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春水谢清风

哥哥病重,娶了崔家被退过婚的大小姐冲喜。
新婚那夜,哥哥病得下不了床,大娘让我这个小姑与新嫂嫂同睡。
我们都喝了些酒,微醺而眠。
迷迷糊糊中,触到一个不明之物,我问嫂嫂,为何睡觉还带着防身之器。
「防身之器?」黑暗中嫂嫂声音喑哑。

-1-
红烛轻摇,暖香弥漫,夜色如绸。
「嫂嫂,我叫阿愿,是哥哥的庶妹,大娘说怕嫂嫂寂寞,让我过来与嫂嫂同睡。」
我细细端详着坐在喜床上的新嫂,生了一双丹凤眼,真是俊美无双,即便是坐着,也难掩高挑身姿,比我至少高出一头。
哥哥真是好福气,能娶得如此佳人。
这新嫂名叫崔玉宁,是名门望族崔家的大小姐,本来许配给了侯府的公子。
可是这崔小姐运气不好,一日出门时被一小流氓当街撕破裙子,从此沦为京中笑柄,惨遭侯府退婚。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下嫁到我家来。
我爹本是个七品芝麻小官,由于善于钻营,一路升迁到五品的户部员外郎。
崔家权势显赫,我爹为了攀附崔家,主动去崔家替我哥哥提亲。
按理说崔家看不起我家这种草根出身的暴发户,可是我哥哥生得英俊,又在太学读书,而崔家大小姐被退过婚,毁了名声,如今能找到我哥哥这样的人物也算不ẗû²错了,崔家便应了这门亲事。
然而,婚期将近,我哥哥却突然中了暑,越病越重,一病不起。
我爹生怕黄了这门亲事,又听道士说娶亲能为哥哥冲喜,对外只称我哥哥病快好了,赶紧把崔家小姐迎进了门。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我哥却病得下不了床,总不能让新娘子一个人独守空房。
我是秦家庶女,唯一未出阁的女子,大娘遣了我来陪伴新嫂。
「好。」嫂嫂声音细柔,惜字如金。
「嫂嫂莫怕,我哥哥过些日子就会好起来的,这些天由我这个小姑陪着你。」我含笑坐到床边,「我们睡吧。」
我褪下裙子,只穿中衣,钻进被子。
新嫂坐着未动。
亏她还大我两岁,却是这般害羞。
「嫂嫂快更衣吧。」我催她。
嫂嫂终于吹灭喜烛,迅速脱了喜服,也钻进被子。
九月暑气未过,闷热难当,我又在喜宴上饮了些酒,便觉面红耳赤。
「嫂嫂,热不热?」我掀开被子。
「热。」嫂嫂也一脚蹬开被子。
我索性褪了中衣,只着粉色小衣,赤裸着手臂。
反正都是女子,也没什么可羞的。
我拿过团扇扇风,往嫂嫂身边挪了挪,侧过身去,「我帮你也扇扇。」
嫂嫂的呼吸有些粗重。
确实太热了。
朦胧间,我的手停了下来,抱着嫂嫂,手往下一滑,触到一个坚硬之物。
「嫂嫂睡觉,为何还带着防身之器?」我疑惑不解。
「防身之器?」黑暗中嫂嫂声音喑哑。
我再仔细一摸,这防身之器好像……
我惊跳起来:「你……你是谁?」
「嘘!」嫂嫂一个鲤鱼打挺,捂住了我的嘴,「我是崔二郎。」
崔二郎!
崔玉宁的双生弟弟,崔家的混世魔王!

