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来仪

成亲当日,我与三妹错上花轿。
小叔子在我床榻前跪了一夜,大房的龙凤花烛也燃了一夜。
覆水难收,三妹自请为妾,陆家说将错就错。
新婆母推搡着我的原妹婿,昨日刚拜了堂的现夫君。
「愣着作甚,你娘子就要被人抢走了。」
我转头收拾了嫁妆,将这一家子告到御前。
不是,真当最受宠的公主名号是我吹出来的啊?

-1-
「哐当。」
喜秤从陆逾明手里砸到了地上。
他生得本就清俊,比起京城第一公子也是不遑多让,今日的一身红色喜服更是衬得人眉眼如画。
即便现在失了态,也很是皎如玉树临风前。
我先发制人开口:「夜深了,二公子这是何意?」
「殿下,这,这是我的房间。」
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进来,惊慌失措大喊。
「错了,错了。」
「公主面前注意仪态。」
太后赠我的陪嫁嬷嬷跟在后面,板着脸,还是那副谁欠了她八百两银的死样子。
恭敬冲着我和陆逾明行礼,板板正正像是被谁拿尺子规束着。
「殿下驸马安,二位公主同日出阁,又在慈宁宫门口一同受了冲撞,底下的贱皮子大意,竟领错了銮驾。」
轻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好像是在讲今日吃了什么一样。
「这,昭阳公主应是与大哥……」
陆逾明止了声。
去岁太后娘娘给儿孙栓婚,指了昭阳、徽音二位公主出降陆家两兄弟。
老人家爱热闹,说着姐妹嫁一家,不若同一日成亲。
命妇们瞧着我和父皇脸色没变,就一一应承。
陆家是世代清流,父皇登基时,老爷子就从官场退了下来隐居于鲁县。
为打磨时光就办了家私塾,本意是教导些家中清贫的孩子识字,十几年的时间竟开成了第一学院。
这几年可以称得上一句,大半朝臣都是陆家学子。
为彰皇家恩德,太后又特意允诺在陆家办婚仪,两对小夫妻在府里住上几日后再挪去公主府。
可谁能想到,喜事撞喜事,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嬷嬷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
她觑着我和陆逾明的脸色,「老奴明日就回禀太后,那些子不长眼的就该打杀了去。」
「可是这已经拜了堂,这……」
陆逾明的不知所措在此时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自顾摘下头上的凤冠,即便是提前嘱咐过,这东西顶这么久还是脑门疼。
「春挽,使人去瞧瞧陆大公子和三妹,他们若是未来得及遣人请陆尚书和夫人,你就找个腿脚快的。」
外面一声清脆的「是」回了我的话。
听我喊人的时候,嬷嬷的身子就有些僵硬,但也只悻悻道:「春挽姑娘年轻,来得是快些。」
「这不是怕本宫身边没熟悉的人不习惯。」
一大早太后可是以人多事杂,一切以内务府的标准为由,讲了不少冠冕堂皇的话。
又说我身边的配置过于铺张,难免有给夫家下马威的意思,又说两姐妹不若今日干脆整一样的多好。
我自己的丫头被拖着说要过目嫁妆,稍后跟来,侍卫说是直接去公主府邸就行。
从盖上盖头,到拜堂再到被人引着坐在这里,我身边跟着的人可都是好祖母给的。
我瞧瞧在一旁垂手立着的陆逾明,又补了一句,「二房的老爷和太太也一并去问问。」
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春挽才进屋来。
「跑腿的来回话,说是尚书大人饮多了酒,夫人在照料实在走不开,问主子您是否着急,不若就使人拆了门板抬过来。」
「至于,」春挽脸色不太好,颇有些难言之隐的意思。
这姑娘咬着下唇,讲话有些含糊,「徽音公主那边,已经歇下了。」
陆逾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殿下恕罪。」
「这,这成何体统!」
嬷嬷斥责,眼角却是放松了几分。
「想是灯光昏暗,兄弟姐妹又长得相似,这才没分出来。殿下,夜色已深,不若等明日一早再来处理?」
