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圣女杀疯了

苗疆圣女三岁制毒蛊,五岁剥人皮,十岁竟以自身血肉养蛊。
她的狠辣偏执人人惧怕,唯有我这个低等女奴,却心疼起她的一身伤痛。
我会偷偷下山买药膏放在她的床头,还会做花灯、堆雪人逗她开心。
后来她杀人养蛊渐少,皮肤也恢复了光洁。
还会跟着我下山逛街挑首饰,甚至会笑着捏住我的下巴,让我叫她「姐姐」。
直到苗疆女帝为制长命蛊,把八字匹配的我扔进了熔炉:
「一个贱奴,能做朕的药引是你的福气!」
听说我死去的那天,圣女再次踏进蛊池,任万千蛊虫啃噬全身。
后来苗疆人人色变,都说那雪山的圣殿主人,要用鲜血涂满这世间。

-1-
腊月初八,乌云压城。
我穿着囚服,跪在皇宫的一个秘密宫室里。
锈迹斑斑的粗铁链磨得我的手脚生疼。
从圣殿到秘寿宫,苗疆女帝的十八暗卫,一路只拖来我一人。
而女帝本人正坐在盘龙金丝楠木椅上。
她用穿着玉鞋的脚抬起我的下巴,报出一串生辰八字:「这是你的八字Ţů⁸吗?」
跪在地上的我茫然地点点头。
我的头点着地,听到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女帝拍了拍手:「扔进去吧。」
我心里一惊。
下一秒,宫室的暗门打开——
一个已烧得通红的铜炉出现在我的面前!
热浪袭上我的后背,我瞬间出了一身汗!
暗卫揪着铁链把我往炉中拽,我死死地扒住炉口,十指瞬间变得焦黑。
钻心的疼痛袭来,我说话的声线都变得尖锐:「敢问皇上,奴婢可是哪里冲撞了皇上?」
女帝竟是愣了愣。
随即刻薄地笑了起来:「朕做事,还需要理由?」
她一脚踹来,把我的背也贴上滚烫的青铜:「你一个贱奴,能做朕的长命蛊药引,应该感到荣幸!」
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我的瞳孔开始涣散。
长命蛊。
是了。
一直传闻,女帝在集中术士,寻求长寿之道。
她也曾向圣殿求助,让圣女亲自为她炼蛊。
但,圣女拒绝了。
女帝对我并没有多少耐心:「愣着干什么?把她扔进去!
「朕奈何不了南千镜,这次便用她的奴隶,给她一个教训!」
我的身体下坠,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
南千镜。
很少有人知道,这是这代圣女的名讳。
世人只会叫她,华蛊圣女。
只有我……
我叫她……姐姐。
我终于跌入燃着熊熊大火的熔炉中。
无数惨白色的颗粒溅起,是熔炉里散落的灰烬。
像……一场大雪。
苗疆是终年无雪的。
唯有我们的雪山圣殿会有雪落。
……我和姐姐的圣殿。
漫天火光里,我仿佛又看到了圣殿的壁炉。
白色的,充满暖意。
而壁炉前,圣女姐姐为我裹上一块纯白的毯子:「阿眠,听话。」

-2-
今日原本是我的生辰。
却不想,亦成为我的祭日。
我逐渐飘浮到空中的时候,一个暗处的宫人,悄悄地跑出了宫门。
我跟着她一路飘啊飘,竟来到了圣殿。
圣女今日下山办事了。
所以才给了女帝可乘之机。
我飘到宫人面前,好声好气地劝她:「我知道瞒不住,待会儿你和姐姐说得别那么严重……
「她会着急的。」
可宫人只是一脸严肃,并不搭理我。
……我已经死了,没人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从晌午到日暮。
圣女才回到雪山。
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并不名贵的盒子。
我是知道这个盒子的。
山下的集市上,有商贩会制作绒花的簪子、耳环售卖。
上回我和她一人买了一支纯白的簪子。
我们约好的,下回要一起再配一对耳环。
突然眼眶有些酸涩,明明我已是一团虚无。
圣女开口,声音里竟有一丝兴奋:「阿眠呢?今日是她的生辰,跑到哪里去玩了?」
所有人噤声。
那个宫人开口,语气竟带着些许哆嗦:
「圣女殿下……请节哀。」
圣女就这么愣了愣。
随后竟然笑了起来:「你不在宫里好好做暗线,跑过来和我发什么疯?」
我深呼吸,捂上耳朵,飘到了一旁。
但还是没能挡住盒子落地的声音。
我转过头,她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
「你说,阿眠怎么了?」
宫人重复着我的死讯时,她的指尖掠过一阵白光,一本厚重的典籍出现在手中。
圣女的语气依旧平淡:
「死了,复活便是。圣殿百年来研究出数十种秘法,你把阿眠带来,我现在去画阵法……」
宫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殿下,樱眠她……已经化成了灰烬!」
圣女猛然抬头!
