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赌局

婚宴吃到一半,半醉的老公被家里亲戚拉去打牌。
不到两个小时,三姨过来说:「你男人输了不少。」
我大喜的日子,农村老家,打个牌能输多少?
到棋牌室一问,老公晃着个脑袋,又像哭又像笑。
牌桌上,平时一块钱一个的绿色筹码,被换成了从来没出现过的红色。
上面写着「壹万」。
我心头一紧,但随即又觉得不可能。
老家人均月薪不到两千,村里连个像样的超市都没有,不可能赌一万一把的牌。
老公被人头簇拥着,红光满面,烟雾缠绕,两只眼睛直直盯着牌桌。
一人三张,炸金花。
他对面是我小叔,两边是三姑、堂哥、表叔和街坊家儿子大军。
外面还有一圈看热闹的。
我赔着笑说:「老公,爸妈叫我们过去,等会再玩。」
老公眯着眼看看我,摇摇头,说:「我还要翻本呢。」
「翻什么本?输点钱给家里亲戚吉利,输多少我来给。」
他嘴角翘了翘,没搭话,嚷嚷要小叔发牌。
「小叔,他输了多少?」
小叔嘴角也翘了翘,没搭话,自顾自洗牌。
我火劲儿上来了,一巴掌扇在老公肩膀上,命令他:「回家!」
老公还是那句话:「我要翻本。」
说完我掐着他的脖子硬把他拎起来,小叔一群人这才拦住了我。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让他多玩会儿嘛,输赢都是纸,人在外哪有你这么对丈夫的?妻管严呐?」
确实,我性子比较蛮横,对谁都不服,除非对我好。
我老公就是对我好的那种,我已经下意识把他当成我自己的一部分。
一晃神的工夫,老公居然又摸到牌桌旁趴了下来。
「小叔,今天我们回来办酒,家里一大堆事情等着呢,下次,下次回来陪你们玩个够。」
三姑把牌一摊,失望地说:「算了算了,让人走吧,都是一家人别推推搡搡的。」
堂哥跟着说:「清一下账,我这 9 个。」
小叔说:「我这 11 个。」
三姑说:「我这就 6 个。」
「我 7 个。」
「我 5 个。」
小叔盘了盘,说:「总共 38 个,侄女婿谢谢了。」
我掏出手机,点开扫码付款,说:「他喝多了,钱我来付, 38 个是多少?」
「38 万。」
我以为我幻听了。
「多少?」
「38 万。」
「万?一万两万的万?」
「对啊,你耳朵听不清啊?筹码这写着呢,一万一个。」
我放下手机,压着怒火说:「你们玩这么大?」
小叔一脸无辜:「你老公自己要玩刺激点,一万一个也是他同意的。」
我凑近老公的脸,咬着牙问:「你输了 38 万你知道吗?」
我老公腼腆一笑,搂着我喷出一口酒气:「我要给你……不吃馒头……争口气。」
他曾亲口对我说过,平生最恨就是赌博。他还发过誓,从不赌博,永不赌博,要是赌,三辈子投胎是猪。
眼前这个猪,眉眼拉丝,对着筹码垂涎欲滴,我真想把他眼珠子挖了。
「叔,姑,你们是长辈,他一个上门女婿,你们别欺负他啊。」
三姑立马不乐意了,拉着我说:「你这话说的,我们以后还怎么打牌?」
然后她靠在我耳朵旁说:「要不是我拦着,他们就要玩十万一个的了,你还不谢谢我?」
「38 万太多了,都犯罪了,我们不敢玩。」我略带乞求对几个人说,「要么我给各位一人转一千,就当感谢大家来参加我们婚礼的谢礼了。」
尴尬的沉默。
一人一千就是五千,放老家这地方,够寻常人家两三个月生活开支了。
但小叔他们也不同意,也不反对,就那么看着我。
僵持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一个年迈的声音:「愿赌服输,上了桌就不能赖账,赖账是要遭报应的。」
回头一看,是我二姑姥爷,棋牌室就是他家开的。
「二姑姥爷, 38 万,派出所知道了不给你一锅端了?」
「你别吓唬我,一锅端我就躺坟里等死,但我开的馆子,不能让人坏了规矩。」
二姑姥爷一把年纪了,平时慈眉善目的,我俩刚在宴席上给他敬过酒。
喝酒的时候祝我们好好的,转眼就在这儿讲起 38 万的规矩了。
四周扫了一圈,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古怪的表情。
我好像明白了。
「你们是故意的。」
小叔笑了笑,拍拍我,说:「输赢很正常,前头赢,后头输,前头输,后头赢,玩嘛,别拉着个脸。」
「那意思就是今天不给这 38 万,就不让我们走了?」
「那怎么会?你们要走还能把你们关起来不成?子债父偿嘛,你爸妈来给也可以。」
我爸妈能给得起 38 万,就不会在村里找个饭馆摆一场农家菜婚宴了。
他们这是看我家好欺负,故意设局我老公输一大笔钱,我们赖了账,就一辈子被他们拿捏。
三姑没好气地说:「酒席上你爸妈都说了,你婆家出了 38 万 8 的彩礼,又不是输不起,你们家条件这么好,就别跟我们穷亲戚喊穷了。」
38 万 8 的彩礼是假的,是我和老公一起攒的,他是个孤儿,从小爷爷带大,怕我嫁给他被人说闲话,我们才谎称 38 万 8 的彩礼。
而且,我跟家里说过了,彩礼要一分不少带回去,用于将来孩子的教育。
我反复跟我爸说过不要对外人说,没想到我爸还是酒精上脑,把形式主义当成牛逼吹了出去。
38 万 8 的彩礼,我老公正好输了 38 万。
他们还算客气,给我留了 8 千。
「你爸妈来了。」三姑指了指门口。
我爸妈带着我弟走了进来,看见我老公趴在牌桌上,还乐呵呵地问:「玩着呢?你们多玩会儿,我们小地方也没什么消遣。」
我冷笑:「还玩什么呀?你女婿输了 38 万,小叔、三姑他们正在要钱呢。」
「啥?」
我扯着嗓子喊:「38 万!」
「38 万?谁啊?」
「你女婿,神志不清的,输了 38 万。」
我爸问:「真的?」
小叔说:「哥,牌桌上面无父子,侄女婿确实输了 38 万,有这么多人见证呢。」
我妈大叫一声瘫倒在地,幸好我弟及时扶住了她。
「38 万?怎么那么多啊? 38 万都够盖四层楼房了,这要我们怎么办啊?」
我妈哭了起来,我弟安慰她,无助地看了我一眼。
号哭声引来许多路过的人驻足观看,都是一个村的,基本都认识。