「那就都依嬷嬷所言,让大伙都再好好休息一晚。」
春挽扶着我的手到梳妆台前。
「出了这么大纰漏,本宫想是今夜要辗转难眠了,二公子也是当事人,恐怕与本宫一样的心情吧。」
陆逾明垂着头,闷闷讲了句「是」。

-2-
一夜无梦。
「二公子怎么还在这里?」
刚醒来也没喝上水,嗓音还有些沙哑。
「你不会在这里跪了一夜吧,都怪本宫年纪小不禁事,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被吓了心神,竟没留意到二公子这么大个人,底下人也是不懂事不知道提醒一下。快快起来,外界传闻都说二公子聪慧,本宫看你也是个死脑筋,这么大的陆家,你随意找个房间先歇息一晚也好。」
「此事陆家有错,是逾明心甘。」
陆逾明起身时踉跄了一下,随即又向我告罪,说要下去梳洗一番。
我摆摆手,允他去了。
他一直待我这里,怎么能知晓外面什么情况,毕竟等下还有出大戏要唱。
丫鬟们有条不紊地进来,捧着东西伺候我起身。
夏画一边给我梳着发髻,一边闲聊。
「老太爷一早就起来了,在府里转了几转,看着挺乐呵的。」
本朝并未有尚公主不能入仕的说法,相反,成了皇家的女婿,那不是更水涨船高。
这金凤凰一下子飞陆家两只,搁谁都得乐乐呵呵的。
「有个小厮跟着二公子进了内室,瞧着里面也挺和气,没砸什么吵什么的。」
看来这兄弟关系确实不错哈。
「尚书和他夫人正推让着,谁给老太爷讲这出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戏呢。」
我身边的春挽善算术,夏画手巧,秋水医术是得了太医院院首真传的,冬眠在父皇精心培养的暗卫手里也能过两招。
四人自幼时就跟着我一起长大,情分也非常。
夏画打趣,「主子,您说是真醉了还是来不了?」
乌黑茂密的头发在她手里慢慢成了飞仙鬓。
「这有什么重要的。」
有些蠢人,就爱自作聪明不是?
说起来也是凑巧。
我、陆逾明、好三妹、陆远鹤,各两人一行,在正院门口撞上。
徽音走路有些不自在,和现在的陆逾明有得一拼。
见到我欲语泪先流,「长姐,徽音……」
说着就要给我行大礼,膝盖还未屈下去多少,身子就摇摇欲坠。
陆远鹤连忙搀扶,我估摸着这两人一触碰又是想起来什么,竟同时红了耳垂。
「在这里呆着作甚,进去本宫在好好和你们聊。」
我觉得自己挺心平气和的,我连鞭子都没带今天,徽音的脸却刷白了。
大抵是唤醒了她幼时自己跳湖想要诬陷我,却被我狠狠按着喝了一肚子水的记忆吧。

-3-
陆府的老太爷带着大房和二房的儿子媳妇坐在下首,上面两个位置是给我和徽音留的,其他人倒是没见来。
这位前阁老精神烁立,讲话也是声如洪钟。
「老臣给二位公主请安。」
虽自请致仕,但是父皇也是给老人家留了虚职,更何况我幼时也是受过一两年他的教导。
「夫子何须多礼,您这般真是折煞昭阳了。」
我快步上前扶住老太爷,身后几人的情况就一览无余了。
「放肆,远鹤还不快放开,竖子怎敢冒犯公主。」
陆老太爷的眼都要冒火光了,想必无论是大哥弟媳还是姐夫妹妹都不太能让老人家接受。
「夫子别动怒,这事还是让昭阳讲清楚。」
我将是如何巧地在慈宁宫被与十五弟玩闹的侍从们冲撞,又很巧地被送错了銮驾,又恰巧三妹昨夜不爱动不动就滴眼泪这一套后和我约是有那么些像,又太巧大公子回去早二公子进喜房太晚就没发现这些,娓娓叙来。
我保证,绝对没有添油加醋。
偏偏这屋子陆家的主仆满满当当跪了一地。
看着陆老太爷一下子佝偻的背,我颇有些不忍,春挽夏画搀着人起身。
「公主尚年少,老大人,这事还得您拿个主意呢!」
陆家的大夫人,也就是陆远鹤的娘低声喃喃。
「太后娘娘只说公主下降,不是也没明说,只是因着长幼就这么定下了。」
我手指轻敲桌子不语。
徽音也跪在了我面前。
「长姐,徽音疏忽,都是徽音的错。」
「长姐若是不愿与二公子成婚,一切回归原本就好,只是徽音昨日,」三妹哭得梨花带雨,「望长姐包容,允徽音一间屋子了度残日,妹妹不想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你的意思是,你想给咱们的状元郎做妾?」
「徽音,徽音……」
