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非我

贺晏一直对我说,他恨极了白冉。
可当白冉时隔多年回来的那一天。
我看向贺晏,他眼里的寒凉有瞬时的松动。
那里面蕴含着千丝万缕的情绪。
可我一眼,就能看到喜欢。

-1-
——
我到酒吧的时候,贺晏正搂着一个女人有说有笑,亲密无间,见我来了,他眉眼一挑:「你来得真慢。」
说话间也没有要放开搂着女人的意思,他一副漫不经心懒散模样,我已经习惯了。
忽略掉周围令人不适的烟酒味,我上前拉着他的手:「玩够了就回家去。」
旁边女人朝他身上靠,似是不满我的出现,「贺少,这谁啊?」
贺晏没说话,他另一边的朋友倒是帮他回答:「还能是谁,我们贺少的克星呗~」
他们话里有调笑的意味,让我不免有些耳根发红。
贺晏这时才轻推开女人,半倚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眼里带笑:「沈眠,你是我女朋友吗这么管我?」
我不由身形一滞,眼神从他身上移开:「少做梦了,你走不走?」
他见我作势要走这才无奈起身朝他那些朋友告别:「人管得严,没办法。」
他说得很是随意,可语气却裹挟着朦胧的暧昧,连带他那些朋友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我故作生气往外走,一句话也不搭理他。
贺晏这才哄我:「逗他们玩呢,这你也当真。」
我还是没理他,他就一路说些好听的话让我开心。
其实他不知道,我有多想当真。
正因为太想,所以不能高兴,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秘密。
我太清楚贺晏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我们已经认识了十年。
向来风流,玩世不恭,滥情债一堆。
因为他妈妈和我妈妈是发小,所以我们从小就认识,也有了这么多年的交情。
可也因为这样,我对他来说永远只能是妹妹。
他曾经在跟一个暗恋他的女人闹掰之后跟我说:「沈眠,永远不要当这种死缠烂打的女人,男人真的会很讨厌。」
我那时才十七岁,少女花季最好的年纪。
萌生的那一点想告知他的情窦,就这样被埋在了心底。
我那时候总想着,我们时间还很长。
我总会有机会告诉他。
但是贺晏不一样,他身边的女人总是换了又换,源源不断。
我似乎连一点契机都找不到。
大一那年,我几乎已经快放弃了。
可那一天,贺晏喝醉了酒对我说:「沈眠,一直待在我身边好不好?你跟她们不一样,你不要变成那样……」
那样,是哪样?
是不要变成喜欢你的女人之一吗?
我开始再也不敢有想告诉他的念头。
我怕在他眼里,我会变成「她们」。
于是我开始用他想要的方式陪伴他。
他虽然总是换着不同女人,但的确也没有带任何一个女人回家。
有时候我会偷偷想,我对他是特别的。
凭着这样的念想,我把那份感情藏在心里。
这一藏,就是十年。
我喜欢了贺晏十年。
这个秘密,我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决定了。

-2-
——
或许是觉得昨天晚上让我不开心了,今早一推开门,贺晏就开着那辆拉风的超跑在门口等我。
一见我出来,他摇下车窗,语气幽幽:「沈大小姐,送你上班。」
他知道我不会拒绝。
可我就是讨厌他这样自信,自信我永远这样心软。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一次向他妥协。
然而当我打开车门一瞬间,闻到车里那道陌生又浓烈的香水味时,却僵住了。
但也仅仅是晃眼的工夫,我便明白了状况。
贺晏见我坐上来,便开始向我介绍起了他的新欢:
「安倩,我的新女友,漂亮吗?」
他没再问我,只是一副不以为然。
我没仔细看女人的长相,只是上车时瞥了一眼,很是随意地点点头:「漂亮。」
安倩长得很明艳,是贺晏喜欢的那一挂,和我从头到尾都截然不同。
我素来就内敛沉静,而贺晏喜欢的大多都是性情外放肆意的,每一处都与我毫无关系。
安倩坐在后面,手搭在我的座位上,很是亲切地说:「贺晏说你是他妹妹,那我也这样叫你啦ṭű̂₈。」
虽然贺晏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差不多这样热情,但我还是很不习惯。
「我不是他妹妹。」我语气平淡地回答她。
安倩似乎有些意外,她看了眼贺晏,见男人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有些自讨没趣地靠在后座上玩手机。
我有些庆幸,至少不用再应对他的女朋友。
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煎熬。
「还是去你喜欢的那家早餐店?」贺晏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没侧头看他,依旧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我吃过了,你把我送公司就行了。」
其实我没吃早餐,但碍于安倩的存在,我也实在不想当这个电灯泡。
要是早知道他车上有人,我断然不会做这种不解风情的行为。
贺晏却伸手摸摸我的头,轻轻笑了笑:「骗谁呢,你这不爱吃早餐的毛病从小就没改过,你妈可是让我监督着你。」
我无情挥掉他的手说:「早不是小时候了,我现在已经 26 岁了,不用你照顾,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贺晏一点也不恼,反而一副欠揍的语气:「26 岁还不是母胎单身,连个男朋友都找不到,我不管谁管。」
我猛地侧头看他,声音罕见地大声了些:「贺晏!」
男人瞥了我一眼,才稍微收敛:「啧,难得见你生气一回,平常老板着个脸多没意思。」
得知被他戏弄,我更烦躁了。
从以前就是,这个人总是能影响我的所有情绪。
哪怕我装作再漠不关心,无动于衷,但他只需要轻轻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轻易打破我所有伪装。
贺晏最终还是去早餐店给我买了早餐,安倩陪他一起去的。
回来的时候,我明显看到安倩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些。
但这些,与我无关。

-3-
——
如今,我在北城一流的集团上班。
回想起大学时候,我大二,贺晏大四。
我问贺晏毕业了做什么,他跟我说:「还能干嘛,我妈叫我去舅舅的公司历练,那就去呗。」
因为这一句话,我记得当时我努力参加各种比赛拿各种奖状成绩,就是希望优秀到能和他去一个地方。
可是当我好不容易拿到了 offer 进了公司想给他惊喜时,他却说:「天天在那坐着无聊死了,我辞了,打电竞去了,对了沈眠我跟你说,我可厉害了,才打了两个月就有职业队来找我,到时候带你去看看,可有意思了……」
他后面说的话我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对他道了一句恭喜。
而手上拿着的那封人人艳羡的 offer,镶着金边,却亮得刺眼。
我努力许久才做到的事情,他总是很轻易地就可以放弃。
我知道他一直很优秀,不论想做什么都会成功。
我只是,有些难过。
好像,我们始终不在一条轨迹上,就算有片刻的交集,也很快就错过。
就好像,我们的志向始终不会一致。
就好像,我的喜欢并不会得到回应。

年末要到了,各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已经很久没看到贺晏了。
看不见也好,省得看见了心烦意乱。
「沈总监,年末考核要来了,对我手下留情一点好不好呜呜呜。」
「沈总监,你人美心善,不会对我太残忍的对吧!」
「对呀,沈姐你最好了,放点水吧……」
我扶额,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正了神情:「考核可掺不得假,乖乖努力吧。」
他们一片唉声叹气,低着头很是失落。
我微微摇头,无奈:「只要不是太偷懒,放一点水……也不是不可以。」
瞬时,一片高声欢呼。
我看着他们这副变脸的模样,不免也被感染笑了笑。
进公司这些年,认识了不少好朋友,或许也算是幸事一件吧。
「眠眠姐,都快过年了,你不打算带男朋友回家啊?」说话的是小优,她比我小两岁,来公司也一年了,向来活泼,总是喜欢跟我八卦。
我戳戳她额头:「干活去,别问有的没的。」
小优偷偷凑我耳朵边,一脸堆笑:「是不是上次我们看见的那个帅哥啊,那可太帅了,眠眠姐。」
她说的是贺晏送我来公司那回被瞧见了。
我故作生气:「行了,你年终奖没了。」
小优瞬间捂住嘴巴哭诉:「我错了我不问了,沈总监大人有大量!」
旁边路过的小高笑着打趣:「小优,你又开沈姐玩笑了吧。」
大家都被这场景引得大笑,办公室里其乐融融。
「砰砰。」
两声敲玻璃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来的是董事长秘书阿沐。
我走过去,听得她说:「沈总监,董事长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董事长是贺晏的舅舅,贺晏曾想因我和他的关系让我被特别关照。
我拒绝了,我不比他天才已经很失败了。
在这件事上,我不想变得更失败。
所幸贺晏没有执意在这件事上,我如今面对这位董事长也不至于显得尴尬。
男人一身西装革履,虽是四五十的年纪,却一点不显老。
他翻动着手里的文件,见我来脸上笑意盈盈很是和善:「沈眠,叫你来呢是要跟你说个好消息。
「这几年你做得不错,能有今天的成绩我很满意。是这样,这也快到年末了,明年年初呢,南城那边新的分公司就建好了,我有意让你过去当总经理,你怎么考虑?」
我愣了愣,这突如其来的升职,我是有些意外的。
可是南城离这里不近,坐飞机就要四五个小时。
过去工作,就意味着一年或许只能逢年过节才会回来。
我不得不承认,我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家里人,舍不得公司里这些朋友。
……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这些都是说辞。
爸妈比谁都希望我到外面去闯荡一番,小高小优他们或许会难过,但还是会希望我升职。
只有我自己,舍不得他。
舍不得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舍不得一个渣男。
舍不得贺晏。
我真蠢。

