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病死那天,我爹领回一对母女。
他执意要立即娶那妇人为妻。
甚至要将她的女儿记入族谱,占了我嫡长女的位置。
只因那是他年少时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还怀了他的子嗣。
等不得。
祖母欣喜若狂,整个宋府都在欢欢喜喜地筹备婚事。
只有我孤零零一个跪在娘亲棺前。
夜深人静时忽然嗤笑出声:「怀了孩子?我的好爹爹,自我出生起,娘亲就给你下了绝子药。」
「你这辈子,命中注定要绝嗣哩。」
-1-
我娘死了。
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偏僻的小院里。
祖母嫌她晦气,连灵堂都不肯布置,只一口薄棺停在院里。
「卿卿,快来见过你母亲和姐姐,以后要尊敬她们!」
娘亲刚死,父亲就迫不及待将那对母女带回家里。
我望着母亲的牌位,冷冷地说了句,「我母亲已经死了。」
「宋郎,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女人倚在父亲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我还是走好了,省得在这里碍她的眼。」
我认得她。
父亲的书房里挂了很多张她的画像。
自我记事起,父亲就常年宿在书房,看着那些画像睹物思人。
为此娘亲与他吵了很多回。
父亲总说,若不是娘亲横插一脚,他和芸娘早就已经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位芸娘,我今天总算见到了。
父亲搂着她温声哄道:「芸娘,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你莫要与她计较。」
他看她的眼神温柔缱绻,万般爱意尽数倾注在她身上。
再低头看我,脸色却变得阴沉。
「你娘已经死了,往后芸娘就是你的母亲。」
「你这一身坏脾气全随了你那短命娘,没的晦气,还不快过来向你母亲赔礼道歉。」
娘亲说过,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
可在父亲眼里,我一无是处。
我跪在娘亲的棺椁前,眼神不悲不喜,「我只有一个母亲。」
「宋怀卿,我看你是被你娘教坏了!」
他动作粗暴地将我拖到芸娘面前,「好好跪下向你母亲道歉,她若不原谅,今晚你就一直跪在这儿,不许起来!」
我闭着嘴怎么都不肯开口,只是死死地瞪着他,宋哲一气之下,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你还敢瞪我!」
我替娘亲感到不值。
像他这种人,根本不配拥有娘亲的深情付出。
当年祖父去世,宋家只剩孤儿寡母,就此没落,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彼时外祖父声名显赫,是朝中最有威望的大将军。
身为将军府独女,娘亲备受宠爱,求娶她的王孙公子不计其数,可她却偏偏看中了落魄不堪,只有些许才名的宋哲。
娶了我娘,成了大将军的乘龙快婿,宋哲瞬间成了高门大户的座上宾。
那些年,储位之争愈演愈烈,宋哲是个会钻营的,借着外祖父的势站队皇子,真让他博了个从龙之功,一跃成为朝中新贵。
宋家如日中天,外祖父却因伤病离开朝堂,回了老家修养。
人走茶凉,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2-
没有外祖父撑腰,娘亲失了依仗,宋哲就慢慢变了。
曾经跪在将军府门前三天三夜求娶娘亲的人,开始借口政务繁忙,一连半月都不肯见妻子一面。
甚至娘亲九死一生生下了我,宋哲也始终不闻不问。
娘亲气得狠了,跑去书房质问,却看到宋哲满怀爱意地画着美人图。
墙上桌上,遍地都是同一个人。
至此真相大白。
宋哲也不再演戏,明言憎恨娘亲棒打鸳鸯,毁他姻缘。
娘亲大受打击,可她性子倔,不肯轻易认输,又不想让年迈的外祖父担心,便自己一个人带着我幽居在偏僻小院,与宋哲不复相见。
我们一住便是十三年。
十三年里,娘亲只靠一股信念支撑着。
她总在夜深人静时一遍遍告诉我,这偌大的宋家,今后都会是我一个人的。
我知道娘亲做了什么,却觉得天经地义。
宋哲负了我娘,此生只能有我一个女儿就是他的报应。
宋家只能是我的。
可意外出现了,今年年初,远嫁外地的芸娘死了丈夫,带着比我大一岁的女儿回了京城。
宋哲欣喜若狂,日日上门献殷勤,甚至想尽办法逼迫娘亲松口迎芸娘进府。
谁让他早年为了求娶娘亲,曾当众发誓此生不纳二色呢。
他要脸,不能自己打破誓言。
却能逼娘亲妥协,只要娘亲开口借绵延子嗣之名让他纳妾,一切问题都能迎难而解。
可娘亲哪里会低头。
一日日的争吵和苛待,终究逼死了本就病重的娘亲。
我早就看透了宋哲,从来不觉得他会因娘亲的死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在娘亲病死的当天,就迫不及待要迎芸娘母女进门!