徽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不争气的东西。
我饮了口茶,多亏来之前用了碗小馄饨垫肚子,不然我可没功夫陪他们继续下去。
「前朝不是有平妻……」
陆大夫人未完的话,在我带着似笑非笑的视线中收了回去,又「恭敬」跪好。
「殿下容禀,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怎可于陆某为妾室?」
太后瞧上陆远鹤是应该的,一个家族颇有底蕴的新科状元,自己又生得花容月貌。
罪过罪过,这词这么用似乎不太妥当。
「那你陆家要如何?怎么,你母亲的话让你心动了?」
陆远鹤只是沉默,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陆家谨遵上意。」
陆家老太爷开了口,这一会儿功夫,这位前朝重臣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儿,昭阳公主不是与你拜了堂的。」
二夫人眼神闪烁,推推一言不发的陆逾明,「怎么一直愣着,娘子都要被人抢走了。」
陆逾明这才抬头看我,仅一秒的对视眸子又垂了下去。
「谨遵公主意。」
可怜见的,跟我小时候养的京巴犬似得。
我又用了一口茶,不愧是大家族,东西也蛮不错的。
「天家颜面岂是能让尔等这般糊弄的!」
砸了茶盏,嘻嘻,不是我自己的,不心疼。

-4-
我着人留下清点嫁妆送去公主府,又携陆府上下主子进宫请罪。
连三房刚ṭũ̂ₒ满一岁的幼子也被乳母抱着跟来了,爹夸我贴心是一点儿都没错。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宫门口被太后身边的贴身白嬷嬷拦住了。
白嬷嬷眼底有青黑,面色也略有憔悴,见我来竟是有种终于等到了的释然。
「请昭阳公主安,太后一早便在等您了。」
自以孝治天下,祖母请我是不敢不从的。
只是这么多人过去难免扰了清静,外男进后宫也不妥,故而白嬷嬷劝我允其他人归家。
陆老太爷改道去找爹请罪,又是我们一行四人。
你说这事闹得,早说我就不把其他人从房里「请」出来了,大早上的走这么远,ṱųⁱ显得Ŧű̂₄本宫多不会心疼人一般。
甫一进慈宁宫,我就按着徽音的肩膀跪在了地上。
「是孙女们不孝,更是徽音无能,这等子污糟事还要劳烦祖Ţű̂ₗ母您出面。」
我自幼习武,徽音或稍有不忿,却也被我按着肩膀动弹不得。
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储秀宫娘娘恶狠狠盯着我。
「昭阳公主,徽音哪里不好自有我这个做母妃的教导。」
这是徽音亲娘,和太后同出费家,虽爹一登基就从侧妃就坐上了妃位,但爹不愿赐封号,她便央求着太后允她以宫名为号,倒也不算逾矩。
「费妃娘娘也在,祖母安您安,原是宫中尚不知三妹做了何等糊涂的事。」
我象征意义屈膝。
自我五岁起,爹便有旨意,长公主昭阳免所有俗礼,莫说是祖母庶母,就是祖宗宗祠,我不愿跪,也是可以的。
只是我很少失礼罢了。
「哀家今日请你们来,只是想喝喝孙女婿们的茶,昭阳这都不允祖母这个老婆子?」
避重就轻,太后只是先帝的皇后,却不是我爹的亲娘。
早些年不忿爹不在母后薨逝后把凤印交给她,后来又看不惯我一介公主竟众压所有皇嗣独得圣恩。
太后招呼我到她身边坐下,抓着我的手。
「昭阳啊,哀家知道这件事苦了你,但是你底下还有几个妹妹,你也得为她们的声誉婚事想想。这等子丑闻闹大了,你让她们如何自处,让那些已经出嫁的公主,你姑姑、姑奶奶他们如何自处。」
「来,过来,」太后冲着陆逾明招手。
「你瞧瞧,这孩子容色也是顶顶好,听说学问也半分不差。」
太后语重心长,「家宅安宁才是最重要的,日子还得你们小两口自己过。」
她将我和陆逾明的手交叠在一起。
「昭阳知道,孙儿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好孩子,祖母哪里会亏了你。」
一句话,我从慈宁宫带走了五套珍稀的头面,还有京城三个顶好的铺子,一个温泉庄子。
虽然我自己也有,但拿别人的,这不是血赚!
