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边捡到一个漂流瓶。
里面有张纸条:【老师,第一名必须要用身体交换吗?】
我以为这是谁的恶趣味,将瓶子放回了海里。
三天后,我回单位工作,同事说有个案子很棘手。
他指着一张照片。
「一个男高中生勾引老师无果,跳海了。」
1
「男的?」
我抬眸看他,将信将疑地重复了一句。
「对,男的,叫李云,18 岁。」
「他老师也是男的。」
他翻出一张清晰的照片,拿给我看。
「长得眉清目秀,听说成绩很好,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照片上的男生留着当下时髦的微分碎发,眉峰被遮住了,只露出一双阴郁幽深的眼睛。
五官十分具有冲击力,让人印象深刻的那种。
我继续阅读其他档案。
同事接了一杯热水,咋舌一声。
「据他的同学说,他是个同性恋,之前一直骚扰他的物理老师。」
「物理老师拒绝了他,加上最近考试成绩不太好,就跳海了。」
「19 号联考成绩出来后,他在福海的沙滩走了几圈,下午 7 时再没出现。」
「打捞队还没找到他的尸体。」
福海两个字,在我喉咙里翻滚一回。
我想起了捡到的那个漂流瓶。
透明的。
里面装了一捧沙子,还塞着一张纸条。
【老师,第一名必须要用身体交换吗?】
字迹遒劲有力,大概是用钢笔写的,墨水渗透了纸背。
「他的老师呢?」
「在学校上课。」
同事收起文件,「眼下没有证据,只能先调查。」
我刚想说话,师傅出来了。
他是一名老刑警,破解过许多难案,是我们局的镇山人。
「这个点,快放学了吧。」
他说。
我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
「已经 5 点了。」
师傅神色凝重,沉声道:「你们两个和我去学校。」
「去见见李云的老师。」
2
物理,是一门深奥的学科。
我高中物理次次班级垫底,总是被拉出来点名批评。
高三那一年,班里换了个物理老师。
他长得很斯文,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茂密,不是秃顶。
年轻帅气。
我很喜欢他,物理自然也学得好了。
李云的老师,和我那位物理老师很像。
年龄 41 岁,样貌俊朗,打扮清爽。
他也戴着一副眼镜,只不过是黑色的。
他说话也是温声细语,完全想象不出生气训斥学生的场景。
「李云是个聪明的学生,他物理成绩很好,所以平时我关注他比较多。」
他唇角的弧度微微下垂,喟叹一声: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的事,我很心痛。」
师傅定定打量他,目光如炬,似乎要将他穿透了。
「刘长明,刘老师对吧?」
刘长明点头。
师傅脑袋转了一圈,环视他的办公室,最后视线停在他电脑旁摆放的奖杯。
「这都是你参加物理比赛拿到的奖?」
刘长明愣了愣,小幅度地摇头。
「这些是我和学生们一起参加拿下的。」
我握紧笔,疯狂记录他们的对话。
师傅指着一个奖杯:「这里面,有李云吗?」
场面静默一瞬,空气流动仿佛都变得缓慢了。
「有。」
刘长明眸光忧伤,「他是参加次数最多的学生。」
「你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很多?」
「偶尔,只有竞赛阶段才会私底下补习。」
「那你知道他是同性恋这事吗?」
师傅锐利的目光锁定他的脸,继续追问:「为什么他的同学们都相传,李云在骚扰你?」
我屏住呼吸,笔尖停顿在纸上。
刘长明苦笑一声:「我知道他是同性恋,他和我说过这事。」
「至于骚扰,我想同学们误会了。」
他语气不疾不徐:「他曾经当着全班人的面,向我表白。」
刘长明推了推镜框,抿唇许久。
「但我不喜欢他,并私下拒绝了他。」
3
师傅不再多言,伸手与他交握,「谢谢你的配合。」
刘长明微微弯腰,「没事,这是我应做的。」
师傅调转脚步,走出了门。
我关上笔记本,揣好笔,跟在他屁股后。
「师傅,我们回去吗?」
「去李云的教室吧。」
守在走廊上的主任看见我们出来了,焦急上前。
「警察你好,还需要调查哪里?」
师傅说:「高三 9 班在哪里?」
「我带你们去。」
主任谄媚地笑了,领着我们下楼梯。
穿过很长的一条走廊,直走到尽头,就是高三 9 班。
主任推开门,解释:「明天是周六,学生们都回去了。」
教室里空无一人,每张课桌上摆满了书籍资料。
黑板一角还留着作业。
语文:「以勇敢为题,写一篇作文。」
「李云的座位呢?」
主任指着靠窗的最后一排:「那里。」
我眨了眨眼,问:「他成绩那么好,为什么在最后一排?」
「他自己要求的,他没有近视,看得清黑板。」