我恨恨地看向宋哲和芸娘,眼中都是愤怒和仇恨。
宋哲气急败坏,他盯着娘亲的灵Ťųₖ位看了半天,随即冷笑出声。
「沈明月,你真是教了个好女儿,死了都不安生,非得搅得鸡犬不宁才罢休!」
他伸手去夺娘亲的牌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我想也不想就从他的手中将娘亲的牌位抢过来抱在怀里。
「死丫头,快把牌位给我!」
宋哲毫不留情地踹向我,可我宁死都不肯放手。
娘亲已经走了,我绝不容许这个恶人搅扰她在九泉之下的安宁。
芸娘走到他的身旁,轻声说道:「她就是个孩子,可能是没被教养好,这不是她的错。」
听到这话,宋哲更生气了,「既然她那个娘没把她教好,那我这个做父亲的今天就好好教教她!」
芸娘ṭû₇忙按住他,「她是个女孩,还是让我来吧。」
话音刚落,她就走到我跟前,俯身轻轻将我搀扶起来,笑容温柔和煦。
「你父亲只是不懂如何与你相处,往后你有什么话,可以同我说。」
她面上温煦,可尖利的指甲却深深地嵌入我的皮肉。
我条件反射地推开了她。
「啊——卿卿,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该动手推我,」芸娘红了眼眶,「宋郎,我肚子好疼……」
宋哲脸色骤变,他一脚将我踹翻在地,「逆女,你居然敢对芸娘下狠手!她腹中的孩子若有半点闪失,我定让你以命抵命!」
我愕然地看向芸娘的肚子,她竟然怀了宋哲的孩子?
这不可能!
-3-
闹出这么大动静,祖母终于姗姗来迟。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宋哲带着芸娘母女走到祖母跟前。
「母亲,芸娘怀了我的骨肉,大夫说很可能是个男孩。」
一听这话,祖母顿时喜笑颜开。
「好好好,咱们宋家终于后继有人了!」
「芸娘如今有孕,我想Ŧūₜ尽快迎她入府,免得旁人说闲话。」
「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
宋哲又顺势提出,「烟儿是芸娘的女儿,既然芸娘马上要成为我的夫人,我想把烟儿写进宋家族谱,让她名正言顺成为嫡长女。」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宋哲,「她是嫡长女,那我是什么?」
宋哲冷哼一声,「像你这样心狠手辣,毫无容人之量的逆女,根本不配做宋家的女儿。」
说罢,他牵起柳如烟的手,「烟儿,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宋哲的女儿,往后再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
芸娘感动落泪,「宋郎,你真好。」
他们站在一起,举止亲昵,俨然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可我的娘亲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尸骨未寒。
我冲到祖母面前,「祖母,我娘才刚离世,父亲便急着张罗续弦之事,这让我娘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本以为祖母身为长辈,多少会顾及家族颜面。
孰料她冷哼一声,「你娘自己没福气,连个儿子都生不出。」
「如今芸娘有孕,她若在天有灵,就该保佑芸娘和她肚子的孩子,这也算是为自己积些阴德。」
当年娘亲生我时,难产大出血伤了根本,此后再难有孕。
祖母因我娘不能生育,又和宋哲析产别居,没少口出恶言,到处败坏我娘的名声。
可我没想到,如今我娘刚刚过世,他们就这般急不可耐迎娶新妇。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
宋哲勃然大怒,他一巴掌扇到我脸上,「你和你娘一样,都这般善妒毫无容人之量。」
「我告诉你,半个月后就是个极佳的黄道吉日,我会八抬大轿迎芸娘入府。」
「到时候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我捂着受伤的脸,冷冷地看着他,「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死也不会认她!」
