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六年,傅景年从没爱过我。
可我死后,他却发了疯。
他的痴情感动天地,周年祭这天,阎王把我给放了。
「本王不愿意拆散一对有情人。」
「你去把他带下来吧。」
-1-
临死前,我联系傅景年,想见他最后一面。
他不耐烦地斥责我。
「林夕月,你有完没完?」
「今天是沈甜的生日,你非要挑这种日子,来触她霉头是吧?」
我苦笑。
「景年,我跟你说了很多次,癌症的诊断书,不是假的,我觉得今天很不舒服,我——咳咳——」
「景年,快过来,陪我一起吹蜡烛啊!」
「懒得理你,要死就去死。」
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一阵忙音。
傅景年毫不犹豫,挂断电话。
要死就去死。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看着漆黑一片的屏幕,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心里说不上有多难过,也许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麻木了吧。
两人少年夫妻,从校服走到婚纱。
本来该是人人称颂的一对。
可直到去年,我才发现,傅景年当初的情书,送错了人。
他喜欢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同桌,沈甜。
沈甜人如其名,大眼睛白皮肤,一笑起来,嘴角两个甜甜的梨涡,是很受男生追捧的校花。
傅景年说,沈甜太好看了,太难追,自己也没把握。
恰好,我收到了他的情书,红着脸点头答应。
「林夕月长得也不错啊,而且她跟沈甜关系好,我当了她男朋友,每天都能跟沈甜亲近,挺好的。」
「本来想玩一段时间就分手,谁知道,哎,林夕月挺傻的。」
「这么多年她对我的付出,你们也都看到了吧,我真的不忍心。」
「只能娶啰,男人的责任。」
傅景年端着酒杯,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满是故作Ṭűₛ潇洒的落寞。
酒桌上的狐朋狗友纷纷感叹。
「傅总,好男人!」
「有情有义,有担当!」
傅景年苦笑。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如果重来一次,希望我能勇敢一点。」
有人劝他,不要这么想,其实娶了沈甜,也不一定有现在好。
起码,我陪着他白手起家,创下如今的局面,我的能力品性,各方面都没的说。
傅景年嘴角的笑淡下来。
「你了解沈甜吗?」
「林夕月在任何方面,都比不上她。这种话,别让我听第二遍。」
我握着手里刚拿到的癌症报告书,站在包厢门外。
竟然不知道,哪个消息更让我难过。
-2-
我是个在感情上很迟钝的人。
结婚这么多年,傅景年缺少仪式感,从来不会在任何节日给我买礼物。
我就说服自己,他是踏实过日子的人,整不来那些花里胡哨的。
他经常忙于应酬,整夜不回家。
我告诉自己,那都是为了我们的事业。
他嘴巴很毒,时常挑剔我的穿衣打扮,讥笑我腰不够细,皮肤不够白。
我一笑而过,直男癌,是这样的,说不来甜言蜜语。
我为他找了无数借口,帮他遮盖那些不爱的事实,假装自己是幸福的。
可是身体比大脑更诚实。
医生说,癌症除了受遗传影响外,也是ţũₒ情绪病。
六年的夫妻生活,日复一日的打压冷遇,消磨尽我对他的感情。
连带着,把我的躯体,也摧残得千疮百孔。
现在一切都要结束,我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傅景年说,如果重来一次,他想勇敢一点。
我想,如果重来一次。
我再也不要遇见傅景年。
我遗憾地闭上眼睛。
没想到,再睁开眼时,我又看见了傅景年。
他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满脸宠溺地看着沈甜切蛋糕。
电话又响起,傅景年笑意收敛,眉头紧皱。
「林夕月,你——」
「喂,是林夕月的家属吗,这边是南城第一人民医院,林夕月在十八点零七分去世,你过来办理一下手续。」
傅景年愣了片刻,握紧电话,嗤笑。
「林夕月教你这么说的吧,嗤,长本事了啊,还学会找人帮着骗。」
「骗你爹!我他妈忙死了,谁吃吃那么空啊?」
「再不来,我通知警察,遗弃尸体罪,抓你这个傻逼去坐牢。」
医院的工作人员忙到现在还没吃晚饭,怨气比鬼都大。
傅景年被骂了一顿,脸上浮现一抹惊慌之色。
他仓皇转身离开酒店,沈甜追在后面,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3-
医院的走道上,傅景年一路狂奔,鞋都跑丢了一只。
看见白布下的尸体时,他忽然怯懦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恶作剧吧?」
「林夕月,你给我出来!」
「神经病!」
护工一把掀开白布。
「死者家属,过来确认签字,快一点!」
看清我的脸。
下一秒,傅景年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一干二净,他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握住我的手。
傅景年崩溃痛哭。
「林夕月,夕月,老婆,老婆,你醒来啊——」
「呵——」
耳边忽然发出一声不屑的感叹。
我扭头一看,一个穿着古装黑袍,个子高大,五官极为清冷英俊的男人站在身旁。
他冲我冷漠地点头。
「黑无常,喊我范大人就行。」
什么鬼,这世界上真的有黑白无常?