事情就这样默认下来,往外放出的就是陆远鹤和徽音两厢情悦已久。
陆逾明则是对昭阳公主一见倾心,念念不忘,到底是因着倒了顺序不好看,所以旨意就未明示。
我在心底嗤笑一声。
没明示是早就做好了主意要闹这一出。
若我忍不下这口气,非要陆远鹤或者闹的婚事作罢,那有些人就是添油加醋捕风捉雨给我造点儿不孝不悌,蛮横跋扈的名声出来。
若我认了命,那陆家和费家便稳赚不赔。
徽音揽着太后的手臂撒娇,说要和驸马在这里留饭。
我使人送陆逾明回府。
「殿下,」有人轻轻拽住了我的衣角。
白皙纤长的手指甚是好看,我拂开他,触碰间仿佛还能感觉到刚才那抹温热。
「殿下不必委屈求全的。」
「你呢,你对本宫何意?」
陆逾明红了耳垂,「殿下仪态万千,逾明仰慕已久、」
「你是说你顶着和我三妹的婚约仰慕我吗?」
他有些慌张,不是羞耻,倒是有些被戳破心事的懊恼。
说实在的,十五岁前我所有的精力都投在学习不断的学习。
与这些京中子弟接触少之又少,也只是各大宴会上的碰面。
我最大的名声应该就是最受皇帝宠爱的长公主。
仰慕我?有点儿意思。
「算了,不逗你了,回去收拾你的东西一同挪去本宫的府邸。」
「能讨本宫几分心,就看你的本事了。」
陆逾明点点头,有些羞涩,「我会让殿下看见我的真心的。」

-5-
扭头我就去了御书房。
进宫不看爹,爹是要闹的。
「你就非要玩这一出。」
「爹你别占了便宜还卖乖哈。」
我接住冲我飞过来的折子,是西北那边的请安奏折,问爹好不好,问我好不好。
走到桌案前,抢过毛笔,顺手在上面批了个很好。
「书院到手了?」
「对,后面怎么安排你看着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但皇帝也不能强抢别人的东西啊,不然全天下文子的吐沫星子都够我们父女俩烦死。
「都和你讲了,陆家手里并非全白,爹自有爹自己的方式,你就非要趟这一滩浑水,给自己整个驸马有什么好?」
「他长得好,我看着蛮舒心,更何况,陆家要欠我才行。」
「你啊你。」爹亲昵点点我的额头,「爹的小凤凰,这条路不好走,但爹愿意陪你走。」
我从后面揽着爹的肩膀,一如这十几年一样那般亲昵。
启蒙时,爹教导我的第一个字,是民,第二个字,是君。
最开始的时候,爹也只是想让我不要拘泥于女子的身份。
他想让我自在,想让我快乐。
后来我读的书太多了,我就问爹,「我一定要嫁人吗,我不能和兄长们一样吗?」
那时候,最大的兄长刚参政,爹允他六部论值。
「可以的谢有仪,你也可以的,爹的小凤凰。」
我伏在爹的膝上,任他一下一下抚摸我的头。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爹给Ţũ₃了我野心,也给我铺了壮大野心的通天路。
教我策论,允我翻看奏折,朝臣议事便立个屏风许我旁听。
从懵懂到爹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昭阳,我开始一步步接触权利。
庆幸的是,爹不觉得这有问题,他不觉得这是错的。
十五岁及笄,我借着祈福的名义去西北待了两年多。