或许是我这张脸太像娘亲,宋哲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
芸娘似乎意识到不对劲,她双手护住腹部,声音发颤,「宋郎,我肚子好痛……」
宋哲连忙将她打横抱,「快去请郎中!」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现下又匆匆离开。
只留我一个人在这偏僻的小院里,守着我娘冰冷的棺椁。
夜深人静时,我忽然嗤笑出声。
「怀了孩子?我的好爹爹,自我出生,你这虚伪至极的面皮被揭下那日,娘亲就给你下了绝子药。」
「你这辈子,命中注定要绝嗣哩。」
-4-
我不知芸娘是真有孕给宋哲戴了绿帽子,还是假有孕骗了宋哲成亲,可她却真真切切借着这个肚子摆了一回威风。
一句怕死人冲撞了肚子里的孩子,娘亲的丧事办得极其简陋。
甚至没有发讣告让宾客上门吊唁,七日停灵一满,就着急忙慌抬出去埋了。
一句怕我这个重孝在身的人坏了喜气,我被直接锁在房里,连院门都不许踏出一步。
我不想娘亲名誉受损,背上毒妇的骂名,自是不会将这个秘密随便宣之于口。
可我,也不会让宋哲和芸娘就这么踩着娘亲的尸骨恩恩爱爱。
这日,宋府处处张灯结彩,礼乐齐鸣,正是宋哲和芸娘的大婚之日。
我抱着母亲的牌位站在门口,听着院外传来的唢呐声,不自觉攥紧双拳。
娘亲尸骨未寒,宋哲就急着迎新妇进门。
我这个做女儿的,又怎能缺席?
砰!
我一拳就将房门砸烂。
我的外祖父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而我继承了他的血脉,天生神力。
区区一扇门就想拦住我,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刚迈入前厅,热闹欢腾的景象便映入眼帘。
祖母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拉着芸娘的手直往她腕上套祖传的玉镯。
我高举着娘亲的牌位,径直走到喜堂中央,将牌位端端正正供在香案上,「新妇入门,理应向原配夫人磕头!」
我的声音不高,却让满院喧嚣瞬间死寂。
芸娘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躲到宋哲身后,团扇下的小脸顿时煞白如纸。
「孽障!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你究竟想干什么?」
宋哲怒不可遏,他抄起茶盏就要砸过来。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举在半空中的手,冷声道:「我娘尸骨未寒,父亲就迫不及待要迎新人进门,难道不该给我娘一个交代吗?」
宋哲额头青筋暴起,看向我的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还不快来人把这个逆女带下去,如此忤逆不孝,给我把她关进祠堂,罚跪七日!」
宋哲一声令下,家丁奴仆都冲上来抓我。
我抱着娘亲的牌位左闪右避,高声向一众宾客呼喊:「宋哲苛待发妻嫡女,发妻身死不足一月就要迎娶新人,如此无情无义之人,诸位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按照礼制,妻子死后,丈夫应当守妻孝一年。
可宋哲却无视规矩热孝续弦,在场但凡有一个看不惯宋哲的,就一定会抓住这个把柄,狠狠参他一本。
这是我给自己选的鱼死网破之计。
我满怀期望地看向一众宾客,期望有人能站出来。
可满座宾客,一个个都是朝中有名有姓的官员,都曾熟读四书五经,可如今见了这违背礼制的一幕,却无一人敢仗义执言。
全都缩着脑袋,毫不犹豫避开我的视线,甚至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
一瞬间,我的心凉了。
-5-
是我犯傻了。
这京中有些权势的,哪个不知道宋哲的原配发妻是谁。
就算我娘死得无声无息,也不曾让人上门吊唁,可她的棺材被送出府时,也绝不会没有人看到。
他们知道我娘新丧,知道宋哲迫不及待迎娶新人,知道他有违礼制无情无义,知道宋哲和芸娘是奸夫淫妇。
可不还是笑盈盈提了贺礼上门,满口都是恭喜恭喜。
谁让皇帝沉迷声色日渐昏庸,却越发宠幸宋哲这个从龙之臣呢。
他们巴结宋哲还来不及,哪里会向他发难?