我紧张地攥紧手掌。
「大人,我死了吗?」
黑无常:
「嗯。」
「走。」
姿态高冷,一句废话都没有。
我遗憾得转头看了一眼傅景年。
他明明不爱我,怎么我死后,他却那么难过呢。
这是不是说明,他对我也有几分真情。
那我这六年的婚姻,总算不是一个笑话。
黑无常看穿我心底的想法,冷笑。
「正常人丢了一只鸡都要心疼。」
「死了哭几天,正常得很,一个月就把你忘了。」
-4-
黑无常说错了。
我死后,傅景年发了疯。
第一天,他抱着我的尸体坐了一整晚,谁来都拉不开。
第二天,他哭到吐血。
第三天,沈甜来看他,他双眼发红,从厨房拿了把菜刀,要杀死沈甜,说让她给我偿命。
「都是你这个贱人,一直告诉我夕月的诊断书是假的,都是你,是你害死她的!」
沈甜吓得尖叫逃窜。
「你不要冲动啊,杀了我,你也要坐牢。」
「杀了你,我自己自杀,我陪她一起去死,这是我们欠她的。」
旁边的人赶紧阻拦,抢下他手里的刀。
傅景年被众人死死压住,以额抢地,悲声痛哭。
第七天,他逐渐接受现实,花重金给我买了块风水绝佳的墓地。
第十天,第二十天……
傅景年每天晚上,都睡在我墓碑前。
早上,他给我准备好早餐,耐心地用毛巾,一点点擦拭墓碑。
「老婆,我想买你喜欢吃的,可我想了一圈,我竟然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墓碑前,摆了一地丰盛的食物。
豆浆油条、包子饺子、三明治、饭团面包,中西合璧,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傅景年用手捂住眼睛,有晶亮的泪珠顺着指缝滑落。
「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如果重来一次,换我每天给你做早饭,好不好?」
无人回答。
清风卷起枯叶,落在他肩膀。
地府众人,哦不是,众鬼,看得唉声叹气。
「好痴情啊,太感动了吧。」
「对啊,我都忍不住要哭了。」
-5-
这几年出生率下降得厉害,每年死的比出生的要多。
投胎大排长队。
我拿的号码牌,已经排到五十年之后了。
地府有一块大屏幕,阳间还有人惦记的,都会在屏幕上滚动播放画面。
惦记的情感越深,排名越靠前。
众鬼闲着没事,每天都蹲在屏幕前,看电视一样,边看边闲聊。
林老头死了都二十年了,他女儿今年还想起他,为他大哭一场,真是个大孝女啊。
「林老头咋不高兴?」
「他高兴个啥,他活着的时候,重男轻女,只对儿子好,恨不得吸他女儿的血呢。
结果死后,还是闺女给他张罗后事,每次播这个,都在打他的脸。」
一个枯瘦的老头,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
「是我没长眼!招娣啊,别想爸爸了,爸爸不配啊。」
画面切换。
傅景年坐在办公椅上,手里拿着我的照片发呆。
秘书恭恭敬敬。
「傅总,按您的要求,在墓地附近盖了个楼盘,配幼儿园的,房价是周围的五折,肯定有人买。」
傅景年点头。
「嗯,她喜欢小孩,喜欢热闹。」
「对面再盖一个公园,种满樱花树,她最喜欢樱花。」
秘书犹豫。
「傅总,樱花不是你喜欢的吗,你喜欢,好像是因为,沈小姐她——」
傅景年忽然暴怒。
「不许提那个贱人的名字!」
他发狂一样,把桌面上的东西扫到地上,然后小心翼翼抚摸照片。
「夕月,你的仇,我全都给你报,沈家很快就要破产了,你等着看吧。」
地府众鬼感叹地鼓掌。
「厉害了,痴情,痴情种子啊!」
「对,这都快一年了吧,他的生活里还是只有林夕月,这用情真的深。」
