时,我也会想:【是谁,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谋害皇嗣呢?】
心里有些猜测,也不知是不是对的。
我喝了太子的茶,替他挡了一劫。
小太子挺内疚的,我在房间里看到他伸着小脑袋,想进来找我,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谢令荷,扭扭捏捏的像个姑娘似的。」
我趴在窗子上笑话他,他这才慢吞吞地挪进了屋子。
「姨母,你好些没有?」
「怎么不叫我母后啦?」
他挠着头嘿嘿笑,我亦忍不住笑了出来。
爹爹说皇上去办大事了,我们两个拖油瓶先寄存在这里。
等日后他回宫了,自会接我们回去。
我心中祈祷,那皇上还是晚些回来吧!
没了皇上太傅的管教,我和谢令荷就像两只峨眉山来的野猴子。
成日上蹿下跳的,起初爹爹还客客气气地叫我们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后来在我们差点把祠堂点了后,他直接被气病了。
嘴里一直说着我是个逆子。
等我们把宅子里的花草树木霍霍得差不多了的时候。
素来有涵养的嫡母也难得发了飙,叫我们滚去祠堂跪着。
看着拿着鸡毛掸子追我的嫡母,我震惊:「母亲,我可是皇后啊!」
「太子我也打得!都给我去好好跪着!」
感情淡了,真的。
皇上回来那日,恰逢中秋。
那天我正准备爬墙出去玩,结果没站稳,刚好掉他怀里。
他掂了掂我,感叹道:「小孩,重了不少啊!」
我抱着他的脖子有些惊喜:「皇上姐夫,你回来得刚刚好,赶上了吃月饼的好时候。」
他瘦了不少,人也憔悴了,但是眼睛亮亮的,仿若嵌了细细碎碎的流光。
「姐夫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啦!」
「那你因为你见的人太少了,井底之蛙。」
「什么是井底之蛙?」
皇上姐夫牵着我的手,带我从后门走去。
「你这种被困住的小孩,就是啊!」
「那我可不要被困住!姐夫,我以后可是要当大英雄的人呢!」
「好,我等着。」
说完他倒了下去。
「姐夫!」
皇上受伤的事,爹爹不敢透露半分,前半生出走的脑子这一刻好似突然归位,他拿刀划拉了自己一口,对外称自己和夫人吵架,被夫人不小心刺伤。
皇上这次伤得很重,身上有不少伤口,爹爹把大夫扣在院里,一连扣了五日。
等到第六日清晨,皇上才彻底清醒。
我和小太子这些天也不敢闹了,安安静静地蹲在屋外当鹌鹑。
这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庇佑我的大树,也会有倒下去的那一天。
看着苍白无力的皇上,我趴在床沿捏了捏他的手:
「念念会快点长大,以后也会护着你的。」
-6-
我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些大事,璟贵妃的娘家越氏被指谋害皇嗣,意图造反。
那时我和谢令荷正在璟贵妃宫里与二公主玩耍。
璟贵妃正在一旁打珞子,一边嘱咐二公主小心些。
她是极为喜欢孩子的,不管是对二公主,还是对我们。
自从出了晚昭仪的事件,皇上已经不怎么让我们和宫妃相处了。
就连独立的宫殿我们也不配拥有了,早上去宫学学习。
晚上回养心殿温书,然后到点回乾清宫偏殿睡觉。
我和小太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和帝王作息同步,少走三十年弯路。
但是架不住璟贵妃热情,她总țüₖ是抱着二公主说,能不能让二公主和我们玩会儿。
看着那奶乎乎的团子,我们也不忍心拒绝,皇上姐夫虽不满意,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们把二公主抱回来的时候,他也会逗弄一番,一旦二公主回了璟贵妃手里。
他就冷漠得像个继父。
皇上不喜璟贵妃,这些年尤甚。
但是我听嬷嬷说,皇上和璟贵妃曾经青梅竹马,当年为了娶她,还在御前跪了一晚上。
后来先皇把长姐赐给了皇上,把贵妃赐给了当时的太子做侧妃。
两人的姻缘本该断了,却在权力的更迭下重新拾起。
皇上登基后,越家给贵妃换了个身份又塞宫里来了。
璟贵妃入宫后的确盛宠了一些日子,但是元后离去那一年,一切都变了。
似乎从那时起,一切早有预兆。
随着越家的倒台,璟贵妃谋害先皇后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
璟贵妃被关进了冷宫,那个温柔又漂亮的女子,在清冷的宫殿里,等待命运的审判。
我悄悄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月光底下喝着冷茶,凌乱的头发也遮不住她惊艳的脸庞。
「我知道你会来的,小皇后。」
是啊,我会来的,我想不通。
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一个女子不顾一切地去算计自己娘家呢?