同事感叹:「这个电子时代,不是近视眼,挺稀奇的。」
我们来到他的座位前。
课桌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连张废纸都没留下。
师傅厉声质问:「他的东西呢?」
主任额头起了一层冷汗,轻声说:「被他家人拿走了。」
「考试成绩出来当天下午,他的书桌就被清空了。」
「我们有监控录像!绝对没有毁坏物证!」
师傅摸了摸课桌,叹气:「去看监控吧。」
刚走出教室,主任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走远了几步,接通,声音很轻地同对面交谈。
一分钟后,他面带歉意地小跑回来。
「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去做,你们直行再左拐,就是监控室了,里面有人。」
话落,他一溜烟跑了。
同事埋怨:「这什么学校,都没人在意这件事。」
他走在最后面,喋喋不休地吐槽。
蓦地,他闭上了嘴,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
「吓死我了!」
我和师傅齐齐回头,「怎么了——」
「你们是来调查李云的吗?」
一个瘦小的女生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眼前。
她穿着校服,扎了个高马尾,两眼含泪:「李云,他一定不是自己想死。」
师傅拧眉,压低声音问她:「你是谁?你怎么觉得他不是自己想死?」
她用袖子擦掉眼泪,哽咽道:「我是他的女朋友。」
4
我瞳孔猛地一缩,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李云不是同性恋吗?」
她大声反驳:「他不是!他不是!」
「他是个正常男生!」
我扫了眼她胸前的校牌,叫陆雨。
陆雨眼底泛着红血丝,面颊上全是泪痕。
她执拗地重复那一句话:「李云不是同性恋……」
「那他为什么和物理老师表白?」
师傅步步逼近她,气势威严。
「你的同学们,都说他在骚扰老师。」
陆雨肩膀一颤,突然卸了力气,她捂着脸,弓腰缩成一团。
「那是别人逼他的。」
她慌乱地拉开校服拉链,从内里的口袋掏出一部手机。
陆雨把手机塞进我手里。
「这是他的手机,我从他家里偷出来的。」
她合掌祈求:「姐姐,你们救救他好吗?」
我喉咙发干,张了张嘴,唇齿刚吐出两个字,就被打断了。
「警官,这里!」
一名校领导脚步匆匆地朝我们挥手。
我偏头看他。
他喘着粗气,眼睛眯成一条线:「黄主任说你们要看监控,我等了好久都没见到人,还以为你们走错了。」
瞥见我身后的陆雨,他眸光一暗,皮笑肉不笑:「你是哪个班的?放学了不回家,在这里干扰警官办案做什么!」
陆雨身子一颤,踉跄后退几步,惊恐地逃跑了。
我不动声色地藏好了手机。
师傅挡在我身前,沉声:「先去看监控。」
校领导连连点头,领着我们走了。
5
监控没什么问题。
李云坐在最后排,除了做题,就是看书,活动轨迹单一。
19 号下午 3 点,他没在教室里。
下午 4 点,一对身穿工服的夫妻进了教室。
女的趴在课桌上,哭得撕心裂肺。
同学们回头望她,眼里装满了好奇。
讲台上的老师用力拍了拍课桌,强迫他们将脑袋扭回黑板。
几分钟后,保安拖着这对夫妻ṭū₄出去了。
又过了两分钟,李云的课桌被搬了出去。
桌子再搬回来时,已经是下午 5 点了。
抽屉以及桌面,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下午 7 点,李云消失在了福海。
他的父母或许早就知道他试图寻短见。
走廊上的监控,也证实,是他的父母将东西打包带走了。
连他的一张草稿纸也没落下。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关电脑,鼠标不小心暂停了画面。
走廊的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躲着一个人。
她远远望着高三 9 班的方向,神情悲恸。
虽然她五官模糊,但我还是能大致认出,那是陆雨。
6
我们回了警局。
师傅将手机交给了技术组,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一个小时后,技术组的工作人员激动地呼叫我们。
「快来!」
我端着泡面猴急地跑进去。
他点开一个私密相册,解锁,满屏赤裸的身体。
是两个人交缠。
一个是李云。
另一个,是男人。
我被泡面呛着了,不停咳嗽,喝了好几口水才平复下来。
「另一个是谁?」
「他女朋友不是说,他不是同性恋吗?」