-4-
——
最后,我还是说:「董事长,我考虑一Ťṻₓ下吧,现在我还做不了决定。」
男人很善解人意:「没问题,你们年轻人舍不得朋友也是正常,如果不愿意就待在这里好好做,年末评定估计你又是前三甲哈哈哈。」
我笑了笑,内心却百感交集。
我甚至没想好要不要告诉贺晏,虽说我们向来无话不说。
可是我怕我告诉他后,他连一点波动都不会有。
那样,我会自取其辱。
我总归还是要面子的。
这些年来,我越发沉稳,也越发封闭。
但心关得越死的人,往往也悬得越高。
是受不了被摔下来的,就像踩碎了自尊。
那样,和死了一次没有区别。

贺晏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办公室准备下班。
那头的人倒是很悠闲:「明天周末你休息,走,带你出去玩。」
我感慨已有大半月没收到他消息了,心底有些许开心,想开口答应的时候却又倏然想起安倩。
「我不去了,今天太累,我一会儿就回家了。」
「累就得放松,赶快下来,我在你公司门口。」
贺晏不等我开口就挂了,一贯的自我主义。
我下楼看见他在车里朝我招手,那身装扮不知道刚从哪鬼混回来。
我才不想装傻,猜都知道安倩在他车里。
虽然喜欢贺晏,但我也是要脸的。
打算绕过他时,他却从车上下来了。
见我要走,上来就拽着我手腕,戴着金框眼镜的他笑得既风骚又不羁:
「怎么了,谁惹我们沈大小姐生气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车里,安倩果然在。
她没下来,只是看着我们在车外拉扯,表情算不得好。
我意图甩开贺晏的手,然而以失败告终。
正是下班高峰,公司外面来来往往的人,路过的小优一脸兴奋激动地想过来,我瞪了她一眼她才作罢。
不想再被观赏,我变软了语气:「让我回去,行么,你好好带你女朋友去玩玩吧。」
「门儿都没有。」贺晏拽着我往副驾驶走。
我放弃了。
顶多就是陪坐一晚上,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安倩这次倒没有向我搭话,或许是知道我话少。
这也好,落得清静。
加了半个月班是真的累了,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耳边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我才缓缓醒过来。
车停在闹市街边,贺晏和安倩都不在车上。
我看向车外,两人正在街边花贩那儿,安倩手上抱着一束红玫瑰,脸上不似刚才那样难看,相反笑得很甜蜜,她挽手抱着贺晏,两人宛如一对般配的情侣。
我收回了目光,看了眼手机,妈妈发来了信息说:【好好玩,早点回来就行。】
估摸着,又是贺晏给她通了信儿,我妈总是对他格外信任和喜欢。
好像在她心里,我和贺晏早已是一对一样。
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要是有一天,我告诉她贺晏其实是个风流成性的男人,她或许会气得让我跟他绝交吧。
「你醒了?」
在我神游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回来了。
安倩抱着花坐在后面,或许是贺晏哄她开心了,连带着对我都好声好气:
「沈眠妹妹,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我看着花好看就叫贺晏陪我去买了,也买了送给你的。」
我这才瞧见贺晏手中还拿着一束花,是白玫瑰。
他递给我,像是料到我会很开心那样自信:「喜欢么?」
我笑了,是有些讥讽的那种笑。
安倩没看出来,但是贺晏察觉了。
他再怎么漠不关心,十几年了,总归对我的反应还是熟悉的。
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他有些心虚,连带说话都小心翼翼了些:「怎么了?」
我没回答他,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我不喜欢白玫瑰么,还是说我讨厌花。
他一直以为白适合我,因为我性格低调,穿得浅淡、素雅。
但他忘记了我其实很讨厌白色,很不喜欢花。
他忘记了我以前在长途车上被花香熏到吐了一道。
我又怎么去回答他,回答我早就告诉过他的事情。
如果我心无旁骛还好,至少能坦荡地指责他一顿,骂他把多年朋友的习惯都忘了。
可是我问心有愧,我没有立场。
或许看出来我的排斥,他将花丢到了后座:「没事,不喜欢,改天送你别的。」
我勉强扯扯嘴角:「嗯。」
后面的路我再也没有睡意,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是夜场 KTV。
一如往常,贺晏就只会来这几个地方。
装潢浮夸弄潮,晃眼的灯带,倒像是他喜欢的风格。
他早早开好了包间,一进去里面已经坐了十几号人。
男男女女都有,还有几张脸,我以前见过。
「贺大爷来得真慢啊,是我们请不动了是吧。」
「这一带还带两个妹妹,不愧是贺小公子啊,就是厉害。」
几个他的狐朋狗友上来就是一阵调侃,我早已学会充耳不闻,面不改色。
安倩却不一样,她兴许是第一次来,见一个女人上来抱住贺晏,瞬时就炸了。
她上去推开那黄发女人,一脸怒火:「你干嘛,滚开!」
黄发女子也不示弱,朝贺晏怀里又贴了贴:「贺少,她谁啊,这么凶……」
我坐在一旁沙发上,看了眼贺晏,他眼底一阵戏谑,一点要插手的意思都没有。
连刚才女人抱上他时,他也没有推开。
恍惚间,像是知道我在看他。
贺晏侧眼,对上了我的目光,嘴角噙着笑,眼里晦暗不明。
有时候,我会对他感到很陌生。
就像我们明明认识了十多年,但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谁一样。

-5-
——
「哇,贺少,这是你新女友么,脾气又够暴的。」
打破这气氛的还是染着一头绿毛的男人,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叫周磊。
他嘴上镶了嘴环,从脖子到脚都是花花绿绿的纹身,实在令人记忆深刻。
贺晏收回看我的视线,这才慢悠悠开口:「嗯,我新女友,安倩。」
这样轻描淡写地介绍,饶是如安倩,也感到一脸羞辱。
她气红着脸,总归还是忍着脾气朝其他人招呼了一下。
另一个穿得规规矩矩的男人是乔鸣,他见我坐在角落,便开口:「这不是沈眠妹ṭůⁿ妹吗,好久没见你来了,有男朋友了没?」
他一开口,其他人都看向我,我正要出声,贺晏却先我一步:「她有没有跟你有什么关系,一边去,别打她主意。」
乔鸣笑了两声:「贺少你可真不是人,有女朋友,还带沈眠妹妹来这儿。」
说罢又朝着我说:「沈眠妹妹,你以后找男朋友可千万别找贺少这样的,这整天四处留情的样子,哪个女人接受得了啊。」
贺晏挑挑眉,朝他扔去一颗骰子:「少在这挑拨离间。」
我不吭声,其实乔鸣大可不必那样规劝我。
我比谁都明白。
之后他们没在把话茬引到我身上,安倩也与他们相处融洽。
我独自戴上蓝牙耳机,刷着手机,等待散伙的时间。
直到一道男声透过话筒穿破我的耳膜:「亲一个!亲一个!」
我这才抬头,看见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而输的人,俨然是贺晏。
彼时,他隔着众人看向我,我心跳漏了一拍。
他笑了笑,朝我走来。
所有人的目光却慢慢变了,安倩更是脸快黑了。
我背心已经沁出了汗,因为我大概猜得到他会干出什么事。
但愿是我想太多,可当贺晏站在我面前,遮住晃眼的灯光时,我浑身僵硬。
他喝了酒,声音缠绵又蛊惑:「沈眠,站起来。」
大脑嗡的一下就炸掉了,我咬着牙声音细微:「你疯了。」
男人听见我的声音笑得更加愉悦:「沈眠,听话。」
我已然顾不得周遭人究竟是什么表情,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我喘不过气。
再多一秒,就会窒息。
我猛地站起,扔下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间」,就落荒而逃。
用冷水洗了几次脸,我才慢慢冷静下来。
再转身看到跟来的安倩时,我已经全然明白了。
方才那个游戏不过是游戏,刚才没仔细去看他们的神情。
如今细细想来,大多都是一脸玩乐看戏压根没当真的反应。
只有我和她,当了真。
可当真的人,才是心里有鬼。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冷静沉着,却总是处处露马脚。
我不是最了解么,了解贺晏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又怎么会一时鬼迷心窍觉得他会真的吻我,他不过是在玩,狼狈的是我。
可安倩也好不到哪去,她的愤怒和质疑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端:
「你说清楚,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我淡淡看着她:「朋友。」
她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朋友?别他妈糊弄我,朋友可以接吻?我才是他女朋友,你要是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趁早死心!」
说着她又似想起了什么,咬咬牙:「你跟他认识ţú⁸这么久,却从来不跟你在一起,他压根对你不感兴趣,我劝你离他远点,别死皮赖脸地黏着他。」
我很想告诉她,我没有糊弄她。
也想告诉她,贺晏的确对我不感兴趣,甚至或许对你也不感兴趣。
可是我没有,我只是默不作声听她说完。
看着她,我突然觉得有些可怜。
我之前还觉得像她这样的女生,或许跟贺晏是一类人。
现在才觉得,是我误解了,和贺晏比起来,她要单纯得多。
然而我也没有资格可怜别人。
可怜又可悲的人,不止她一个。
发泄完这些安倩就走了。
我没有心情再回到那个房间,贺晏喝了酒,定不会开车,他朋友那么多也不会不管他。
想到这,我便自己出门打车回了家。
夜风很凉,入冬的夜格外凛冽。
可我开着车窗,吹着风,却觉得自在舒坦了不少。
看着霓虹交错的夜灯,突然觉得,喜欢一个人好累。