小叔又说:「38 万确实多了点,但这是侄女婿自己同意的,一开始他也赢了,只是刚好到这会儿输了。打牌的都知道,输赢轮流转,今天到我家,没准再打两把就赢回来了呢。」
一圈人都点头说:「对啊,就是啊。」
我爸问我:「你赌了吗?」
我摇头,说:「我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
我爸摸了摸我老公,说:「咱们家要脸,女婿进了门就是咱们家的人,输了就是输了,再多我们也认。」
我傻了,我跟小叔、三姑他们扯扯皮还行,本身赌这么大就不合理,再不行我还能报警。但我爸这么一说,等于我们家直接认下了这笔债,我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我爸拉着我,沉痛地说:「我和你妈在村里一辈子没被人戳过脊梁骨,我不能让女婿丢这个人,我和你妈把房子卖了,把存款都取出来,礼金凑一凑,实在不够我和你妈再出去打工,你弟弟也可以省吃俭用,总之不能让人看扁了。」
我弟扶着我妈,说:「姐,我能挣钱,咱不怕。」
我的家人,面子比钱重。
老公醒了,贴上来抱着我,嘟哝着:「老婆,我能翻本。」
刚刚悲壮起来的雄心瞬间变成了野火,拳头我都捏好了,就差给我老公一记猛捶。
没心眼,好说话,太Ţü₀容易相信人,都是我看上他的特点,也是他致命的毛病。
小叔说:「既然哥这么说了,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留个欠条,今天就结束。」
三姑从包里拿出纸笔,我爸握着笔杆,手抖得不停,笔尖几乎写不出直线。
「等一下。」我接过纸笔,按在桌上,「小叔刚说了,再打两把就赢回来了,牌没打完写什么欠条?」
语惊四座,我爸颤颤巍巍地问我:「你要干啥?」
「我老公醉了,眼睛看不清,我替他玩。」
「丫头,你从小都没摸过牌,你咋替他玩?」
我笑道:「我老公从小也没摸过牌,不也被你们教会了吗?」
「不行不行。」三姑拦着我,「你要是再输,那可怎么办?」
「三姑是怕我没钱输吗?」我从包里掏出家里钥匙,「我的新房,刚装修好,还没住过呢,市值 260 万,够不够陪你们玩几把?」
「你当真?」
「三姑,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有说话不当真过吗?」
我妈醒了,听到我要上牌桌,扑上来拉我走。
我弟也跟在旁边,劝我不要上头。
我爸更是老泪纵横,说十赌九输,上了赌桌,人就不是人了,都是鬼。
他们说得对。
离家打拼这么多年,我见过无数人因为赌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我从没想过这一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在自己家里,被自己的血亲在大婚的日子。
我不能走。
只要我离开棋牌室的大门一步,这 38 万就会永远压在我全家的肩膀上,不光我父母弟弟会被牵连,连我刚刚步入的婚姻也会大受影响。
我老公酒醒后,会立刻明白我家的亲戚是什么德性,我在他心里的印象必然会大打折扣。
我不能让我辛辛苦苦搭建的幸福生活毁在这几个人手里。
既然他们不把我当亲人,那我也没必要把他们当人。
我把老公拎起来,扔给我弟,自己坐在牌桌旁,大声说:「刚刚跟我老公打牌的,都不许走,走了就代表清账了,再要钱我可不认。牌打到什么时候,向来都是输钱的做主,赢钱的中途想跑,那就把赢的钱吐出来。」
我说的都是棋牌室的规矩,约定俗成,没什么好反驳的。
「那……我们继续?」小叔看看三姑。
「你这孩子,真是倔。」三姑坐上了牌桌。
「那我就陪你玩玩。」小叔也坐在了对面。
「行吧,反正有空。」堂哥、表叔和大军都坐回了原位。
「小叔,怎么玩?」我问。
「三张,豹子最大,同花顺,同花,顺子,对子,单牌最小。」
「谁坐庄?」
「赢家坐庄。」
「那我先来吧。」
我接过牌,摸了摸。
普通牌,有些旧,没记号,没科技。
这都能输 38 万,我忍不住又在心里骂老公真是头猪。
我故作笨拙地洗了洗牌,一人发了三张。
小叔提醒我:「庄必押。」
三姑解释:「就是说坐庄的必须先押一个。」
「一万。」
我扔出一枚筹码。
二姑姥爷锁上了门,棋牌室的空气凝固了。
摩拳擦掌的,按捺喜悦的,梦想暴富的,吃瓜看乐的,汇聚在一个房间里。
我也没想过,自己大婚的良辰吉日,会在牌桌上捞丈夫的债。
幸好他们并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外打拼的主要工作。
就是打牌。
十一年前,我裹着床单从传销窝点逃走,浑身是伤,连一块破布衣裳都没有。
没有钱,没有证件,吃不了饭,坐不了车,住不了店。
我老公路过,发现我蜷在垃圾堆里,问我叫什么,是哪的人。我说我叫金兰,被骗了,好几天没吃饭,想活着。
他说他叫聂福,住在附近,让我跟他走。
但我走不了,我没衣服穿,床单在路上蹭破了,遮不住。
他又骑车去买了衣服和吃的,把我带回家。吃饱洗净,我才缓过命来。
熟起来之后,我才知道他也是南下来打工的,我们的老家离得并不远,都在一片山区里。他文凭比我好,找了个培训学校当老师,平时教好几门课,从法律救援到工地规章,从美容美发到英语口语,什么课缺老师就教什么。
那一阵子我很崇拜他,觉得他什么都会,继而也渴望去学一门技能能养活自己。但我没敢和他说,我已经够麻烦他的了,本来就不大的出租屋硬用挂帘隔成了两间,我来了之后他就没睡过床。
我好说歹说从朋友那儿借了点钱,偷偷来到他工作的学校打听我能学什么。大门口的门卫处也是招生处,看门大爷在里屋睡觉,业务员在外头介绍,一直讲到口吐白沫,我也没看中要学什么。
机械、厨师、美容、保姆……
我都不想干。
业务员不肯放弃,把我拉到角落里悄悄说:「你要是想干那个,也有能学的,不过不在这儿。」
我没听懂,问他干那个是干什么?