-2-
我险些背过气去。
崔二郎崔烈这个名字,在京中无人不知。
因为是崔家唯一的嫡子ṭṻ₁,被从小捧在手心长大,放纵不羁,游手好闲,斗鸡遛鸟,和青楼女子打情骂俏,还非要把一个寡妇娶进门。
最终,崔家老太太以死相逼,他不得已才放弃娶那寡妇。
崔烈松开手,在黑暗中咧嘴一笑:「人被你睡了,也让你摸了,你还想叫?」
「Ťů₈你……」我又气又羞,牙齿都在打颤。
崔烈用食指挑起我的下巴,嘴角勾起,「你叫阿愿?」
我抡起一个巴掌,朝他扇去。
「呦,还挺有脾气。」他抓住我的手腕,压低了声音:「你要是再弄出动静来,我可帮不了你。」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差点要哭出声来。
「好啦。」他扔过来我的衣服,柔声哄道,「穿上。」
我摸索着迅速穿上衣服,「你为何假扮成我嫂嫂?」
崔烈解释,崔家听说我哥哥生病,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和我家结亲。
若是悔婚,不仅名声不好听,又怕我哥哥病好后,错过一门良缘。
可若是让他姐姐嫁进来,又怕万一我哥哥病死,姐姐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
所以,他替他姐姐上了花轿,一来探探虚实,摸清我哥到底病得如何,二来万一我哥病死,他姐姐清白之身还能再嫁。
我嘲讽:「你们崔家是大户人家,这样下作的主意也想得出来?」
「是我的主意。」崔烈挑了我一眼,「听说你们秦家想找我姐来冲喜,难道不下作?」
我一时无法反驳。
我爹为了攀上崔家,想瞒天过海娶崔家小姐过门,确实没安什么好心。
「你哥若是能好,我回去换我姐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崔烈顿了一下,突然问,「听说你爹为你订了一门亲事?」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我更加羞愤了。
我爹为了升官,将我的两个庶姐都嫁给了老头子续弦,我也不例外。
不出意外的话,我三个月后要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吏部员外郎。
我没见过那个男人,我大娘说他虽然老了点,干得却是吏部的肥缺。
我嫁过去后必定吃穿不愁,对于我这样的庶女已经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事。
崔烈见我默认,又道:「如今你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们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想帮我捂着,还是想大喊大叫,悉听尊便。」
我恨得直咬牙,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只要崔玉宁能进门,没有人会知道我和这个混世魔王同床共枕过。
我便能保住我的名节。
我问:「我怎么帮你捂?」
「简单,」崔烈一笑,拉着我的胳膊一并躺下,「继续陪我睡觉。」

-3-
早上起来时,我揽镜自照,眼下两圈乌青如墨。
我那「新嫂」,鼾声如雷。
然后,他就病了。
他这一病,所有的新妇礼节一概免除。
大夫来诊脉,却诊不出是什么病,支支吾吾说可能是到了新府,水土不服。
好好的崔家大小姐,刚过门第一天就跟我哥一样缠绵病榻,大娘担心我家宅子撞了邪,和我爹一通商量后,请来道士作法。
大娘把我推进新嫂的房间,千叮咛万嘱咐:「照顾好你嫂嫂,要是她有丝毫差池,我唯你是问!」
我哪敢忤逆我大娘。
我三岁时亲娘就去世了,大娘的话对我来说就是秦家的圣旨。
看我唯唯诺诺的样子,新嫂掩着嘴笑。
道士在秦宅念念有词,崔烈在闺房内跷着二郎腿嗑瓜子。
我心绪难平,远远地坐在窗边,写着我的话本子。
我酷爱写话本,化名一池春水,已经卖出了十几个话本,在京城颇为畅销。
这个员外家小姐行侠仗义的故事,我刚写了个开头。
「在干嘛?」崔烈晃悠到我身旁,吐出瓜壳。
「练字。」我用手将书稿挡得严严实实。
「我饿了。」崔烈咂嘴,「我想吃酱猪肘子、烤全鸭、葱爆羊肉、脆皮烧鹅、酸笋鸡皮汤,这几个小菜,给我弄来。」
「你不是正病着吗?」我瞪着他,这些菜重油重口,哪像是病人吃的?
崔烈眨了眨眼,一脸无赖相,「所以让你帮我去弄。」
我只是个庶女,平日厨房做什么,我就吃什么,从没有点菜的资格。
一狠心,拿出平时卖话本攒下的存银,让厨房的小娘帮我把菜做了,悄悄端来。
「坐下,一起吃。」崔烈大手一挥,一副他请我吃的样子。
我既然已经出了银子,不吃白不吃。
我也坐下。
「你们秦家的厨娘手艺还过得去。」崔烈一边啃着肘子,一边打了一个嗝。
「嫂嫂喜欢,就多吃点。」我给他夹了剩下的半边肘子,又夹了个鸭腿,还有一筷子羊肉。
撑死你!