这么多年,地府的纸币通货膨胀。
另一样东西,却通货紧缩得厉害。
那就是人间的情感。
这要搁古代,一个男人怀念亡妻十几二十年,都很常见。
现代快节奏,别说几年了,能坚持几个月,已经算深情。
我到地府之后,却连续霸榜一整年。
众人正感叹着,一阵黑风涌动。
所有人恭敬地站直身体。
「无常大人。」
「嗯,林夕月,过来。」
黑无常板着万年冰山脸,抬眸扫我。
「走吧,跟我去一趟阳间。」
我大惊。
「阳间?我还能回去?」
黑无常言简意赅。
「阎王大人最近也很关注那块屏幕。」
「他发了善心,叫我把傅景年带下来陪你。」
-6-
我蒙了。
「什么意思?」
「姓傅的原本还有五十年阳寿,阎王慈悲,在生死簿上抹掉了。」
「他很快就会死。」
黑无常宽大的袖袍一卷,平地起雾,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我啥也看不见了。
我半喜半忧,心情十分复杂。
忧的是,我对傅景年其实已经心死,并不是很想见他。
喜的是,当鬼的日子非常不好受,傅景年在阳间,心里再苦,也比我好过百倍。
鬼魂无感无觉,闻不到气味,看不见颜色,没法吃东西,也感受不到触碰,就像一团空气。
唯一有的感觉,就是痛觉,地府时常有阴风扫过,因为没有身体保护,那些风从空荡荡的魂魄中穿过去,仿佛数万根寒针刺入大脑。
每吹一阵风,数万万鬼魂齐声哭嚎尖叫,场面非常壮观。
有些魂魄弱,在阳间没人惦记的,被风吹上几次就散了,根本等不到投胎那一天。
现在傅景年能下来陪我,总比我一个人受苦强。
杂乱的思绪中,黑无常提醒我,「到了。」
我睁开眼一看,立刻激动得浑身颤抖。
我终于又能看见颜色了!
熟悉的别墅卧室,黑色的真皮沙发,白色绒毛抱枕,棕色复古边柜上,还摆着一瓶艳丽的玫瑰花。
一切摆放陈设,和之前一模一样,没有分毫变化。
只是沙发上,却有两道人影,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
傅景年喘息着,带着酒劲,想要推开坐在怀里的沈甜。
「滚开!」
「我不要!」
沈甜死死抱住他,哭道:「景年,夕月也不想看见你这样的。」
「她那么爱你,她肯定希望你过得幸福啊。」
傅景年浑身一怔,痛苦地闭上眼睛。
-7-
沈甜把头靠在他胸前,一边哭,一边开始回忆,我有多宽容大度。
我和沈甜从高中开始,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她长得好看,经常有男生纠缠她,每次我看见了,都会大吼一声。
「你们干什么!」
沈甜说,我握着扫把冲过去的样子,很像一个侠女。
我们两人的友情里,我一直充当保护她的角色。
我替她赶走骚扰者,我借钱给她,她忙着恋爱,我给她抄笔记,大学毕业,我帮她找工作。
她性格骄蛮,有时候耍脾气朝我发火,过几天,只要给我买一杯奶茶,再说声对不起,我都会立刻原谅她。
所以,她跟傅景年的事,我一定也不会计较。
「我们两个都是夕月最重要的人,她舍不得看我们这么痛苦的。」
沈甜流着眼泪,颤抖着吻上傅景年。
这次,傅景年没有拒绝,他低声喃喃。
「为了夕月——」
两人在对我的追忆和怀念中,开始做恨,傅景年好像憋了很久,动作粗鲁,透着几分急不可耐。
沈甜沉醉地搂住他的脖子,闭眼呻吟。
我看得目瞪口呆。
一只冰冷的大手忽然按在我头顶。
黑无常把我拧了个身,让我背对着两人。
「别看。」
我呆呆地点头。
胃里翻江倒海一样恶心。
不是,你们做就做,连这,也要打着为了我的旗号吗?