我虽天生神力,却没有实实在在练过武,年纪又小,终究敌不过众人追捕,被按住手脚擒在原地。
宋哲铁青着脸上前,狠狠甩了我两个巴掌。
「孽女!大喜之日也敢出来生事,让我丢尽脸面,我今日就打死你,也算是为宋府清理门户!」
我结结实实挨了这两下,脸颊瞬间高高肿起,嘴角也流出血迹。
听到宋哲要打死我,心中没有一丝悔意或惧怕,只有满腔怒火和深深的恨意。
我高高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向宋哲,不肯有一点示弱。
宋哲见此更是气急,脸色越发狰狞,高高抬起手便要再打。
却不曾想被芸娘拦下。
「夫君莫要生气,卿卿与姐姐母女情深,一时接受不了我这个新母亲也是正常的,如何能喊打喊杀,只关几天祠堂便是了。」
「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我这般仓促嫁你都是姐姐的意思。」
「姐姐嫁入宋府十余年,却只有卿卿一女,连累宋家至今没有子嗣传承,心中愧疚难安,这才要夫君无需守妻孝,早早娶我为妻,为你绵延子嗣。」
「姐姐最是心善,怕我受了委屈,还把大半嫁妆都给了我,你们瞧,我头上这支凤钗,就是姐姐亲手赠予我的……」
芸娘穿着一身精致华丽的大红色喜服,满头珠翠,头上那支凤钗更是光华夺目,耀眼无比。
如今她有心炫耀,在座的宾客无不赞叹,连连夸她和宋哲是必定能情比金坚。
甚至有人在暗暗嘲讽我娘,说她既然生不出儿子就该早早让位,平白让有情人空耗多年。
一张巧嘴真会颠倒黑白。
我听得目眦欲裂,恨不得生吞了眼前之人。
那凤钗,是先皇御赐,更是我娘Ŧŭ̀ₚ亲的嫁妆。
娘亲说过,等我及笄,就用这只凤钗贺我成年。
什么时候成了送她的礼物?
好一个宋哲,好一个芸娘,竟然偷我娘的嫁妆!
我想要说出真相,张口欲骂,却又是几个巴掌狠狠打了下来。
我只感觉耳边一直嗡嗡地响,头昏脑涨,无论如何都无法支撑,软软地瘫了下去。
我被人一路拖出了大堂。
身后雅乐齐奏,觥筹交错,众人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而我的眼前,终究是陷入一片黑暗。
-6-
深夜的祠堂处处透着阴冷。
我瘫软在地上,好容易才清醒过来。
就这么坐着,看着宋家的列祖列宗,只觉得无比可笑。
祠堂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乳娘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小姐,事情办妥了,我们走吧。」
门外原本负责看守我的人早已不省人事。
娘亲因情爱自苦自困,却绝不是软弱无能的普通后宅女子。
她能给宋哲下绝子药,也会给我培养人手,准备后路。
今日大闹喜堂,我只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娘亲讨一个公道,却不曾想,满堂宾客都是衣冠禽兽,而宋哲、芸娘更是恬不知耻,狼狈为奸。
太可笑了。
我伸手接过乳娘递来的火油,随手泼撒在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上。
宋家都要自此绝嗣了,还留这祠堂做什么?