「阿愿,你嫂嫂正病着,怎可给她吃这些?」大娘从窗口路过,一声怒ţůⁱ喝。
我肩膀一缩,筷子一抖。
大娘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娘,阿愿说这是彦詹喜欢的菜,让我也尝尝。」崔烈掩着嘴,细声细气。
彦詹是我的哥哥,大娘的亲生儿子。
大娘的脸色缓和下来,安抚新嫂说:「你和彦詹还没见过面,急不得,日子还长着。」
大娘怕新嫂见了我哥的憔悴病容,吓得跑回娘家,不敢带他去见哥哥。
「哦。」崔烈无所谓地哼一声,目光转向我道,「还好昨夜有阿愿在。」
「彦詹病好之前,让她一直陪你睡。」大娘又撂下一句圣旨。

-4-
我成了陪睡的小姑子。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每夜打地铺不说,天亮之前还要爬回到床上,故作大方地躺在崔烈身侧,免得下人起疑。
这日天未亮,我轻手轻脚爬上床,一不留神睡了个回笼觉。
突然觉得脸上发痒,像是有毛毛虫爬过。
眼皮一睁,一双勾人的丹凤眼正直勾勾盯着我。
美目丹唇,如妖孽般诱人。
「你想干什么?」我警觉地裹住被子,一丝缝隙也不露。
崔烈竟然微红了脸,哑声道:「大清早的,你不该这时爬到我床上来。」
我顺着他的视线下移,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去和我大娘说!」我早已经忍无可忍。
他翻过身去,打了个哈欠:「没有你这个小姑子照料,我怎么养病?」
他哪是在养病,分明是在养膘!
我的荷包日渐消瘦,卖话本攒下的银子,尽数化作了他的猪肘子。
我愤愤地踢他一脚。
崔烈懒洋洋地转身,顺手搭上我的腰。
我推他的手。
他抱着不撒手。
「哎呀,姑嫂这样合得来,真是难得!」奶娘掀开纱帐,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年纪也不小了,还这般嬉戏打闹哩!」
崔烈在我腰上轻掐一把。
我在被窝里握紧拳头。
「玉宁最近丰腴了些。」大娘过来看新嫂,越看越满意,「胖点好,好生养。」
崔烈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
我强忍笑意,肚子都揉痛了。
「嫂嫂脸色这么红润,病势应该大好了,倒是哥哥的病还没有起色,不如让嫂嫂去佛堂吃斋念佛,为哥哥祈福?」我机智地向大娘建议。
「去佛堂吃斋念佛?」大娘动心了。
「是啊,嫂嫂自嫁到我们秦家,还没见过哥哥,她心里比谁都着急。」我继续煽风点火。
「这个主意好,玉宁,你说呢?」大娘的口气有五分征询,五分命令。
崔烈扫我一眼,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听娘的。」
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崔烈眼皮一抬,「阿愿不是喜欢练字吗,她帮我一起去抄佛经。」
我:「……」
佛堂里。
崔烈一时打坐,一时做着稀奇古怪的拉伸,他说那是一种神秘的东方养生术。
我抄写完佛经,开始写信。
这封信是写给谢清风的。
自从我卖出第一个话本子,印话本的老板就转交给我一封信。
谢清风说喜欢我写的话本子,让我继续写下去,不要停。
从此,我们一直书信往来。
我渐渐习惯于向他诉说我生活的点滴。
我写我娘给我做的小木狗被我大娘扔了,我的庶姐们哭红了眼出嫁,我的哥哥一病不起,我爹娘为我和一个老男人订下亲事……
他总是会回一句话:「一池春水,不要怕。」
他是一个家境贫寒的书生,有一次在印话本的老板那里,我悄悄躲在屏风后,见到了他的侧影。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此刻,我眯着眼,望着崔烈那滑稽的拉伸动作,将那不堪回首的洞房之夜,以几笔勾勒。
我打赌谢清风在读到「防身之器」时,一定会笑到肚子疼。
……
佛堂才呆了几日,大娘找我,又给我安排了新任务。
「你嫂子说要带你去看崔家的庄子,她这般不见外,你多长个心眼,你嫂子家的钱可比咱家多得多了,你随便要点什么,都够你做嫁妆。」
这都是崔烈整出来的幺蛾子。
让他在佛堂静修,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他跟大娘说要带我去他家的田庄上转转,大娘的意思,她不会给我备嫁妆了,我顺手薅点羊毛就行。
