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卿自由

我亲手掼死了长姐的三个孩子。
前一刻,面目可憎的山贼头目还在得意扬扬。
他揽着神志不清的长姐,向我科普大盛律例——
长姐得带着三个孩子回府,还得保住他这个孩子的亲爹。
下一刻鲜血就溅在他脸上。
「反正我不要命。」
「我要她自由。」

-1-
我的长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她是盛京城最耀眼的明珠,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书礼仪从无错漏。
盛京城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
「天下贵女,瞧裴家长女一人足矣。」
她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五年后再见她,会见到一具行尸走肉。
朝廷的军队团团围住这座名为黑风寨的山头,一群乌合之众吓得当场缴械投降。
只有为首的那个男人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
「哟,来得这么快。」
我坐在马上,脑中立刻将眼前这张脸与画像中的男子联系到一起。
那个让长姐失踪五年的男人,黑风寨山贼头目大当家,刘众。
我下马就要往前。
长兄裴元洲伸手挡住我。
「别冲动,不急在这一时。」
我挥开了他的手。
「长兄不急,我急。」
我翻身下马,几步迈到了刘众面前。
他玩味的眼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我身上。
「还是个异瞳美人呢。」
「怎么,那娘儿们是你姐啊?」
「早知道当初把你也带回来尝一尝了,五年了,也有点腻了——」
他发出怪笑,让现场的氛围更加肃穆。
我直接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一边咳嗽,一边不管不顾地大笑起来。
很是不屑。
「二小姐,找到大小姐了……」
长姐从前的侍女邀云红着眼来告诉我。
我顾不得教训眼前的男人,匆匆去往侍女手指的方向。
越靠近那座屋子,我的心跳得越快。
又激动,又心痛。
「臭娘们,臭娘们,我要喝奶,让我喝奶——」
「臭娘们,起来陪我玩!」
「快起来啊,臭娘们!」
除去两个幼童放肆难听的尖叫嬉闹,还有半大婴儿止不住的凄厉哭声。
推开那扇门,我的心脏几乎停摆。
我不敢认。
我不敢相信那是我的长姐。
曾经锦缎般稠滑亮丽的一头黑发如今就像枯草一般垂在脸上,铁链锁住她的一只手,将她的活动地方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一个一岁多的幼儿在她身上爬上爬下,因为没有奶喝,一直在伸手打她的脸。
其余两个男孩子,看着三四岁的模样,在她床前放肆嬉闹,时不时收紧束缚她的铁链,喊她「臭娘们」。
而她躺在床上,就像失去了生气。
我握紧拳头,迅速走过去,将她身边的所有孩子扒了下来,全部扔到了一边。
我单膝跪在床边,抖着手拨开了那一头的散发。
「不要碰我了。」
「我太疼了。」
「让我休息两日,就两日,可以吗……」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长姐……」

-2-
「一大早就听到你在这哭哭啼啼的!哭哭哭,寨子里的福气都让你哭没了!」
「快点给我过来把通奶的汤给喝了!」
「这么好的东西真是便宜你ẗũ̂₂了。」
「昨天你就耍滑头不喝,今天再躲我,看你是皮痒了,饿着小主子们怎么办——」
一位老妇人骂骂咧咧地端着汤药走进来,长姐的情绪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不,我不喝,恶心Ṫû⁼,恶心!」
我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长姐的手。
「长姐,我在。」
「没有人能逼你喝。」
长姐情绪稳定后,我起身踹开一个摔痛了、回过神尖叫着扑过来要报复我的男孩。
那老妇一边喊着「天老爷」,一边护住这三个孩子。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坯子!」
「这种地方也敢随便闯?不知道寨主的命令吗!」
那叽喳聒噪的老妇在看到我是个女子时不以为意,甚至打量了我好几眼。
「你这丫头身段也不错,瞧着像是能生儿子的。」
「来呀,把她给我绑了,既然敢来就别想走了!」
喊了半天也没人应。
我走过去端起她放下的碗。
满满一层油腻腻白花花的沫子飘在上方,只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恶心。