一时之间,我们也不知道谁的话是真话。
技术组人员翻看了所有照片,无奈叹气:「没有露出另一个人的脸。」
接近两百张照片,只有李云一个人的脸。
他表情时而兴奋与享受,时而流露出痛苦与忧郁。
我盯着另一个男人的脖子,愣了愣:「另一个男人,一直是同一个人。」
同事震惊地看我:「你怎么知道?」
我指着他脖子处的伤疤:「我还知道,他是刘长明。」
白天进办公室第一时间,我就发现他的脖子有道疤痕。
陈年老伤,印记不深。
稍不注意,可能就漏掉了。
同事鼓掌:「眼真尖啊。」
「所以,他的物理老师撒谎了。」
「他们早就上过床,还不止一次。」
7
技术组人员托腮,鼠标按得咔嚓作响。
「还有,李云在 19 号这天,给两个人发过短信。」
他调出证据。
「一条给他的父母,下午 3.20 分。」
我凑近屏幕,心里默读过那一长串话。
【妈妈,我感谢你赋予了我生命,希望你以后别那么累,不要一天兼职两份工作了,好好活着,和爸爸一起。】
单凭这截对话,大致能推测出,李云是自愿跳海的。
技术组人员翻出另外一条短信。
「这条是给一个陌生人,对面空号了,查不出来。」
他的字数很少,简短清晰:【你会来看我吗?】
「你」指的是谁?
我们齐齐陷入了困惑。
同事摸了摸下巴,尾音拖得很长:「你,指的是不是他的物理老师。」
大家沉默了,没有说破。
眼下所有的线索,确实将嫌疑推到了刘长明身上。
8
师傅突然进来了。
我们立刻将得到的消息告诉他。
他沉思半晌,说:「你有精准的证据,证明照片里的另一个男人,是刘长明?」
我打了个激灵,讷讷道:「没有。」
他眸光犀利,让我紧张了起来。
「疤痕只是疑证,也许下一次,你再见到他……」
师傅指着我的脖子,轻声说:「他的疤痕就消失了。」
我后背发凉,连连点头。
师傅笑了,吩咐我们:「把刘长明带回来,别给他消灭证据的时间。」
「是!」
9
不到两个小时,我和刘长明再度会面了。
他换了一身黑色的高领衬衫,遮住了疤痕。
师傅坐在他对面,来回翻看李云的档案,默不作声。Ţü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气氛凝重。
终究是刘长明熬不住了。
「警官,你们还有事吗?我明天需要上课。」
师傅合上了档案,正视他。
「刘老师,能否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刘长明神色坦然,「可以,随便你们查。」
技术组人员拿着手机走了。
我埋头记录他们的对话,时不时抬眸观察刘长明。
不知何时,他把衬衫解开了一颗扣子。
脖子侧边的疤痕,消失了。
才短短两个小时。
我呆滞了几秒,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是不是当初看错了?
刘长明微微偏头,和我对上视线。
他笑了笑,眼底没什么温度。
我强压下心里不适,兢兢业业地做笔录。
10
师傅打开李云的手机,给他看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刘老师,这些照片,你知道吗?」
「不知道。」
刘长明姿态放松,一点也不怯场。
「警官,你抓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些照片?」
师傅摇头:「这些照片的主角,是李云。」
话落,屋内落针可闻。
人在一秒中内的微表情不会撒谎。
刘长明瞳孔微颤,先是震惊,随后眉头皱了皱,似乎是不解。
师傅欺身靠近他,眼神凛冽骇人:「你认识照片里的另一个人吗?」
刘长明一口回绝:「不知道。」
他看了眼时钟,淡淡说:「你们已经留了我五十分钟,我着急回家。」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我起身出去。
技术组人员拿着刘长明的手机,摇头:「没有任何线索。」
「那条短信不是发给他的。」
我心里咯噔了一声。
屋内,刘长明站了起来,他接过手机,礼貌挥手。
「警官,我走了。」
师傅没说话,手指有节奏地扣着桌面。
等到刘长明走远了,他才起身。
「去李云家里。」
11
车内,我在试图联系陆雨。
同事感叹:「这个刘长明也挺能抗压,这样都能面无表情。」
以至于,让我们都失去方向,又陷入了迷雾中。
天色已经黑了,街边没什么行人。
车拐进小巷,转啊转,停在了一栋老居民楼下。
同事他们已经来过一次,娴熟地上了五楼。
步行楼梯狭窄,不能并行,我跟在末尾。
师傅敲响了 506 的房门。
没一会儿,门开了。
李云妈妈披着单薄的外套,探头看我们。
「警官,你们……」
师傅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屋谈吧。」