我心怀鬼胎跟崔烈登上马车,去了崔家在城北的一处田庄。
田庄占地上千顷,山水相依,风景甚是秀丽。
崔家的田庄,自然是他崔二郎的天下。
一踏入庄子,他便换了身衣衫行头,小厮仆妇蜂拥而来,「二郎」长「二郎」短地叫个不停,庄子里的气氛热闹得像过年。
「装女人装得我快累死了,备马!」崔烈长腿一迈,几步出了门,回头对我说,「跟上。」
我快步跟上,到了马厩,崔烈跃上了一匹四蹄如雪的黑马,我眼巴巴地看着。
「你也上马。」他用马鞭指着一旁的白马。
我摇头:「我不会骑马。」
「你不会骑马?」崔烈眉头一挑,一把将我捞起,坐在他身前。
马鞭「啪」的一声脆响,我感觉自己飞了出去。
风在耳边呼啸,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突然腰上一紧,崔烈抱住了我,「害怕?闭上眼睛。」
我确实害怕,全身都在颤抖。
在我的话本里,我曾经化身为驰骋沙场的女将,也曾是行侠仗义的女侠,但是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我。
我只是秦宅后院的闺阁里的一个庶女,命运早已为我安排好了一切。
命运的一粒尘埃,都能砸中我的脑袋。
我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他的声音:「睁眼。」
崔烈一拉缰绳,驻马而停。
我睁开眼睛,已经到了一处山坡。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问。
「往远看。」崔烈用马鞭指向远处的山脉。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霜叶乍红,举目望去,层林叠峦,尽染落霞之色。
「嫂嫂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特意加重「嫂嫂」二字的语气。
「在这里不许叫我嫂嫂!」崔烈烦躁地挥了挥马鞭。
「嫂嫂生气了?」我捂着嘴笑。
他伸手要来掐我。
「嫂嫂饶命!」我不停地求饶,嘴上却不停。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后来干脆捂住我的嘴。
回程途中,路过一片打谷场,一些粗布衣裳的汉子正在围着摔跤,尘土飞扬,汗水横飞。
崔烈看得津津有味,大手一挥,每人赏钱十两。
一群养蚕的妇人正在打包蚕丝,堆得像小山一样。
崔烈很是满意,又是一挥手,每人赏钱二十两。
见他一路撒钱,我趁机说:「那些猪肘子的钱……能不能还我?」
「你缺钱?」崔烈扫我一眼。
我点头,声如蚊蝇:「我还得自备嫁妆。」
「没出息。」崔烈撇撇嘴。
……
马车回城时,天刚落黑,崔烈ŧṻₗ让车夫绕了个弯,去了京城最大的一家酒楼——珍萃楼。
珍萃楼每晚都会有戏班子搭台唱戏,以此揽客。
我们被引到楼上的雅间,酒菜刚上齐,戏班子就开唱了。
他们唱的正是我写的戏本《一池春水谢清风》。
我写了一个女子扮作男子参加诗会,邂逅一个书生。
书生爱慕女子才华,却不知女子身份。
一日书生不辞而别,音信全无。女子困于后宅,相思成疾,香消玉殒。
女子死后化作幽魂,再次与书生相会,只可惜已是天人永隔,情深缘浅。
写这个戏本子时,我借用了谢清风的名字,他回信给我,说这个戏本很好,他唯独不喜欢这个结局。
他说书生一定会回来。
「清风乍起春池皱,暗香浮动花影瘦……」
楼下咿咿呀呀的唱腔,伴着丝竹的乐声,我不禁又想到了谢清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崔烈似乎也被戏中情节吸引,咂着嘴说:「今日这戏,很是精彩。」
「你喜欢?」我眨着眼问。
崔烈点头又摇头。
「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我追问。
崔烈佯装思考,手指头轻轻一敲:「我喜欢那唱戏的姑娘,是个美人。」
果然肤浅。
珍萃楼的老板却像有顺风耳一般。
片刻之后,门一开,两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款款走入我们的雅间。