我伸手拽住她的头发,掐住她的下颌掰开她的嘴就全部灌了进去。
「好东西你就自己喝。」
我封住她的穴不让她吐出来。
「邀云,逐月,带着这个老婆子跟这三个孽种,走。」
三个男孩,不管大的小的没一个是安分的,我便全部点了穴让他们动弹不得。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懂这些,想动不能动,跟酷刑没区别。
想强行挣脱只会更难受。
我一剑斩断束缚长姐多年的锁链。
我轻轻捧住她的脸,让极度不安的她冷静下来。
「长姐,没事的,我带你回家。」
她没有出声。
只是很快豆大的泪珠砸在我的手背上。
「阿南,我还能回去吗?」
她空洞的眼神看着那三个孩子,眼中是无穷无尽的麻木。
我只问了她一句话。
「长姐,你喜欢他们吗?」
她没有说话。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浑身都在颤抖。
她整个人都在抗拒。
一缕萧瑟的秋风吹过,卷起几片已经枯死的落叶,落在我的脚边。
我深吸一口气,像儿时一般依偎在她怀中。
「我明白了。」
「一定能。」
「一定能回去的。」

-3-
我将那已经恶心得要昏过去的老妇人和已经蔫了的几个孩子全部扔在了刘众脚边。
他原本不屑一顾的神情才有了裂痕。
他站起来,指着我破口大骂。
「你这下贱的娼妇!欺负妇孺孩童算什么本事!」
「还有你这贱人!你别以为你解脱了自由了!我告诉你,你摆脱不了我!」
我揪住他的衣领,给了他一拳。
「畜生。」
打掉了他一颗牙。
「裴迦南!」
是裴元洲的怒吼。
「你冷静些!」
他终于维持不住面上的沉静,下马来拽住了我。
我看他一眼,反问:「长兄倒是冷静。」
「这样的烂人难道不该打吗?本来就是他该死。」
裴元洲压低声音靠近我。
「你忘了父亲如何嘱咐我们的吗?务必要寻个法子把刘众的罪名全部推到旁人身上去,他要带着姝玉和三个孩子一起回去,还要同外界说,二人是两情相悦私奔出逃,不是强取豪夺,这样才算勉强保住裴家的颜面!」
「你怎么就糊涂了!」
「你把他打死了姝玉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姝玉已经不是清清白白的闺阁女子了,她还有三个儿子,未婚生子,按律本就该和孩子生父成婚,何况还是因为这样的丑事——」
对,所以这就是刘众从军队围住这里时就一脸事不关己,从无畏惧之心的原因。
他知道,他不会死。
为着他这三个儿子,为着裴家高门大户的名声。
裴家一定会保他。
哪怕他占山为王,多年里不知在这个偏僻的地界里做了多少恶事,害了多少人。
他都会被摘得干干净净。
而我的长姐,会一辈子和刘众这样的烂人,和带着刘众脏血的血脉捆绑在一起。
凭什么?
就因为她是女子吗?
刘众此时坐在地上大笑起来。
「商量什么呢?」
「是不是商量怎么求我好好跟她装一装恩恩爱爱的模样,大大方方去盛京城呢。」
他姿态放松,毫无惧色。
「好说啊,想办法把老子摘干净,再给老子安排个官当一当,什么宅子铺子都给我好好置办,老子可不要次货。」
「还有,她我是玩腻了,平日里在外装一装还成,在内可得给我安排几个美妾伺候我。」
「还有啊,我想想,对了,这小娼妇打了老子干娘,又打了老子儿子,老子不爽得很啊。」
刘众不加掩饰的淫邪目光落在我身上。
「这样吧,她今晚伺候老子一次,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原谅她Ţùₔ,不跟她计较。」
刘众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淫邪的目光依旧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长兄抿着唇。
一句都没有反驳。
恰逢此时点穴的效力全失,那几个孩子又开始哭闹起来。
刘众抱起那个小的。
「哎哟,乖儿子,是不是那个臭娘们饿着你了?」
「你自己过去把她衣服扒了喝奶——」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刘众尚且能如此不知廉耻地这样对待长姐。
我不敢想长姐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只知道她在重见天日后神思恍惚,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对劲。
在听到那几个孩子聒噪的哭声时在邀云怀里抖得更加厉害。
两个大点的也一边拍手一边叫,说自己也要喝。
长姐只会麻木地摇头,后退,捂住自己的衣服。
「不要,我不要……」
「好疼……」
那老妇也恶狠狠地跃跃欲试着往前。
邀云逐月哭得泣不成声。
前一刻她们在为小姐终于被救喜极而泣。