-6-
——
第二天,老妈说陪着她去购置年货,我欣然答应。
听她说还要叫贺家一起去的时候,我下意识阻止。
不知道贺晏记不记得昨晚上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毫不在意,只是我眼下暂时不想见他。
好在妈妈没有多问,叫上爸爸一家三口出行了。
久违的家庭出行,也免不了一顿盘问。
「眠眠,你和小贺发展得怎么样了?」
看着我妈一脸期待,我就头疼:「妈,我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只是朋友,你老想太多了。」
她一脸不信:「别扯谎,你们从小认识到现在,你也没找半个男朋友,你和他怎么可能没什么,要是你们年轻人不想我们问可以自己谈,但都这么多年了也总归有个交代啊。」
也不怪她这样觉得,我喜欢贺晏这么些年,一个男朋友也没有谈过。
是个外人,也会觉得我们关系匪浅。
可是她不知道,贺晏不一样,他从来没有缺女朋友的时候,但从来不是我。
我爸兴许见我为难,出声说:「你别问了,小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
我妈不乐意了:「还小孩子呢,你女儿都 26 了,老大不小了,翻年就得 27 了,再拖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她成家啊。」
不过好在爸爸说了两句,我妈总算没再追究我和贺晏的关系。
年会集市热闹非凡,人山人海。
我平时不喜欢这种拥挤的场合,不过难得过年,被簇拥着大家一起欢声笑语,也是多了一份年味。
老妈本身就是购物狂,一赶市集更是看着什么就想买,还好有爸拦着她,不然又是一车拖回去。
我跟在他们后面,平白想起了去年逛年会的时候。
那是我们和贺晏一家一起来的,我记得当时我看中了一个摊上卖的手工书签,我一向喜欢读书,对书签也有着异常的收藏癖。
贺晏不以为然拎起来看看,评价道:「这仿玉做得一点也不精细,成色黯淡全是瑕疵,你要是喜欢,下回你生日我送你个真玉的。」
我笑笑,其实没当真,心里却还是一直记着他说的话。
可后来我生日的时候,他送来的是一件高定的水色礼服。
他得意洋洋地向我求夸奖:「这可是小爷我专门让法国一流设计师独家定制的,世界上仅有一件,怎么样,喜欢么?」
我自然是说喜欢,他费心准备的礼物,我怎么可能驳他的面子。
只是有些可惜,他到底还是忘记了。
就好像那真的就是一个笑话,说过,便算了。

再见到贺晏是在公司年会上。
每年都会如期举办,员工自愿表演节目。
我自然不是那种活泼到愿意在众人面前展示才艺的人,却也是耐不住他们热情,活脱脱被推上了展台。
我脸皮薄,硬是捂着脸半推半就地唱了半首歌,他们才放过我。
「啪啪啪。」鼓掌的声音异常清脆。
我循着声音来源,看见贺晏立在展厅最后,言笑晏晏看着我。
我愣了半晌才回了神。
他出现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这本就是他舅舅的公司。
只是自上次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见他。
「小贺总!」
「小贺总怎么来了,稀客稀客啊。」
他在我毕业之前就在这里待过,看来与他们关系都不错,应该就只有小优不认识了。
我从台下走下,他迎面过来,走出暗光,我这时才注意到,他身旁还有一个女人。
不出意外,不是安倩。
想来也是,他女朋友的期限从来没有一个月以上的,安倩其实已经算久了。
「沈眠你好,我叫陆柔。」女人大大方方地朝我打招呼。
我点点头,已然不想再多关注他们。
贺晏却不依不饶:「我妈跟我说了,年会那天你没叫我,怎么,我惹你了,你这么不待见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里面一点含糊都没有,他是真的不记得。
生气的话瞬间堵在喉咙,我只觉得憋屈。
叹了口气,我不再看他:「没有,很久没和我爸妈一起出门了,所以想和他们出去逛逛。」
贺晏了然地点头,回了句:「那也是我爸妈啊,所以你还是没叫我。」
我不想理他:「真不要脸。」
侧眼看了看陆柔,她并不像安倩那样对我和贺晏的关系不悦,依旧是带着笑。
贺晏瞧见我,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也不回避当着陆柔面就说:「小柔比安倩听话,她懂规矩,不会惹你生气。」
我知道贺晏说的规矩是什么。
以前,他的某个女友找到我的学校,在门口把我拦住,对我破口大骂让我离贺晏远点。
当时她还带了几个女人,推搡中我挨了一巴掌,嘴角破了。
我没有把这事告诉贺晏,我也不是想忍气吞声。
我学过黑手道,其实可以打回去,但是那时候临近期末考评,我不想影响成绩。
那是我最努力学习靠近贺晏的一年。
但他不知道从哪听说之后,将女人带到我面前让她给我下跪道歉。
那时他眼里的阴狠,连我都为之一颤。
自那以后,他给他的每个女人都立了规矩。
就是不能招惹我。
我不能否认,直到现在此时此刻,我都因为这种特别而感到开心。
他会给我一种错觉,有再多人不过是千帆。
而历尽千帆,他会迎我而来。

-7-
——
陆柔的确比安倩乖巧得多,一次也没来找过我麻烦。
就连贺晏每每拽我出去横插他们约会,也不见她有丝毫生气。
就在我以为陆柔或许能在贺晏身边待很久的时候,他们分手了。
贺晏来找我的时候一言不发,眉眼很是疲惫无神。
我几乎从没见过他这样,一问才知他和陆柔分手了。
起初,我以为是因为陆柔,他才这般。
可又觉得奇怪,这么多年,他从不会因为女人变得这样阴郁。
贺晏喝着酒,眼眶红得吓人。
眼神冰凉,我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刺骨。
我没出声,静静陪着他。
许久,才听得他说:「她回来了。」
这四个字在我脑子里停留了许久,终于得出了一个答案。
我差点忘记了,能让贺晏一瞬间变成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
白冉,贺晏的初恋。
是那个和贺晏分分合合纠缠了五年的人。
是贺晏第一次在我面前喝得不省人事嘴里还念叨的那个名字。
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呢。
这么些年,贺晏每次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
当年喝醉了拉着我的手说的那些话,如果我没记错。
那一天,是白冉出国的日子。
我还以为过去这么久,贺晏早走出来了,不然怎么会总是流连花丛。
现在看来,他一点没放下,那些不过是表象。
布满灰尘的过去,就算尘封了再久,只要那个人一出现,就会生机盎然。
原来,特别的那个人不是我。
原来,他是会动真心的啊。
像是自己构建的理想国轰然崩塌。
连一寸,都存活不了。
我看着他猛地灌下一瓶啤酒,被呛得咳嗽。
平时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少爷,在这时已经狼狈到不成样子。
我最终还是看不下去,伸手拦住了他:「别喝了。」
他抬眼看我,却像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凭什么你能回来,为什么你可以觉得若无其事?」
我不想去分析他话里的含义,只是淡淡开口:「你醉了,我们回去。」
他推开我的手,站起身来,浑身像长满了刺:「回去?回哪?不吭一声走了四年,你现在让我回去,白冉你他妈不把我当人是不是?」
他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周遭不少人侧眼围观。
我丢不起这个人,上前使劲拉住他:「贺晏,别给我发疯了。」
可我怎么敌得过他一个大男人的力气,他用力推开我,我一个没站稳就要往后摔。
还好被旁桌的男人扶住,才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旁桌的客人是一对夫妇,男人膘肥体壮,似是很看不惯这幅场景,上来就控制住贺晏,嘴里止不住地说道:「带女朋友出来吃饭还吵成这样,真不是男人。」
我很是羞愧,连忙解释我和贺晏的关系,以及向他道歉道谢。
男人眼里有些意外,而后更加鄙夷地看向贺晏。
我拿起桌上贺晏的手机,想联系乔鸣周磊他们过来送贺晏回去。
他的手机有密码,我从来没看过,他也没说。
情急之下只好乱试,可竟然真的开了。
密码是我的生日。
我手指僵住,看向那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
就像是突然发现一个欣喜的秘密。
然而此刻,我只却觉得讽刺。
好在乔鸣周磊他们来得很快,我不至于再遭受众人异样的眼光。
回去我们打了一辆出租,我坐在前座,他俩在后面扶着贺晏。
兴许是气氛太诡异,周磊率先开了口:「沈眠妹妹,你都知道啦。」
「知道什么?」我问。
周磊倒是没把我当外人,什么话都说。
「白冉要回来这件事啊,贺哥没跟你说吗?但我瞧他这样,应该就是因为……唉
「要我说那女的也真是恶心,之前绿了贺哥不说,走了这么几年现在还有脸回来找他,我靠真犯贱。」
乔鸣也忍不住出声:「谁说不是呢,她一回来,受折磨的还不是贺少。
「有时候,我倒真宁愿你跟贺少在一起了,至少比那女的顺眼多了。」
他们一句接一句说着,我却一个字没吭。
我只是觉得,哪怕他们说得再难听再糟糕。
可能让贺晏丢了魂的,也就只有她一个。
兴许他们和我也都清楚,不论贺晏再怎么恨他厌她恨不得杀了她。
可当她真的回来,站在他面前,贺晏依旧会为她心软。
这种感觉,我再清楚不过。