「自从我发现你在偷偷接济侯婉婉,我就知道你不如你姐姐。
「你太善良了,如何坐得住这个位置。」
我并没有接话,开始打量四周,这里虽然偏僻,却干净整洁,应当每天有人打扫。
环视四周后,我问她:「我姐姐的死,和你有关吗?」
「我并不想害你姐姐的,那杯茶我是端给皇上的。
「是她,是她自己明知道有毒还喝下了那杯茶。」
她开始变得激动起来,一手推开桌上的茶盏。
「王岚翊她把自己都算计进去了,就是为了扳倒越家,瓦解废太子的势力!
「她恨越家,恨我们牺牲了越珩!我也恨越家啊,我明明都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他们为了讨好皇上,竟然硬生生地给我灌了堕胎药,我的孩子明明还有几个月就出生了。
「我恨皇上,恨他对我的利用,恨越家对我的步步算计。所以我给他下了药,我想让他厌弃我的!
「结果呢,被你姐姐将计就计地喝下去了,她这出将计就计用得好啊!
「连我都是这一环里的重要角色,她把所有的证据都给了我,让我亲手送他们上路!
「哈哈哈哈哈!」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这里面似乎有太多我不知道的隐情。
而这一切昭示着我姐姐的死因,并没有那么简单。
看着她逐渐癫狂的神情,我扯开话题:「那你几年前谋害太子又是为何?」
她笑了一下:「谋害太子?那可不是我做的。你要抓的人,或许还没露出水面。
「小皇后,听我的,利用谢晟对你的同情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这后宫可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
「走?我走得了吗?」
我歪头笑:「我若没了用处,第一个杀了我的,大抵是王家吧!」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随后笑: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我们的小皇后,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人畜无害呢!」
她还是不懂,这些年我跟着谢令荷一起学习是什么意思,他学的帝王之道,我亦在学。
后宅手段,我亦在宫里见识一二,我怎么会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呢。
我分明什么都知道啊!
皇上给璟贵妃赐了毒酒,却没有褫夺她的封号,也算是全了她最后的体面。
念在二公主无人抚养,皇上又把她还给了晚贵人,她如今依旧住在冷宫里。
除去不能出门,其他的也不算太差。
小太子亲自送自己的妹妹进了冷宫,我远远瞧着,品出了些手足情深的滋味。
我又想到了长姐,她也会在雪夜里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往归家的马车。
我与她最后一次对话,她摸着我的头叫我乖一点。
我现在很乖的,不知她看到没有。
没看到也行吧,因为以后,大抵乖不了一点。
十三岁那年,我和皇上说我要去边关。
皇上斥责我胡闹,我不死心,每天都去闹一闹。
身边的宫女说我傻,她不死心地劝诫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早日及笄,怀上龙子。
我瞧了她一眼,只觉得烦闷,身边这些探子是时候清一清了。
璟贵妃失势,皇后尚小,宫妃凋零。
大臣纷纷劝谏扩充后宫,好为皇室开枝散叶。
对比起先帝,当今圣上子嗣算是极为稀少。
冷冷清清的就三个幼崽,也难怪大臣们操心。
这一次皇上妥协了,选秀的差事交给了贤妃娘娘。
如今她代管六宫,皇上欲提她的位分,谁料被她拒绝了。
她拒绝的理由也很有意思:「皇后即将及笄,皇上又爱重皇后。
「以后这权柄还是得交予皇后,我只是代管两年,何须如此兴师动众提位分。」
皇上听完也蒙了一下,他素日把小皇后当孩子养,竟未想过他们实际的身份是夫妻。
她日后的首要任务不是当英雄,而是统管后宫,做一个合格的皇后。
他罕见地失眠了,想了一宿,第二日决定让老侯爷把人带去边关。
他精心养大的向日葵,怎么忍心让她困在这吃人的深宫里。
-7-
小皇后走了。
前一日还没心没肺地哄着他说最在意的人就是他。
后一日听闻可以离开,当夜收拾包袱就走了。
谢晟冷笑:小孩的嘴,骗人的鬼!