他一脸坏笑,说:「你这么年轻,想挣快钱,我很理解的。」
我问他:「啥是快钱?」
他说:「快钱嘛,就是来钱很快很快,一晚上好几千那种。」
他启发了我。
我突然想起在传销窝点,我们二十几个男男女女被关在一起挨饿,谁饿得受不了了就去跟马仔投降,愿意把亲情友情换成钱贡献给大哥。我在一天夜里听见门外的黑社会打牌,有个人说那玩意儿来钱快,一晚上好几千。
一晚上好几千,我动心了。
我问:「有没有教两个人一起玩的,三四个人也可以,七八个人更好的那种课?」
业务员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大概是觉得我有魄力,给我拿了瓶矿泉水。
我好不容易跟他解释,我说的是赌牌,他立马眼神失望了下去。
赌博课程也有,很多都是看了香港电影一时冲动来的,有学生就会有老师,有教学就会有场所。
业务员给我介绍到一片出租屋里,那里以前是个地下赌场,被严打了几轮后作鸟兽散,只剩下一些原住民耳濡目染学会几招,开个培训班忽悠那些做梦当赌神的人。
学了三个月,我已经能毫无破绽打赢出租屋那片所有的赌徒,我的师傅感慨幸好我去报名时他身体不舒服,没逼我发生关系,否则他将来必定命丧我手。
暗面的社会,规则往往粗暴简单。
我找了个地下的小场子,打算试试身手,结果没玩几把就被人请出了场子,给了我一个红包,让我永远不要再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意思是赌场知道了我会玩,但又抓不住把柄,于是花钱消灾,送神保平安。
再后来几经周折,我被现在的老板雇佣,专门替他应酬不同的牌局。有钱人之间,玩牌从来不为了玩牌,有时候需要赢一定量的面子,有时候需要故意输一定量的钱。总之像我这样的人,几乎是他们圈子里的标配。
「喂,跟不跟?别发愣啊!拖时间又没有用。」
小叔的声音刺破耳膜,把我从回忆中叫醒。牌桌上多了三枚筹码,小叔、三姑和大军都跟了注,看来手气都不错。
「开。」我翻过牌扔在桌上,「一对 7。」
几个人没动,看着我偷笑。
外面一圈人也开始笑。
我爸长叹一口气,说:「你都不会玩,瞎拼什么命?」
小叔说:「你要开牌你得多下一注。」
三姑说:「原来你不会玩啊?规矩都不懂,我还以为你在外头学到多大本事呢。」
小叔轻蔑地笑了几声:「你不会我们可以先教你,抢着坐庄我还以为你会发暗牌呢。」
我脸涨得通红,强词夺理地说:「我上班的地方没这个规矩。」
这么一说,他们更看不起我了。
三姑拨弄着筹码,看看我爸,又看看我,说:「都说你有出息,在大城市混,玩的都是高档牌吧?那什么……老外爱打的那叫什么来着?」
大军说:「桥牌!」
「对对对,桥牌,听着跟火锅底料似的,能比咱们这个好玩吗?」
「洋人会玩什么?别崇洋媚外了,这把怎么算?」
我羞涩地问:「小叔,三姑,怎么算?」
小叔说:「按规矩,牌面上的算你输,你还要一家赔一个。下水的不算,赔三个。坐庄的这个你拿回去吧,一个也不好分。」
我还没同意,三姑一伸手从我面前拿走一个筹码,乐呵呵地说:「谢谢啦。」
这一把连洗牌不过几分钟,我就赔了 3 万。
的确是快钱。
「要么还是我坐庄,你笨手笨脚的,牌都洗不开。」小叔伸出手要拿牌,我赶紧拢到自己面前。
「不行不行,我现在会坐庄了,说好了让我坐的。」
我撒娇耍赖的样子惹得三姑咯咯笑,对小叔说:「就让她坐吧,坐庄输得快。」
我又发了一把牌,比上一把迅速了些。
这把只有小叔跟了注,三姑提醒我:「牌不好可以下水,就是这把放弃。」
我说:「可是我下了注呢,下水不就没了?」
「谁要你坐庄呢?坐庄发完牌必须下一注。」
「那我不能下水,下水钱就没了。」我拿起一个筹码,放在牌桌中间。
小叔笑着说:「看样子你牌不错啊,我跟一个。」
「小叔,我要开牌的话,还要再押一个?」
「对。」
「好,我再押一个,开。」
小叔一对 9,我是 68K。
我爸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外拽,嘴里骂着:「别打了,走吧,你还嫌输得不够多吗?你们夫妻俩是来讨债的吗?」
我硬撑着没动,聂福突然扑了过来,死命拉开我爸的胳膊,搂着我说:「不准拽我老婆,老婆真棒,帮我翻本。」
我心想:「你就不能老实睡觉吗?别给我丢人现眼了行吗?」
小叔得意地拿回筹码,哼哼着教育我:「一张 K 就敢跟注,你真威武啊,城里人。」
我爸隔着聂福骂我,让我停手,骂到一半号啕大哭,说自己家造了什么孽,找了这么个阔绰的女婿,养了这么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丫头。
骂让他骂,别把自己骂昏了就行。
小叔这把赢了,赢家坐庄。在他们看来,我坐的这两把庄除了白送钱,一Ţũ̂³点意义也没有。
但我没办法,我不能一上桌就拼尽全力,我这些亲戚虽然坏,但不傻,已经到手了 38 万,不用输一半就会耍赖不玩了。
我得先吊一吊他们的胃口,让他们觉得我 260 万的房子唾手可得。
我曾用同样的方法从一个香港土豪手里赢回了一艘小型游艇,事后土豪拉着我说,好几次他都觉得应该收手了,但不知道怎么又赌了回去,甚至到最后一把开牌前,他都觉得自己一定是今晚的大赢家。
从那以后,他每次见我都不叫我金兰,而叫我兰 King。