「好好伺候二郎!」老板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两个女子陪侍在崔烈左右,一个女子指着我问:「这是谁?」
崔烈抿了一口酒,像是等着我自己回答。
「我是二郎的小姑子。」我认真地说。
两个女子掩嘴轻笑:「你真会开玩笑哦!」
「好啦,我谁也不是,我们就拼个桌。」我也笑着回应。
两个女子果然不再理会我,只殷勤地为崔烈斟酒布菜。
崔烈一脸莫挨老子的表情,挥手道:「行了,都下去吧。」
从那次以后,崔烈隔三差五地带我去崔家的田庄,竟然耐心教会了我骑马。
起初,我紧张得浑身发抖,他在后面紧紧抱着我。
慢慢地,他牵着缰绳,我坐在马上,尝试发号施令。
几次练习之后,我能独自策马缓行。
不久,我便能和他并肩在山中驰骋。
崔烈教我骑马时,像是变了个人,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耐心。
他说是为了感谢我给他开的猪肘子小灶。
他还算有良心。
那日,他在山坡下等着我,我独自策马跑上山坡,漫山霜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秋风中,红叶飘舞,我伸手接住一片,轻轻藏入衣袖。
我想到谢清风一直说的那句话:一池春,不要怕。

-7-
我悄悄溜出府,将我刚写完的话本子交给印话本的老板,他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作报酬。
「我要四十两。」我跟他加价。
「四十两?」老板抬起眼皮,「以往都是二十两。」
「我的话本子越写越好,值这个价。你要是不愿意,我交到其他书坊去。」我收回书稿。
「慢着!」老板开始挽留我。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老板同意了我的出价,给了我四十两银票。
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的话本讨价还价,心中的勇气如春笋般破土而出。
然而,老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谢清风的信带给我。
谢清风未给我回信,我心里泛起说不出的失落。
不过,我还是将我捡到的那片红叶夹在最新的信里,请老板务必把信带给他。
我哥哥的病有好转的趋势,大夫说他的性命应该没有大碍。
新嫂已经过门一个月,我哥哥终于在下人的搀扶下来见新嫂。
崔烈涂脂抹粉,满头珠翠,规规矩矩地坐在榻上,只是手偶尔犯贱,朝裤裆下一捞,简直要现了原形。
哥哥进门时,崔烈睁大丹凤眼,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他。
我哥哥几个月缠绵病榻,瘦得脱了相,但是单看五官的话,依然十分英俊。
哥哥早就听说新嫂貌美如花,本来面上挂着微笑,可是一见到崔烈,笑意马上凝固了。
「这是……」哥哥伸出苍白的手指,颤抖着指着端坐在床上的新嫂。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秦宅人人都把崔烈当成了新嫂,难道我哥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冒牌货?
「彦詹,我的儿,这是你媳妇儿,崔家的大小姐!」我大娘赶紧解释,生怕我哥是因为得病,脑子也病糊涂了。
哥哥沉默不语。
崔烈翘起兰花指,扭捏地叫了一声:「夫君。」
哥哥没有应答。
屋里落针可闻。
「阿愿,你每天陪着嫂子一同睡觉,你跟你嫂子最熟,你陪着哥嫂一起叙叙话。」大娘将我一把扯了过来。
哥哥看向我,一脸的惊恐,「你们……每天睡在一起?」
我哥自小为人温和,是秦家最疼我的人,此刻的表情,却是想要揍扁我。
「我……我……是大娘让我陪着嫂子。」我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
崔烈一脸无辜状。
我哥哥身体一晃,嘴唇打颤,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夫君……身体可还撑得住?」崔烈目光怀疑地审视着我哥。
那口气,像是在问,你给个准话,到底会不会死?