王国丈知道了这事气得七天没上朝,骂骂咧咧:
「他怎么不把太子送去呢,说白了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
谢晟让太子带着礼物去看望了一趟,自己则忙着纳琅琊王氏嫡女入宫为妃。
好家伙,国丈刚露出点笑脸,听了这事直接把太子扫了出去。
这琅琊王氏是京城王氏的本家,两家一脉同源。
只是京城这边是旁支,家族地位堪忧。
但现下明显是京城这边比本家混得稍微好点。
所以对于本家的控制欲会表现出厌烦和排斥。
直白点就是,你混得不如我,还想对我指指点点,你也配?
先皇原想把王氏嫡女嫁给六皇子,奈何王家当时自诩第一世家。
不想走废棋,便钻了空子,使了些计谋让旁支的王腾之女嫁了去。
当初本家亦把宝押在废太子身上,想让王氏嫡女成为太子正妻。
硬是拿出半副身家当陪嫁,太子虽然应下,却迟迟未有动静,反而先纳了侧妃。
王家虽然被气得不行,但也没有办法。
后来废太子失势,六皇子登基,王岚翊一跃成为皇后。
本家那边灰溜溜地把嫡女嫁了,当作无事发生。
随着六皇子登基,琅琊王家的家族成员逐渐退出朝堂核心,大有式微之势。
如今见着京城一家越混越好,还不大听话,便想把自家嫡次女送入后宫。
毕竟当今皇后尚小,若抢得先机诞下皇子,今后这后位是谁的倒也不好说。
毕竟都是王家女,对太子根基无甚影响,朝臣们也不会说什么。
他们的算盘打得是真响啊。
被本家背刺的王腾明面上和和乐乐,背地里杯子不知道摔了多少套。
气得一宿没睡的国丈大人打开书房的第一句话就是:
「把本家留下的那些眼睛,都毁了吧!」
为了自家闺女和外甥,他总要做出选择来。
老爷子在京城夜不能寐,而我在边关是想睡不能睡。
老侯爷是个狠角色,纵使知道了我是当朝皇后,对我也没有心慈手软。
到边关的第一天,就把我丢去了新兵营,唯一的特殊大抵是我睡的是独立的帐篷。
他亦没有隐瞒我是女子的身份,他们在言语上虽没有歧视我,但在行动上表现出了各种孤立。
组队不愿意和我一组,吃饭不愿意和我一桌,甚至都不愿意站我旁边!
行,不愿意和我一组我就一个人一组,不愿意和我站一块我就一个人占一块地。
我孤立所有人!!!
老侯爷想用这些伎俩考验我,但是这些我在宫学又不是没经历过。
宫学那些所谓的皇家贵族不知我底细,只当我是公主的私生女,明着暗着没少孤立我!
十天后,我依旧没走,不少年纪大的士兵好像对我态度和缓了些。
偶尔还会主动走过来țųₛ和我说两句话。
「你看起来比我女儿还小些,怎么会想来当兵呢!」
我擦着长枪答:「我想保家卫国啊!」
那人拧眉:「保家卫国是我们男人该做的事,小女娘只需要每天愁着戴哪朵头花就好,边关这么苦,女子如何吃得消。」
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儿女,笑容里面带着失落和怅然。
「并不是每个小女娘都甘愿窝在父兄的保护伞下!女子,也有自己的梦想!我要向世人证明,女子不输男儿郎。」
他哼笑一声,心里有许多反驳我的借口,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临走时,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就,好好加油吧!」
我点头说会的。
当天夜里,营地被敌军偷袭,厮杀呐喊声响彻天际。
这也是我第一次杀人,手起刀落像切瓜砍菜。
从一开始的浑身发抖到后面的得心应手,也不过一个晚上。
第二日清点,才发现我们先锋营一万人一夜损了三成。
听说是出了内奸,后来那内奸的画像贴得满城都是。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竟是那日与我说话的将士。
他一边叫我加油,一边自己当了奸细,多么讽刺啊。
太傅上课时曾经和我们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对别人的信任总归要保留几分。」
如今,我好像懂了。
此事一出,老侯爷震怒,亲自来禹城坐镇。
老侯爷虽然年纪大,但气性不小,他准备报复回去,这个闷亏他不想白吃。
最近任务频繁,我也分到不少。
后来,因着我每次出任务都表现得极为出色,军营里的小将军这才高看我一眼。
没多久我成了队长,这些人也不再轻视我是女孩了。
因为眼前的女孩力气比他们大,脑子比他们好用,跟着她可以建功立业!