宫人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她被皇上做成了长命蛊的药引,魂魄已与常人不同!」
圣殿再次恢复可怕的寂静。
圣女没有表情的,冷清绝美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瞬间的龟裂。
我飘上去想抱住她:「姐姐,我没关系的……
「你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一滴泪穿透我伸出的手。
她转过身,跑进了圣殿的最深处。
不祥的预感,在我的心头瞬间炸开!
我看到……圣女走到了一个布满灰尘的大门前。
已经尘封的蛊室,被再次打开。

-3-
我的心揪得生疼。
我是见过她使用这个蛊室的。
有的时候,是将死囚投入蛊池。
有时,是将犯了大错的奴隶丢入蛇坑。
可更多的时候……是她自己,以身饲蛊。
苗疆的圣女,不是什么货色都可以当的。
皇位是世袭的,而圣女作为另一种权力和能力的巅峰,每一任都会经过非人般严苛的筛选。
而我的圣女姐姐,生来就有非同寻常的优势。
她三岁制毒蛊,五岁剥人皮,小小年纪就展现出非比寻常的天赋。
但,圣殿的选拔,要的远不止这一点点的优秀。
从样貌气质,到能力……甚至性格。
并且,经历九重选拔后的优秀候选人里,为了保障未来圣女的地位不受威胁,只能活下来一个。
落选,便会被制成药人。
可以说,圣殿之路于圣女而言,是由尸山血海铺成的。
在选拔的过程中,十岁的圣女南千镜为了激发自己的潜能,学会了以身饲蛊。
她对对手狠毒,却对自己更为狠辣。
即便她后来当上了圣女,地位再也不可动摇,却也时常为了研制新蛊,任毒虫啃噬身体而毫不眨眼。
完美的容颜与华丽的圣袍下,却是满目疮痍。
人人都惧怕她的淡漠冷酷。
偶尔有胆子大的,在服侍圣女沐浴时,也会吓得惊叫出声。
可唯有我。
一个低等女奴。
我却打心底心疼她的遭遇、完美面具下的满身伤痕。
那该多痛啊。
她对女奴大多数时候并不严苛,我们有时间自由活动。
我便时不时下山买止痛散、舒痕胶放在她的床头。
一开始,她会面无表情地将其扔在一边。
于是有一回我鼓起勇气,在给她沐浴后,给她上了药。
她似乎很是惊讶。
后来我胆大的次数多了,圣女终于便也由着我了。
偶尔痛得狠了,她也会轻微颤抖。
我便停了手:「奴婢会轻点。」
她却抓住了我的手,语气有些别扭:「无妨,这点痛就停下,还怎么让我好起来?」
后来,买膏药放在她的床头,便成了我们之间秘密的默契。
圣殿的生活清冷而无趣,我又开始用闲暇时间做花灯挂在殿外的回廊里。
纯白的雪山之巅,终于有了一抹色彩。
除夕那天,全苗疆唯有圣殿,会下一天的鹅毛大雪。
我就在殿外迎着风雪,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发自内心地笑。
她说:「樱眠,你真是个不一样的人。」
从那开始,圣女养蛊便越来越少了。
她甚至会开始和我一起下山。
我越发放肆,甚至会带着她逛庙会、挑首饰。
那一年我的生辰,她为我挑了一身新的衣裙。
她笑着捏住我的下巴:「樱眠,你小我三岁,以后,该叫我『姐姐』。」
我便换上新的衣裙,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姐姐。」
渐渐地,她不再杀人炼蛊,皮肤也终于恢复了少女的光洁。
那时,我想,就这样生活吧。
我和姐姐,在一方圣殿,赏一年一度的白雪。
而非像如今这样,肌肤破碎,鲜血如梅。
如今,我与姐姐却隔上了一层,永远无法跨越的生死。

-4-
圣女用了三天的时间,重建了蛊室。
她把这世间最毒的蛊虫都丢进了蛊池、蛇坑。
光影重重,她带着微笑褪去外衣,曼妙的身形被毒物逐渐覆盖。
我心痛得难以复加,却无法阻止,白皙光洁的皮肤再次伤痕累累,遍布鲜血!