老板用游艇载着我在海上飞了一圈,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没意思,他后来给了我 20 万奖金。
我挺感谢他的,有了这笔钱我才敢和聂福想象有房子的生活。我们认识没两年地下学校就被取缔了,他找不到工作,干起了二手书商,天天到处淘旧书倒新书。我们感情很好,日子也算过得下去。
转眼间,小叔娴熟地发好了牌,丢下一枚筹码。
三姑看了看牌,说了句:「不要了,下水。」
我拿起牌看了看,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往牌桌一扣,说:「下水。」
我后头就轮到堂哥、表叔和大军了,三姑趁堂哥看牌的时间,拿起我放弃的牌看了眼,立马眼珠子瞪老大盯着我,还狠拍了我一下。
我迷惑地问她:「啊?」
其他人牌都不好,纷纷放弃,这把流局。
三姑把我的牌翻在桌面上,大喊:「你真搞笑,这么大的顺子都不要?你还打什么?」
QKA,顺子中最大的牌面。
其他人看见我下水的牌这么大,有的狂笑,有的鄙视,小叔还指了指聂福,说:「你俩真是一对。」
我一拍大腿,说:「这也算顺子吗?不是 JQK 才算顺子吗?不行不行,这把不算。」
小叔挡着我,说:「赌桌上哪有不算的,就当交学费了。」
我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看到我把顺子丢了,又晕了过去。
聂福半梦半醒地给我比了个大拇指,说:「宝宝真厉害。」
滚,我没功夫理他。
虽然蠢,但这把没输钱,小叔继续坐庄。
「你那 260 万的房子,我怕撑不了几局哦。」小叔一边发牌,一边还哼起了歌,《月亮之上》唱得起劲。
「跟。」三姑说,然后看了看我。
我说:「我也跟。」
「跟。」
「跟。」
「跟。」
小叔乐了:「都跟啊?可以啊,我也跟。」
话音刚落,三姑几乎同时追加了一枚筹码,这种急不可待的行为很容易让人以为她牌很大,所以自信满满。
我又看了看牌,也追加了一枚。
「跟。」
「跟。」
「跟。」
整整两圈,都跟了注,牌桌上已经有 12 万了。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几乎能听到远近不同的呼吸声。
「再跟。」小叔豪迈地丢出一枚筹码。
三姑嘴角一翘,再次快速跟注,然后对我说:「你可小心哦。」
我点点头,放上一枚筹码。
堂哥摇摇头,牌一丢,说:「那我不要了。」
他一带头,表叔也不要了。
大军跟了一枚。
小叔说:「已经 16 个了,要么开吧。」
我赶紧说:「小叔你要开得加一个。」
小叔笑着说:「你学得倒快,加一个就加一个,开。」
小叔率先亮牌,同花还有一张 A。
大军摇摇头,手里的牌只是一对 7。
三姑憋不住大笑起来,翻开牌,三个 8。
周围顿时炸了锅,豹子牌本就罕见,三个 8 更是吉利。
17 万在手,三姑脸上的皱纹都开始平滑地抖动。她把所有筹码都拢到自己面前,一个个数了起来。
「兰子还没看呢,你急什么?」小叔埋怨道。
「还看什么看?用得着看吗?」三姑毫不理会,继续数钱。
「兰子你什么牌,不大就放进来我洗牌。」小叔说。
我怯生生看了看周围,轻轻放下。
三姑刚刚好把 17 枚筹码分成两摞,一摞 9 个,一摞 8 个,正在纠结是左边高点好,还是右边高点好。
看到我的牌,她直接瘫倒在椅子上。
小叔本来就眯着的眼睛顿时凸成了半球,和表叔他们相互一对视,没喊出声,口水倒是挂了半截出来。
「三个蛋!」
我后背感到一股猛烈的力量,好几个人扑了过来伸长脖子看。
「我还没见过三个蛋啊,让我看看。」
「真是三个蛋。」
「新手运气好果然是真的,下次真不能跟没玩过的炸。」
我爸挤过人缝,反复确认,脑门上汗比小馒头都大。
「爸,是我赢了吧?」我笑嘻嘻地问。
我爸喘着气点点头,说:「你……赢了,你赢了。」
他恐惧了太久,脸上肌肉僵硬了,笑都笑不出来。
我弟扶着我妈,现在还要扶着他,三个人杵在那里,像三个木头人。
小叔把三姑堆好的筹码推给了我,三姑一脸丧气。
「兰子可以哈,一把就回这么多本。」小叔说着,把牌交给我,让我洗牌坐庄。
我数了数,给自己加油说:「再赢 30 个就回本了。」
「老婆好棒。」一低头,聂福色眯眯地看着我。
我翻了个白眼,想起曾经在他收来的旧书里翻到过一本讲赌术的江湖书,偷偷手抄了一份,从里面学到不少东西,就暂时不恨他了。
时间不早了,我得提提速。
发完牌,我静候他们跟注。
该跟的人是一定会跟的,人心都是贪婪的。
果然,堂哥的眼睛闪过一丝兴奋的光,强行慢悠悠地放下一枚筹码。
表叔、大军和小叔都是如此,只不过每个人经验不同,有的会掩饰,有的藏不住。
三姑弃了牌,坐着看戏。
一圈,两圈,三圈,牌桌上凑足了 15 个筹码。
小叔插话道:「差不多该开了吧,押不少了。」
我说:「那你开呀。」
小叔笑笑,继续跟注。
跟了足足五圈,我们五个人总共押上了 25 个筹码。
25 万,离胜利不远了,人多麻烦,这一局的目标是先踢出去两个。
「开。」我丢出第六个筹码,宣布开牌。
小叔狠狠把牌拍在桌面上,兴奋地叫:「老子也摸豹子了!」
三个 4,不算大,但也很让人激动了。
大军脸一红,慢吞吞翻出自己的牌。
JQK 顺子,被豹子绝杀。
表叔也涨了一口气,不想翻牌,打算直接把牌插进牌堆里,结果三姑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来,翻开一看, 789 同花顺。