-8-
——
大年三十那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
出门,依旧是贺晏开着车在门口。
他从好几天前就一直这样,话变得少,也不爱笑了,但每天都要来接我上下班。
我不懂他在想什么,但想到那天他那副神情,却也不想再去提那个名字。
贺姨也忧心忡忡,对我说:「小晏最近精神好差,我问他他又不说,你们俩一向最好,你帮我多顾着他些。」
我知道贺晏不愿对她说白冉的事,我也不会去做揭人伤疤的这种事。
只得应下来,但是我知道,我们都没有用,有用的人,不在这里。
我上了车,车上难得没有女人。
他依旧一言不发,我也不想打扰他。
就这样安静着,直到一阵电话铃声。
他的手机是放在前面导航的,我就算不想看也一眼就能看到来电人。
清晰赫然地显示两个字:白冉。
我看他一眼,他没有接电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前面。
就这样,铃声响了十几秒,然后挂了。
挂的一瞬间,我明显感觉他笑了笑。
自嘲又失落。
我一直没说话,只是觉得气氛压抑得想吐。
「叮咚。」
消息提示音。
【我在东广机场 A 口。】
【我等你。】
相继的两条消息跳出来,贺晏手死死捏住方向盘,一个油门踩下,又急刹车。
我被颠得难受,看着他深呼吸了几口气。
最终,掉转了车头,往反方向开去。
我知道他想去哪。
这是开去机场的方向,和公司,南辕北辙。
我捏紧了安全带,对他说:「你把我放在路边,我自己去公司。」
可男人仿佛没听到,径自往前开着,没有要停的迹象。
我看了眼手机,还有十五分钟,再不下车,一定赶不及了。
我厉声叫他:「我要上班。」
男人这才出了声:「我给你放假。」语气随意又漠然。
我气笑了:「贺晏,Ṫů⁽你真不是个东西。」
换做平时,他被我骂定会阴阳怪气地讨回来,可现在,他全然充耳不闻。
似乎眼下,他只想赶快赶去那里,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
我心里一点点变凉,像是慢慢失去了什么。
东广机场,A 口。
离得很远的时候,就能看见街边站着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水色长裙,黑发乌黑垂直,漂亮得让路人频频回头。
我印象里从没见过白冉,唯一一次是在贺晏手机相册里看到了她的照片。
我那时候没留意太多,现在看来,他最珍藏的东西,莫过于此。
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才藏得好好的不让人发现。
车停下,我等着贺晏先下车。
白冉就站在我的这一侧车门外,我实在是不知道我先下去会开口说些什么。
可是过了一分钟,他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我却是坐不住了,伸手拉车门,他却反手锁上。
我本来心里就烦躁,现在更是没声好气:「来都来了,现在反倒不敢见了?」
他砸了一下方向盘,这才开门下去。
我暗叹一口气,也下了车。
白冉很漂亮,漂亮到我都快理解为什么贺晏能对她这么着迷。
她走上前来,无视我,到贺晏面前,笑得从容不迫:「我回来了,你高兴么?」
贺晏盯着她,眼里还有血丝:「回来干什么。」
女人却恍若未见,将行李箱递给他,很是亲昵地靠近:「为了你啊,你看,我都穿着你大学送我的裙子了,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看向贺晏,他眼里的寒凉有瞬时的松动。
那里面蕴含着千丝万缕的情绪,可我一眼,就能看到喜欢。
我终于明白,白冉于他,算是什么。
而我,又算是什么。
时至今日,我才算真的懂他。
他不是记不住关于我的事,他只是不够在意。
他不是风流成性的烂人,他只是早就把感情给了别人。
他送我水色礼服,是因为白冉喜欢。
他把白冉融进了他的身体里变成习惯,我只不过是习惯之一。
我还自诩特别,能有一天走进他心里。
殊不知,在很久以前,特别的人就已经存在了。
之后再多再好,不过尔尔。

-9-
——
白冉像是才发现我,一副邻家姐姐姿态,温柔淑女:
「这是眠眠?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但我从前就常听贺晏提起你,如今是越长越漂亮了。」
我默然,她没有安倩的盛气凌人,也没有陆柔的与世无争。
她从头到脚都是自信的,她不需要和任何人争,因为她确定那是属于她的东西。
我敛了眉眼,不带情绪:「我还要上班,就先走了。」
白冉却拉住我,很是亲切:
「难得我今天回来,还想多跟你聊聊天呢。」
她的语气很轻,却不容拒绝。
我微微挣开她的手:「下次吧。」
她也没有太过执意:「也行,那我和阿晏送送你。」
我刚想开口拒绝,贺晏就出了声:
「她自己会打车。」
我抬眼看他,他脸上仍是那般烦躁不悦。
我知道是因为什么。
但不论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是我或多或少还是会有些难过。
我记得安倩曾经讽刺我一股子清高何其骄傲。
可是她不知道,从来不被选择的,都是我。
「嗯,我自己打车就好。」
我本来也不会搭这趟车。
哪怕他不说,我也不打算插入其中。
说起来好笑。
强行拉我来这里的是他。
现在赶我走的也是他。
是他拖我下这浑水。
最后站在岸上的,还是他。
出租车来得很快。
我随意朝他们道了别。
白冉朝我挥手,而贺晏未曾看我。
隔着车门的最后一眼。
突然觉得遥远。
好像我与贺晏之间隔着的不是一扇车门,不是一个白冉。
而是我的一整个喜欢贺晏的青春。
是那些斑驳时光里拼凑的碎片。
而碎片本就不该拼凑。
再如何拼凑都有裂痕。
我收回目光,关上车门。
脑海里却浮现往日那些画面。
那些贺晏对我近乎于喜欢的画面。
而现在,似乎得到了一个解答。
如果在过去那些年,贺晏把我看得像白冉才对我这样特别。
那我想,他属实是高看我了。
我们的确都是低调内敛的,但是白冉不用多说一个字,仅仅站在那里就足够亮眼。
但我不同,我不喜人群,不喜被关注。
我时常想藏起来,去一座岛,一间房,一盏月,就那样过一生。
这些,他不会知道。

回到家里,我将自己锁在房间。
翻出柜子里的日记,厚厚一本,那是我从高中开始写的,每一页都是关于贺晏。
还有好几本相册,都是拍的照片。
他送我的所有东西,占据了整个房间。
每一处,都有他的痕迹。
多得让人烦躁。
我将它们撕得干干净净,不能撕的就丢到垃圾袋。
全部一起,扔到了院子里的垃圾桶。
我开始庆幸我可以狠心。
把过去缠着我的执念斩断得一点不剩。
我突然发现,我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清醒。
从来没有人捂住我的眼睛,是我自己看清了却还要装作盲目。
不过好在,那命悬一线的人终于走到了结局。
而我长达十年的暗恋,终于结束了。

年夜饭的时候,贺晏还没回来。
我们和贺家从来都是一起过年的,两家的交情这么多年,早已视为一家子人。
贺姨很是不满:「这大过年的还到处乱跑,眠眠啊,你们没有一起么,他去哪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干笑了两声:「我不知道……」
贺姨摇摇头:「小晏这孩子就是玩心大,这些年也没个安稳,从小啊,也就你能管住他。」
说着又转向我妈:「鹤萍啊,你看两孩子也这么大了,要不咱们就差不多把婚事办了。」
我妈很是赞同:「我之前也在跟眠眠提,你说他们都这么多年了,眠眠没个男朋友,小晏又从来不带个女朋友回家,不就是两人儿自己谈恋爱吗……」
我拿着筷子,没搭话。
她们的如意算盘,铁定要落空。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男人带着女人进了屋。
贺晏脸色虽还不见得好看,但总归比白天好了太多。
白冉更是一脸笑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白冉,是贺晏的女朋友。」
所有人都惊住了神情,唯独我没停下手里的筷子,依旧淡定地夹着菜吃。
气氛很安静,所以我铁筷敲击瓷盘的声音很刺耳。
无意间抬头,对上贺晏的眼神。
他晦暗不明地看着我,我朝他笑笑。
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我已然可以渐渐变得不那么难受了。
连对着他不甚在意的笑都可以做到。
原来放弃一个人,这么轻易。
又或者说,我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已经放弃了呢。