爹许我去的,他说让我走出宫去看看,回来告诉他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西北有素裹的雪,有嘶鸣的战马,有饿殍遍野的民,也有慢慢滋养的更大的野心。
两年半的时间,我给在西北爹的心腹和百姓,给爹,给我自己,交了一副满意的答卷。
「爹,古今未有,指不定日后史书留下更多的是我和你的骂名。」
「古今未有,那便从爹的小凤凰始。」
我慢慢替爹捏着肩,「那我想先从女学去做,有这件事做着筏子,那些文人不好意思骂我太过。」
「想就去做,爹这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爹真好,爹最好,爹天第一好,爹再给点儿钱呗!」
不是我手里赚得盆满钵满的产业不舍得花,实在是养人太花钱了。
虎符一分为二,爹说我自己的兵要自己养了。
还有我搜罗的那些能人异士,做的哪个研究不烧钱啊,虽然说也是有些利国利民的成果出来。
「自己去拿,坏丫头。」
爹丢给我的,是他私库的钥匙。
嘿嘿,搬家小能手上线,留我肯定还是会给我的老父亲留的。

-6-
若是爹无动于衷,那旁人才要胡乱猜测呢。
于是,身为新科状元郎陆远鹤的任命迟迟未送达,而陆逾明则从一介白身直跃翰林院。
陆尚书和我新公爹是嫡亲的兄弟,但是一个家族不可能有两个身居高位的朝臣。
所有的资源都倾向于了嫡长子,陆逾明他爹天赋本也就稍差些。
可陆逾明不一样啊!无论从哪方面论起,他都不比这陆远鹤差。
我给了二房一个登云梯,二夫人就差把我供起来日日拜三拜。
听说现在这位小门户出身的二夫人都敢和掌家的嫂子呛两句了。
我的女学事业也办的如火如荼。
一下子把我的目的全实现显然是不可能的,自诩文人墨士的老学究也不可能同意。
其实说实在的,家里稍微有些底蕴的,谁会把女儿教成个半点文墨不通的模样。
无论他们的出发点是为了什么,无论给她们学的是风花雪月、女德女戒,最起码,都让她们识了字。
不是说所有人必须学吟诗弄句,必须琴棋书画,我想做的是让更多人有一技之长。
妇人不必担忧离了丈夫活不下去,女孩也不必只能到了年纪便草草嫁人。
当有更多人看到靠自己也能活下去的时候,其他的就更容易了。
「殿下今日可有空闲?」
陆逾明休沐,想要约我出门游玩。
成婚有三个月了,我们俩用一个词来形容,大约是相敬如宾吧。
虽同住公主府,但我实在是太忙,三日里约有一日能见人影就是不错的。
陆逾明日日以花笺写相思,托人赠与我,标的是一副痴心无悔模样。
这京城可真是小,两步路的功夫就能遇见徽音夫妻俩。
徽音如愿嫁给了她心仪之人,自是桃花面如春风。
陆远鹤就不一样了,榜眼外放做了地方官,探花一手好字成了天子近臣。
只有他这个当初最耀眼的,一直赋闲。
费家和陆家的门生不是没有提过,爹就说自有安排再等等。
其实都心知肚明,陆远鹤摆了天子捧在手心的乖女一道,没治他的罪已是天家恩德。
我也没想通,虽为了闹事懿旨是有些含糊,但我们这些当事人可不是蒙在鼓里的。
更何况,待嫁之时,我不止收到过几件陆远鹤送来的小东西,还应约出宫玩过几次。
男子多是自傲的,可能徽音许了他可以共侍一夫,他便觉得我也能行?