这一刻却发现出了这个地狱,还有下一重。
长姐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受折磨。
她能有什么选择呢。
她什么都没有。
即便她是被强ẗű⁻掳来的,被强迫,被逼无奈,生下这几个孽种。
现在长兄却告诉她:「母子连心,姝玉,你肯定也舍不得你这几个孩子,回去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为了裴家,不能这么任性……」
我嗤笑一声,越过他,拦住了那几个奔过来的孽种。
「过他大爷的狗屁日子。」

-4-
两个冲过来的孩子全都被我拦住。
那个小的走得歪歪扭扭,才会说话没多久,口中已经全都是对他亲生母亲的怨怼与咒骂。
有个大的显然为刚刚的事情对我怀恨在心,愤恨的眼神死死盯着我,恨不得冲上来扒我的皮抽我的筋。
俗话说,三岁看老。
看他们这个样子,我已经可以预见若是长大了会是个什么为祸四方的泼皮无赖。
「我长姐名动盛京,我不愿也不想将这种低劣的孩子与她扯上半分关系。」
「这样的孩子,只会拖累,束缚她一辈子。」
拎起这三个孩子轻轻松松,只是周围这几个人有些慌了神。
「你个小娼妇!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自然显而易见。
我几步便走到了刘众头顶的一处山坡。
刘众和那老妇急得破口大骂。
裴元洲更是震惊。
「裴迦南!你疯了!把孩子放下!」
「你是要毁了自己一生吗!」
「你就不怕你长姐恨你一辈子吗?」
「你出生时便是异瞳,又害你小娘难产而亡,大家都认为你是灾星,父亲险些将你直接扔了,是她拼了命护住你,又亲力亲为带大你,带你拜师学艺,你忘了吗!她对你那么好,你怎能害她的亲骨肉!」
「母子连心,她该有多痛!」
裴元洲劝我的这一番话,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我怎么能害长姐的亲骨肉。
我只觉得悲切。
「这不是她的孩子。」
「这是她的污点,是她受辱的证据,是会毁了她一辈子的污点。」
「你口口声声母子连心,这些孽种的出生,又有谁问过她的意愿!」
我站在高处,不时有人想冲上来拦住我。
「谁敢上来,我连他一块杀。」
刘众气到癫狂又贪生怕死,只敢一直在下方指着我破口大骂。
「你这个贱人!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我儿子做什么,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我只看着长姐的方向。
她捂着头,不愿意看向这些孩子。
长姐那样好的女子。
连那时被所有人说是异瞳灾星弃之如敝履的我都不曾嫌弃过一分。
从她胯下生出的血肉却那样厌恶她、恶心她,变成尖刀刺向她。
她不喜欢这些孩子。
那我就替她赌一把。
赌赢了,她会获得自由。
赌输了,我将这条命还给她。
长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我绝不允许,有任何污糟东西玷污她。
「反正我不要命。」
「我要她自由。」
我松开手,一阵哭闹随风而逝。
鲜血溅在刘众和那老妇的脸上。ţű₁
老妇当场晕厥。
刘众则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
长姐忽然放声哭笑起来。
发泄完,她彻底晕了过去。
而我也被裴元洲控制住,带了回去。
再问一百遍,我还是不后悔。

-5-
押解刘众回盛京城的这一路,气氛无比压抑。
长姐自从那天晕过去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且一直没有要醒的迹象。
大夫说,是急火攻心。
人们自然而然将这件事和我联系在了一起。
因为我害了她的孩子,所以她怒极攻心。
沿路的讨论虽然不大,却总能传到我的耳中。
从前的异瞳灾星、白眼狼等诸多批判像流水一般打在我的身上。
我一点都不在意。
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只要那几个孩子没了,很多事情都会好办起来。
我说过要刘众死。
他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行进了几日,终于抵达盛京城。
裴家门庭若市,许多眼熟的名门贵女都在等着,等着昔日盛京城最瞩目的贵女回归。
只是有多少真心,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绝大多数都是来看笑话的。
她们被长姐在头上压了太久太久,好容易能看到她狼狈的一面,谁都不想错过。