以身饲蛊持续了十八天。
十八天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着她,细数每一个时辰的更迭。
直到她踏出蛊池。
她递给暗线宫人一个盒子。
「把它丢进女帝的熔炉里吧。」
她穿着圣袍,语气再也听不出任何情感:
「她要长寿,那我便帮助她……永远……」
圣女顿了顿,朱唇轻启:「求死不得。」
……
苗疆的圣女在朝堂上的地位相当于别国的国师,是需要上朝的。
圣女姐姐一般在朝堂上鲜少说话,偶尔老大臣们争吵起来的时候,才会稍微说两句。
但一开口,就是一锤定音。
不论是德高望重的老宗族,还是凭实力上来的新贵,其实都有点怕她。
我的姐姐,一直是最好看、最厉害的存在!
大多数时候,圣女姐姐上朝都只穿朝服,冠冕配饰不会过于正式。
而今日,她穿着很是正式,甚至戴上了那对天珠耳环。
我在上空明显能看到,女帝的眼皮突兀地跳了跳。
圣女手持玉笏,上来就是一声惊雷。
她通报了一个案子。
一个断袖的案子。
起因是皇城最大的一家青楼突然泛滥起了奇怪的病症。
药石无医,最后只能去寻求圣女的帮助。
圣女几经查探,最后锁定了源头——
户部侍郎家的独子。
原本这件事可大可小,说到底不过是贵族公子哥狎妓染病的事故。
可这件事怪就怪在——
病情的源头是两味香料。
一味是青楼独有的解忧香。
而另一味——
是独属于女帝的一位皇侧夫的香料,棠梨香。
当初这位侧夫,便是靠这味香料获得了女帝的青睐,盛宠一时,女帝甚至给了他殊荣,下令只有他可以用这味香。
而把这一切结合起来……
女帝握着龙头扶手的手的指甲都用力到断裂:「给朕查!」
Ţú₋很快,女帝的后宫着火的事情便被扒得水落石出。
女帝气得吐了一口血。
天子之怒,鲜血成河。
那个皇侧夫被扔进慎刑司处以凌迟之刑。
而户部侍郎家的独子,于东市口问斩。
户部侍郎年近花甲,已子嗣无望。
独子被判死刑,无异于灭族。
须发全白的老人在御书房前磕头磕到血流一地,就地晕厥。
等他醒来时,听到的便是独子的头和身体已被分别送回府上的消息。
他披发素袍,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家。
然后一把火,烧毁了一辈子辛苦挣来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圣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伤痕累累地从蛊池里走出来。
她轻描淡写地擦擦身上的血迹,只问了一个问题:
「上次的药,她已经用了吗?」
来人回禀:「已确定投入长命蛊炉,陛下今日刚服过两次。」
圣女点点头,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她的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可我却有些不明白。
损失一个妾室、一个朝臣,对女帝并不会有太大影响。
可看圣女的表情,仿佛轻舟已过万重山。
我这样想着,不禁喃喃自语:「姐姐……这是要怎么做呢?」
子时的钟声恰好响起。
从圣殿传出,越过雪山,传向周遭的每一个地方。
此时我的周身有浅淡的金光闪过。
逆光下,我看到我的圣女姐姐蓦然转过身:「阿……眠?
「是你吗?」

-5-
隔着虚与实的距离,我再次泪流满面。
我的姐姐,她能看到、听到我了!