我哥哥看他一眼,又看我一眼,用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道:「送我回房。」

-8-
我哥哥又病倒了。
秦家上下愁云惨雾一片。
崔烈道:「你哥是个好人。」
我惊异地看着他,这家伙是不是吃错药了。竟然只见我哥一面就夸他。
他接着说:「不过好人不长命,我还得继续观察。」一副要在秦宅长期安营扎寨的样子。
我去找哥哥,他开始不肯理我。
我软磨硬泡,他才开了口。
他说他知道新嫂不是崔家大小姐,当年崔大小姐在街上被撕破裙子时,他正好路过,见过她一面。
这新嫂和崔大小姐长得很像,他猜他必定是她的双生弟弟,只是为了我的名节,才没有揭穿这个秘密。
我决定去找我真正的嫂嫂,崔玉宁。
再次到崔家田庄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崔烈在马车内已经换好衣衫长靴,一跳下马车,就有仆人撑伞等着。
我要下马车时,他突然把我打横抱起,「别湿了鞋袜。」
我捶他,「青天白日的,放我下来……」
「都知道我们在一起睡过了,你怕什么。」崔烈满不在乎。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你们崔家田庄的人也是人,不聋不瞎,你胡说什么?」
崔烈丹凤眼一挑,露出戏谑的笑容。
到了屋内,他将我放下,仆人赶紧去请了崔玉宁过来。
崔玉宁和崔烈果然长得极像,却是个温柔娴静的性子,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我很希望崔玉宁能去见我哥哥一面,叫「嫂嫂」叫得比甘蔗还甜。
「我哥哥虽然没有明说,但当初对嫂嫂必定是一见钟情,才会这么多年难以忘怀,一见到二郎就知道他不是真的嫂嫂。」
崔玉宁细细打量着我,「你哥哥是不是左眉骨下有一颗痣?」
我惊讶地点头,「嫂嫂原来也见过我哥哥?」
「你生了一双桃花眼,和他一模一样,让我想起了他。」崔玉宁语气有点激动。
原来,当年崔玉宁乔装出去游玩,被小流氓当街撕破裙子,周围的人都在围观取笑时,是我哥哥解下外袍给她。
「他当时对我说,这不是你的错。」崔玉宁声音颤抖,「因为这句话,我后来就算沦为全京城的笑话,又被退了婚,也没有自轻自贱。我一直不知道他是谁,如果早知道他就是彦詹,我绝不会同意让二郎替我上花轿。」
我感慨不已。
「这么一说,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崔烈跷着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崔玉宁道:「二郎,如今彦詹病重,我怕我再不去秦家,会遗憾一辈子,你就好好回崔Ṱū́₇家,别再胡闹了。」
崔烈刚要反驳,崔玉宁又道:「奶奶给你选定了一门亲事,是永安侯府家的嫡女,你早点回去,让奶奶安心。」
崔烈一愣,跳了起来,「我不去!我娶媳妇儿我自己挑!」
崔玉宁道:「上回你差点把奶奶气死,这回奶奶替你做主了,你别再惹奶奶生气!」

-9-
我把崔玉宁的话带给了病榻上的哥哥。
哥哥却让我转告崔玉宁,让她不必再来秦家。
哥哥说,如果他身体能好,他们必定有缘做夫妻。如果他不能好,他已知她的心意,死而无憾。
我心中五味杂陈。
秋风渐寒,新月如钩,我坐在窗边给谢清风写信。
再过两月,就是我的婚事。
我把日期写在了信里。
「又在写什么?」崔烈的脑袋凑过来。
我哥决意不让崔玉宁来秦府,他继续当我的嫂嫂,看上去当得上瘾了。
我把信纸整齐叠好,「不关你的事。」
「哟,这还是张花笺,是写给心上人的信?」崔烈语带调侃。
「是又如何?」我白他一眼。
「什么人?」他一脸八卦。
「一个和我书信往来的人。」我想起那个模糊的侧影,心中泛起涟漪。