围观的人直咋舌,这些牌放平常大部分对局里都是超级大牌了,结果被小叔的豹子杀得丢盔卸甲。
唯独堂哥面不改色,一张一张翻开自己的三张。
5。
5。
还是 5。
「啊!」
「我的天呐!」
「神仙对局。」
小叔傻了,短短几秒钟之内眼珠子就充满了血丝,愣在原地晃了晃,幸好没跌倒。
周围闹哄哄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三个 5 吃三个 4,一百年也见不到一回吧?」
小叔感觉像做梦刚醒,使劲摇脑袋揉眼睛。
三姑笑道:「别揉了,揉瞎了。兰子,你的牌是啥?」
我身后有个人说:「总不会也是大牌吧?不过他们都押了那么多,也说不准……」
还没说完,我亮出我的牌。
人群彻底安静了。
小叔也不摇脑袋了,也不揉眼睛了,反倒是堂哥开始挤眉弄眼。
「我没看错吧?」一个人说。
「我也没看错吧?」另一个人说。
还是三姑刚刚见过世面,一拍桌子说:「兰子三个 6,通吃。」
筹码被一点点扫到我面前。
「我没了,我退出。」表叔两手一摊,表示自己赢来的筹码都输光了,把椅子往后挪了一步。
「我也没了,我回家了,你们玩。」大军也往后一挪,准备离开。
「等一下,大军。」我叫住他,「你算错了吧?」
大军红着脸说:「哪错了?没错啊。」
我摸着筹码,说:「你输了 2 个,要走的话,先把账清了。」
「我……没有吧?你再好好算算。」
「不信的话,你自己算。」
刚才押得太投入了,大军都Ṭúⁱ没意识到自己能押的筹码其实只有 3 个。
见糊弄不过,大军咧着嘴笑道:「哎呀,就当我不赢不输嘛,都是邻居。」
我冷笑一声,说:「刚刚我要走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大军脸一冷,说:「那你想怎么办?」
「清账啊,一个一万,拿两万出来就行。」
大军一家在村里开了个五金杂货店,他自己也没别的工作,两万肯定输不起。
但多年的油腔滑调让他精于算计,他没有和我再说话,反而是找到我爸,说:「叔,我那两万就算了吧,打着玩嘛,反正都输光了。」
我爸看看他,又看看我。我知道他会说什么,一辈子烂好人,传统、腐朽、封建,放他身上都合适。
趁他还没答应,我一把将大军拽过来,恶狠狠地说:「你输的人是我,找我爸干什么?我爸同意就算了?想得美,你没钱就去找你爸要,这么多人看着,赖账别怪我一辈子看不起你。」
大军挣开我的手,说:「我去找我爸,这是你自找的。」
说完扬长而去,门掼得咣当响。
三姑拉了拉我的手,小声说:「他爸可不好惹。」
「怎么了?他爸是警察啊?来抓赌?」
三姑冷笑一声:「抓赌?警察不抓他,他就要烧高香了。他是无双一指的徒弟,当然,是他自己说的,鬼知道真假。不过,他好像在赌桌上没输过。」
我脑子嗡一下,耳鸣了半天。
无双一指?
我那本讲赌术的江湖旧书,封皮上就写着无双一指。
「三姑,无双一指是什么玩意儿?」
小叔大叫道:「你连无双一指是什么都不知道?亏你还在村里长这么大。」
三姑说:「无双一指是个外号,真名叫什么不知道,就知道她最会赌,出神入化,跟武侠小说里的人一样。」
「现在还有这种江湖奇人?」
「现在?人死了多少年了,都成传说了。听小道消息,无双一指帮公安打赌窝,当卧底的时候死的,这应该叫侠赌吧?赌侠?」
聂福黏过来,朝我胸口「嘣」一声,手指像打枪一样。
我一把将他按在地上狠狠踹了两脚,骂道:「你枪毙我啊?你是无双一指啊?喝个酒没个人形,以后再敢喝酒我把你阉了。」
谁笑了几声。
三姑看看聂福,说:「他?想得美,无双一指是个女人。」
小叔说:「我小时候见过她一次,跟我妈他们家一个二大爷去镇上赶集,路上二大爷手痒,进了一家馆子玩两把。我偷摸钻进去,就遇到无双一指了。」
「她长啥样?」
「满脸刀疤,瘸子,一只耳朵少一截,但五官真不错,我当时才十来岁,就记得她好看了。」
「你说得真邪乎,她怎么赌的?」
「怎么赌的?」小叔像说书的,看见了一大帮客人,一拍桌子,说,「无双一指发牌,怎么发知道吗?一根手指头唰唰唰唰,每个人面前就摆好了三张牌,整整齐齐,我敢说就让你两只手去码牌,都码不了那么齐。」
「然后呢?」
「我算见识了,她想摸什么牌就是什么牌,她想让谁摸什么牌,那人就摸什么牌,但你根本找不出破绽,压根搞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然后呢?」
「没然后了啊,那次她也不是去赌牌的,是去做客,顺手表演两下,谁敢跟她赌啊,不要命了么?」
「然……」
这个人还没问出口,棋牌室大门哗啦一下被踹开,一个大肚子圆胖男人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牌桌。
「刚才谁赢了我家大军?」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男人走到我面前,顶着肚子,伸出一只手,说:「我是大军的爸爸,他的债我来还,玩什么都行。」
这一伸手,我确信他是干过这行的。
从头到脚都肥腻的胖子,手指却格外细长有力,仿佛是后天缝合上去的。
小叔埋怨说:「桩子哥,你来了,我们还玩个屁啊。」
男人没理小叔,还是对我说:「我叫庄东风,村里的都叫我桩子。」