李云妈妈退后两步,让开了通道。
我们鱼贯涌了进去。
这套房子老小,配色是经典的黄褐色,灯光微弱。
角落摆放着李云的照片,眉眼清洌,神情很平静。
我对面的墙壁上,贴满了奖状。
李云妈妈坐在沙发角落,眼下浮肿,眸光如一摊死水。
「你们有什么新发现吗?」
师傅没说那些照片,严肃道:「目前的证据,都偏向他是自愿跳海。」
李云妈妈的眼眶瞬间红了,情绪崩溃地抹了一把脸。
「他很乖、很听话,平时也很开朗……」
「怎么可能跳海。」
她的头越来越低,埋进了膝盖里。
我听见她的哭声,像受伤的野兽一样低低啜泣。
我叹了一口气,递给她几张纸。
她狼狈地擦掉眼泪,絮絮叨叨:「我和他爸工作忙,没怎么关注他,他也从来不跟我说什么心里话,总是报喜不报忧。」
「我一直觉得他很坚强。」
师傅双手交握,抬眸看她。
「他的父亲呢?」
从进屋起,我们就没见过他的身影。
「他在厂里。」
李云妈妈鼻音浓重:「他ţů₍心里不舒服,就喜欢用工作发泄情绪。」
师傅无声叹息,问:「你们当时收走了课桌里的东西,放在哪里了?」
「他的房间里,我们保存得很好。」
她打开一扇门。
我看了一眼屋内,心脏突突跳了几下,被吓着了。
书柜、衣柜,甚至墙上,贴满了便利贴。
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这间卧室!
12
我拿起一张仔细看了看,写的是物理竞赛题。
李云妈妈拉开一个抽屉。
里面塞满了试卷和练习册。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们对他挺严格,他平时手机也很少玩。」
「我跟他爸是工人,知道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所以也这么要求他。」
师傅抿唇,久久才说:「刘长明私底下为他补习的次数,多吗?」
李云妈妈神情无措:「一周有两三次……」
「他曾经说过,老师对他不错,但我不知道,他居然喜欢男人。」
师傅问:「在哪里补的。」
她嗫嚅道:「老师安排的,和其他物理竞赛的学生一起。」
师傅噤声了,开始翻阅那些试卷。
我蹲在地上,检查草稿纸。
蓦地,我的呼吸空了几拍。
我拿起那张「独特」的草稿纸。
李云用弯曲的毫毛粘了一颗黑色爱心,爱心的上面,是白色的雨点。
不知道他用的什么颜料,我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难以描述的气味。
我举着这张纸,小心翼翼问:「这颗心,是画给谁的,陆雨吗?」
李云妈妈愣了愣:「不知道。」
她问:「陆雨是谁?」
同事好心解释:「李云的女朋友,或许他没告诉你。」
李云妈妈脸色煞白,喃喃道:「不是,他没有女朋友。」
我们都沉默了。
「他没有手机,偶尔出门也只是补习。」
「老师会给我看监控,他在学校里没有关系好的女生。」
师傅声音高了几个度:「你确定?」
李云妈妈坚定地点头:「他朋友都少之又少。」
我倒吸一口凉气。
陆雨撒谎了。
那也许,手机里的东西,也存在假的。
13
我们驱车赶回局里。
路上,我给陆雨发了许多消息,通通石沉大海。
技术组人员打来了电话,我接通按了免提。
他语气焦急:「这些照片确实有问题,大部分都是 p 的。」
「但有一两张是真的。」
我再度回味刘长明的那个微表情,一切都对上了。
他的震惊,也是发自真心。
师傅额角上青筋暴起:「联系上她了吗?」
「没,对面显示无人。」
师傅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加重了语气:「去陆雨家里!」
司机猛打方向盘,调转方向,颠得我们左右摇晃。
师傅叮嘱我:「继续联系陆雨,不要让她出事!」
我咬紧牙关,不间断地拨打她的号码。
听筒里传出「嘟嘟」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我惶恐的心上。
倏地,我收到几条新短信。
【抱歉,你们已经知道我撒谎了吗?】
【但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李云,没有坏心。】
我欣喜地叫出了声:「她回消息了!」
师傅抢过手机,扫了两眼后,迅速打字。
【你为什么撒谎?你还知道什么?】
【你在哪里,我们去接你。】
手机静悄悄的。
师傅直接一通电话拨过去。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响铃两秒后,陆雨接了。
「对不起……」她哭着说:「我实在没办法才做伪证。」
师傅经验丰富,先是安抚她的情绪。