壁炉前,我们紧紧相拥。
其实我站着或是坐着,体感都是一样的。
可坐在从前的位置,就感觉无比温暖。
我和姐姐说了好多话。
大多数没有意义,可笑容却真真切切地爬上我们的脸。
姐姐给我解释了近期朝堂上这件事的缘由。
这场疫病自然出自姐姐的手笔,她的技术已然炉火纯青。
她说,万物相生相克,即便她研制的东西,也得遵循天道。
自然,她给女帝的蛊里加的东西,也可以有解法。
——黑麝香。
黑麝香极为名贵,自百年前就已无新香。
百年以来不断消耗,至今,便只剩下一块。
「……是在户部侍郎家吗?」
姐姐点点头:「他家祠堂里供奉的祖传佛像,便是黑麝香做成的。」
如此一来,付之一炬。
这世间再无解药可以救女帝。
我把头靠在姐姐的肩头:「姐姐真厉害。」
不知不觉间,丑时的钟声也被敲响。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她撒娇:「姐姐,我生辰时你送我的首饰还留着吗?姐姐亲自戴上给我看看好不好?」
钟声里,姐姐依然歪头看着我,只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上我的心头。
我挥挥手:「姐姐?」
我的圣女姐姐亦伸出手,穿透我的身体。
她茫然地摸索着:「阿眠?
「你说句话,阿眠……」
我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姐姐」。
可她再没回应。
……原来。
只有一个时辰啊。
能和姐姐对话、享受温暖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啊。

-6-
好在我并没有消失。
这一个时辰后,仿佛一切如旧,所谓的「温暖」只是大梦一场。
而我的圣女姐姐,明显加大了炼蛊的力度。
不光以身饲蛊,她开始大量服用补血的药物,然后放血喂给蛊虫,又研制了很多新的阵法。
后来我们才发现,原来每旬最后一日的子时,她可以和我对话一个时辰。
仅有的时光,我们自然很珍惜。
我提到女帝在我死前说过的那些话。
圣女姐姐愤怒之余却说,她并不记得女帝和她有过什么过节。
但其实……我是记得的。
当初圣女刚入主圣殿时,我已经作为女奴被安排在圣殿做洒扫。
她初上任,就已经展露出自己的淡漠与不好相处。
女帝拉拢圣女无果,便决定给她下马威。
那次她为皇宫所炼的蛊需要一百个八字阳气重的人。
女帝给了她一百死囚。
可其中,混入了一名八字极阴的死士。
顷刻间,蛊池的毒虫差点将她吞噬。
她拖着一身伤口,闭关补救了四十九天。
之后女帝以圣女拖延为由,克扣了圣殿那一年一半的材料。
她原本是那样超然物外,并不计较,却依然被记恨上。
所以啊……
杀吧。
姐姐,该杀的,就杀吧。

-7-
每旬的最后一天,成了圣女唯一的休息日。
各路ṱü₍暗线和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进入蛊池之后带出来的小瓶子,被一个一个地分发给他们。
我也在子时的时候劝过她,别再受那样的苦。
她却只是摸着我的头,说没关系。
我知道她心里的痛苦。
无论多强,多有权势,拥有世间多少的财富,或是成为多少人惧怕的对象。
却都改变不了,最初那个没能挽救爱的人的无能事实。
无论多么努力挣扎,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困住这人世间的,无非一个生死。
……但我每次劝过她后,她明显加快了进度。
苗疆的皇族不是吃素的,有相当高水平的防毒、防蛊能力。
可他们给姐姐提鞋都不配。
一个月后,太子终于成功被控制。
他就和得了癔症一般,搜集各种罪证,在朝堂上公然揭发各个家族的腌臜事!
圣女自然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关键是,这些家族里,有几个甚至是坚定地支持太子的!
没人知道这对最尊贵的母子到底在干什么,朝堂迅速被搅成一潭浑水。
女帝又一次急病了。
可是这一次,她被抬回寝宫后,太医居然诊出了喜脉!
我下意识地心里一惊。
而我的圣女姐姐……竟露出了微笑。
我于是便又无端放下心来。

-8-
这一旬的最后一天,有个一身黑斗篷的人求见。
圣女置若罔闻,陪我度过了那一个时辰后,才把人宣进来。
揭开斗篷的一瞬间,我心里一惊!
这张脸,赫然属于皇夫——
女帝唯一的正夫,这个国度最尊贵的男人!