-10-
——
贺姨贺叔惊讶万分,爸妈也是赶紧问我情况。
他们虽然很是意外,但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们不知道白冉曾经和贺晏发生过什么,只当她真是贺晏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孩。
贺晏没提过,固然我也不会多管闲事。
他们在一旁问得仔细,白冉倒是一一都答上了。
她本就长得好看,又是留学的高材生,很快就赢得了长辈的喜欢。
他们虽然惋惜我与贺晏没走到一起,却也接受了白冉。
就连白冉向我搭话时,我也难得能笑着跟她聊两句。
就好像,他们真的与我无关。
手机不适时地振动。
我趁着他们聊得开心便走到了阳台。
是小优他们打来的视频通话。
群里的同事都在,很是热闹。
「眠眠姐,新年好呀~」
「沈总监,新年快乐!」
「下班了还叫总监,真没趣,应该叫沈大美女哈哈哈。」
「对,沈大美女,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依旧喜欢开我玩笑,一一对他们道了新年快乐,顺便在群里发了一个红包,一群人欢呼雀跃。
我笑笑,真是一群财迷。
切回首页,正巧又接到了另一个电话,是董事长的。
男人向来严厉的声音里多了份喜气:「沈眠,新年好啊,这一年辛苦啦。」
我笑道:「新年好董事长,这一年来也多谢您的提携指点了,帮我跟嫂嫂说一声新年好。」
男人哈哈大笑:「好好好,你还是这么会拍我马屁。对了,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这年后就开工了,你确定不去?」
我一愣,之前种种,倒是忘了这事儿。
看向屋内场景,我突然释然了:
「董事长,我考虑好了,南城那边,我想去试试。」

回屋里刚坐下,贺晏睨了眼我的手机,声音不轻不重:「谁?」
我没看他,只扔了两个字:「朋友。」
他倒是也没多在意,也没像往常那样追根到底地拿我打趣。
或许,我们之间本就该这样。
不过是一根经由别人系上的线,可以纠缠,就可以断开。
白冉见贺晏和我说话,便把话题转向我:
「话说眠眠有没有男朋友,有的话也带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她俨然是毫不介意我在贺晏身边这么多年,话里话外都没有敌意。
我礼貌性地笑笑说:「还没有,不过以后如果交了男朋友会带回来的。」
她点点头:「眠眠长得漂亮又优秀,我要是男人一定喜欢你。」
我还没接话,贺晏冷哼:「她单身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她身边有过男人,想找对象下辈子吧。」
贺母听他这话却是不高兴了:「你这什么话,从小你就不是个省心的,眠眠一直都是帮我们照顾着你,你倒好自己有了女朋友还数落眠眠。」
显然,这话不合时宜。
贺母也是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白冉,后者却微笑着轻摇头:「没事伯母我又不介意,况且您说得没错,要怪只能怪贺晏占了眠眠的时间,以后我一定好好管管他。」
见白冉没计较,贺母倒放开了。
说话更是随性:「贺晏从来就没告诉我他有女朋友,其实这之前我们都以为他和眠眠这孩子在一起了,刚还和她妈妈说这事儿呢,这不就闹乌龙了。」
我手指顿了顿,拿着的瓷勺碰到了玻璃杯。
俨然我没有想到她会在此时说这话。
不过我的反应并没有谁注意。
因为比我反应更大的,是贺晏。
他将手中的瓷碗猛地放在桌上。
哐当一声,铁筷落地,动静不小。
瞬时空气都凝结如冰。
「我说过多少次,别乱安排我的事。」
贺晏说的话里多少带着气。
我不知那气是撒给谁,但我鲜少见他这样对他母亲。
我与贺姨关系向来亲近。
免不得开了口:「朝你妈妈撒泼,你还真有出息。」
说着,我捡起落在地上的筷子,放在他面前。
他突然就看向我。
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管我管上瘾了?」
这么久以来,我和贺晏几乎没有过争执。
最多只是我单方面的生气,而他先趋于妥协。
这是第一次,他以这样的口吻对我说话。
就好像,我在他眼中与那些女人没有区别。
我因这样的轻蔑感到由衷的厌恶。
「知道我管你这些年,就该对我道谢。」
我捏紧了茶杯,又忽而松开。
说得不轻不重,不咸不淡。
眼看贺晏还要说什么,贺母连忙劝住他: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啊你这孩子。」
白冉也起身盛了碗汤给贺母:
「阿姨您别怪他,他最近就是有些口不择言的。」
说着她还轻拍了拍贺晏的肩膀,小小责怪了他一下:
「还有你啊,不可以这样对阿姨和眠眠,多不好。」
贺晏难得被她的话说动,没再吭声。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或许不是贺晏最喜欢的类型。
但好歹我们这些年,我也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
然而现在,我才发觉,白冉才是那个最了解他又深得他喜欢的人。
她完美规避掉了所有贺晏厌恶的地方,举手投足都足以称得上完美。
不过度缠人,自信而明媚,喜欢就大大方方说出来。
我突然明白贺晏为什么对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又或者,明白为什么贺晏这么多年都没有喜欢上我。
我并不难过了,那是一种得到答案的释怀。
我突然想起贺晏送我的一本老书,里面说:
「旅人朝着海岛山河走去,他路遇盛放的葵,秋来的杏,漫山的樱,却从不停留,有人问他为何,他说,我只想要儿时见过的一枝玫瑰,纵使它在悬崖边,或极光里,都没关系。」
我那时不懂,只觉得这文学太青春伤痛,过于酸了些。
现在却读懂,大概贺晏说的玫瑰,就是白冉吧。
所以即便大抵再往后十余年,他也只会为了那一枝玫瑰,一去不返。

-11-
——
离开北城的那天,下着大雪。
今年比起往年,要格外冷些。
去南城的事情,我没有告诉贺晏,只是同爸妈还有公司里的同事说了声。
顺便,也让爸妈不要给贺晏说,他们兴许是觉着我和贺晏之间总归有些感情,觉得我舍不得他,便也安慰了我几句后同意了。
我也无所谓他们怎么想了,人还真是奇怪。
我真的喜欢贺晏时,旁人有点误会我便会立马否定,生怕别人瞧出我那一点心思。
可当我决定放下时,任谁如何想我都不在意了。
我收好自己的行李,走进了机场。
我特意错开了刚过完年的春运,所以机场人不是很多。
董事长自我同意后便很高兴地给我订了机票,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订的是头等舱。
看来他老人家还真是比我还高兴。
我一边无奈,一边循着指示登上了飞机。
我以前出差都是订的商务舱,心里觉得都是飞机没什么区别。
所以这第一次进头等舱,才感叹果然金钱的能力是巨大的。
差别不只一点点,不论是设施还是服务。
里面只有十几个座位,而我坐的这趟航班只有四五个客人。
我的座位在靠窗的位置,旁边已经坐了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咖色风衣,戴着银框的眼镜,手里拿着一本书。
见我走来,他将书放在桌上,抬头朝我弯了弯唇:「小姐,你座位在里面?」
我点点头,客气道:「嗯,不好意思。」
他闻言起身,绅士地为我留开一条道:「不用客气。」
我走进去坐下,看着窗外这座我无比熟悉的城市。
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很奇怪,明明只是换个地方生活,我却觉得像是永别。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永别。
还以为会多痛苦,真到这一刻,却反而落得轻松。
你看,贺晏,你也不是那么难忘。
飞机即将起飞的时候,我摁下了关机键。
手机一向喜欢静音,所以我没有看到最后一条消息。
扣着的屏幕忽而亮了一下又熄灭。
【你在哪?】