我好奇地问:「你真是无双一指的徒弟?」
庄东风皱了皱眉,说:「师傅已经过世了,就不要提了,我们开始吧。」
堂哥拿着两枚筹码,说:「我还剩 2 个,我不玩了,你们谁要玩就给谁用吧。」
小叔说:「我剩 6 个。」
三姑说:「我剩 4 个。」
我爸看见庄东风,魂都要没了,跑过来说:「不要玩了,今天就到此为止,算我求你们了。兰子,你把钱给你堂哥、小叔、三姑,赔多少咱们都不要了,别再赌了行吗?」
我爸估计知道庄东风的名气,认为我十死无生,才劝我弃车保帅。ŧûₓ
现在收手,不算大军欠我的,赔 11 万,我肯定不干。
香港赌王我玩过,澳门赌神我玩过,这山野乡村里的无双一指,我来了兴趣。
我更想知道那本旧书的主人,到底是不是什么绝世高手。
讲道理,她也算是我神交已久的师傅。
「你说吧,怎么玩?是一起玩,还是我们俩?」庄东风的气势很霸道,看得我心里发毛。
「桩子哥,不,桩子叔,他们几个是我家的亲戚,我今天大婚,我老公喝多了,输了点钱,我正在想办法讨回来。我不会赌牌,只是逼得没办法。你问我怎么玩,我哪知道啊?」
「大婚?」
庄东风从兜里摸了摸,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桌子上。
「恭喜了,白头到老。」
这个赌徒,还挺讲究。
「你老公,还输多少?」
「算上大军欠的 2 个,还输 10 个。」
庄东风看了看筹码,大概明白了,狠狠瞪了小叔一眼。
「你们跟人家外来女婿玩这么大,迟早断手断脚。」
庄东风这么一说,小叔脸都白了。他平时不务正业,最爱装神弄鬼,家里几间房供的神都不一样。菩萨、耶稣、安拉、太上老君都在他家落了户,属于全面发展的祈求学家。
「要么,我们这些筹码让给你玩得了。」小叔把筹码一摊,示意庄东风接着。
「我庄东风从不借钱赌。」
庄东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取出厚厚几沓钱。
「十二万,买你们的筹码。」
小叔立马双手奉上,拿着钱站到一边,和三姑、堂哥分了起来。
庄东风走到了小叔的位置,旁边的人都自觉让了让。
「桩子哥,我家小辈第一次玩牌,你别太狠啊。」小叔看看我,笑了笑。
「第一次玩牌?」庄东风拿起几张扑克,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新手运气好,难怪你们玩不过她。」
显然,他这是已经知道我在牌上下了记号。
一般来说,旧牌做记号更容易,也更难。
更容易,是因为牌旧,本身就多了很多使用痕迹,下了记号很难看出来,就算看出来也很难指正。
更难,就是自己更难记住,尤其是高手还会反过来下记号混淆视听,比谁功夫扎实。
和他们玩牌,我也没太在意,下手的力度没怎么控制。
「想怎么玩?」庄东风问。
「您说了算。」
「先热热手,定个庄,拿副新扑克来。」
二姑姥爷从柜台拿了副新扑克,递给庄东风。庄东风开始娴熟地洗牌,手法花哨,几乎各种手法都耍了一遍,看得周围观众目瞪口呆。
还是个表演型选手。
转眼间,牌被分成整整齐齐的两叠。
庄东风示意我选一叠。
「什么意思?」我问。
「选一叠,给自己发三张,谁大谁坐庄。」
你洗我选,公平。
我选了左手一叠,他顺势拿走了另一叠。
我们都开始洗牌。
我有点辛苦,要装傻子,所以不能洗太快,也不能洗太标准。
但谁坐庄,基本意味着谁赢。
庄东风手里洗着牌,眼睛基本都盯着我,唰唰唰的声音尤其悦耳,很快在光影中排开了三张牌。
我慢悠悠地洗,慢悠悠地切,我这一半有两张 A,意味着他不可能有豹子 A。
而我这一部分有三张 K,他不可能有比这个更大的牌型。
像这种洗牌能找牌,发牌能定牌的本事,别说在小山村里,就算是二线城市大部分地方都是百胜不输的技术。
我从容不迫地码好牌堆,从上面滑出三张。
「我来开!」小叔特别主动地跳了过来,卷起袖子,展示自己光着胳膊,手里也没东西,接着翻开庄东风的牌。
三张 Q,不出所料。
一片惊叹声。
小叔一伸手,把我的牌翻开拍在桌面上。
一片寂静。
「3, 4, 9……好小啊。」
庄东风看了看牌,又看了看我。
小叔喊道:「桩子哥坐庄,嘿嘿。」
我一拍桌子,喊道:「不玩了!」
庄东风愣了,说:「等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义正辞严地说:「不玩了,听不懂吗?你发牌跟作弊一样,还玩什么啊?直接给你不就得了,还走一遍流程干什么?」
「你……你……不玩了?我刚换好筹码你不玩了?」
我说:「又不是我让你换的,我求你来赌了吗?你找谁换的筹码你再找谁换回来啊。」
庄东风的眼神立马指向了小叔。
小叔一惊,退了几步和三姑站在一起,说:「我不换。」
三姑也说:「我也不换。」
堂哥更不用说了。
大军傻了,对他爸说:「咋?白花 12 万?」
二姑姥爷赶紧说:「我没那么多钱啊,我换不开,这红筹码从来没用过,不知道你们怎么挖出来的。」
我说:「大军欠我两万,赶紧还,我不要筹码啊,他已经下桌了,下桌了筹码就不算数了,只有钱算数,这规矩你们都懂吧?」
在赌桌上,筹码就是钱,但是下了赌桌,筹码还不如纸钱。
庄东风急中生智,说:「你不赌,你也要清账给我 10 万。」
「给你 10 万就是了,你花 12 万买 10 万,挺划算的。」
「你们合起伙来骗我们家?」庄东风和大军的眼神凶了起来,直直盯着我。