他的来意也意外地简单。
「这个孩子不是我的,是陛下最近最宠爱的侧夫的。
「如今太子疯癫,如果这个孩子继承大统,以那个侧夫善妒的性格,只怕我后半生岌岌可危!」
原来如此。
圣女没多说话,扔给了他一个香囊。
……之后宫里传出消息,女帝在孕期有百般不适,动辄砸东西、杀人。
且为了孩子,还减少了长生蛊的服用次数。
原来她也会有在意的人,可以牺牲自己的一点点寿命和年轻样貌吗?

-9-
又一年年关将至。
圣女姐姐终于能腾出些时间,陪我烤火、堆雪人。
其实主要都是她一个人在做,虽然没法时常交流,但我在看,她亦知道我在看。
可不知为何,越近年关,我的内心越有种莫名的不安。
而这种不安,在除夕的子时,我们对话的时候达到了极致——
我猝不及防地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已不知具体的日子。
我依然完好地漂浮着,但周身却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符咒。
我飘出圣殿,蓦然大惊失色!
半面雪山都不再是纯白,而是变成了淡淡的橘色——
我是见过鲜血被稀释的样子的。
不是樱花一般的粉色,而是慢慢变成橘色,像五月绽放的石榴花。
雪山,已被鲜血染就!
符咒上的一些形状,圣女姐姐曾教我辨认过。
我大约读了出来……
我只剩下最后一年,便会开始慢慢消散。
后来我才知道,代价是圣女杀了九百九十九人,辅以自身命格,逆天而行。
我的第一反应,却依然是心疼她。
一年,十二个月,三十六旬。
三十六个时辰,说到底,不过三个能与她相伴的日夜。
一千人的祭品,不好弄。
原本姐姐可以以置身事外的方式搅动天下。
可为了我,她还是提前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10-
时光现在于我而言,不过是数百个孤寂的时辰,和一段可以交流的愉快时光组合成的齿轮。
一转眼,就来到了女帝怀孕八个月的时候。
所有的孕妇都会为了自己的健康而悉心进行保养。
女帝身为这个国度最尊贵的人,自然更加奢靡。
可她的样子,却完全不像一个滋润的孕妇。
甚至……不像一个活人。
女帝的身上……长满了从红色到青紫色的斑痕。
就像是……
尸斑!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
看起来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我在上空,看着她用酷刑惩罚那些给她敷粉却也遮不住斑痕的宫女们。
为了维系自己身为帝王的体面,她坚持戴着沉重的九珠帘冠冕上朝,看起来依旧雷厉风行。
可随着月份逐渐增大,女帝越发地形容枯槁。
她终于坐不住了。
她颁布口谕,以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态,传唤了圣女。
可只有我知道,御书房的门关上后,两个人的角色瞬间上下颠倒!
女帝声泪俱下,问圣女可有办法。
我知道,这哪里是问可有办法。
这是在试探加求饶。
从圣女进门,神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惊讶的时候,女帝便应该明白了,这一切,就是圣女的手笔。
「爱卿,求你……朕从前狂妄,以后必定会加倍尊重圣殿,爱卿的事朕都不会插手……」
「那死去的人呢?」圣女突然插话,「死去的人有办法复活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眉眼浅淡,可我却看到了她别在背后、握紧的拳头。
女帝愣了愣,似是在寻找一个能应对圣女的正确的答案。
良久,她苍白地扯了扯嘴唇:「斯人已去,活着的人才最重要,我们都得向前看,不是吗?」
圣女听到这句话,盯了她很久。
女帝不会知道,她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我听到我的圣女姐姐开口:
「你和太子,只能活一个。
「记得,亲自动手。」
寥寥数语,没有多余的解释。
女帝于是把御书房砸了一遍。
「贱妇,贱妇!」
她的眼睛仿佛都淬了毒,可没多久就因为身体的力竭而停下。
绝望慢慢笼罩了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人。
最后,她摆了摆手:
「宣太子。」

-11-
能坐上皇位的人,果然足够心狠。
翌日,丧钟敲响。
五声钟声把太子暴毙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苗疆。
他勾结朝堂、意图谋权篡位的罪名被一夜间揭发。
可不知为何,女帝为腹中的孩子祈福,竟捅死了太子献祭的说法在民间流传开来。
手刃太子,民心尽失。
可她已经不管不顾了。
此时她才真的意识到,活着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强烈的执念。
可她意识不到的是……
手刃太子,亦葬送了她自己的性命!