人都是现实的,强者才可以打破规则和歧视。
来到边关的第三年,我成了赫赫有名的女将,就是名声不太好听。
他们都说我足智多谋,但不讲武德。
我嗤之以鼻,若不是我方将士太讲武德,我们早就拿下整个西戎了。
西戎人不熟悉我的战术,近些年被打得连连败退,只要有我的地方,他们根本不敢来犯。
因为他们知道落到别的将士手里,大不了一死,可落到我手里,那就是求死不能了。
十五岁生辰那年,爹爹一封封信求我回去参加及笄之礼。
皇上姐夫也时不时来信问我过的好不好。
一个爹就够头疼了,现在似乎有两个。
以前我大抵有心情回一两封,但最近我忙着琢磨怎么拿下西戎,没有心情儿女情长。
我给皇上写的信大多是关于军情的,他倒好每次都要在最后面加一些别的。
比方说最近一次,我说我要打西戎。皇上说:「好,打!
「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要不要给你送两个婢女去?
「朕最近都长白发了,大约是因为不知你近况,愁出来的。」
我嫌弃地啧了一声,把信丢在一边。
说实话,西戎挺贱的,每次都在边境搞点小动作,搞完就跑。
我不需要它当我的附属国,这种不听话的玩意,直接打死就好。
这些年老侯爷身体大不如前,许多事情力不从心,他那义子也是个守成的,虽有勇但无谋。
我想老侯爷大抵是知道自己后继无人,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栽培我。
这些年他允许我建立自己的女子军队,任我如何嚣张跋扈,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从来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打仗就是这样的,能者居之,不能就别逼逼。
如今我是二把手,我觉得我还可以努力一下。
老侯爷调侃我:「最近凳子有点烫屁股,你当皇后的尽抢臣子活。」
这么说着他把兵符丢给了我,好家伙,整个西南边境,我都可调遣。
建安十年,西戎求和。
我直接拒绝,理由也很简单:「西戎这个名字不好听,我不喜欢。」
老侯爷并不支持我灭西戎,他说:「赶狗入穷巷,必招反噬。」
他指西戎,也指别Ŧů⁸的。
我擦了擦手中的长枪,不以为意:「那就放马过来。」
同年二月,西戎国灭。
但我却失踪了,灭国后西戎二皇子疯了似的狙击我。
直到看着我掉下山崖,他才满意地自裁。
我受了重伤,却没死。
要死不活的时候被一个大胡子老头救了。
他背着我走了好远的路,一路偷农户的羊奶草药活了下来。
他会戎语,但又是汉人,平日里只要我醒着他绝对不凑上来。
我隐约猜到了他是谁。
直到那天我看到他在写信,忍不住问:「你是内奸,为何救我?」
「我从未叛国,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内奸一直在,但不是我。」
「你就是这些年一直偷偷给我递消息的探子?」
他笑笑:「小将军很聪明。」
他把我送至边境处,却不愿随我回去。
他说:「我如今是罪人,就不踏入故土了。」
我点头:「行,那等不是罪人的时候再回来。相逢是缘,恩人先替我办件事儿!」
他冷笑:「将军是真不客气!」
我笑:「我的名声你知道的,他们都说我这人,路过的狗都要剥掉一层皮。」
-8-
我并没有第一时间把我还活着的消息放出去,敌在明我在暗,才能知道更多消息。
有了胡子叔的帮助,消息果然好查多了。
这一天都督府设宴,我有些好奇,到底是谁来了,才会让一向节俭的老侯爷花这么多钱设宴。
这么想着,我穿着舞女的衣服混了进去。
将军府一向节俭,就连我在将军府吃席,都没吃过五盘以上的菜。
到底是谁,比我这个皇后还有面子?