-12-
——
如同往常一样,坐上飞机我便想睡觉。
可今天却不知为什么,闭眼酝酿睡意许久,可就是怎么都睡不着。
明明这次还是安静高档的环境,可心里却分外清醒。
索性不勉强自己,我睁眼寻思着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不经意瞥到身旁男人手上的书,刚才进来的时候没仔细看,现在一瞧,却有些意外。
我从初中开始便很喜欢看书,尤其是喜欢冷门小众却又写得很独特的文学作品。
而眼前男人手上拿着的,正是我看过的一本小说,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位作家之一。
我惊讶于在这种场合和时间能碰到与我有着如此相同爱好的人。
不免就下意识出了声:「你也喜欢《失落玫瑰》?」
话一出口,我便恍然发觉自己有些冒犯。
况且,我从不是善谈的人,更何况对方还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然而男人毫不介意,他看向我,有些意外,眼里却带着和煦的笑:「这么巧,看来我们很有缘分。我以前听说能遇到一个同样喜欢奈弥的人的概率不超过百分之一。」
我被他逗笑,这个帖子我也见过。
那是书友会里曾经挺有名的一个帖子。
「是啊,不然奈弥怎么能称得上是小众派的千年选手呢。」
男人低笑了一声,忽而看向我,声音是恰到好处的轻柔:「还不知道小姐贵姓?我叫陆从之。」
人的一生总是充满各种意外和巧合的,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我和飞机上仅见一面的男人还会有如此长的缘分。
交谈中,我得知,他是个从文者,俗称小说家。
此行,也是去南城。
我们有着相同的爱好,所以话题自然是很多。
陆从之很善于交谈,且他十分懂得把握距离,不会太过越界让人反感,也不会太过疏远让人尴尬。
是那种恰如其分的温柔与绅士。
每一处,都和贺晏全然不同。
我突然发现,过去这么多年,在我眼里只能看见贺晏一个人。
而如今,将目光转到别的男人身上时,才明白,我也可以被好好对待。
他看着我,轻笑着认真回答我的每句话。
那样专注温柔的目光,我从没见过。
一瞬间,眼底有些酸涩。
我同陆从之一同到了南城,交换了联系方式。
他说:「沈眠,我想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我笑了笑,欣然同意。
自此,我们常有往来。
在南城的公司,董事长已经提早打点好了,我过来也不用忙太多事,倒是轻松。
无事ẗů₁的时候,陆从之会来接我,我们一同去书展会,看喜欢的作者发表的作品,其中不乏也有他的。
我后知后觉他的笔名,恍然想起高中时还曾看过他的书。
他用手抵着下颚,眼里漾着笑:「原来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我也很是意外,缘分这东西的确很奇妙。
「直到现在,老师的那些作品还在我家里呢。」我不免换了个称呼打趣他。
相处几月,我们关系已然熟稔不少。
听我这么说,他看着面前的书展台,拿起一本翻看,语气带笑:「那以后有机会,带我去看看。」
我笑着应声,心里却没当真。
在南城生活已经半年了,我早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与爸妈也时有联系,他们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贺晏,兴许是怕我难过。
不过他们还是担心过了,我虽然喜欢贺晏这么多年,但也不会没了他就丢了半条命。
那日下飞机后,我看到了手机上的十余条未接电话和信息。
信息里说:
【我听说你要去南城?】
【为什么一声不吭走了?】
【你敢去试试。】
【……】
【接电话。】
【你在哪?】
【……】
【行,沈眠,你真行。】
我看着看着不免笑出了声,是自嘲。
你看这个人,永远这样的姿态,上位者的姿态。
他不害怕失去我,自然不会慌乱。
比起白冉走时他的失态,烂醉如泥。
显然,这像个笑话。
我没有回复他,也没有打回电话给他。
索性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断了,就彻彻底底,再也不要系上。
那时候,说不难过是假的,心底总归是低沉的。
不过好在这半年的时间,工作的忙碌,生活的充实。
时间,真的能治愈一切,又何况,是初恋这种小事呢。
我早已不太在意贺晏了,至少能笑着将关于他的事当做往事讲给陆从之听。
陆从之与我不同,他从没有过女人。
从以前到现在,只对文字感兴趣,他说恋爱就像书里一段反复用不同修辞描绘的段落。
不用去碰,却早已经历了千百回,便觉得太过烂俗而无趣,食而无味。
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猜他一定会宽慰我几句,然后便教我少碰感情这东西。
可这一次,我却没猜对。
他一反常态地打破了边界,竟伸手摸了我的头:
「他不怕丢了你,是因为他认为他已拥有更好的人,但我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他错了。」

-13-
——
我一时有些蒙,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陆从之从不会碰我,即使我们已认识半年。
他仍然保持着良好的绅士礼仪和修养,与我之间也是有着适当的距离。
如果是贺晏,我定然不会如此惊讶,毕竟他总是动手动脚。
可是当一个如此克己复礼的男人突然跨过那条线。
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是不懂。
陆从之只是轻揉了我两下,连发丝都未曾动乱,他便收回了手。
他神色如往常一样自然,我想应该是我想太多。
可是自那天起,陆从之来见我的次数越发频繁。
频繁到从早上开始便从我去公司,中午接我吃饭,晚上送我回家。
我总觉得不好,可他偏生一副和善有礼的模样,不动声色让我无法拒绝他。
而这样形似暧昧的相处,陆从之却好似不觉。
我便更难开口问他。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彼时,陆从之正坐在我对面,手里握着刀叉,切着盘中的牛排。
他脱了风衣外套,只穿着修身的高领毛衣,动作斯文风雅,俨然一幅好画。
见我接起电话,他望着我笑了笑。
烛光摇曳,我突然发觉他生得好看。
这念想一生,我便吓了一跳。
来不及想太多,话里的声音拉回了我思绪。
「眠眠,最近怎么样啊,我和你爸爸都很想你。」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心中自是欢喜。
「我很好,很想你们,你们呢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电话那头传来爸爸的声音:「好好好,一切都好,就是念你早点回来看我们,这不是快过年了吗,眠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听爸爸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的确已经快过年了。
这一年过得太快,快到都来不及细数,就结束了。
我浅浅估算了个日子:「应该下下周,我一会儿提前去订机票。」
「那就好,你贺姨也是好久没见你了,都很想你呢,还问我说我们家眠眠有没有找到男朋友一起带回家来。」
我并未开免提,可当听到这句话还是不免望了一眼对面的男人,好似他听到了一般。
陆从之抬眼看我,眼里泛笑,声音不大不小:「菜凉了。」
说着,他将面前切好的牛排放置在我桌前。
电话里顿时炸了锅。
「眠眠,刚才谁在说话,你男朋友吗?你怎么不给妈妈说呢!
「怎么样他人,交往多久了?
「对你好不好啊,你喜欢他吗?」
……
突如而来的提问打得我措手不及,我有些记恨地看着始作俑者,突然觉得他是故意的。
陆从之接受着我的目光,始终保持着微笑。
脸上的坦然和磊落让我没办法生气。
最终,费尽好大力气才结束掉这一通电话。
陆从之始终不发一言,似乎对电话里的内容毫不感兴趣。
只是他的神情,不难看出他心情不错。
回去的路上,陆从之开得很慢。
他知道我有轻微晕车的毛病,尤其是在饭后。
车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在这种环境下,我很容易犯困。
微眯着眼睛,不一会儿就进入浅睡。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有只手轻轻抚摸着头顶,温柔得让人舍不得。
我睁开眼时,身上披了薄毯,车窗被摇下来小半截。
车停在了我家外的街道上。
窗外静谧,夜空很黑,今夜只有一轮弯月悬挂。
我微微起身,见身侧男人正闭目养神。
听见我动静,他睁开眼,声音很轻,像是怕吵到我:「不睡了?」
我点点头:「怎么不叫醒我?」
陆从之笑笑:「见你睡熟了,不忍心。」
我心头微动,莫名有些慌乱。
便有些急于推开车门走下,朝他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上去了。」
他也走下来,我手腕被微凉的皮肤圈住,对方力道很柔,一点也没弄疼我。
「沈眠。」他低声叫我。
这两个字从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暧昧。
我回头看他,他带着笑,一如往常地看着我:
「我记得你最喜欢的书是奈弥的《森与岛》,那你记得终章的最后一句话吗?」
我不知道陆从之为何要在这时候提及这个话题,然而当我顺着他说的去回想时。
瞬时,便明白了他所言。
下意识,我一口否定。
他瞧着我红的耳根,却很是高兴。
松开我的手腕,轻声道:「晚安。」
我从来不知道,我还有这样的反应。
原以为所有的悸动早该在徐徐那些年里烧尽了。
却不承想,我也有落荒而逃的这一天。
我喜欢上奈弥的书比喜欢上贺晏更早。
又怎么可能会忘。
【我留于岛上,望着归鸟,他们像你轮廓,像你长眠于此,像我手中纹路,像我永远爱你。——《森与岛》】