有点太歹毒了吧。
-8-
我忽然回忆起,刚创业那段时间,沈甜要搬家。
公司正好是最忙的时候,我抽不开身,就说,帮她叫几个工人。
傅景年却自告奋勇,说他去帮沈甜搬。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创业初期,杂事多得要死,今天还要跑三个客户,原本,我们分头行动,傅景年要去谈两家供应商。
好不容易约好的时间,推不掉,他一走,事情又落到我头上。
我不想他去。
傅景年却忽然冷下脸。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两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那天晚上,傅景年在沈甜家待到很晚,才一身酒气地回来。
我还没有说什么,他却先崩溃了。
他说,他爱屋及乌,讨好我闺蜜,还不都是为了我。
我还不领情。
为什么我这么不理解他,为什么我要这样无理取闹。
傅景年向来能说Ŧûₘ会道。
我嘴笨,吵不过他。
最后的结局,我向他道歉,沈甜也责怪我,说我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一门心思工作工作,忽略她这个好朋友。
傅景年帮我呵护友情,一点都没错。
这么多年来,错的都是我。
其实一切早都有迹可循,可是我眼盲,心瞎,当了缩头乌龟,不愿意去看龌龊的真相。
「啊——」
背后的沈甜,忽然发出一声高昂的尖叫,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
紧要关头,她狠狠咬住傅景年的肩膀。
傅景年闷哼一声,低头吻她。
「对不起,我不该迁怒你。」
沈甜哭起来。
「这几年,我们因为夕月,不敢越雷池半步。还记得你陪我去放烟花那天吗,你亲了我,可最后,我还是拒绝你了。」
「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吧,我一直把她看成最重要的朋友,怎么可能会故意隐瞒她的病情呢?」
-9-
我得癌症这件事,确实没告诉过沈甜。
从傅景年嘴里知道他对沈甜的感情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两人的关系,索性就疏远她。
我觉得这是我们夫妻自己的事,想找傅景年,好好把话聊开。
但傅景年一直不给我机会。
每天早出晚归,人都见不到。
我还是在一个咖啡厅堵到他们俩的。
傅景年一脸尴尬。
「你怎么在这?我——我之前说中午有笔业务要谈,那个客户,就是沈甜介绍的,我们还在等他。」
沈甜走过来搂住我的手臂,娇嗔道:「夕月,你最近在忙什么,好久没理人家了。」
「我前两天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只好找景年了。」
我推开她的手。
「我跟傅景年有话要说。」
沈甜忽然落泪。
「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我没搭理她。
「傅景年,跟我走。」
傅景年勃然大怒,斥责我不该这样对沈甜,他说,我有钱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看不上沈甜了。
他跟我不一样,他的初心从来没变过,这段从高中开始持续多年的友情,他会一直用心维系。
我忍不住讥讽。
「是友情还是爱情?傅景年,你把我当傻子?」
这下可捅马蜂窝了。
两个人都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沈甜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说我在侮辱她的人格。
她愿意用一切方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哪怕去死都没关系。
傅景年忙着安慰她,更加没时间搭理我。
在这种情况下,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后来,我告诉他癌症的事,他第一反应,就是我在编造借口拿捏他。
我想让他低头,想借此逼他跟沈甜断绝往来。
我已经失落到麻木。
「对,就算我逼你,你能跟她绝交吗?」
「如果在沈甜跟我之间,只能二选一呢?」
傅景年失笑。
「林夕月,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表情。」
「这几年你变得越来越陌生,你抛弃了自己,抛弃了最好的朋友,眼里没有友情爱情,只有你的钱。」
「你还试图让我变得跟你一样冷血?」
「我告诉你,办不到,我要活得像个人。」
傅景年很爱讲大道理。
他把跟沈甜绝交,等同于嫌贫爱富,抛弃过往,丢掉人格,活成一具行尸走肉。
他站在道德高地上俯视我。
我没法赢。
-10-
床上的疾风骤雨转成细水缠绵。
沈甜的眼泪触动到了傅景年。
他放缓动作,温柔地亲吻沈甜面颊。
「我知道的,你是个好女孩。」
「你没有对不起夕月,是我,都怪我当初情不自禁。」
沈甜拼命摇头。
「可你也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啊?」
「是她自己没有这个福气,景年,你苦得够久了。向前看吧,让一切都过去好吗。」
沈甜把腿缠到傅景年腰上。
傅景年点头,狠狠一顶跨。
沈甜发出一声猫似的轻叫,两人动作幅度又逐渐加大。
我已经不知道说啥好了。
两人经常约会,看电影,喝咖啡,从早到晚腻一块,一起放烟花,去山上露营,情难自抑地接吻。
一个我的丈夫,一个我最好的朋友。
做尽一切暧昧的事,只要在关键时刻管好裤腰带,没真刀实枪地干,就不叫对不起我?