圣女姐姐调配蛊毒有自己的手法,向来讲究一个搭配。
层层递进,是姐姐的蛊最可怕的地方。
如果说长命蛊只是消耗女帝的体力和精神。
那么和皇夫的药搭配后,就会开始「尸化」,慢慢长出尸斑。
而为她调配的最后一味药……
是至亲的血。
加上太子的血后,这场为女帝「定制」的谋杀,才算真正完成。
女帝的尸斑开始逐渐消失。
她欣喜若狂……狂了三天左右。
直到她发现自己的双脚动弹不得了。
不是骨头断裂,或者其他。
而是双脚上的肌肉逐渐变干收紧。
就像晒制过的肉干,或者干枯的木头。
随后是小腿……
膝盖、大腿,直到整个下半身……
她终于拖着半副可怖的身体,跪在了圣女姐姐的面前。
「你想要什么?权力?财富?
「只要救我,女帝的位置我也可以给你!」
圣女姐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我要的,你给不起。」
她看着女帝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变得苍白:「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女帝的位置,的确有待商榷。」
女帝匍匐在了地上。
她用手撑着自己,艰难地爬行到圣女的脚边。
圣女冷眼看着她慢慢爬行,接近自己后又一脚踹开。
「如果你不一意孤行地炼制长命蛊,就不会这样的。」
圣女的脚碾上女帝的身体:「你夺走我的阿眠,我却帮助你不老不死,你难道不是应该感谢我吗?」
我鼻子一酸。
而女帝喃喃地念着我的名字:「阿眠,阿眠……」就仿佛突然读懂了什么密码,脸上所有的神色终于都被绝望所替代。
「是那个贱奴!」
圣女神色一凛,没再看她。
转身做了一个手势:「可以动手了。」
我亦终于松了一口气。
早在一个时辰前,女帝就已经放出了她仅剩的暗卫和御林军,朝着圣殿的方向去了!
而随着圣女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有的箭矢甚至穿透了我的灵体。
皇宫瞬间成为人间炼狱。
哀鸿遍野,鲜血涂满皇城。
这一年,苗疆的历史,被我的姐姐彻底Ṱū́₄改写。
世人闻之色变,都说那雪山之巅的圣殿主人,要用鲜血涂满这世间!
这场逼宫的结局,是一个身穿金色铠甲的少女提着长剑,缓缓走到圣女跟前。
「我的明郎……他在哪里?」
「冷宫,左数第二棵树下。」
少女一瞬间竟有些沧桑。
长剑支撑着她的身体,她缓缓地走向冷宫,精钢的刀刃与地面摩擦,发出骇人的声音。
我跟着飘进冷宫。
少女徒手挖得鲜血淋漓,终于拖出了一具白骨。
我也突然回忆起了那桩宫廷秘闻——
女帝的某个皇侧夫,是被强掳进宫的。
传闻他曾定下婚约,对方……是武将世家。
我的圣女姐姐,我那眼里从前只有毒蛊之术的姐姐。
早就为了我,谋划好了一切。
号声起,战事落。
全天下乃至其他国度,都会在三天内名正言顺地知道——
政权更替了。
接替朝政后,圣女宣布感念女帝治国,留下她的双胞胎的命,自己做了摄政王。
但此时,女帝并没有死。
她的族人一个一个地,死在她的面前。
包括她的皇夫。
圣女直接一刀给了他一个痛快,并允诺会作法给他的来生安排一个幸福的命格。
而她本人,在绝望与痛苦中,慢慢地,一部分一部分地,逐渐变成干尸。
她尖声诅咒我的圣女姐姐。
而我的姐姐说:「若我无欲无求,天地神魔,便无人能奈我何。」
可要做到太难了。
姐姐为了我,放弃了一切。
而女帝为了长生不老,亦是毁去了自己的一切。
不过……永远不老不死,她亦完成了她的夙愿。
不是吗?