「没关系,你不用自责,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想做好事。」
「你现在在哪里,我们可以见面谈谈。」
「没人会伤害你。」
陆雨嗓音沙哑:「李云让我这么做的。」
「他发短信,问我会不会去见他。」
师傅打断她:「在哪里?」
「福海,我去了,他把手机交给我,让我 p 出这些照片,谎称是女朋友,交给你们……」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快要触摸真相的兴奋,让人血液飙升。
师傅敛眉,轻声道:「他跳海的原因,你知道吗?」
「知道,我的房间——」
陆雨吸了一口气,唇齿间刚吐出一个字,突然戛然而止。
她「唔唔」了两声,艰难喘气,似乎在挣扎,撞翻了东西,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
不等我们说话,电话被挂断了。
陆雨消失了。
14
赶到陆雨家后,我们一股脑冲了进去。
她爸妈吓了一跳,茫然地望着我们。
他们也不知道陆雨去哪里了。
陆雨妈妈声线发抖:「她说有事要做,就ṭŭ̀ₒ出门了,没告诉我们地址。」
师傅一边安排人看监控,一边走进她的房间调查。
女孩子的屋子温馨可人,墙壁上挂着流行的女歌手。
我对这名歌手有印象。
她在公司遭受过非人的虐待、侵犯,精神严重抑郁,几度想要离开人世。
事情曝光后,她受到网友鼓舞,打赢了官司,经过心理治疗后,重回了舞台。
师傅拉开书桌的抽屉,入眼是一套物理竞赛题。
他伸进去摸了摸,掏出了一本日记。
表皮是廉价的黄纸壳,厚厚的一个本子,几乎快要写完了。
我凑近脑袋,看了看里面的内容。
大致是吐槽烦心事。
只是,这每一页的字迹,都不一样。
同事惊叹:「这本日记,不是一个人在用。」
有的人写字习惯性下笔重,笔墨粗重;有的人手上没力气,写字轻巧,线条会细长。
零零散散看了几页,我大致推测,日记的主人,大概有五六人。
他们都提到了刘长明,尊称他为老师。
师傅翻纸的动作顿住了,侧眸看我:「这幅图,李云是不是画过。」
又是一颗爱心,用黑色墨水填充了,上面下着小雨。
我眨了眨眼,「对。」
那张草稿纸我还带在身上。
这次他配了文字。
【老师,第一名必须要用身体交换吗?】
【能不能用爱。】
【我能做「乐园」里的第一名。】
他把最后一句话涂掉,改成了其他。
【我好恨你,你把我变得不正常!我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男人!】ťű̂⁷
【谁来救救我,我好像死掉了。】
15
看完后,我浑身汗毛直立,掏出草稿纸对比。
确实是李云画的。
视线扫过弯曲的毫毛,我脑子里一根线「咔嚓」一声,断了。
我用指甲拈起一根毛,声音颤抖:「这个毛,好像是刘长明身上的。」
众人脸色难看,快要呕出来了。
「草,这么恶心。」
「那这个白色的雨,是那个?」
「应该就是小蝌蚪。」
师傅拿上日记本,告别陆雨的父母,带着我们回去。
「现在有了证据,可以暂时拘留刘长明了。」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他倏地拍了拍座椅,厉声:
「陆雨,你们要把她挖出来,尽快!」
「让她活着回来!」
16
刘长明三进局子,依旧斯文温雅。
他换了一身衬衫,头发还喷了发胶,精神抖擞。
师傅在局子里审讯他。
我和其他同事来到他的家里搜查线索。
从他的电脑检测到,他曾在某大型平台,搜索过【师生】、【ŧū́ₙ同性】,甚至还有【幼童】等关键词。
刘长明多次浏览过这些内容。
同事啧了一声,拿起相机拍照,嘴里嘟囔着:「真是道貌岸然。」
我眸光停在角落的脏衣篓里,轻声说:「老师也是人,是人心就脏。」
相机伴随着闪光灯,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脏衣篓里,躺着一件黑色衬衫。
我拿起,扯着衣领观察,上面残留了一些细小的粉末。
身为女性,我第一时间认出了,这是遮瑕。
难怪短短两小时,他脖子上的疤痕不见了。
刘长明用遮瑕膏掩盖了。
都说学习物理的人更加理性、沉静,他确实符合。
我们打包好证据,驱车赶回局子。
17
审讯室的门紧闭,时不时传出师傅严厉的声音。
他逼问人时,气压很低,让人不寒而栗。
我接了一杯热水,缓解干裂的嘴唇。
同事手里拿着一份报告,朝我挥手:「结果出来了。」
「那些毛发,和精子,是刘长明的。」
「从里面还提出了硅胶的成分。」
他喘着粗气,「李云应该是从安全套里取出精子。」
我垂眸,攥紧了那份报告,心情无比沉重。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爱吗?