甚至,彼此还觉得对方的人格是高尚的。
怎么的,好女孩,好男孩,我还得给你们颁个奖呗?
我气得胸闷。
「真该死啊!」
黑无常淡淡地答应一声。
「好。」
说着一抬手。
隔空把傅景年的魂魄给抓了出来。
趴在沈甜身上的傅景年浑身一怔,立刻闭上眼睛,翻身压下来,一动不动。
沈甜刚开始以为傅景年在逗她,还摇摆腰肢,撒娇地推他。
「坏蛋,你动啊。」
推了几下,傅景年纹丝不动,沈甜这才开始有点着急。
「你怎么了,景年,你怎么了?」
沈甜推开身上的傅景年,见他紧闭双眼,脸色惨白。
沈甜呆滞片刻,颤抖着伸出手,去探傅景年的鼻息。
下一秒,沈甜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连滚带爬翻身下床。
-11-
黑无常把傅景年的魂魄抓在手里,淡淡地扫我。
「走!」
我震惊地看着他。
「啊,可我们不是刚来吗?」
虽然眼前的场景有点伤眼睛,但我实在舍不得那么快走啊。
在阳间,我能看见色彩,能闻见花香。
窗户开着,我甚至能感受到和煦的春风吹进来,我的魂魄跟着飘动摇摆,像泡在温泉里一样舒服。
我大着胆子,求黑无常。
「大人,能不能多留几天?」
黑无常面无表情看了我一眼。
「哦。」
然后一抬手,把傅景年的魂魄又丢了回去。
沈甜赤身裸体摔在地上,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打 120 急救电话。
电话没打完,床上的傅景年忽然坐了起来。
沈甜又是一声尖叫。
「啊——你——你没死?」
傅景年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下去把沈甜拉回床上。
「怎么了?」
沈甜眼神呆滞。
「没,没什么,可能我弄错了。」
「你刚才昏过去了。」
傅景年讶然。
「也许这几天太累了吧,那今晚要不——」
「不要——」
沈甜扑过去,抱住傅景年的腰。
这一年,傅景年对她不假辞色,最近更是使出雷霆手段,要整她们家。
她特意精心打扮,又在酒里下了催情的药。
好不容易才有现在的局面,今晚务必要跟傅景年重归旧好。
-12-
沈甜使出浑身解数,把傅景年的状态重新勾起来。
两人继续埋头苦干。
黑无常问我。
「你不想走,还有事?」
我摇头,老老实实回答。
「没事啊,就是我舍不得走。」
黑无常沉默。
下一秒,忽然又抬手,把傅景年的魂魄抽了出来。
「浪费时间。」
「走吧。」
傅景年正把沈甜的腿架到肩膀上,两眼一翻,又死了。
沈甜颤颤巍巍,浑身僵硬地坐了一会,颤抖着伸出手,去摸傅景年的鼻子。
摸了鼻子,摸心跳,还摸脉搏。
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扑过去拿起电话。
「喂,120 吗,你们快点啊!」
我央求黑无常。
「大人,再缓两天行吗?」
黑无常面无表情。
我开始撒谎。
「我忽然想起来,真的还有事要处理。」
黑无常淡淡瞥我一眼,把傅景年的魂魄又打回去。
「什么事?」
傅景年又活了。
沈甜人都木了,握着电话,Ŧŭ⁴嘴巴张得老大,一脸呆怔盯着傅景年。
黑无常也盯着我看。
我绞尽脑汁,想编个理由。
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转不动。
黑无常深邃漆黑的眼眸,仿佛带着漩涡,搅碎了我所有的神智。
黑无常直接下结论。
「你撒谎。」
我惭愧地低下头。
那两人正重新回到床上,准备重整旗鼓,下一秒,傅景年又死了。
这次,死的姿势比较仓促。
他原本就坐在床沿,被黑无常忽然抽掉魂魄,直接翻下来,脖子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沈甜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赤身裸体,冲出卧室。
-13-
我央求黑无常。
「大人,我想再留一个晚上。」