我赶忙摆手:「不不不,我可没骗你,我来的时候我老公已经输了 38 个了,我是被迫才上桌,不然我哪有钱给?要骗你,也是我小叔、三姑、堂哥他们骗你。」
小叔和三姑的脸立马惨白,堂哥先发制人,把两万块钱塞到庄东风手里,拿回两个筹码扔给我,喊了声:「兰妹,哥哥的 2 个不要了,你拿着玩,我什么都没干啊,我回家吃饭了。」
小叔对庄东风说:「兰子输你 10 个,大军输她 2 个,一抵她还输你 8 个,她要不玩你也不能逼她,对吧?你是赢家呀。」
「我赢你妈!」庄东风抡圆了胳膊扇在小叔脸上,小叔原地转了一大圈。
大军急得跺脚,说:「我怎么越算越糊涂了?」
我说:「你本来就输 2 个,有什么算不清的?反正你最后要花 2 万嘛。我输 10 万,你输 2 万,都被他们赢去了。」
大军捶着脑袋,喊:「不对啊,明明是让你输,怎么最后我还输了?不可能……」
以过往经验看,一个拿赌博当命的人是不会接受一开场就输的。
庄东风算懂了账,怒火转向了小叔和三姑。
小叔一看就很怕他,抢过三姑手里的钱,一起递给了庄东风。
12 万又物归原主了。
原来他们欺软怕硬到这个程度,还是我家平时太善良了。
小叔喊道:「兰子,你还是欠我和你姑 12 万哦,大军欠你的是你俩之间的事。」
庄东风道:「我现在没有筹码了,大军欠你 2 万,我们是输家,所以,继续玩。」
小叔急吼吼地说:「对,大军是输家,你们接着玩。」
三姑说:「兰子,要不你把账清了,你继续玩你的。」
我把他们的账清了,我继续玩我的?
这样的亲戚不如换二斤猪肉。
「小叔,三姑,你们也得接着玩。」
小叔和三姑面露难色,突然跑到我爸跟前,说:「不如让你爸替我们玩好了,筹码都给你爸了,你们父女俩大战桩子哥。」
我爸捧着一堆筹码,不知该怎么办。但不管怎么样,我老公糟蹋出去的钱算是都回来了。
不过……庄东风真那么厉害?
庄东风若无其事地洗着牌,我仔细看了会,牌堆第十张牌怎么洗都是第十张。
这样的挑衅,让我顿时来了兴趣。
「桩子叔,我老公输的钱都已经赢回来了,大军那 2 万,不要也行。」
「我们庄家的人,从不欠债。」
「好吧好吧,那就一张牌比大小。你赢了, 2 万债消,你输了, 2 万我也不要,今后看见有人在赌桌上欺负我家人,帮忙挡着点。」
「我输了,从此不上牌桌。」
我真是很看不起动不动就发个大誓来装逼的赌徒。
打牌图的是开心,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是用来捞钱找面子的。
「你发牌太厉害了,我害怕。」
「那就换个你信得过的人洗牌。」
我纵观四周,认识的人不多,他们谁真谁假,我也不知道。
找谁呢?
我看着整齐的牌堆,仔细回忆刚刚庄东风洗牌的顺序。
烟味太重,呛得脑子疼。
「不如这样吧。」我拉来小叔,让他拿着牌,「梭哈的规矩,谁抓的牌大谁赢。」
我给小叔一个眼神,他疑惑地问:「什么?」
「扔。」
「扔什么?」
「牌,往上扔,使劲。」
「往上扔?」
「对,就像港片《赌神》里那样。」
「哦哦,懂了。」
小叔看看庄东风,庄东风表示不需要提醒。
小叔英姿飒爽,挥舞胳膊,牌堆向上冲破烟雾缭绕,四散开来,纷纷落下。
庄东风大叫一声,闪电般伸出右手,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一张牌便停在半空。
与此同时,我也伸出手指,让另一张牌停在差不多的位置。
两张牌都在齐胸的高度,牌面朝下。
扑克牌散落一地,少数落在牌桌上,被小叔一一拿走。
我和庄东风四目对视,缓缓将牌放在桌上,抽手离开。
小叔摩拳擦掌,在众目睽睽下,也伸开手掌,用两根手指轻轻抓住牌角,缓缓翻开。
那一刻,整个棋牌室里没有人动,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人呼吸。
两张牌,躺在了桌面上。
「这……这……」小叔支支吾吾,「不可能……吧……怎么……」
我拱了拱手,说:「桩子叔,不分胜负,所以, 2 万就算了,你也不用退隐江湖。」
无数个脑袋伸了过来,密密麻麻盯着牌桌。
「两张黑桃 A?」
「两张黑桃 A!」
「神了!」
「谁干的?」
「哪张真的哪张假的?」
「不知道啊,一模一样的牌。」
「绝了……」
庄东风诧异地看着我,许久,眼神柔和了下来,拱了拱手,带着大军离开了棋牌室。
「老婆,我在哪?」聂福吸饱了二手烟,酒也醒了,眼神清澈地看着我。
「你在我坟头上。」我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说办了酒席就去你家祖坟扫墓吗?还不快走?」
「哦,我头晕,明天去行不行?」
「明天你把我的墓扫了!」
聂福捏着我的衣角,乖溜溜跟我走了。
夕阳西下,我的心都要炸了。
爸țŭ₃妈回到家里,给我们准备晚餐和行李,情绪低落,也没多说什么,就是那一堆红色筹码格外刺眼,真想一把火给它们烧了。
第二天,我和聂福开车回到了他的家乡, 2 个小时山路,ŧṻⁿ也不算远。
这是我第二次跟他上坟,第一次还是在我们私定终身的时候,他和我海誓山盟后,非要带我悄悄回家上坟,我当时就有点后悔跟他谈恋爱。
他家的祖坟,有墓,有碑,但没有字,是整个坟头山的奇葩,看着还有点瘆人。
我问过他,为什么没有碑文,不会拜错棺材了吧?