算了算了,还是觉得陆远鹤脑子不太好。
也不知是怎么考上的状元,总不能他爹舞弊了吧。

-7-
「长姐。」
我觉得徽音也是记吃不记打,明明每次凑我身边都没讨过好,偏偏还爱凑。
「长姐看,这是夫君亲手给我磨的玉簪。」
徽音摸摸发间那有些粗糙我着实不太能看得上Ṱŭ⁾演的玉簪,话语里带着几分炫耀。
「嗯嗯嗯,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我敷衍她。
「长姐怎知晓,」徽音红了脸,手轻抚小腹,「刚查出来一月多,想着过几日再去各处报喜。」
「那真就恭喜了。」
陆逾明跟着我道了句贺,约是有些慕色被徽音捕捉到了。
「长姐也要抓紧,咱们是同日成亲的,长姐可不要落下太多。」
我本不欲搭理她的,我忙啊,好不容易出来溜达,不想为了这些女儿家的事情扰了心情。
这些年,徽音被太后和她母妃养的属Ţű̂ⁱ实不太像话,等事了,我是要好好掰掰她的性子。
爹的子嗣不少,我是母亲早逝便养在他身边,其余的有些妃嫔不愿放手,爹也不强求。
「逾明要点卯,自是不比状元郎清闲。」
如何一句话让三个人沉默,本昭阳长公主练得炉火纯青。
「三妹要是觉得自己也太闲了,本宫也是能给你找点儿事做的,免得整天盯着长姐我。」
二公主临安,生母同为四妃,小姑娘自幼就喜欢种花花草草。
宫中地少,我便给她找了两个合适的庄子,不拘泥于名花贵草,后来又开始种青菜,种粮食,往宫里也送了不少。
徽音一向是瞧不上她的,暗地里偷偷讲这是泥腿子,又说我母夜叉欺负人,只是被我听见一次狠狠罚了一顿怕了,才不敢乱嚼口舌。
「那,那倒不必了,我突然想起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她拽着陆远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正值莲花开。
陆逾明备了艘船,里面的一应都是我用惯的。
连我前几日提了一嘴风月楼的琴师柳姑娘他也一并请来了。
「驸马有心了。」
陆逾明给我剥着核桃,听这话嘴角轻扬。
「殿下满意就是逾明心之所向。」
自这日起,我开始接纳陆逾明进入我的生活。
忙碌的时候会使人和他说一声,闲暇时去接他散值归家。
他插手些许小事,我也不介意。
比如我手下有人做出来新的农具,陆逾明提议说不若在城外田野着人示范给百姓和陛下看,我允了。
效果蛮好的,外头有人夸赞说亲自劳作的三皇子与民同乐,将农事放在心上,实乃贤王。
我们俩越来越像一对平常恩爱夫妻。
外头都说太后娘娘慈恩,指了两桩好婚事。

-8-
中秋夜宴。
徽音已略略显怀。
太后打趣我也要抓紧,不能做姐姐的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几个高位妃嫔和宗室王妃附和,甚至有人说出了请太医把把脉。
陆逾明起身说是自己不愿有个孩儿分去我的注意,还望各位长辈全了他的心。
一片嬉笑声中他红了脸,捏捏我的手说,「放心,有我在。」
烦不胜烦,我借口如厕出去透口气,却和陆远鹤撞上了。
「昭阳公主安。」
「嗯。」我摆手。
聪明人应该都能看出来这是撵人吧,关键是陆远鹤他不聪明啊,或者说这人厚脸皮。
「这个东西应要归还公主了。」
陆远鹤手里攥着的是一个香囊。
不眼熟,不认得。
「这?」
我故作惊讶。
「远鹤无福,与公主已殊途,留下也只是扰了心绪。」
想起来了,当初陆远鹤给我送礼,我想着也找个什么回一下,代表我对这桩婚事的尊重。
即使当时我就知道了他与徽音有些苗头。
这好像是我宫里一个三等丫头绣的。
我示意身边的春挽接下,抿了抿唇道:「造化弄人。」
陆远鹤眼神更黯淡了。
「你回去吧,现在的处境,」我自嘲笑了一声,「我们俩实在不适合独处。」
他离去的脚步有些溃散。
我轻声道;「你的才能不会被埋没的,放心吧。」
微风带着我的声音应当是传到了陆远鹤耳中。
回去的时候,已经进行到祈福了。
陆逾明也没多问我这么久是去了哪里,只是拿着红绸说要不要添字。
我推拒了。
红绸被挂在了树上,我问他许了什么愿。
「唯愿与殿下白首不相离。」
他笑得很是灿烂,漆黑的眸子里只我一人。
陆远鹤如愿进了官场。
我倒是莫名开始收到一些东西。
逛街时小贩赠的朱钗,门口徘徊的孩子送来的风筝。
束之高阁后,我转头让爹给徽音送了两个嬷嬷去。
免得这个脑子拎不清的被什么话所蒙骗,或者自怨自艾。
至于别的多的,自人有自人的活法。
陆逾明的升职很快,政敌挤兑他是占了我的光,他也不恼,只说能得我垂怜是三生有幸。