看着他冷漠的脸,我放软语气。
「就一晚上,可以吗?两个小时,一个小时,十分钟?」
「我想去看看院子里那棵玉兰花,大人,求求你了。」
黑无常嗤笑。
「花有什么好看的。」
嘴上毫不留情,但床上的傅景年,却又活了过来。
他茫然地在地毯上坐了一会,听见走廊上传来声嘶力竭的尖叫。
赶紧追下去,一路跟着沈甜来到厨房。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沈甜满脸惊惧,冲过去拔了一把水果刀握在手里,对准傅景年,崩溃道:「你别过来啊,你到底是人是鬼?」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两人僵持的功夫,黑无常带我绕到前面院子。
别墅里这棵玉兰花,还是我亲手种的,挑了好久,才选到的特殊品种。
玉兰的花期很短,可开起来的时候,轰轰烈烈,短暂又绚烂,美到极致。
每次看到它,我都觉得,春天真好,活着真好。
从墙壁里穿出来,我期待的视线落了空。
墙角,只有一截空荡荡的树桩。
傅景年把那棵Ṫüₘ玉兰花砍掉了。
他一直嫌弃花瓣会落到二楼的窗台上,黏糊糊的,烦得很。
之前,我们就为这棵树吵过好几次。
现在我死了,他嘴上惦记我,挂念我,但还是下意识地,用自己舒服的方式过日子。
我在这间别墅里,最后的痕迹也被抹掉。
我顿时感到意兴阑珊。
「走吧。」
-14-
回到厨房,沈甜还握着刀,紧张地跟傅景年对峙。
「你别过来啊。」
傅景年完全不解其意。
「沈甜,你到底怎么了?」
说着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黑无常眉头一皱。
大概我刚才要求太多,惹得他不耐烦了,黑无常随手一挥,明显带着点怒气。
傅景年的魂魄被勾了出来。
没想到,这次用力太大,沈甜的刀也跟着朝前飞出,一刀捅在傅景年胸口。
黑无常:
「啊哦——」
「不好意思。」
说着挥了挥衣袖,傅景年身上的刀又拔出来,飞回到沈甜手中。
沈甜两手抓着那把带血的刀,眼睁睁看着傅景年在她面前轰然倒下。
不知道捅到什么关键位置,血柱喷得两米高。
我目瞪口呆。
黑无常抓住我的肩膀。
「走吧,回去向阎王复命。」
他带着我飞到大门口的时候。
我看见一辆救护车急匆匆停到门外,医生和护士抬着担架冲下来。
脸色更加复杂了。
不出意外的话,沈甜是要出意外了。
故意杀人罪,人证物证俱在,要么死缓,要么,过不了几年,我们估计又能在地府见面。
我扭头看向黑无常。
讷讷道:「大人,沈甜原本的寿命还有多少年?」
黑无常板着脸。
「管它呢,小事。」
「我跟判官说一声就行。」
-15-
说话间,前头已经到了阎王殿。
整座恢宏的黑色殿宇,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雾当中。
广场上燃着绿色的鬼火,时不时有沉着脸的鬼差步履匆匆,锁着鬼狐狼嚎的魂魄离开大殿。
进到殿内,黑无常就把傅景年放了出来。
阎王穿着繁复的玄色长袍,身量高大,是个十分威严英俊的中年男人。
看见傅景年,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傅景年——」
阎王坐在判桌后,身体前探,朝他暧昧地挤眉毛。
「看看,那是谁。」
傅景年扭头,看见站在一旁的我,浑身一怔。
「夕月,真的是你吗,我没做梦吧?」
傅景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我。
颤抖着伸出手,抚摸我的脸庞。
我们俩现在都是魂体,并不能触碰对方,所以,他的手从我魂魄中穿了过去,空气微微扭曲,荡起波纹,很快又恢复原样。
傅景年碰了个空,呆怔在原地。
「夕月,这是哪?」
阎王好心解释。
「你死了,这是阎罗殿。」
傅景年惊讶地转过头,朝四周打量一圈,瞪大眼睛。
「我死了?」
他上下摸索自己胸口,可不管怎么努力,都碰不到自己的身体。