我站在人堆里,远远瞧着上座的贵公子,隐约觉得眼熟。
还未等我想明白,就轮到我去献舞了。
天杀的,跳舞要扭腰,我的腰比石头还硬,这小腰扭的感觉骨头都在嘎吱响。
上座那沉着脸的公子似乎笑了一下,他拿手点了点我:
「那戴面纱的侍女不错,来本宫面前伺候。」
破案了,是我那软萌好大儿!
小太子的十岁,似乎和我的不太一样,我怀疑姐夫给他开小灶了。
不然怎么这么高呢。
我娇羞地坐在他旁边给他递酒,他捏了捏我的手小声道:「姨母,好久不见!」
我顺势靠在他肩上咬牙道:「出息了啊,这么小就知道泡妞了。」
软萌小团子化身矜贵公子哥,褐色的眼睛荡漾出些许笑意:
「不然如何让姨母脱困呢?」
等到了晚间人都退去,我们才好说些话。
原来是在我失踪的这一个月里,老侯爷病重。
各方权力已经逐步移交到程槲手里,今天接待他的也是程槲。
作为侯爷的义子,他接替侯爷的衣钵,似乎当仁不让,但是你这也太不让了。
军权的交替自然是朝廷说了算,这朝廷还没说话,自己就安排上了?
这后面没有其他牛鬼蛇神的推波助澜鬼都不信!
这人也很绝,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朝廷报告女将军贺言的死讯。
似乎已经笃定这人死得不能再死了。
现在军营里都在传程将军这是明晃晃地抢了贺将军军功。
如今贺将军一死,老侯爷又病重,这灭西戎的功劳,就被他捡了去。
女将军本人正坐在桌前捏点心,一脸愁容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知你的真实身份,只当是个寻常人,就这么报上去了。
「父皇自是不信,但是你身边的暗卫都失联了,看他着急的,我就说来看看。」
我嗤笑:「他怎么会不知呢?他可太知了,西戎二皇子的人马里,可有不少是汉人。
「这程槲,是奸细!而且卖国者可不止这一人。」
谢令荷这才正色道:「姨母怎知?」
我把点心屑拍去。
「我之前劫过西戎的信件,这次踏平西戎也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
「这些人怕我把证据带回来。」
谢令荷沉思了一会,说:
「两年前,我围剿废太子亲信时,发现废太子似乎和西戎关系密切。」
我们互相对视一眼,已然明了。
废太子被先帝秘密处死,想来是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先帝当时的状况似乎也没精力追查,匆匆把皇位传给六皇子就去了。
如今这事过去这么多年,怕是不好翻了。
但是长姐死得不明不白,我心底到底不甘。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才会逼着她自尽呢?
「我要去见见老侯爷,随后去一趟徐州!你且替我掩护些,至于程斛此人,早些拿了吧!」
小太子白玉般的面庞泛起波澜,长长的眼睫骤然睁开:「你的生辰就快到了,还不回京吗?而且外祖母近来身体不好时常念着你,就连父皇他亦很担心你。」
「立冬之前,我一定回去。」
我冲谢令荷挥了挥手,跳窗离开。
谢令荷快步走到窗前,只见那个身影已经快速地跃向墙头。
他只得小声说了一句:「念念,保重。」
老侯爷似乎被人喂了药,此时已然神志不清,嘴里一直嘟囔着:「越珩,快跑!」
越珩,我已经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璟贵妃说牺牲了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迫使家族牺牲这个出色的小将军。
十几年前,常胜将军越珩与西戎一战,输得一塌糊涂,连丢三座城池,最后畏罪自杀。
他也成了越家不齿的存在,此后越珩被家族除名,再也无人记得他的名字。
线索复杂,我理不清,索性不再多想。
招来暗卫,我让他们照看好老侯爷,自己则乘着夜色,出了城。
开玩笑呢,这些证据逐渐指向琅琊王氏,我不先去查清楚,等以后被连坐吗?
徐州王家书房。
王琰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
房间内,有一股陌生的气息。
他的手放在门上,一时不知是关上好还是即刻就跑。
王家暗卫众多,能不被诸多高手发现还勇闯书房,怕不是个简单人物。
「我劝伯父还是把门关好,毕竟我接下来说的话,并不中听。」
他把门关上,垂眸思索了一番,随后道:「皇后娘娘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啊,就是想告诉你,想我死没那么容易!」
我叹气:「本来我也不想管你的,但是你们似乎犯了点诛九族的小事,影响到了我!