身后冲天火焰燃起,我抱着娘亲的牌位,带着乳娘趁着夜色出了宋家。
一点点摩挲过牌位上的字迹,我暗暗发誓:「娘,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让他们跪在你面前,磕头谢罪!」
出了宋府,离了京城,我带着娘亲的牌位千里奔丧,去寻了早已不问世事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外祖父早年征战沙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数不胜数,如今早已老迈不堪,如今骤然听到娘亲病逝的噩耗,差点气到昏厥。
这么多年,我娘亲写信给他们,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他们哪里知道娘亲早已和宋哲闹翻。
如今得知真相,外祖父当场就要回京,为娘亲讨个公道。
却被我拦了下来。
我很清楚,外祖父辞官多年,朝中故旧大多已经不在,根本无力对上深得圣心、权势滔天的宋哲。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权势才是立身之本。
若想将宋哲彻底击垮,唯有站在比他更高的位置,手握更大的权柄,才能让他为自己的恶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逐权之路。
我求了外祖父,改换了他的姓氏,从此便为沈怀卿,又用沈家所剩不多的人脉,拜入镇国长公主麾下。
镇国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长姐,凭借自身实力屡立战功,声名远扬。
当年众皇子夺嫡,长公主无意掺和进这一滩浑水ţű̂₌,直接领兵镇守边关,二十多年不曾回京。
我有一身天生神力,只要能豁出命去,总能给自己挣一条生路。
七年的时间,我从军营里最不起眼的火头兵,一路浴血奋战,成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
如今,陛下病重,京中局势一片混乱。
镇国长公主不得不回京主持大局。
而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7-
随着镇国长公主的玄甲军入城,沉寂多年的沈家将军府再度热闹非凡。
看着密密麻麻的拜访名录,某个许久未见的名字让我指尖微微发颤。
宋哲,我那位「好父亲」,竟然主动求见。
也是,皇帝病重,眼看新的权力更迭即将开场,宋哲这个皇帝宠臣自然惴惴不安,着急要找个新靠山。
「卿卿,你不愧是我宋哲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没有给我们宋家丢脸。」
「既然回来了,那今日就和我一道回去,向你祖母请安。」
昔日对我和娘亲没有半分情面。
如今看我立下战功,成了手握兵权的女将军,忙不迭上门卖好,摆父亲的架子。
当真想得美。
我冷笑一声,「宋大人可别老糊涂了,七年前宋家祠堂大火,你的女儿不是已经死在火场里了?我可还记得,宋大人还嫌你那女儿死得晦气,请了好几位大师镇压邪祟呢。」
「还有,本将军姓沈,不姓宋!」
宋哲面上愠怒,「够了!为父还没责怪你火烧祠堂,潜逃ẗṻ⁵出府,你有脸提当年的事!」
「当年你脾气古怪,为父只是想好好磨磨你的性子,你能有如今的成就,还不都多亏了我。」
他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见我沉默不语,宋哲继续自说自话,「你今日便随我回去向先祖磕头赔罪,看在你给宋家争光的份上,为父就原谅你一次。」
「对了,你母亲生的弟弟也快七岁了,模样十分可爱,你若是见了,定然欢喜。」
弟弟?
我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芸娘倒真给他生了个「儿子」。
看来当年芸娘是真怀孕,也是真的给宋哲戴了顶大大的绿帽!