「书信往来?」崔烈努力憋着笑,「你就不怕他是个浪荡子,丑八怪?」
「他不是。」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文如其人,可观其心,对我来说,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我懒得再理会他的八卦,起身去铺盖打地铺。
「秋凉了,别再睡地上。」崔烈拦住我,语气格外温柔。
「那你睡地上?」
「我怎么能着地上?」崔烈拉住我,并排躺到床上,「我不嫌你挤。」
我盖上被子,望着帐顶的流苏,思绪万千。
「你姐为了我哥当初的一句话,愿意来我们秦家,赌上她一辈子,可我哥却因为她这份情意,宁可独自一人,也不愿见她,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他们是两个傻子。」崔烈淡淡地说。
「傻子?」
「嗯,天下最傻的傻子。」
我转头看他,竟有所悟。
崔烈一脸春意盎然要勾引人的样子,手搭上我的腰,腿也勾缠过来。
我翻过身去,闭上眼睛。
后颈脖像是有小虫爬过,我知道他靠我很近,呼吸可闻。
我索性回过身来,眨着眼问他:「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儿,侯府家的嫡小姐,你见过吗?」
崔烈像被霜打了一样,吹灭蜡烛,将被子一拉,「睡觉。」
我一夜好眠。
崔烈却是眼下两圈乌青。

-10-
崔烈又要去崔家的庄子溜达。
他每次从庄子回来,都会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绫罗绸缎,灵芝山参,从不吝啬。
大娘得了这么个财神媳妇,还愿意从娘家薅羊毛给婆家,巴不得他天天去崔家庄子呆着。
我跟他一起去了田庄,回程的路上,让他绕路带我去一趟书坊。
「你去干吗?」他问。
我道:「送一封信。」
「那封情书吗,你交给我,我帮你送到。」崔烈笑颜如花,拍着胸脯向我保证。
「你想偷看?」我瞅着他那贼兮兮地笑,心里直打鼓。
「我怎么会偷看?」崔烈一脸委屈。
我才信不过他,「我得亲自去送。」
崔烈无奈,只得让马车绕路到了书坊。
我把信交给印话本的老板,问他有没有谢清风的回信。
老板摇头。
我心中怅然,走出书坊时,突然见一个青蓝衣袍的男子匆匆路过。
那衣袍和侧影似曾相识,是谢清风!
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尾随着男子走去。
穿街过巷,到了一条狭小的巷子。
这一带是烟花柳巷之地,此时夜幕低垂,巷内脂粉飘香,莺歌燕语。
我越走越疑惑,慢下脚步,藏在一棵柳树后。
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正等在巷尾,男子走过去,将她推靠在墙上,两人抱作一团。
「哟,你还好偷窥这一口?」崔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语气透着戏谑。
我的心如同跌入谷底,没有心情理会他的调侃。
男子和女子像两块橡皮糖粘在了一起,巷子里狎笑声阵阵。
我呆呆地看着。
「被勾了魂了?」崔烈双臂一展,也将我抵靠在树上,目光狡黠,「你想不想试试?」
「试什么?」我身子往后一缩,手抵住树干。
崔烈俯头,唇离我越来越近,呼吸温热。
「嫂嫂。」我叫他。
崔烈呼吸一滞。
「你头上的珠花歪了。」我轻声提醒,伸手帮他把发髻上的珠花簪好。
崔烈瞬间没了脾气,把头上珠花一扔,伸手将裙带一捞,「回吧。」
我往回走去,崔烈问:「你认识那个人?」
我摇摇头。
「他是我们崔家的李管事,上个月刚娶了老婆,竟还如此风流。」崔烈又道。
「李管事?」我惊愕不已。
崔烈点头。
「我看错人了。」
他一定不是谢清风!一定不是!