「姝玉姐姐,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长姐昨日虽然醒了,却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精神状态极其糟糕且不稳定,我也无法和她见面。
他们怕我刺激到她。
便是如今回府,才能远远瞧她一眼。
「呀,我怎么听闻,裴姐姐这一趟回来是带着几个孩子回来的?孩子们呢?怎么没瞧见?」
那几位贵女一直跟着长姐不放,咄咄逼人,没有一丝嘘寒问暖的意思。
长姐已经在发抖了。
偏偏此时有一声突兀的讥笑。
「还有脸回来呢?」
「裴姝玉,我若是你,早就在被掳去的第一日就抹了脖子誓死不从了,哪里还用得着恬不知耻地活那么久,啧啧啧……」
没什么人敢迎合,却有细微的讥笑声。
长姐痛苦地闭上眼,被邀云逐月护着进了府。
我被裴元洲看着,一路往前走。
只是在路过方才出声讥讽的贵女林家小姐时,我叹了口气。
「在找回长姐之前,我曾经发誓,要杀遍祸害她的所有人,要让敢讥讽她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那林家小姐警惕地往后退。
「你这个异瞳灾星,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啊?我怕你不成?」
我如今怕是早已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固然都是一死,手上再多沾血也无所谓。
可一看到眼前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我就会想起从前的长姐。
「若今日身处此等境地的是你,或是你。」
「若我长姐是这旁观之人。」
我一个个看过去。
「我长姐只会为你们叹息,为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公与偏见惋惜。」
「凭什么女子为了不受辱就一定要去死?贞洁,贞洁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没了它就一定得死吗?」
「我很悲哀,昔日长姐对诸位不薄,如今她遭遇不幸,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报,你们甚至没有人去想那羞辱她的人该不该死。」
「该死的从来不是她。」
「我只希望他日你们都能护好自己,永远不要遭遇这样的事情。」
「毕竟为了个虚无缥缈的名节就去死,多不值得。」
这一番话无疑是如同投巨石入海,惊起一片惊涛骇浪。
有人沉默,也有人羞愤不已,痛骂我不知廉耻。
我转身进府,不再回头。

-6-
我知道父亲为保裴家,那三个孩子的事东窗事发,会全部推到我身上。
只说我丧心病狂,突然发了狂。
反正我是异瞳灾星,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可我没想到刘众会有那么好的运气。
太后娘娘偶然见了他一眼。
竟然发觉他与自己那早逝的小儿子像了七八分。
顿时就泪流满面,怜爱得紧。
也不管他是不是朝廷要犯了。
只想将人留在宫里好好说说话。
我朝以仁孝治天下。
如ţű⁺今皇帝的意思同样是——
刘众,能保则保。
偏偏刘众脑子转得足够快。
不用父亲为他想办法。
见了太后,一股脑陈情,只说自己不过是对长姐一见倾心,后又暗中倾慕她许久。
这才出此下策,将人带了回去,日子久了,二人明明就是日久生情。
他说得巧妙,把占山为王时的恶事推了个一干二净,只说自己是真心爱慕长姐。
后又说到他那几个无辜的孩子。
全都是遭了我这个嫉妒长姐的庶妹之手。
他一边陈情一边痛哭流涕,欺负长姐如今连开口都难,只要将这些坐实,她后续再想反驳也无用。
太后最喜欢的就是她那个英年早逝的小儿子,小儿子玉雪聪明,出生时与佛陀同一诞辰,直接让她坐稳了地位。
可惜得了病,走得早,太后这些年无一日不在思念他。如今和小儿子那样像的人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她心疼得不行。
当即便放话,让裴家那个心狠手辣的庶女即刻入狱,秋后问斩。
她还要全了刘众的心愿。
她要收刘众做义子,还要给刘众和长姐赐婚。
我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
可我不能看长姐继续踏进那个火坑。
圣旨送进裴府时,我从暂时关押我的房间闯了出去。
我一定要见长姐一面。
我要告诉她,我可以带她走。
再不济,我去替她杀了刘众。
只要我不怕死,这些事情就没有那么难办。
可我一路闯到长姐房前,被邀云逐月拦住了。
邀云红着眼,让我离开。
逐月板着脸,说:「你走吧。」
「小姐不想见你。」
我什么都不怕。
我怕听见这句话。
长姐她怪我吗?