他似乎爱过刘长明,甚至达到了病态的程度。
同事喝了一大口水,平缓气息:「还有,陆雨找到了!」
「多亏了现在监控高清。」
我眼睛一亮,「她在哪里?」
「城郊一处废弃的工地,她被绑架了,那人很聪明,顺着监控死角走的。」
「小李说,发现她时,她已经晕了。」
同事长长叹了口气:「她现在在医院,但是情况有些……惨。」
我皱眉,还想询问其他细节,审讯室的门突然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我以为是师傅,激动转身。
下一瞬,我僵在了原地。
出来的人是刘长明,他腕骨上的手铐被解开了。
刘长明揉了揉脖子,歪着头看我们。
「警官,你们这里的凳子,真的很硬。」
我冷下脸,掏出武器严阵以待:「你怎么出来的!」
「我师傅呢!」
18
同事堵住了另一条出口,死死盯他。
刘长明摊手,毫无防备。
他笑容温和:「在里面,我没有袭警。」
我们怔愣了两秒,握着武器的手没有松懈!
「退到角落里去,蹲下!」
刘长明无奈地笑了几声,将手举过头顶,听话照做。
同事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贴墙快步走进审讯室,「师傅!」
他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宛若一座大山,嗓音嘶哑:「让他走吧。」
我瞳孔一震,气愤道:「为什么!我们有证据可以拘留他!」
他回眸,神色疲惫地看我:「先让他走,再调查其他线索。」
「把武器放下!」
身后的同事恨恨咬牙,手臂垂在了腿侧。
刘长明直起身,活动了两下筋骨。
「警官,有事可以再叫我。」
他轻松地出了警局。
「为什么让他走?他明明是个诱奸学生的败类!」
师傅双手交握合掌,沉声道:「知道为什么学校不在乎这件事吗?」
「刘长明的姐姐,是校长情人。」
「校长,是他的兄弟。」
他指着天花板,「占据市场的领头羊。」
我脑子里闪过那张脸,常年出现在经济财报上的富商。
「刚才来了电话,他希望我快点结案,他们已经准备好了通报文案:【李云骚扰老师无果,抑郁症犯了,自己想不开。】」
气氛压抑,每个人的神经都绷成了一条线。
我心口窒息般的难受,喉咙尝到一阵苦涩。
师傅幽幽叹息:「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能把他钉死在柱子上的证据。」
「这些东西,还要被大众看见。」
「陆雨找到了吗Ṫṻ⁽?」
19
隔天一早,我们一行人去了医院。
护士领着我们来到病房。
隔着一小块玻璃,我看见陆雨躺在床上,旁边坐着她的父母。
她身上插着管子,漆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发现了我。
我们推开门,脚步轻悄地进去。
她的父母回头,看见是我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警官!你们要救救我的孩子啊!」
「她本来应该在学校里念书,现在却成了这样……」
陆雨的妈妈嗓音尖锐,痛苦万分:「我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我将他们搀扶了起来,温声安抚他们的情绪。
师傅要和陆雨聊聊。
同事把她的父母带了出去,病房又冷寂了下来。
陆雨的手被棉布绷带裹得严实,成了一个球。
护士说,两只手,十根手指都被折断了。
她泪如雨下,微微启唇,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我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艰涩开口:「你不能说话吗?」
陆雨张嘴,她的舌筋被割断了。
师傅软下语气:「孩子,你还记得谁绑架了你吗?」
陆雨摇头。
她现在不能说话,也无法写字。
根本不能提供线索。
情况陷入胶着阶段。
师傅突然起身,出门问护士借了几张白纸和笔。
他把笔杆塞进陆雨嘴里,让她咬着。
随后将纸平铺在桌面上,按住。
「写吧,把你知道的东西,都写出来。」
20
我用手机录像记录。
陆雨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掉落,砸在纸上,洇湿了一团。
我替她擦掉泪水,柔声细语:「别怕,大家都陪着你。」
十几分钟后,她满头大汗地停笔了。
用嘴写的字,歪歪扭扭,但勉强能辨认字迹。