这样的好戏,我怎么能错过。
况且,我还有一份大礼要亲手送上呢。
-8-
时隔七年,我再次踏入宋府大门。
曾经门庭若市的宋府,如今倒是萧条不已。
一朝天子一朝臣,宋哲的大靠山要倒了,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卿卿,我的好孙女,你终于回来了。」
从前都不肯正眼看我的宋老夫人,如今拉着我的手,一口一个好孙女、亲孙女。
柳如烟看向我的眼神充满怨毒,整个人瑟缩着,连声音都透着小心翼翼,没了初见时趾高气昂的气势。
看来有了「亲儿子」,她这个拖油瓶在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倒是芸娘亲热地上来拉我的手,说我在外面吃了不少苦,眼中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
「行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屋再说。」
才进了院里,我就看到一个六七岁的稚童,正骑在家仆身上,「驾,大马跑快点!」
「这是你弟弟,他都被你爹宠坏了。」
芸娘掩唇轻笑,将那孩子抱到我面前,指着我对他说道:「安儿,快叫姐姐。」
那孩子对我做了个鬼脸,「丑八怪,她才不是我姐姐!」
芸娘面露尴尬。
宋哲连忙打圆场,「这孩子认生,等你熟悉就好了。」
「还不快让厨房上菜,今天可是专程给卿卿准备的接风宴。」
那孩子在桌上也不老实,吵闹着要骑大马。
宋哲示意让下人将他带下去。
「卿卿啊,这些日子陛下越发病重,皇子们也不顶事,如今是镇国长公主独揽大权,听说殿下向来器重你,还打算给你封爵?」
「你一个女儿家,要那些虚名作甚,我看倒不如将这爵位让给你弟弟。」
宋哲拐弯抹角这么久,终于说到了正题。
坐在他身旁的芸娘,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贪婪。
宋老夫人也跟着附和道:「是啊,若是安儿袭爵,将来也能成为你的倚仗。」
这一大家子一唱一和,就要将我拼死得来的一切,全都给了那个父不祥的野种。
他们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宋哲见我迟迟不开口,有些急了。
「卿卿,你以为如何?」
我轻轻地敲着桌子,「我觉得……」
「不怎么样!我在战场上拼死厮杀才换来的荣耀,凭什么给一个野种!」
「安儿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你怎能这样说他!」
宋哲气急败坏,「还有,我是你爹,你就得听我的,这爵位你是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我冷笑一声,当场掀翻桌子。
宋哲看着满地狼藉,目眦欲裂,「宋怀卿,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父亲!」
我拔出佩刀抵上他的咽喉,「父亲?凭你也配!」
直到刀刃划开他的皮肉,宋哲终于意识到我不是玩笑,而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他吓得脸色惨白,「宋怀卿,我可是朝廷命官,是你的生父,你要是敢伤我,就算长公主再器重你,也必会严惩于你!」
我笑了,「若是刺杀朝廷命官,的确是死罪……」
宋哲还没来得及高兴,我话锋一转,「可你犯下通敌叛国的大罪,我这是为朝廷除害,长公主只会赞赏我大义灭亲!」
玄甲军的脚步声从廊外传来,我收回手中的匕首。
「传令下去,宋府众人不论主仆,统统抓捕归案,绝不能让任何人逃脱!」
-9-
被关进地牢的时候,宋哲还在大声叫嚣着,「宋怀卿,你个逆女,我可是你父亲,你怎敢如此对我?」
「我可是堂堂二品大员,你假公济私,竟敢利用玄甲军公报私仇,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与我记忆中不可一世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平静地看他破口大骂,耳边不时夹杂着孩童的啼哭声。
「爹,我不想待在这儿,我要回家……」
宋哲看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受委屈,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宋怀卿,早知你这般狼心狗肺,当初我就应该斩草除根,让你和你那短命的娘一起死!」
他的叫骂声响彻整个牢房,我拦住拔刀的将士,「你可知你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儿子,其实是别人的种?」
宋哲怔愣片刻,随后高声反驳,「不可能,安儿就是我儿子。宋怀卿,你休想挑拨离间,破坏我与芸娘的感情!」
他这般蠢钝,也难怪给人当了好几年的便宜爹。