傅景年惊Ṫú⁹慌失措。
「不可能啊,我前几天刚做过体检,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好,我怎么会死?」
阎王骄傲地挺起胸膛。
「是我让你死的,我提前抹掉了你的寿数。」
「你不是哭着喊着,忘不掉林夕月,想再见她一面?」
「她就在那里。」
阎王伸手指着我。
「虽然你们魂力低微,碰不到对方,但两个人能朝夕相处,也够解你相思之苦了吧?」
说完,满脸期待,等待表扬。
没想到,傅景年紧紧皱起眉头。
「等等,你是说,我原本还能活很久,是你特意弄死我的ṭûₗ?」
阎王点头。
「对,你原本还能活五十年。」
「五十年啊,一个人漫长孤寂地相思,等待,何其辛苦,本王心软,不用客气。」
-16-
傅景年嘴唇颤抖,忍了一会,没忍住,气得破口大骂。
「你神经病啊!」
「我犯什么事了,你凭什么莫名其妙勾掉我的寿命?」
「我的公司刚在港岛上市,我在美帝的别墅才开始装修,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凭什么啊!」
阎王不可置信,身体向后仰,深吸一口气。
傅景年继续骂:
「你们地府就是这样办事的,我要投诉你!」
阎王蒙了。
「你问我凭什么?你还投诉我?来,请看 VCR——」
阎王弹指一挥。
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光屏,播放着这一年傅景年为我发疯的场景。
「你说想要马上下来陪林夕月,是你说的吧?那我问你,我只让你多活了一年,够不够快?」
「你说痛得整颗心都绞在一起,恨不能马上死掉,我是不是让你死了,这话是不是你说的,回答我!」
「你还求神佛,保佑你跟林夕月早日团聚,你们是不是团聚了?」
「我什么都按你的要求做了,你还投诉我?我问你,凭什么?回答我!」
阎王咬牙切齿,整个身体前倾。
「回答我!look in my eyes!」
「凭啥投诉我!」
「tell me!why!」
阎王一发怒,整个大殿掀起一阵阴风血雨。
傅景年吓得浑身哆嗦,强撑着,辩解道:「我说这些的时候,当然是真心实意的。」
「但是,痛到去死这种话,只是形容词,你怎么能当真呢?」
「而且,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我当时确实沉浸在丧妻的痛苦之中,可我会往前看啊,我会把林夕月放在心底,替她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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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嗤笑一声,扭头问我。
「林夕月,你愿意让他替你看世界吗?」
我赶紧摇头。
「不愿意!」
「我就想他死,留在地府陪我。」
阎王连连点头。
「看,这才是爱情,什么都不求,只求跟你长相守啊。」
傅景年不可思议地扭头看我。
「夕月,你怎么能这样?」
「我这一年,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想要我死,你太自私了吧?」
我冷笑。
「自私?不是你自己说的,只要能见我,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吗?」
「现在你见到我了。」
人性啊。
拥有的时候熟视无睹,等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可重新得到后,又会发现不过如此,转头就丢在一边。
连小孩子都这样。
放着从来不玩的玩具,丢了以后,他也会伤心得号啕大哭,说那是我最喜欢的玩具啊。
很多人总是相信男人追妻的深情。
不会真有人,把这种廉价的占有感,当成爱吧?