【刘长明侵犯竞赛班的学生,把我们称为乐园里的孩子,他让我们写日记给他观察,陪他睡觉,不然……就匿名公布那些照片和视频,让我们无法高考。】
师傅神情凝重:「前两天通话时,你在哪里?」
「刘长明让你去了乐园吗?」
「你不去,他是不是威胁了你。」
陆雨小幅度地点头。
「绑架你的不是刘长明,但和他有关?」
陆雨继续点头。
「你记得他的样子,或者其他特征吗?」
她摇头。
「李云跳海,是不是因为刘长明?」
陆雨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
她叼起笔,重新写字:【他爱上了他。】
【他说留了一段视频。】
我瞪圆了眼睛,焦急询问:「视频呢?」
【手机,邮件。】
手机在局子里。
师傅安排了几个人保护陆雨。
离开前,他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你愿意在互联网上做证吗?」
「你需要露面,揭露所有的不堪,可能还会被人攻击指摘,丢掉仅剩的尊严。」
师傅正视她,「你想站出来吗?」
陆雨呜呜地哭,拼命点头。
21
我们走出病房,和她的父母交谈了一番。
他们神色纠结:「一定要公布吗?」
「孩子们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无法接受二次伤害!」
她的妈妈眼眶红肿,脚步虚浮,靠着墙才能站稳。
「我只想她以后健健康康……」
我轻声说:「这根刺不拔出来,她永远无法忘记痛苦。」
她嗓音哽咽:「可我们该怎么办?我的孩子已经死了半条命,她被人攻击愚蠢、被人辱骂肮脏怎么办?」
「她才刚满 18 岁!心理仍旧不成熟,她不知道网上的流言蜚语有多严重,那些人能压碎她的脊梁骨!」
屋内,陆雨倏地爆发出高昂的哭声。
她似乎在反抗她的妈妈。
师傅郑重承诺:「我们会保护好她。」
「也许没有她,坏人永远不能绳之以法。」
陆雨妈妈眼睛一眨不眨,蓄满了泪水。
久久,她才艰难吐出一句话:「好。」
「你们必须保护好她的个人信息!」
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的配合!」
22
我们刚回到局子,师傅就接到了电话。
对面人语重心长:「老杨,你不要查得太深了,动了树根,谁也保不了你。」
师傅笑得释然:「我只是依照证据,抓了一个罪犯,威胁到谁了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嗤笑:「你知道就好。」
电话挂断了。
与此同时,陆雨开始在互联网发声。
我们象征性地「警告」、「劝诫」了几句。
她仍旧不听,坚持举报。
舆论像个雪球,越滚越大。
师傅兜里的电话响个不停。
富商走访关系,送来了一张卡。
师傅退了回去。
他转而变了脸色,恨不得逼着我们明天就辞职。
师傅安排了人盯着刘长明,防止他逃跑。
这几天,我们都聚在技Ŧū́ₕ术组的办公室,看他研究手机。
两耳不闻窗外事。
同事端着泡面,打了个喷嚏,挠了挠脖子。
「不会真让我下岗吧。」
「我才刚上任三个月。」
我咬了一口烤肠,心里也有些后怕:「我只比你多工作了一个月,恐怕这次过后,职业生涯无望了。」
师傅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狠狠拍了拍我们的后脑勺。
「想东想西做什么?」
「要想开除你们,也得先过问我。」
我嘿嘿地傻笑。
技术组人员倏地惊呼一声:「有了!视频有了!」
「原来是定时邮件,我说怎么没查到。」
23
他将视频拷贝到大屏幕上,方便所有人观看。
「今天是 29 号,现在是下午 5 点 20 分。」
「这个时间,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视频播放了。
背景是李云的卧室,那些写满物理竞赛题的便利贴,十分显眼。
李云穿着校服,端坐在椅子上。
他抬眸,正视镜头,仿佛和我们隔空对话。
我呼吸漏跳了两拍。
此前我只见过照片和模糊的监控,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清晰、鲜活的他。
「不知道陆雨有没有把手机交给你们?」
他的声音是清亮的少年音,还带着一点磁性。
「接下来我说的所有话,全部句句属实。」
「刘老师,他之前对我很好,免费为我补习,教我物理竞赛题,我们组队拿下了很多奖。」