-12-
我的圣女姐姐为这个国度,其实做了很多。
她用尽自己的技术,制作了一个约束的蛊。
为了防止包庇身边人,或者用邪术永生,以后的圣女必须在接任这天服用这味蛊。
以后苗疆不会再有帝王,只有圣女。
永远只选最厉害的人,一代一代地传承技艺的圣女。
双胞胎降临的那一天,女帝整个人全部变成了干尸。
她会永远有五感痛觉,作为特殊的药人被永远地供奉在圣殿里,给未来的历代圣女用于试毒、试蛊。
而那对双胞胎,他们注定不可能拥有平淡幸福的人生。
他们,是我们背负的最后的杀孽。
最后一次对话,我的圣女姐姐的眼神中竟带上了逃避和躲闪。
她问我:「阿眠,你愿意和我一起转生吗?」
我竟有些哭笑不得。
我的圣女,我的姐姐,我一生唯一的温暖。
我怎么会不愿意与她一起?
只是……
「姐姐,你明明可以好好活下去。」
她终于又对着我笑了。
她在虚空中抚上我的脸:「阿眠,我这一生杀孽太重,寿命亦所剩不多。
「如果放弃轮回,换来一个一起转生的机会,但未必会成功,你愿意吗?」
金光洒上她的脸庞,我从未见过如此明艳的她。
我隔空拥抱她,依然无法触摸,却也依然那么近。
我Ṫü₍说:「姐姐,我愿意。」
(正文完)
番外:相拥
转世的过程极为艰辛与复杂。
历代圣女都掌握着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须圣女以转世者的鲜血加以金粉和朱砂绘就。
可我已然没有留下一滴鲜血。
这种无米之炊,为难了姐姐好久。
于是她不眠不休,废寝忘食地研究了一阵子。
看着她本就单薄的身体进一步瘦削下去,我无数次想,算了吧。
就这样看她数眼,其实也已足够,我们其实不该强求。
可我的圣女姐姐,真的在我彻底消散前找到了方法。
又是数个日出月落的以身饲蛊。
最后,修改后的阵法全部使用了她的血液。
一边流血,一边施法,是前无古人的尝试与苦楚。
直到七天七夜后。
原本那么清丽的面容,即便被蛊虫吞噬时也未曾影响分毫的美丽。
此刻,却已形容枯槁。
圣殿里剩下的最后几个女奴走进来,把她的身体放置在了一个准备好的墓室里。
打开的一瞬间,我蓦然瞪大眼睛。
原来,她早就找到了我。
棺椁里,一个少女,和怀抱的一捧尘埃。
我们……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恍惚间,一切回到原点。
她美丽清冷,肌肤光洁,在冬夜陪我烤雪,给我披上毯子,仿佛最温暖的拥抱。
女奴安置好我们,按圣女生前的安排,拿上一袋袋留给她们的金银,慢慢走下雪山,再不会回到雪中。
在这一生的最后时刻,我感慨万千。
我和姐姐的这一生,终究没能走出圣殿中纷纷扬扬宛如星辰散落的大雪。
所幸,我的圣女姐姐,终于穿过生死的距离,来到了我的面前。
她飘到空中与我相拥:「阿眠。
「准备好了吗?」
……
春秋不过转瞬间。
我没想到,我转生到了苗疆北方的国度,北岭。
北岭四季分明,可以闻夏蝉,亦可听冬雪。
每一场雪,都下得波澜壮阔。
十五个冬季,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过去了。
圣女姐姐最后为了转生,已然费尽心力,我没能找到任何她的提示。
我只能一边长大,一边找寻……一边想她。
北岭是个开明的国家。
武将世家谢家称帝百年,为女子谋了诸多权利,并鼓励全民习武强身。
这一世我生在一个六品官家,家族亦鼓励我骑马拉弓。
我琴棋书画Ṱū́₇都一塌糊涂,唯独武学方面一骑绝尘。
我想,生命如此脆弱。
不再是圣女的姐姐,如果保护不好自己该怎么办?
生命是最脆弱的东西。
那么这一次,换我守护她。
及笄后,我最大的目标,是这一届的武状元。
姐姐一定也在找我。
状元的名字,会被飞鸽和快马带到这个国度的每一个角落。
站在高处的话,姐姐就能更好地找到我了。
及笄礼上,我执意选择了前世的名字「樱眠」作为我的小字。
十五年的努力还是有用的,我一路打到了殿试。
我努力把体魄练到了最好,可重来一世,我依旧不懂权力场的诡谲。
所以也不会知道,侍郎的嫡女亦是对武状元的名头势在必得。
她的家族,甚至已经为女儿金榜题名后和皇子的婚事做足了准备。
……我没能见到谢家的皇宫。
殿试前两天,我去郊外练习马术,竟被神秘黑衣人射箭追杀!