她怪我,怪我心狠手辣,怪我无情无义……
我被戴上了镣铐。
这一次,我没有再反抗。

-7-
我是直接被下了死牢。
杀了长姐三个孩子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哪怕前些时间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的话再怎样发人深思,也是无济于事了。
一个疯子说的话,是不值得被仔细推敲的。
我知道现在外面骂我能有多难听。
我都不在乎。
我只在乎长姐。
可我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了。
不知道她到底好不好。
我只想再见她一眼。
只是没能等到长姐,却先等到了刘众。
他如今与山寨里那副土匪做派已经是大不相同了。
他头戴玉冠,锦衣华服,又有一副好皮囊,活像个王孙贵族的公子哥。
他看着我的眼神十分阴鸷,像是要活剐了我。
「把门打开。」
他拿出太后的手令,也没有人敢不听他的。
刘众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忽然冷笑一声。
「不是很傲吗?」
「杀了我三个儿子的时候我以为你有双翅膀想跑就跑,天不怕地不怕呢。」
「不还是成了阶下囚了?」
「老子今天就在这里让你生不如死!」
刘众朝我扑过来,我脚腕上有锁链牢牢缚住,他便毫无顾忌。
我一瞬间便将他压制在了地上。
「我只恨当时没能将你一起弄死。」
「恶心人的垃圾。」
刘众只一瞬间的恼怒,忽然就开始猖狂大笑。
「我要是死了,过段时日你姐姐的婚礼哪来的新郎官呢哈哈哈哈?」
「儿子没了,没事,你姐姐往后还能给我生更多儿子,可惜你是要死了看不到了。」
「你说你多不划算,平白无故发疯杀了我几个儿子,把自己的命赔进去又有什么用,看我现在,得了太后垂青,罪名没了,什么都有了,你姐姐一个被我玩烂的破鞋——」
「还是只能跪着求着嫁给我,还得让人以为她爱我爱得欲罢不能,哈哈哈哈……」
我只恨手边现在连个钝器都没有。
「裴师姐,冷静啊……」
「他现在有太后娘娘保着,谁敢动他都是连坐的下场,一人犯错全家受罚,你不为自己想,那裴家的其他人呢?」
「太后娘娘本就瞧不上裴大小姐,觉得她现在疯疯癫癫又……你这是把刀往她手上递!」
负责看守我的是从前学武时认识的师弟白烨。
也正是因为是他看守,才免去我许多无妄之灾。
他字字恳切,想让我冷静一点。
他知道,我来这里,被判死刑,可能因为任何事情,绝对不会是因为我忌恨我的长姐。
见我停了下来,他赶紧进来将刘众拖了出去。
刘众喘着粗气,还要一边笑一边指着我。
「你等着,等你千刀万剐之日,就是我跟你姐姐大婚之日!」
「什么吉利不吉利我都不管,用你的血把你姐姐的婚服染红,我就畅快!」
「哈哈哈哈哈——」
刘众走后,我长舒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白烨,你告诉我,我长姐如今到底如何了。」
白烨此前对此闭口不谈,今天或许是我的情绪过于失控,他叹了口气。
「其实我真的想问问你,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到底值不值得。」
「你入狱这么久,她前些时日虽然闭门不出,而今却像没事人一样和刘众那个腌臜货色出双入对,看起来情深义重的,真是我看了都觉得恶心!」
「我知道你替她杀了那三个孩子就是怕她回京后被人非议,怕那三个孩子成为她永远的累赘。」
「可我怎么就觉得她就是怪你心狠手辣,害了她的孩子呢?」
我坐了回去。
我摇头。
「不会的。」
「不可能。」
「我长姐不会爱上刘众。」
白烨想不通。
「为什么不会?他们可是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了,常言道日久生情,难道没有这个可能吗?」
我还是摇头。
「一定不会。」

-8-
我行刑的日子,正如刘众向我放的狠话一般,是长姐与刘众的大婚之日。
被带ťű₌着上刑场时,狱卒一边走一边嫌晦气。
「人家大婚,吉吉利利的,得的赏赐也多,老子却在这儿等死刑犯行刑。」
「他娘的……你倒是走快些!拖拖拉拉地就能不死了吗!」
我记得原本是斩首示众的。
或许是刘众又跟太后Ṱű⁷添油加醋了什么。
又改成腰斩了。
这种死法,比斩首更痛苦。
太后要收刘众为义子,皇帝为表亲厚,给他封了个虚爵,特许在宫中成婚。
大婚与行刑同时,前来观礼的世家子弟到举行婚礼的紫宸宫时会路过行刑的午门。
两处相隔不算远,原本是十分不吉利的,但刘众强烈要求,太后疼爱得紧,也就依了他。
狱卒推着我往刑场走,却没有推动,所以才恼羞成怒。
我一直盯着紫宸宫的十里红妆。
长姐在里面吗?