陆家的两位麒麟子差距越来越大。
老太爷寿宴上,陆远鹤甚至怼了自己这位堂弟两句。
不过宴后,有人来报,说陆家的几位主子长聊了一番。
自此,又恢复平静。

-9-
又二年。
我搜罗的能人异士越来越多,做出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民能载舟,亦能覆舟。
若是吃得饱穿得好,谁又会去诋骂上头君主。
赈灾,剿匪,有学子私下说我不在家相夫教子,偏在外抛头露面。
被陆逾明打了回去,而他因为斗殴被关是我去保释的。
很多功劳明面在我和我的下属身上,但昭阳长公主封无可封,实惠就落在了陆逾明、陆家乃至别人身上。
民间有诸多人给我立长生牌,说我是仙人下凡救苦救难。
但也有传言说皇家都是如此贤良之人,只是昭阳公主空余更多,所以托由她在外行走。
「爹登基第一年就有了你,三个月大你就没了母后,那么小小的一只。」
我和爹执棋对坐。
「那时候朝堂不稳,爹也忙,一岁多的时候你就学会了自己拍自己哄睡,三岁就坐在门口等爹用膳,五岁就会看着爹的身体。」
「总说对你好,可我总觉得爹好像有些亏待了我的小凤凰。你走的路注定是条不太平的路,世间对女子本就苛刻,你稍行半步错,便会推翻所有。」
爹抓着我的手腕,看我掌心的那道疤,那是我徒手接刀留下的。
「你初去西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有时也会想是不是做错了。萧家那老货来信说你上了战场,爹的手都在打颤,可我知道我不能拦你,小凤凰有小凤凰自己的青天。」
他把一道圣旨递给我,「去吧,这几日就留在宫里。」
次日早朝,陛下立长公主昭阳为太女。
震惊朝堂。
众臣皆跪于殿前,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三个时辰后,春挽来向我回报。
「主子,晕了五个,剩下的被陛下撵走了,说是谁在跪就抄谁的家。」
「秋水,去给这几位重臣看诊,就说明日本宫第一日上朝,还得见见诸君这般为国为民的人才」
「是!」
天刚蒙蒙亮。
爹着人给我送来了了龙凤相称的衣衫让我上朝穿。
腰间是在西北时我找人打的匕首,锋利也很趁手。
大殿静悄悄的。
全然不像幼时爹给我描述的那样,因为个什么政见不合,他们吹胡子瞪眼,吵闹地跟个菜市场似得。
「儿昭阳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极少行如此全的礼。
起身后,居于上首,站在了大皇兄身前。
一白胡子老头以头抢地。
「老臣再次恳求陛下三思,公主虽聪慧,但女子从政从未有之先例,女子做储君更从未有之。」
「费大人?」
我唤他。
「请公主殿下为百年基业着想,请殿下为谢氏历年帝王着想。」
旨意虽发,但毕竟还未昭告天地祖宗,这些人不愿改称呼我也没意见。
「大人说从未有之先例,本宫记得太祖起义之时,费家先祖也只是军中一小士卒,现在这大家业不也是往先从未有之先例。」
「公主谬论,女子优柔寡断,为了这天下,臣也要死谏。」
说完就要去撞。
我拔出匕首,手腕一甩,在他之前扎进了柱子上。
「费大人,本宫这不是优柔,是看你年迈,否则扎进去的就不知道是哪里了。」
寂静无声,然后又是几人框框跪下。
说我脾性不定,又让三思。
真真是闹通了一个早朝,我爹也半句没退让,我也半步没挪。

-10-
次日,陆逾明便入宫找上了门。
夏画正在给我涂豆蔻,大红色,爹送来的,他说应该会很衬他给我选的大典礼服。
「让本宫猜猜,咱们的驸马爷……」
春挽咳嗽了一声,冲着我挤眉弄眼。
「瞧瞧,是本宫失言,咱们也是新上任的太女妃这般唐突上门是来做什么的?」
我起身,笑盈盈地冲着亭子外几步之遥的陆逾明走去。
「爹心意已绝,他们就让你来劝本宫,想让本宫自己推掉太女的旨意是吗?」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女子就不可以追名逐利不可以争夺权势呢?」
「本宫的父皇,这个天下的主人都愿意,你们在叫嚷着什么?是不愿意匍匐在本宫的脚下吗?」
我步步紧逼,直到和陆逾明紧紧对上。
「请公主三思。」
「错了。」
我拔出腰间的匕首,挑起他的下巴,「夫君,请唤孤太女。」
「从未有过太女,有过女帝,这有背纲常!」
端得一副宁折不屈的模样。
「纲常?」
「纲常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男子为天,孤嫁到你陆家就要一切以你陆家为主吗?」