-14-
——
我仍然不太敢去认为陆从之是喜欢我的。
可他话已如此明了,我再装不懂,便有些假过了头。
这一年来,他深知我的脾性。
说无半点动容,那一定是自欺欺人。
我从前喜欢贺晏太久,可越是这样,便越能清楚地知道。
被喜欢和不喜欢之间的差别有多大。
我已是 27 的年纪,自然再不像十七八的少女那般对爱情还抱有梦幻的念想。
正因那念想被打碎过,才更加清醒所谓青梅竹马天作之合,永远只存在于青春言情小说里而已。
成年人的感情,复杂、晦暗,深不见底。
一如我看见贺晏的模样。
可是当陆从之站在那看着我,他脸上仍是那样处事不惊的温和的笑。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误解了。
误解了他,误解了爱情。
它该是纯粹,明亮,近在眼前的。
该是如同那些笔下最温暖的段落,最美好的情节,最明媚的月光。
一见,便觉得此生难忘。
我与陆从之之间,从来不需要太多言语。
很多时候,我们很默契地心照不宣。
就像我再见他时,默不作声地将他上次赠予我读的书拿在手里。
他不经意看了一眼,便轻笑出声。
我有些不好意思,转过了头看向窗外。
他没有戳破,只是按下了车里的播放键,是那首我喜欢的《南城小调》。
我们之间似隔着迷雾,又似心若明镜。
我喜欢浪漫,喜欢心照不宣,喜欢这样像诗句一样的朦胧。
而陆从之,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我闭上眼享受这段路片刻的悠闲。
衣裙上的书面映着晨间的日光,书的名字叫做《告白》。
——
回到北城的那天,大雪纷飞,一如我离开那日一样。
不同的是,这一次不再是我一个人。
陆从之不动声色地帮我接过行李,另一只手轻轻将我的手包在手心。
指尖传来的那一丝暖意,我竟然有些悸动。
我们一同下了飞机,走到接机口。
听闻我要回来,爸妈一早便激动地说要来接我。
我拗不过他们,只得随着他们来。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来的人还有白冉,以及贺晏。
从前我以为忘记一个人会很难,尤其这个人是贺晏。
可是让我意外的是,时隔一年再见到他,我出乎意料地平静。
甚至,已经有些记不清他的脸了。
我笑着拥抱爸妈,并把陆从之介绍给他们。
「不错,小陆真是一表人才啊,这一年我们眠眠多亏你照顾了。」
我妈一脸满意地拉着陆从之聊家常,爸爸则是摸摸我的头说我看上去又漂亮了。
我目光随意扫了下站在一侧的贺晏和他身后的白冉。
其实我不太想把贺晏介绍给陆从之。
并非心虚,我从来不否定我喜欢过贺晏。
只是,在我心里,贺晏像是世俗里的人,复杂而矛盾。
而陆从之太美好了,美好得像书里的人。
我私心地,不想让他沾染上世俗。
兴许是我的迟疑,陆从之还是从我细小的表情里发觉了什么。
他主动地走来,朝着那两人开口:Ṫū́₍「初次见面,我是眠眠的男朋友,陆从之。」
他的话礼貌客气,却又恰到好处地疏离。
白冉笑笑,大方地回应:「你好,我是贺晏的女朋友,我叫白冉。」
这样的局面看起来十分诡异,本该由我和贺晏来介绍的,现在却让两个毫不相识的人先说了话。
我自知有些不好,正想出声,却被抢先一步。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从刚才起便一直安静的贺晏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的语气格外冷淡,似乎还带着点刺。
我看向他,他一脸面无表情,却死死盯着我。
像是我做了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
要是换做以前,我大概会觉得他终于因我的消失而有所动容了。
又或者,会一厢情愿地认为眼前这个人终于把我放进了心里最深的位置。
可是现在,我却无比清晰地明白。
他眼里有愤怒,有不甘,有嘲弄,甚至还有点嫉妒。
我明白这些因为什么,因为他的自尊心,而不是我。
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15-
——
我轻轻笑了笑:「自然要回来,一年没见,我很想爸妈,而且我男朋友也很想见见他们。」
或许是我太过轻描淡写,又或许是因为我语气里藏着对他的忽视。
贺晏被我的反应刺激到了,瞳孔有那么一瞬间的收紧。
我不想去探究,便又向白冉随意打了个招呼,以此结束这次的对话。
而贺晏就那样一直看着我,目光明显到终于连白冉都变了脸色。
回去的路上,我拒绝了坐贺晏的车。
本来我以为是爸妈开车来,谁知道是贺晏开的七座商务车。
想必应该是白冉出的主意,说是一家人一起更方便。
其实倘若刚才贺晏不那么讽刺我,我大概是会接受的。
对于他和白冉,我如今早已不在意了。
就算要我叫白冉一声嫂嫂,我估计也是能平淡叫出来的。
只是,我的确对于贺晏的视线感到不适。
在那样怪异尴尬的气氛里,实在是让人透不过气。
我随意找了个借口,说要带陆从之逛逛北城。
陆从之情商很高,两三句话便安抚好了爸妈的情绪。
他们也没有察觉到异常,只是让我们晚上要回去吃饭。
——
北城的风景和南城是全然不一样的。
南城是水乡,北城是山城。
南城四季如春,北城则是下雪的时候最美。
我以前在南城的时候和陆从之说过,以后有机会带他来北城看看。
那时候并未想到,真的会成真。
陆从之握住我的手,放进他温热的口袋:
「你最喜欢的那间书店,现在还开着么?」
他说的是我之前随意提起的小时候最喜欢的书店,开在初中旁边。
只是,我没想到他还记得。
「应该还开着的,宋伯是一个人,所以每年都是在书店过。」
我带着陆从之去了那家书店,果然,还开着。
在满大街都关着门的时候,唯一一家还亮着昏黄灯光的小书店,是我曾经最喜欢的地方。
见到是我来,宋伯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喜。
他满是皱纹的手摸着我的头:「小眠来啦,宋伯好久都没看到你了。」
我牵住他的手,老人的面容随着年月越发苍老,眼里的光却始终如一。
我扶着他坐下:「去年公司调动,我去了南城,所以都没机会来看您。」
说着,看向一旁的男人:「这是我男朋友,陆从之。」
陆从之点头:「宋伯好。」
宋伯很高兴,看向陆从之的眼里也充满了欣慰。
「真好啊,小眠也终于长这么大了,能找到喜欢的人,宋伯也放心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打岔:「宋伯,您知道吗,陆老师其实是一位作家,兴许您还读过他的作品呢。」
宋伯也是个资深文学爱好者,听我一说,果真起了兴趣:
「是这样吗,小陆说说看,说不定我还真看过。」
陆从之很是谦逊:「小辈之作而已,《白鸟手札》不知道宋伯听说过没有。」
宋伯震惊,他读了一辈子的书怎么可能没看过。
这部作品是两年前刚被评奖的文学作品。
他扶了扶老花镜,感叹道:「后生可畏啊,小陆你真是过谦了,《白鸟手札》我读过,的确是一部好作品,说起来,《洛城》也是出自你的笔下?」
陆从之点点头。
一说起文学,宋伯便会变得精神矍铄。
我从前很喜欢与宋伯谈论这些书籍作品,那时倒没想到也会有与我相同志趣的人。
我看着他们言笑晏晏,从以前的那个年代再聊到如今。
突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每到下雪的日子,我便喜欢跑来这里。
趁着暖黄色的油灯,看着窗外雪景,捧着本被我翻的有些破旧的小志读物。
那时候我还没喜欢上贺晏。
那时候我喜欢书里的故事,书里的人。
而我一直没告诉陆从之。
在那漫长的岁月时光里,我最难忘的便是《洛城》。

-16-
——
与陆从之丛书店出来的时候,天色已黑了。
他大概是与宋伯聊到兴头,一下便忘了时间。
我以前鲜少见他这样开心。
他问我:「宋伯这家店开多久了?」
「十几或者二十年了吧或者更久,从我记事起就开着了。」
他了然:「这么久了,倒是难得。」
我笑笑:「是啊,我记得我初中的时候就常常去那里看书。
「宋伯人很好,人也很亲和,还叫我随便看,不用给钱。
「我记得去那家书店的人其实并不多,所以我小时候还经常担心宋伯难以维持生计。
「但宋伯说,他只是喜欢这家书店,把它当家一样。
「有好多现在书店买不到的书,宋伯那里都还能找到呢。」
我一说起往事便停不下来,恍然回神,我有些失笑:「我会不会太啰嗦了。」
他眼里渗着温和的笑:「不会,我很喜欢听你讲从前的事情。」
我愣了愣,忽而笑了:「那我就多讲些给你听。」
原来喜欢和不喜欢的界限如此分明。
那时候贺晏也是这样笑着听我讲,可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他的无奈和敷衍。
但当我望向陆从之的时候,他满满的都是真心。
清澈见底,全都是我。