那箭尖泛着诡异的颜色,仅仅是擦过我的胳膊,我的脑袋便开始天旋地转。
我坚持着挥鞭策马,不知摇摇晃晃地坚持了多久,最后经过了或许是一座城,或许甚至没能走出京郊的密林。
摔下马的一刻,我想。
不可以。
若我这样死在这里,我的姐姐,为我放弃一切的姐姐……
找不到我,她该怎么办?
……
所幸,我没有死。
因为我醒来时,有两个女子围在我的床边。
其中一个语气温软:「姑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而另一个女人,却气势凌厉!
她握着我的手腕,力气极大,我甚至无法挣脱。
我尚有点晕:「请问……」
她却打断我的话,仅一个提问就让我灵台清明:
「你的手腕上为何也有这样的印记?
「你……也是重生之人,对不对?」
……
我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消化这个事实。
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的前世,竟是百年前北岭国的开国女帝,谢凌晚!
她的传说在北岭无人不知。
一个扭转北岭和苗疆两国国运的女人,只做了三天的女帝。ẗű₈
为的……是另一个女人。
我看向她身后那个柔婉的女子。
这位,只怕就是她杀人无数、倾尽一生也要守护的那个人吧。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圣女姐姐。
姐姐,你看,已经有人为了彼此, 用尽全力穿越生死,最终得以相守。
我们……一定也可以。
我在谢凌晚和乔阮这里休养了许久。
如今她们四处游历, 日子过得快活似神仙。
两人决定帮我。
其实谢凌晚原本只打算帮我稍微打听一下圣女的线索, 她表示如今她和她的阿软的生活来之不易,她不希望节外生枝, 插手帮忙。
我能理解这种珍惜。
可乔阮便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摇晃:「夫人, 咱们就帮帮她吧~」
最后谢凌晚只能叹了口气, 摸摸她的头发, 同意了帮助我。
整个北岭,并没有圣女姐姐的下落。
在搜索完蜀地亦一无所获后,我们的神色都凝重了起来。
只怕……
我的姐姐,依然转生到了苗疆。
又费时数月, 我跟着谢凌晚学了很多实用的招式。
终于……我们锁定了苗疆的某个蛊术学堂。
谢凌晚很是烦躁:「你们苗疆的转世阵法真是不行, 老是给人乱投胎,命格也乱安!」
是了, 当初她和乔阮的转生, 命运便互换了,乔阮今生的身份,竟是谢家的大公主。
「不过……Ţű₀苗疆律法森严, 你敢闯吗?」谢凌晚轻笑一声, 「这件事上,我倒是有些经验。」
我不禁腹诽, 那是「有些」经验吗?!
百年来谁人不知,当初谢凌晚带着区区四十人, 踏过尸山血海, 最后单枪匹马地爬上雪山之巅, 浑身是血地杀进了圣殿, 只为逼迫当时的圣女复活乔阮?
只怕从古至今, 天上地下,只有她谢凌晚做到了!
「等你们出来,去蜀地吧。蜀地亦有会用蛊之人,又却不属于苗疆, 你们也能安全。」
我握住谢凌晚的手:「有缘的话, 我一定会带着姐姐,与你们再度相遇。
「到时候, 共饮一壶吧。」
然后我就闯了进去。
谢凌晚和乔阮给我准备了八十名精锐。
比起圣殿,区区一个蛊术学堂, 还是很好闯的。
至少,我没有把人全折了,身上也挺完整。
……
明明年岁有异,面容已改,可我一眼, 就认出了我的姐姐。
她的面容终于有了三分明媚。
足以点燃我, 这一生的时光。
我终于有足够的力量把她带上马,我的臂膀亦足以带着她策马奔腾,从此走出漫无边际的雪,看年年盛开的花。
我抱住她纤细的腰肢:「以后, 得你叫我『姐姐』了!」
而她伸出带着暖意的手,拍拍我的头:
「阿眠,你的胆子变大了!」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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