「怎么,诛三族的事为什么不干?是有什么心事吗?」
他把门关上,竟还能笑得出来:
「当初父亲和大哥不顾我的劝阻执意搭上废太子这条线,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废太子曾经为了上位勾结西戎,眼看天要塌了,刚好遇上了心怀鬼胎的越家,牺牲了一个越珩,赔了三座城池,让西戎老实了一阵子。
「人正愁着脱不开身呢,谁料父亲送上门了,带着一堆钱财,像只待宰的肥羊!
「上了贼船的父亲后悔莫及,又怕废太子登基后清算,所以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虽然如此,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所以一直压着寰因没嫁。
「后来此事爆发,先皇被废太子气得直接驾崩。」
他给我倒了杯水:「六皇子登基后,朝廷内忧外患,我们王家乘机撤退,你看,事情似乎又有了转机。是你,执意要查你长姐的死因。」
「我不查,等皇上有空了也会查,你这指责我可不担。被西戎拿捏的滋味好受吗?」
他笑了一下,迟早都是要死的,早晚而已。
「我是派了刺客过去,你若死了,王家还能多活一阵子,你若活着,证明琅琊王氏后继有人。怎么样我都不亏。」
他又从暗格里掏出了一个盒子,放在我面前:「这是王家的诚意,你年轻有野心,前途一片光明,也不想被我们连累吧!皇上因你姐姐的死内疚王家,但若知道其中另有隐情呢?这份愧疚能持续多久?」
「我长姐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所以利用自己的死,转移了当今圣上的注意力?以为这些都是越家干的?」
他默认了。
「有什么事一并交代了吧,若单单这件事,并不足以让你如此。」
「当今太子其实并非你姐姐所生,你姐姐当年生的是女孩,太子是被抱过来的。」
我一口水喷了出来。
直接被气笑了。
「为了避免东窗事发,哥哥在太子年幼之时便把这事告诉他了,本意是拿捏太子,等成年后谋反,好给我们一族谋条活路。」
「这步棋有点狗急跳墙的意味,当年的毒是你们下的?」
「那毒我们其实是配好了解药去的,本意是让王院正获得太子的信任。」
我不得不起身拍手,真是,要拉就拉坨大的。
「如今西戎已灭,线索我既然查得到,皇上自然也会,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你找个黄道吉日自行了去,还有所有知情的,务必在皇上知道之前一起带走,徐州内的王氏,我只保一人,你们自行决定吧。」
他好似松了口气,这灭族之祸早已埋下,他能做的不过是好生收尾罢了。
一步错,步步错。
早已没了回头路。
我回头:「日后,我们便不再有瓜葛,还请家主把王家家谱交予我。」
-9-
我回宫的那天,下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
谢晟正在御书房批奏折,窗子突然被打开。
他闻声望去,穿着箭袖红裙的少女扬着明媚的笑脸冲他挥手。
「皇上,快看,下雪了!!!」
他怔了好一会,随即轻声道:「小孩回家了。」
少女曾经圆乎乎的小脸褪去了几分幼态。
如今张扬得像盛开的牡丹,招摇又艳丽。
少女抓着一捧雪,从窗子翻了进来,然后小跑着塞进他手中。
三十五岁的帝王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但是在她面前还是没忍住轻易破防。
「臭丫头还知道回来?不带一人就敢闯西戎,你不要命了?」
面对盛怒的男人我有些无措,两相对视我心虚撇开眼睛。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脾气大了点。
「用膳了吗?」
「没有。」我委屈。
为了赶回来我可是跑死了三匹马。
「刘泳,让人传膳吧!」
他把雪丢进墨盘里,继续批他的奏折。
我跑过去挽着他的手:「别生气了皇上,那个时候你晕在我面前吓死我了,人家这不是想保护你吗?」
暴怒帝王怒气收敛了一点,他撇开我。
「说吧,为什么得胜后还不回来?」
我拽住他的衣袖:「就是,家里犯了点诛九族的事儿,得去处理一下。」
趁他生气之前,我赶紧把人摁在椅子上,然后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
万一他说要砍我头,我还能及时从后面捂住他的嘴。
做这些事我也没有瞒着他,我猜他就是等我主动说出来。
君心难测,我也有些忐忑。