我好想再见她最后一眼。
其实直至今日之前,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越狱,要不要和刘众同归于尽。
我从来都不认为千万种可能里有任何一种可能是千疮百孔的长姐与刘众成婚能有好下场。
只是昨夜白烨忽然神神秘秘地递给我一张简短的纸条。
【不许。】
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没有其他文字,也没有落款。
笔迹甚至有些歪歪扭扭,有些力不从心。
与从前印象中那个人的字迹相去甚远。
但我就是一瞬间就确定,这是长姐写的。
心中像是有一块大石瞬间落地。
无论如何,至少长姐还是在意我的。
她绝对不像外人口口相传的那般,已经恨我入骨。
即便明天就会死,我也不在意了。
我听长姐的。
被押着按着跪在了地上,上首便是早已气定神闲等着我的刘众。
他穿着大红喜服,笑得狂妄又不屑。
监斩官问我:「裴迦南,你可知罪?」
我嗤笑一声,一言未发。
「你心狠手辣,害死永宁侯三个孩子,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你还敢不服?」
下头许多来看热闹的宾客。
男女老少,无不说我死得其所。
让我惊讶的是竟然有人问:「怎么都说那裴大小姐和永宁侯日久生情,两情相悦,我就不理解了,真的会有人能爱上侵犯自己的人吗……」
「若换作是我,被迫与这样的男人生下孩儿,恐怕是看到那些孩子就想吐,何谈母子情深……」
「若裴迦南是我妹妹,我恐怕是要感谢她,三个惹人厌的累赘啊——」
只是质疑的声音一出,很快就被好友按下去,让她不要多嘴。
「你不要命了啊!快闭嘴吧!」
监斩官知道如今刘众炙手可热,生怕下方有什么话传过来惹恼了刘众,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巴结讨好。
猛地拍一下桌子,他站起来,拿起行刑的御令。
「裴氏庶女,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小儿,着判腰斩——」
与此同时,迎亲的队伍推开了皇城的大门。
「吉时已到——」
「即刻行刑——」
大红的轿辇却忽然被人掀开。
「裴迦南没有错。」

-9-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
因为出声的是我的长姐,裴姝玉。
她穿着大红喜服,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行刑台。
这场针对我的盛大批判,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就是她。
所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连原本在前方的皇帝与太后的步辇都停了下来,调转了方向。
「裴姝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刘众站起身来,指着长姐,眼神惊愕。
或许他想不通这些时日以来一直配合着他的长姐为何在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忽然发疯吧。
长姐很冷静。
「我说,裴迦南没有错,她是受我指使。」
「那三个孩子,是我不想要。」
掷地有声。
宛如巨石入海,激起一片惊涛骇浪,直接炸开了因为她的出现而死寂的人群。
「亲生母亲指使自己的庶妹杀子?这是人说出的话吗?」
「这裴姝玉莫不是死了孩子,失心疯了!」
「裴迦南怕是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吧……」
我的眼神从长姐出现后一直未曾移开过。
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
知道自己要被处以极刑时我都不曾落泪。
如今长姐坚定地站在我面前,却让我眼眶一直在泛酸。
监斩官愣在原地,这御令也不知是该扔还是不该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到太后下了步辇。
「裴氏女,哀家早知你不是个安分的,不曾想如此心狠手辣!」
「母子连心,哪个娘会不爱自己千辛万苦生出的孩子?你既然做得出,就别怪哀家无情。」
「那裴迦南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同样该千刀万剐!」
太后直接坐在了监斩官的位置上。
所有人噤若寒蝉。
唯独长姐径直跪在了太后面前。
「太后娘娘,容臣女问您一句。」
「我为何会爱上强暴我的垃圾,又为何会对被强暴、被侵犯所生出的产物产生感情?」
「你们都说那是我的孩子。」
「那不是我的孩子,那是我受辱的证据,是一遍又一遍提醒我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的证据!」