晚上,我和陆从之一起回了家。
贺晏和白冉没在,听妈妈说因为两人好像回去半路上吵架了。
我想也是,白冉那般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忍得了贺晏这样意味不明的行为。
可是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发自真心地不想再去和贺晏掺上关系。
但我万万没想到,一年没见,他能不正常到这种地步。
晚餐后,我送陆从之离开。
本来爸妈想留他在家里的客房住,但被他谢绝了。
他这人,太过守礼了。
离开时,他摸摸我的头:「进去吧,夜凉。」
我笑笑:「没事,我看着你走了再进去。」
「好。」他轻声笑着转身隐没在黑夜里。
直到看不清陆从之的背影,我才准备进屋。
可当我一转身还没看清,就被一道人影拽进了一旁的小巷。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吓得当即便想呼救。
但是当我看清眼前的人,却愣住了。
是贺晏,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宽松卫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小巷很暗,深处仿佛看不见底。
我不喜欢在这样的地方。
冷静了下看着他:「找我有事?」
他忽地嗤笑一声,语气不善:
「沈眠你真是长本事了,一声不吭跑去南城,现在还带了个男人回来,谁教你的。」
他眼眶发狠,手里的力气也没收着。
我皱眉:「你可以说我,但不能说他。」
「这么喜欢?」贺晏淡淡问了句。
但我还没接话,便又听见他说:「你还真是随便,见一个爱一个。」
他浑身带着刺,说出的话如同锋利的刀刃。
我不想去了解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更不想去解释毫无意义的事情。
莫名地,我发觉眼前这个人再也惊不起我任何情绪。
「那便如你所说吧。」我不想看他,意欲离开。
见我要走,他用力将我压到墙上,坚硬的石墙磕得我背有些难受。
「沈眠,你不是喜欢我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极冷静的,像是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我愣了愣,试图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片刻,我恍然大悟。
原来这么多年,我的秘密他一直都最清楚不过。
最清楚,却也最无足轻重。
他比任何人都要早得看透我,我早该知道。
我那曾自以为最弥足珍贵的欢喜,不过是一片横陈在烈日下干枯的沙漠。
早在十年前就腐烂干涸。
我却妄想有一天能开出花来。
我觉得可惜,却也只剩可惜:
「是,那是以前。」
「是吗?」他声音冰得吓人。
「在我身边跟了十年,说跑就跑?
「你的喜欢就这么轻易换人的吗?」
他如同质问犯人般质问我。
而自己宛如完美的受害者。
纯白月光下,有那么片刻的寂静。
我仰起头,看着他,难得朝他笑了笑:
「所以你想让我当你的情人,还是第三者?」
「你说什么?」
他眉头皱了皱,忽而往后退了半步。
就像是被我露骨直白的字眼戳到了痛处。
而我,终于能够将这些烂在土里的东西挖出来。
陈列在我与他面前,看个清楚。
「我在说在你眼里的我和你。」
贺晏抓着我的手臂:「你一定要说这么难听吗?」
他看我的眼神凌厉阴沉,我知道他很生气。
但我还是忍着手臂的疼,笑着说:
「那不然呢,是朋友,知己,还是青梅竹马。」
我终于肯承认。
我一直在美化他。
美化这段关系,美化他给我的暧昧。
可是美化的事物褪了色,就只是脏劣俗物。
本就该藏着阴暗的角落里,不见天日。
所以当它见了光,才会死。
他禁锢着我,一步一步往后施压:
「沈眠,我和你之间从来都没有那么简单。
「你说过,你会陪着我。
「是你先背叛我。」
我看着他身影朝我而来,遮住了月光,只留下阴影。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使出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他: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就这么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直到此时,他还是不懂。
不懂我的十年意味着什么,不懂我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回来。
贺晏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用力,一时没有防备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正欲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我的表情瞬间,话哽在了喉咙。
像是幡然清醒自己做了什么,他捏紧拳,嗓音沙哑:
「对不起。」
我沉默片刻,对他说:
「贺晏,这一次,我不想原谅你了。」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失魂落魄。
但我没有心软,再也没看他一眼,就离开了。
我们多年的情谊终究还是耗尽了,以这样一个狼狈的句点。
我想起小时候初次见他的情景。
他仍然像那时那般目中无人的模样。
只是,我不想再朝他伸手了。
因为我见过了更温柔的月亮。
就再也不想收回目光。

-17-
——
我和陆从之要在北城待上半月。
我没想到的是,从那晚之后,贺晏便时常来找我。
起初还是和白冉一起来的。
但在一次饭局上,他们闹得不欢而散。
那是我为了将陆从之介绍给小优他们组的饭局。
彼时,我正在同陆从之去前台买饮料。
无意间撞见白冉和贺晏在走廊拐角争吵。
他们谈话的内容我没有听清。
但白冉走的时候,贺晏没有挽留。
再后来,便是贺晏一个人来了。
他也无所谓陆从之在不在,仍旧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他这般嘘寒问暖地示好,饶是我爸妈都觉得怪异。
他们当然不知道我和贺晏之间的事情。
只是觉得我如今都和陆从之在一起了,贺晏这样有些太不懂分寸了。
我自然也是这样觉得的。
可是陆从之却并未有丝毫不悦。
相反,他仍然端着那样温善的一张脸。
每当贺晏来时,我正准备将他赶出去,陆从之便会拦下我。
然后,以一副长辈姿态,将贺晏客客气气招呼进来。
我明显能感觉到,贺晏表情是前所未有地吃瘪。
他分明就看不得陆从之,却又时时来受气。
就连我们一同出门去露营,贺晏也会跟着。
陆从之笑笑,安抚我,回头对贺晏说:
「也好,你来开车吧。」
我想,贺晏那样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人,怎么可能做别人的司机。
可是,贺晏答应了。
他看着我,眼里不知是什么情绪,嗓音微哑:
「好……」
我们去了水桥公园,冬日已近尾声,却还是有些略带寒凉。
陆从之握着我的手走在前面,贺晏跟在我们身后。
距离隔得并不算近。
「我从前一向以为你温善从良,却忘了人不可貌相。」
我看着陆从之,有意打趣他。
他唇边含笑:「我也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大度的。」
我脸微红:「果然,文人肚子里都是墨,心眼和墨水一样黑。」
他却不知羞,将我手塞进他风衣兜里。
我一时间都忘了身后还有人,只觉得这样的陆从之,我也很喜欢。
贺晏一路无言,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一直到我们下午回去,他都不发一言。
将车停好,他将钥匙递给我,准备离开时。
我还是叫住了他:
「贺晏。」
他猛地身形一顿,转过身来看我,眼里有细微的欣喜。
陆从之在我身旁轻声说:「我先进屋,早些进来。」
等到陆从之进屋,贺晏才开了口:「我……」
许是今天一天没说话,他声音很干。
我却没等他说话,打断他:「你这几天来找我,我的确是想不明白你想做什么。」
我看着他,他与那晚的阴狠全然不同,颓废得变了样。
「你是有女朋友的人。」
「我和白冉分手了。」他声音平静道。
我却没有太多意外:
「如果你说你是为了你的自尊心和虚无缥缈的好胜心,我或许会觉得的确像我认识的你。」
我停顿了一下,盯着他:
「但如果你告诉我,你是因为发现自己喜欢我才来做这些事。」
他喉头动了动,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期待。
我轻轻笑了笑:「那我只会觉得你活该。」
他所有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我看到他好几次想开口说什么,但始终没有发一言。
夜晚的路灯亮起,远方的天边却黑了。
我望着那暗沉的夜空:
「其实,你送我的那么多礼物里,我唯一喜欢的,是那本你最不感兴趣的老书。」
他眉头动了动,我知道他记得:
「可惜,那都是你差点扔掉,而被我强行留下来的东西。
「所以你看,并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我发自肺腑,这样觉得。
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你说得对。」
「你回去吧。」我对他说。
他说好,转身。
我盯着他的背影:「贺晏,以后我们别再见面了。」
这一次,他攥紧了拳头,没有回头。
我没有告诉贺晏,其实白冉来找过我一次。
就在上一次他们不欢而散的饭局后。
白冉约我到咖啡厅。
也不是什么宣言抑或警告。
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静。
她说:「你知道吗,贺晏去南城找过你。」
我固然是不知道的。
我笑了笑:「然后呢?」
她问:「你不明白吗?」
我说:「那你明白他为何等你回来吗?」
这一次,是她欲言又止。
而这,就是我们最后的见面。
我没有去打探他们分开的原因。
甚至不想去知道他来南城究竟是少年血性的一时冲动,还是别的说来荒谬的动机。
譬如,「他喜欢你」。
尽管那是听起来浪漫到近乎于小说的情节。
【可是旅人施舍的水囊救不了沙海。
他走的时候也不曾给你留下一枝玫瑰。】
——《森与岛》

收回思绪,回到屋里,陆从之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老报纸。
那样的画面,像极了我曾经读过的书里的人。
温煦又令人心动。
仅仅是看一眼就能洗净心头所有的阴郁。
我走过去牵着他进了我的卧室。
卧室里有一个陈年的大书柜,是木质的,复古又怀旧。
我从来没有将自己心底的故事展示给别人看。
陆从之是第一个。
书柜上面摆满了书,其中被放在最上面那层,是我最喜欢的。
我将那本青色封面的书拿下,递给他。
陆从之接过书,看到上面的书名会心一笑:
「《洛城》的初版,我都不一定找得到,你竟然还有。」
我记得陆从之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才初二,他长我几岁,却也是年少有为了。
「连我自己都没发觉,已经过这么久了。」
陆从之一本本翻着我的书柜,眼里有柔和的波澜。
我侧眼看他,一眼便难忘。
他常说遇到我是上天赐的缘分,可他不知道。
能遇到他,我打从心里,感谢老天的厚爱。
我看着窗外晨光,温暖如眼前人。
难得说出了我平生第一句情话:
「上次你说,我最喜欢的书是《森与岛》,其实并不是。
「大概还要在更早以前,我就喜欢上《洛城》了,它是我对岁月童话最好的幻想。
「就如同屏兰先生对阿织所说。
「『人世间的红线早就打好了结,所以纵然我们错过千百次,也总会相遇。』」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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