「你既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不追究,只是后续你希望我怎么做?」他把折子合上,轻声询问。
「这事定是要查清楚的,但是不能放明面上查,等查清后,找个旁的借口,移三族,此事也算是有了交代。
「皇上,我们京城这边要往上数四代才是一家,他们做的事可和我们没关系呀,您可要明鉴。」
说着我给他捏了捏肩。
他没应我,转而问道:「太子可知道?」
我摇头:「我不知道。」
「那便按你说的办吧!」
我轻轻呼了一口气,脑袋好像又回到了脖子上。
晚间回到乾清宫,那些伴着我长大的侍女也很开心。
拉着我说了许久的话,谢晟远远瞧着,不由感叹道:「乾清宫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刘泳垂着头笑着接话:「是啊!娘娘最喜热闹了。」
大抵是娘娘这两个字戳中了他,谢晟觉得姑娘大了,倒是可以回自己的宫殿了。
罢了,今天先让她睡一宿,明天再让她回去吧。
早上太子来请安,发现清冷的宫殿内有了些人气,一转头便发现姨母在院子里指挥宫女搬东西,他往前走了几步,姨母方才发现他。
「谢令荷,用膳了没?」
小太子明明吃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两人一边吃点心,一边等谢晟回来,这一幕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程槲的事怎么说?」
「该交代的他都交代了,这事和越家王家脱不了干系。」
涉及王家,我不由尴尬地笑了笑。
「今后什么打算呢?」小太子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我。
「嗨,这不得听你父皇的,我身份尴尬,能有啥打算。」
「你若不想在宫里,父皇不会为难你。」
皇宫里有他,也有令荷,对我来说也算是半个家了。
留下来也行。
但是,外面的世界,我始终心动不已。
皇后的及笄礼十分隆重,这也是我入宫多年,第一次出现在大臣面前。
皇上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带着我踏入皇后宝座。
皇后的册宝交予我手中,从今天开始,统管后宫之权,交回皇后手中。
我还没来得及忐忑,皇上就把虎符也交给我了。
他对着朝臣宣布我既是皇后,也是统管八方兵马的大元帅。
朝堂瞬间沸腾,大家都觉得皇上疯了,哪有皇后当大元帅的!
自古无有!!!
「皇后十三岁化名贺言边关御敌,十五岁灭西戎,论功绩天下没有几个男子如她。
她当大元帅,有何不妥?」
朝堂一片寂静,之前还替女英雄贺言惋惜的人不吱声了。
后面大家又开始争论皇后的主要职责是统摄六宫,而不是带兵打仗。
那些武将不乐意了,纷纷表示:「边关无将,你行你上!」
文官气势弱了些,武将是真的会打人,他们到底不敢太放肆。
窝窝囊囊的抗议几声就偃旗息鼓了。
而我水灵灵地喜提新职位,开开心心地回娘家了。
我爹一回家就跪在宗祠里,一边念叨着我出息了,一边又觉得对不起皇上。
嫡母和娘亲就顾不上这些了,欢天喜地地说我是天下女子的楷模,皇上亦是天下最开明的君主。
皇上曾和我解释过,说太子成年之前,我得是皇后。
也说了若以后我有喜欢的郎君,也可先留在身边。
先等几年,等他死了再给人名分,不然我会被朝臣骂死。
我当时说:「好,下次出宫给你买顶绿冠,特衬你肤色。」
他咬着牙叫我滚,还说我不识好歹。
我出宫之前把册宝又给了贤妃,这一次我晋了她的位分,她没拒绝,如今已经是贤贵妃了。
她老了许多,但是看着我的目光带着崇拜。
「娘娘您放心,这后宫我一定帮你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皇上,我也给您看得牢牢的。」
我不由有些尴尬,皇上就不用看了吧。
「大公主这孩子自幼仰慕您,她没什么野心,只想去外面当个大夫治病救人,您能否和皇上说一声?」
大公主母妃早逝,这些年都跟着贤妃,她倒是真心疼孩子的。
我看着她身后怯弱苍白的姑娘,她虽胆小,眼里却有星辉闪耀。
「你想当大夫?」
「回皇后娘娘,我想!」
「那行,走!」
我去找皇上时,他正在那里研究画像,我以为他看中了哪家贵女,凑上去看了一眼。
结果发现都是年轻的男子,我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丝微妙。
他翻了我一眼:「这都是朕给你看好的夫婿,你也瞧瞧。」
我啧了几声:「脑子不聪明的我不要,长得太黑的我不要,细皮嫩肉的我不要。其他的皇上看着来吧!