「什么日久生情,我呸!若昔年被这个垃圾见色起意掳走,一瞬间失去一切,成为一个被如同猪狗一样豢养着的宠物,只供他发泄欲望,替他生儿子的不是我,是今日在场的任何一位,或是太后您的亲女儿昭阳公主,敢问一句,谁会和他日久生情,谁会舍不得他的儿子?哈哈哈哈,哦,对了——」
「知道为什么只有三个儿子吗?五年我怀过不止三胎,有两次他们请巫医测出是女儿,生生捶打掉了,要看看我如今这下面的光景吗?」
「那三个孩子,和这个垃圾一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愚昧无知,他们聒噪,他们鄙薄粗陋,他们只拿我当提供奶水的器物,我又为何要拿他们当儿子!」
「那不是我的儿子,他们都是恶魔!」
「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能决定他们的去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姐一口气说完这些,伸手砸了头顶的冠子,一边笑,一边落泪。
「毁了我一生的渣滓,嫁给你,我呸!」
四周鸦雀无声。
这或许是很多贵女期盼了很久的裴姝玉当众失态的场面。
有人却红了眼眶。

-10-
太后的脸色一会黑一会红,整个人闭着眼,一边不停念叨着「不知羞」,一边摇头。
刘众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神色松动,开始同情起了长姐,立刻跪倒在太后脚边。
「义母……」
他要赌的就是太后对他这张肖似的脸的恻隐之心。
皇城之内,权力大过一切。
其他的都不重要。
就在太后睁眼看他时,一直站在她身边的昭阳公主却忽然脸色惨白,缓缓瘫倒在了地上。
「母后……」
这又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环。
包括长姐。
「兰儿,你怎么了?」
太后疼爱小女儿,连大庭广众之下的体统都不顾了。
谁知昭阳公主忽地大哭起来。
「母后,女儿,女儿也想如姝玉一般勇敢一回。」
「女儿有了,但女儿不想要腹中的孩子……」
昭阳公主说完继续抽泣,太后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在这个节骨眼上,昭阳公主出来,哪里还有别的可能。
「你这畜生!」
「兰儿,兰儿,我的儿啊——」
棍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到底有多痛。
我与长姐对视一眼。
我们都同情昭阳公主被刘众这个畜生侵犯的遭遇,但若不是她,太后只怕还想继续保下刘众。
如今刘众这样的渣滓侵犯到了自己亲女儿身上, 说什么也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去了。
太后让人将昭阳公主扶起来。
她看着刘众, 昔日疼爱无比的眼神中如今也只剩下了清明。
终究不是她那个惹人爱的小儿子。
她摆摆手。
「刘众……」
「凌迟处死吧。」
昭阳公主临走时指着他,愤恨无比。
「这样的畜生,不配留个全尸,死后就该扔去乱葬岗喂狗, 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她既然说了,太后也没再反驳, 挥挥手,让人即刻去办。
刘众被拖走时依旧「义母」「义母」地叫唤,只是这次怎么样都不会再有人宽恕他了。
至于我和长姐,昭阳公主是一回事,我们又是一回事, 太后既然发了话, 此刻面上还是挂不住。
直到那些世家贵女们纷纷跪地为长姐与我求情。
「臣女认为,她二人罪不至死, 该死的只有刘众一人, 求太后娘娘开恩。」
「母亲有权决定被侵犯产物的去留, 姝玉她, 她是情有可原……」
「求太后娘娘开恩……」
太后最终什么也没说,颤颤巍巍,起身离席。
皇帝出面,说我们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 便罚我们去皇姑寺常伴青灯古佛,以作忏悔。
走时我们相携着, 再没有看父亲和裴元洲一眼。

-11-
才到皇姑寺第二天,就有女子来问,能不能替她写状纸。
这个世道,状师大多为男子, 女子被侵犯这样的事情,拿到明面上就算可以报官,也没有状师愿意替她们陈词。
长姐与我那时的言论都让她们震撼,所以她们想寻求我们的帮助, 去让一个又一个畜生被绳之以法。
我与长姐十分乐意。
于是短短一月,盛京府接了类似的案子不下二十桩。
盛京府尹查案都查怕了,连连上书请求此类情况悉数入大盛律例。
第三个月, 皇帝大手一挥, 终于通过。
又递了旨意来皇姑寺,让我与长姐看着办。
于是我们不眠不休三日, 终于拟完有关的一切, 上交给了刑部。
通过的那日,皇帝的圣旨一并来到皇姑寺, 说我与长姐有功, 不必再拘于皇姑寺, 可自由出行。
我倒在长姐膝头。
「其实这里真的很好,尤其一点,没有男人, 师太们都是顶顶好的女子。」
「我都不想走了。」
长姐笑着摸摸我的头发。
「好,都依你。」
「我们就在这里,替女子平冤陈词。」
「长姐最好了——」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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