傅景年怒斥我。
「我想见你,是想让你活着跟我相见,你不能把我拖下来啊。」
「你快去求阎王,让他把我放回去。」
不等我说话,阎王已经勃然大怒。
「你不想死,你不想见她?那你装那副样子给谁看啊?」
「你演你爹呢?」
「你敢耍本王!」
越说越来气。
「你还痛彻心扉,你知道真的痛是什么样的吗?」
「来人,把他丢进油锅,炸三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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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大手一挥,立刻有人过来,把傅景年拖走。
很快,远处传来极为凄厉的鬼哭狼嚎。
听说,炸油锅,是一项极为残忍的刑罚,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大奸大恶之徒。
正常罚上三天已经算厉害,傅景年把阎王惹得狠了,竟然罚了他三年。
阎王轻抚Ṭũ̂ₚ胸口。
「舒坦一点了。」
「但是怎么办,我还告诉天帝,说我们地府有一对模范情侣。」
「月老这一百年的姻缘大会马上就要召开,十八重天,三界五行,都得给他面子,上报一对情侣装装样。」
「这样吧,范无救,这件事你来负责,把那些老婆死后痛不欲生哭天抢地的男人,都带下来,看看哪个是真心的,再报上去。」
黑无常点点头。
「我带林夕月一起去。」
阎王意外地看他一眼。
「为何?」
黑无常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阎王点头。
「也对。」
「这件事是本王没做好,平白给了她希望,本来还想着能跟自己的男人长相守呢,哎,结果一场空。」
「林夕月,你去凡间散散心也好,当本王补偿你的。」
天降馅饼啊。
我一脸惊喜,赶紧跪谢阎王。
黑无常是个行动派,做事半点不含糊。
从阎罗殿出来之后,马上又带着我回凡间。
我也看见了沈甜的下场。
她被判无期徒刑,要在监狱里关最少二十年。
她痛哭流涕,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人不是她杀的,刀是自动飞出去的。
但没人相信她。
人证物证俱在,动机也十分合理。
我死后,傅景年迁怒沈甜,要整死沈家。
沈甜求和不成,狠心杀害了他。
逻辑链完美,二审维持原判。
她在监狱里,这才开始后悔。
「如果夕月还活着,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落到这一步的。」
「如果我没有去找傅景年——」
沈甜捂住脸,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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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无常抓住我的脖子。
「看什么,走吧,下一个任务目标在彭沟村。」
这次的男人,家在农村,嫌弃糟糠之妻,在外出轨,结果老婆操劳过度生病死掉了,他痛不欲生,每天在屋子后的树林里大哭,说想跟老婆一起死。
我惊喜地看着那一片玉兰树。
「范大人,快看,好多玉兰花。」
「嗯。」
黑无常面无表情,说自己还有事要处理,让我等着。
我看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玉兰花。
把男人带回地府。
稍微一问, 果然, 又是个后悔的渣男, 痛哭流涕, 说他不能死, 不能留下孩子不管啊。
也放油锅炸了。
接下来的时间, 凡间的渣男们, 求仁得仁。
舍不得自己女人死掉, 后悔心痛得想死的, 统统就让他们死。
一段时间之后,男人再也不敢乱吹牛, 当影帝乱演, 乱发毒誓。
凡间这股死人追妻的风总算遏制不少。
只可惜,没有一个真心实意的。
阎王十分丧气。
问黑无常。
「男人竟如此刻薄寡义, 就这么爱演吗?」
黑无常冷漠点头。
「真舍不得的, 直接殉情就是,还用我们去勾魂吗?」
阎王恍然大悟。
「对哦, 好有道理。」
「可怎么办,月老的姻缘大会近在眼前, 我们地府, 一个都拿不出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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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把眼神转向孟婆。
「女英,要不你找人谈个恋爱?」
孟婆立刻舀起一碗孟婆汤,一口气喝干。
眼神逐渐转向茫然。
「大人, 什么事啊?」
阎王:「姻缘大会明年就要召开,我要不要给你报个名?」
孟婆听了,立刻舀起一碗孟婆汤, 一口气喝干。
眼神逐渐转向茫然。
「大人, 什么事啊?」
阎王:……
重复几遍, 阎王败下阵来。
「没事没事,忙去吧你。」
把眼神又转向黑无常。
「范无救啊,春天来了, 要不然——」
黑无常淡淡点头。
「为大人分忧,属下义不容辞。」
阎王抚掌大笑。
「好好好, 我就知道你最忠心, 那你看看,找谁合适呢, 孟婆是不行了, 咱们地府也没有其他女下属,要不然, 你挑个貌美的女鬼?」
黑无常朝我扫了一眼。
「随便。」
阎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我。
「咦,林夕月也在这。」
「就你了吧, 懒得再去找其他人,范无救,你看她怎么样?」
黑无常淡淡点头。
「都行。」
莫名其妙地,我奉命, 开始跟黑无常假扮情侣。
如果演得好, 任务完成,还能给我增加鬼力,我就可以闻到花香, 看见颜色了。
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大人,今天咱们干吗?」
黑无常定定地看着我。
几不可察勾了下嘴角。
「去看玉兰花。」
……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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