「我要去边关了!」
他翻着画册的手顿了顿,随后才说:「多久回来呢?」
「不好说,三年五载的总会回来几次吧!」
「国丈会想你的。」
我歪头:「他说要和我一起去,举家搬迁过去,这几天事多,过几天他就递辞呈了。」
谢晟眼睫微颤,随后说:「我亦会想你,为何不能回来看看我?」
我摸了摸胸口,总感觉方才胸口麻麻溜溜的,不知怎么回事。
「好的,好的,每月会给你写信,述职会准时回来。」我磕磕巴巴地应下。
他叹气:「我如今年岁渐长,此生也不知可再见你几次,没良心的小东西。」
「您这是什么话,这人到中年,正是精气神十足的年纪,可不许说这些晦气话。」
他笑笑,没接话。
阳春三月,我又踏上了去边关的路。
我看了看紧闭的宫门,依旧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说过不来送我的,没想到真的这么狠心。
谢令荷不由失笑:「若是想见他,为何不去道别。」
我踢了踢石子:「不想让他太伤心。」
「王岚允,别磨叽了,走啦!」
我回头,娘亲和嫡母正在马车边探出头看着我。
我骑上马,回头对太子挥手告别。
「我走啦!」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边关虽苦,但有家人相伴。
-10-
建安十五年,谢晟已经不大上朝了,他的身体大不如前。
随后的一场秋雨,让一直浑浑噩噩的谢晟罕见地失眠了。
谢令荷来的时候,他正在揉额角。
「父皇又没有睡好吗?」
他怔了一下,低声说:「我梦见她受伤了。」
最近边关动静频出,暗卫也失联了。
「您既在意姨母, 为何不把她留在身边?」
谢晟不以为意:「在意她,所以想给她想要的一切, 包括自由。」
如今太子监国, 朝野倒也没有什么动乱。
他每日不是坐在池塘边喂鱼,就是在御书房写字,日子倒是难得的安逸。
而那个说会回来看他的丫头, 倒是一年也没有回来过。
近些年局势亦不安稳, 不是这里动乱, 就是那里灾害。
她忙得到处跑, 听说这两年她建了不少学堂,男女皆可入学。
其实本朝是允许女子入朝为官的,但是却很少。
世家贵族不允许女儿抛头露面,民间女子又没钱读书,女子入朝为官, 反而像个空头律例。
但是她不一样,她让低龄幼童免费入学, 有教手艺的, 也有教学识的。
若无读书天赋, 学些手艺也可谋生。
对西戎她亦没有处处打压,在文化上她传播儒学;
在经济上,她互通贸易, 两国逐渐融合,倒也没有什么动乱。
她很忙,忙着为百姓做实事, 她说你们做好君王,那我就做好臣子。
小孩聪明且大善, 这样想, 他反倒自己骄傲上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育人的本事在身上的。
若不是身体不允许,他亦想去边关看看,看看她一手打造的城池。
他们谢家人身体都不怎么好, 父皇如此,他亦是。
令荷不知道会不会好点,当初令荷可怜巴巴地说自己不是他的孩子。
他第一反应是, 是不是我的又怎样呢?你只要是位好帝王就好!
他当时还庆幸了一下, 不是自己的孩子,那大抵会活得久一点吧。
后来国丈请辞的时候告诉他, 当年元后为了防着琅琊王家, 谎称自己怀孕了。
令荷是晨妃的孩子,当年皇后根本没有怀孕。
好消息:孩子是自己的;坏消息:基因也遗传上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令荷注意休息, 不然可能年纪轻轻的身体就不行了。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有点困了, 他倚在栏杆上眯上了眼。
梦里,他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为了追查废太子的事,追到了越家。
为了打消废太子疑虑, 他说自己喜欢越家小姐,后来废太子还是不放心,派人暗杀他。
他受伤昏迷在地,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醒醒, 念念带你回去。」
皇上驾崩的丧钟于当日敲响皇城,属于谢晟的时代就在一个寻常的秋日里仓皇结束。ṭŭ₌
他没有等来他的小孩,却看到了国家的新生。
那是……念念带来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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