「就是孤这个最受宠的公主要扶持你们陆家暗自投靠的三皇兄吗?」
「不就是害怕出了一个本宫,便有千千万万的女子站出来,不愿意再拘泥于后宅。我谢有仪还就在这里告诉你,日后这朝政再也不是男子的一言堂了。」
陆逾明被我逼着向后退了两步。
「说实在的,你这脸孤倒是满喜欢,不过身为孤的枕边人,却不完全和孤一条心,这让孤很不满。」
我的指尖划过陆逾明的眉眼,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让孤猜猜,你那好大哥最开始和你讲了什么?」
「将错就错,还是说见机行事看看能否让他作享齐人之福?」
「拿下孤的心,是不是对你们的谋划更有益处?」
「陆逾明啊陆逾明,孤是该说你懦弱,还是该讲你家族观念太重,这都能忍得下来?」
「逾明自小接收到的就是一切以陆家为重。」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要传递自己的情深,「更何况,殿下为何不能承认那是我的本心,是我爱上了殿下。」
「若是一切以陆家为重,你就该大义灭亲,揭举你家里这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若是忠君爱国,你就早该一头撞死,免得孤受流言所扰。」
「若是爱孤,那就不该走这一遭!」
「陆家既求从龙之功,为何要舍近求远,孤是太女,未来是女帝,这样一合计,你陆家是后族外戚啊。」
陆逾明嗫嚅着还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
「你去吧陆逾明,丈夫、驸马、帝后的位置我都给你留着,也算是我应了当日之愿。」
匕首划过他的脖颈,陆逾明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就倒下了。
「殿下节哀,驸马不愿做主子的软肋,竟当场自刎。」
我接过冬画递来的帕子,一点点擦拭着匕首上的血。
「通知跳的最高的那几家, 就说丧夫之痛, 孤会好好找回来的。」
陆逾明的死给了我借口。
以此打杀了几个平日里就不安分现在还嗷嗷叫着「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岂有女子做储君的道理」的人, 又往下拉了几个世家。
包括陆家,谁让我由爱故生狠呢!

-11-
当皇帝拥有绝对的权利时,就没有什么是他做不了的。
闹着罢官, 行,新一批的人该提拔上来了,我还顺手塞了两个出色的女子进去。
死谏,行,撞柱、白绫、匕首、毒酒,任君选。
史书留恶名, 我们父女都要行开天辟地第一遭了, 管他身后名。
更何况这些年, 我做出的事不知几几, 百姓会觉得为什么要公主来做皇帝呢, 但不会觉得我做不好这个皇帝。
偶有些狂妄之徒, 也被家中母亲姐妹殴打得老实了。
叫嚣最厉害的, 是身居高位者,是不得志的穷酸书生。
就如同我和陆逾明说的那样,他们在恐惧, 恐惧女子发现自己并非不如男,恐惧女子站的太高不再能抓在手中。
可是那又如何,Ṫũ₇ 一个新的时代, 终究是要来了。
太女做了不到三年, 爹就退位于我。
这些年间,不是没有人还在继续努力, 我的极个别好皇兄也不是没有试图拉下我。
爹是一概不管的,我也不让他管。
我能走到这里,爹铺了路,我也自己走出了路。
永平元年,朝臣联合上奏说要我开后宫,他们愿意将家中子弟送来侍君。
以心中只有驸马一人驳回,并以此罢免还在试图还于正统的几人。
永平五年, 又有人上折子奏请选秀。
爹也来信催我,说不求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最起码能有个逗乐的。
选就选呗。
这个眼睛像先后, 留下。
这个嘴巴和先后如初无二, 也留。
这个弹琴时的模样似先后再生, 留!
……
什么, 有人识得先后, 觉得自己并未有幸生得那几分相似。
是你懂陆逾明还是朕懂,朕说像那自然是像极了。
我未曾生育。
从有孕到生子, 不确定性太大了, 对我的身体损伤也太大。
五妹难产早逝,她留下的女儿被我接过来抚养。
至于五妹夫那一家,贪污被我抄了家,斩的斩, 流放的流放。
这孩子我将亲手养大,像爹那样。
谢昭,她将是我意志的传承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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