他说,不刻字是为了不让人打扰。
那一次,他没让我磕头,自己磕头的时候却把我支开,嘀嘀咕咕跟墓碑讲了半天的话,搞得我一肚子窝火。所以这次回家办婚礼,我早早准备了一个小巧思。
我藏了个录音笔在帽子里,一到坟墓就借口爬山太热,把外套、帽子和包都脱了,顺手放在墓碑旁边。
我倒要听听,他跟他祖先都说我什么坏话。
「妈,我结婚了,新娘很好,我带她来给您磕头了。」清理干净周围的野草,聂福拉我跪下,磕了三个头。
「你累吗?累了你先去那边休息会儿。」聂福指了指十几米外的大石头。
正合我意。
我佯装疲惫,走到大石头边,背对着他坐了下来,戴上耳机,打开手机。
高档录音笔,实时听音。
「妈,我很喜欢她,希望您保佑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早日脱离赌桌,过上幸福的生活。Ťṻ⁹」
第一句就把我整感动了。
「妈,这次到她家办酒席,算是代替您参加我们的婚礼了。她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今后我要好好保护她。」
啊?
我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噌一下火就上来了。
女婿在祖坟前竟敢这么评价老丈人和丈母娘?
我真想立刻回头给他两个大逼兜。
「她是个苦命孩子,从小被家里人虐待,年纪轻轻就出来打工,差点命都丢在传销窝里了。她很坚强,从一无所有到我们现在的小家庭,一点点创造,我们很合得来,这就是我想找的人。」
我被家里人虐待?
我从来没跟他说过啊,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被虐待啊。
搞什么鬼?
「酒席刚结束,她家的亲戚就拉我赌钱,打配合,让我同意玩大的,一万一注,从那时我就知道他们设了局。但这个局并不是为我设的,而是为她,设局的人不是外人,就是她的父母和弟弟。」
我傻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怎么连起来我就不明白了?
「儿子装醉不懂,输钱让他们开心,他们露了很多破绽。比如他弟弟中途来打探过几次战况,看见我输了很多,掩饰不住地高兴。她三姑趁上厕所的机会溜出去给她父亲通气,反复几次我便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捞走我们结婚的 38 万彩礼。
「妈,那个时候我很难过,我最爱的女人竟然有这样的父母家人。我很气愤,我那么疼爱的人,他们竟然为了钱不惜毁掉她后半生。我真想让他们自食恶果,让他们输,输到倾家荡产,剁手剁脚,但我不能这么做啊,他们会反咬我一口,说我是赌徒中的恶鬼,连老婆的亲人都不放过。
「妈,我答应过您,永不赌博。宁死不赌,我做得到,但让我老婆死,我做不到。我都想好了,不管他们怎么反咬,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赌不是好玩的。但奇了怪了,我正要动手,她突然来了,知道我输了 38 万,她竟然上赌桌要替我翻本。我惊呆了,明明是我要保护她,却变成了她替我断后。好笑吧?我当时装醉,差点就笑出来了,但她玩了两把,我就笑不出来了,她真的会。」
我的手已经控制不住在颤抖,聂福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戳在我胸口。
「小兰有工作,在一家大企业,她说做行政工作,不需要高学历。我查过,确实是行政工作,我就放心了。没想到她赌技如此高超,令我惊讶,虽然不能和您比,但也足够让她家那些狗亲戚遭报应了。那段场面,真是精彩,看得我差点忘了装醉。幸好没有一个人在意我,他们都被赌桌吸引了。
「妈,她家人这么害她,多半是为了她弟弟。只要把彩礼钱搞到手,她弟弟就算没有工作,也足够娶妻生子了。小兰习惯了他们的压榨,根本不在意他们想方设法要过彩礼,但彩礼是假的,是我们俩共同的积蓄,小兰压根没想过彩礼留在家里这一说。于是他们组了这个局,让我把钱输在牌桌上,她父母再出面认下这笔债,逼我们出钱。再由赢钱的人把钱转给她爸妈, 乾坤大挪移。说实话,能想出这一招的人是多么阴险,能想出这一招对付自己女儿的人简直千年不遇。
「妈, 庄东风您还记得吗?就是跟着您走了 300 里地, 非要跟您学技术的那个糙汉,他现在声称是您的徒弟,但您只不过教了点皮毛而已。庄东风不是好人,有机会我一定教训他, 不准他再辱没您的名字。」
聂福的话,一字一句戳在我的眼前,我仿佛看见了昨天的棋牌室。我爸妈, 我弟弟, 我小叔三姑他们的一言一行, 我当时并不觉得奇怪, 但如今我竟然觉得处处奇怪。
尤其是庄东风来了之后,小叔和三姑竟然把辛苦赢来的几万筹码,硬塞给了我爸。炸金花的规则很简单, 不跟注就不会赢,不赢就不会坐庄,不坐庄就不会下注,不下注就不会输。
不会输的筹码为什么要送给我爸?
因为本来就是要给我爸的, 只是他们没想到我会赌,没想到会把庄东风都惹来, 他们不想出事,不想暴露自己坑害亲戚, 不想牌桌上的名声从此臭了。
「妈,我淘旧书找到一本您当年写的秘籍, 不过是手抄版, 中间有不少错字。您花了大半篇幅讲赌桌的品德,估计很多人压根不会懂。我今天带来了,埋在这儿了,闲的时候您看看。我不会让小兰知道您是谁,但我会永远记得聂福的意思,两条腿要脚踏实地,一只耳要听正道谏言, 只要耳朵肯听无双一指的话, 那就是福了。
「妈,从此我就是有老婆有家的人了, 虽然日子清淡, 但我很幸福, 请您一定要保佑我们。」
我回头,聂福磕了个头,站了起来,朝我走来。
完了, 眼泪还没擦,耳机还没摘,录音笔还在听。
他走到我面前Ṱũ̂₃,摘下我的耳机, 紧紧抱着我。
「老婆,我不会让你输的,永远。」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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