「宋哲,你就不奇怪Ṫű̂⁺吗?明明自从娘亲搬出主院,你身边来来往往有过那么多妾室,却始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那是因为,我娘早就给你下了绝嗣药,你怎么可能还能有孩子!」
我指着他身旁的宋子安,「难道你就不曾发现,这个孩子与你那最信任的管家有五分相似?」
宋哲猛地回头,他仔细端详宋子安,果真与管家的眉眼相似。
「贱人,你骗得我好苦!」
宋哲大怒,他冲过去一把掐住芸娘的脖子,「我待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你以为我想吗?我辛辛苦苦伺候你大半年,结果死活怀不上,你自己不行,我有什么办法!」
宋老夫人气急攻心,「你这个娼妇,当初我就不该让你进宋府的大门!」
看着他们狗咬狗,我心中畅快极了。
看清了芸娘的真面目,宋哲转而跪下向我求饶,「卿卿,是我错信柳芸这个毒妇,才会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可我是你的亲爹,血浓于水。」
「更何况就算你心中有气,也不该给我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你可知那是诛九族的死罪,到时候你也逃不掉。」
面对贪生怕死的宋哲,我连骂他的兴致都提不起。
「我可没有诬陷你,宋家通敌叛国是事实。」
「只不过,做这件事的不是你,而是你捧在手心里的女人!」
-10-
三个月前,北蛮突然大举进攻,而且如有神助,差一点便能突破防线。
危机关头,我带着数百人拼死一搏,在战场厮杀了整整五个时辰,杀得血流成河,才将将等来长公主的援军,保住了城池。
事后长公主大怒,下令严查。
最后查出是朝中有人泄露了布防图。
长公主再也无法忍受昏聩的帝王和只知弄权的奸佞,这才率领玄甲军回京,誓要清君侧。
而第一个要清的,就是宋哲。
边关布防图就是从他手中流出去的。
谁能想到,芸娘会愚蠢贪婪到这种地步,为了几千两银子,竟然偷偷将边防图卖给敌国,险些酿成大祸。
当我将证据扔到他面前,宋哲死死盯着那些铁证,喉结剧烈滚动,脸上血色尽褪。
他沙哑着嗓子开口,不敢置信的开口,「就为了几千两,你将边防图卖了?」
「你知不知道,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害惨我了!」
直到此刻,芸娘才终于知道自己犯下弥天大罪,她苍白着一张脸,「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换点银子, 我真不知道他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宋哲绝望地闭上双眼,「我将明月的嫁妆全都留给了你, 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区区几千两银子……」
他当然不会知道, 芸娘母女奢靡无度, 娘亲的嫁妆早就被她挥霍一空。
账上没了银子, 她就动起了歪脑筋。
宋哲身为皇帝宠臣,又是二品大员,书房里自然藏有不少机密文书。
芸娘是他的白月光,又为他生了个儿子,宋哲自然不会对她设防。
所以她可以轻易进出宋哲的书房。
得知一张图就能换五千两银子, 芸娘毫不犹豫将边防图偷出来。
之后又以同样的方式盗取不少机密, 致使我军险些落入敌人的陷阱。
玄甲军进京后,宋哲就注定逃不掉了。
本来我还想等宫中事定,长公主彻底稳住局势后再出手。
未曾料到,宋哲竟然盛情相邀,那我又怎好拂了他的美意。
他们为我准备的接风宴,反倒成了他们的断头饭!
很快, 长公主的旨意就下来了。
宋府男丁全部凌迟, 老弱妇孺流放岭南。
听到太监宣读完圣旨,宋哲瘫坐在地。
他哭着说他后悔了, 可我知道,他并不是后悔, 而是知道自己要死, 怕了。
凌迟之日,我亲自监刑。
剔骨刀一片一片将他的血肉割下,他挣扎不能,只能发出痛苦的惨叫。
还不等行刑完成,便已经死了。
至于宋家女眷,流放路上艰险万分,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
大仇得报,我终于去寻了娘亲的坟茔, 将她草草下葬的棺材取出, 葬回了沈家祖坟。
我给娘上了一炷香。
「娘, 我终于帮你报仇了。」
比起被葬在全是仇人的宋家祖坟,沈ẗū¹家才是我和娘亲真正的归宿。
回到家, 我看到外祖母手里端着桂花糕, 笑吟吟地对我说:
「卿卿, 欢迎回家。」
看着两鬓斑白的外祖母,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在边塞七年,如今终于有家了。
外祖父和外祖母年事已高, 如今身边需要有人照料。
我向已经准备登基称帝的长公主请辞, 解甲归田。
余下的岁月,我想守在他们身旁,把娘亲未尽的孝心, 也一并补上。
多年后,北狄来犯。
女帝手提银枪立于我府门前,朗声道:「沈怀卿,可愿与我再度并肩, 共御外敌?」
而我早已披上战甲,只等着她一声令下,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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