「他和我的爸爸不一样,待人永远温和,也不会要求我必须拿下第一名。」
说到这儿,他抹了一把脸,再抬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我有些时候觉得很累,爸妈的期望太重了,我知道他们是希望我有出息,为我谋出路,但我肩上的东西实在太重了。」
「去年的 8 月 29 号,刘老师在他家里,单独和我见了一面。讲完题后,他抽了一根烟,很有男人味,他说身上出了汗,去洗个澡。」
「出来后,他没穿裤子。」
李云嗓音沙哑:「他抱着我亲了亲,说想插我……」
「我拒绝了,但他说真的喜欢我,他心疼我,觉得我努力上进,对得起爸妈……很抱歉,我当时没有坚定地拒绝他。」
「他半是威胁,半是诱哄,把我睡了,他承诺会对我负责。」
「老师从不缺学生,他也从来不缺伴侣。」
「我是后面才知道,他已经用同样的方法,诱导胁迫了其他学生。」
「我们都是懦弱的胆小鬼。」
李云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我以为他爱着我,我也爱着他……」
「我一直努力做着乐园里的第一名,期望老师能再多爱我一点。」
「为了证实这一点,我在班里当众对他表白。」
「但他烦了,说只有用身体交换,才能得到他心里的第一名。」
李云的眼泪翻滚了出来,「我真的爱他吗?」
「我也不知道。」
「我好像成了两半人,一个在嫌恶低贱的我,一个在蒙着眼睛说爱他。」
李云用袖子擦掉泪水,露出半截手腕,上面留有刀割的痕迹。
他吸了吸鼻子。
「我会在福海死去,结束这一切,替陆雨她们解脱。」
我瞥见他身后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漂流瓶。
李云起身。
关掉视频前,他留下最后一句话。
「请你们把他抓起来,是他逼死了我。」
24
师傅脸色阴沉,整理了一下衣领,高声:「去抓人!」
我们带上武器, 心情沉重地出了门。
舆论压力太大, 富商明哲保身,放弃了刘长明。
刘长明被拘押时,神色过于平静。
他淡淡说:「被关在笼子里的狗, 也会反抗咬人了。」
师傅点了一根烟,含糊道:「你是狗。」
他堵住刘长明的嘴,冷声:「下地狱吧!」
25
我们后来在刘长明的姐姐家里,翻出了几部手机。
里面存着所有受害者的照片与视频。
他们甚至有个群聊,名为【甜蜜乐园】。
刘长明会定期在群里抽签,决定「宠幸」谁。
他经常语气温柔地说:【因为爱着你们,老师才这么虐待你们。】
【老师平等地喜欢着你们每一个人。】
【你们也喜欢我, 对吗?】
【谁要是叛变,那就别怪老师狠心了。】
【我会先把照片发给你们的父母, 再把视频挂在广场大屏上, 让全校同学看见。】
【你们的脸、下贱的表情, 会被所有人知道。】
【高考也不用参加了, 就这么待在狗笼里一辈子。】
【哪怕我进去了,也不是死刑,出来后,我会找到你。】
【永远不放过你。】
【我要缠着你一辈子,看你结婚生子。】
26
官方通报发布的那一天。
学校停课了两天, 小到老师, 大到校领导, 全部受到了处罚。
有的停职,有的口头警告。
绑架陆雨的买手有了一点踪迹, 但还没抓到人。
处罚期结束后,陆雨和其他受害者转学了。
我恰好休假,去见了她一面。
她戴着口罩,眸光无神地站在妈妈旁边。
她的袖子故意拉得很长, 盖住了手。
「陆雨!」
我远远地叫她。
她茫然回头,在人群中发现了我。
「姐——姐。」
她咬字不清晰,变得结巴了。
她妈妈神情憔悴。
「医生说,割掉舌筋后,勉强还能说话,只是情绪不能太激动。」
我笑了笑, 掏出口袋的糖罐, 塞进陆雨怀里。
「以后心里难受了, 就吃颗糖。」
她眨了眨眼睛,睫毛在下雨。
「谢——谢你, 和——李云。」
我突然觉得心里酸涩不忍。
那种感觉, 像是被蚂蚁咬了,从脚趾到头皮发麻的程度。
我凑近她的耳边, 小声说:「以后开开心心的。」
她重重点头。
我目送她们挤进拥堵的人群里, 消失不见。
27
打捞队打捞了半个月,才在福海的东北方找到李云的尸体。
尸体一出海面,直接炸了。
他像个漂流瓶,在波浪中晃晃悠悠。
我站在岸边, 皱眉思索。
漂流瓶的花语是什么?
希望、浪漫、等待、爱……
你的漂流瓶,会去到哪里。
你还在等他的结果吗?
局里来了电话,同事催促我回去。
「又有了新案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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