-11-
崔家老太太病了,召唤新嫂回崔府探病。
崔烈要回崔家几日,走前对我说:「阿愿,乖乖等我回来。」
他一走,我顿觉秦宅空空荡荡。
我一个人吃了一顿猪肘子,味同嚼蜡,不如和他一起吃得香。
我以为我终于能够安睡,却是辗转反侧,整夜难眠。
秋雨缠绵,谢清风再也没有给我回信。
大娘找来裁缝,为我定做喜服。
据说那个员外郎多方托人打听,得知我相貌十分出众,他便送来丰厚的彩礼,不像一般续弦,潦草了事。
大娘出手慷慨了一回,对裁缝说:「拣上好的料子,上好的款式做。」
我像提线木偶一样,被裁缝摆弄,量好尺寸。
等裁缝走后,我去大堂找到爹和大娘,「扑通」跪了下来。
「爹,大娘,我不想嫁!」
从小到大,我从没有跟他们说过「不」字。
我爹和大娘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大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想嫁!」我声音更大,吐词也更加清晰。
大娘怒火中烧:「日子都定了,彩礼也收了,你说不嫁就不嫁?你一庶出之女,只能嫁给人做妾,如今能嫁个五品吏部员外郎,你是高攀人家了,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我们秦家的女儿都被嫁给人续了弦,你们是在卖女儿,不是在嫁女儿!」我身体在瑟瑟发抖,言辞却锋利如刀。
「啪!」我爹怒目圆睁,一掌掴来,「你怎么敢跟爹说这种混账话!」
我脑袋嗡的一声,嘴角溢出血来。
我爹和大娘接下来说的话,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回音,在我耳边嗡嗡直响。
然而,我心中的火,却愈发炽烈。
「我不嫁!死都不嫁!」我背挺得笔直,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我在雨中一直跪到傍晚。
我爹和大娘怕闹出人命来,让人把我拖回房,关了起来。
我当夜就发烧了。
迷迷糊糊中,似有歌声飘渺:
「清风乍起春池皱,暗香浮动花影瘦……」
这是我自己写下的戏本子《一池春水谢清风》。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一池春水苦苦等待的谢清风没有来。
我不要再做我笔下那个痴傻等待男人来救的女子,我要为自己改写结局。

-12-
我发烧迷糊了三日,醒来后见到的人是崔玉宁。
我真正的嫂嫂。
她心意已决,无论我哥病得如何,她都要陪伴在我哥哥身侧。
她和崔烈同样的装扮,穿了高底鞋后和崔烈一般高挑,除了我哥哥,秦宅其他人竟然都没有发现端倪。
听说崔家老太太病重难起,崔烈是她的心头肉,崔烈回到崔家做回崔二郎,日夜守在他奶奶榻边。
崔家老太太怕见不到孙子成婚,将崔烈和永安侯府小姐的婚期也定了下来,竟然跟我同一日。
「阿愿,你不愿嫁给那个员外郎,是不是心里有别人?」崔玉宁问我。
我摇头。
崔玉宁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二郎在秦家和你朝夕相处,又经常带你去庄子里玩,你若是对他有心,我去和二郎说说,让他纳你做妾。他虽然胡闹,却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不会亏待了你,你跟了他,总好过被爹娘拘束起来。」
我笑着问:「是二郎让嫂嫂带的话吗?」
崔玉宁摇头,委婉地说:「是你哥哥的意思,你哥想让二郎娶你,可是二郎的婚事是奶奶亲自定的,要是无故退亲,又会毁了一个姑娘的名声,而且奶奶病重,二郎也不能再忤逆奶奶,实在为难。」
我感激地说:「嫂嫂的好意我已心领,嫂嫂能不离不弃,陪伴在哥哥左右,我已经万分感恩了。」
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降临。
那夜,我偷偷离开了秦家。
我扮作男子,用卖话本攒下的存银在京郊租下一间屋子。
房东说那间屋子光线敞亮,通风良好。
我走近一看,他说得没错,茅屋四面透风,一片清冷。
我请人修缮了茅屋,又置办了一些家当,便在此安顿下来。
破庙里有几个小乞丐,我招呼他们来我屋子里烤炭火。
一来二去,他们称我为「秀才哥哥」。
一场大雪突如其来,压得茅屋一角倾斜。
那日,正是我的婚期,也是崔烈的婚期。
我用两钱银子买了一壶酒,放在火炉上,温酒而饮,暖意融融。
屋外,天地一片苍茫。
我想象着崔烈身着喜服,骑马迎亲,脸上定是极不耐烦的神情。
放纵不羁如他,竟也有今日,不及我自在。

-13-
冬去春来,我写完了一个新的话本子。
我带着话本子去书坊找印话本的老板。
快到书坊时,我突然看到秦家的马车,赶紧躲了起来。
马车在一间花铺前停下,我哥哥和崔玉宁走了下来。
哥哥牵着崔玉宁的手,一起挑选兰花,两人都面含微笑,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我驻足看他们很久,眼眶微湿。
等哥哥和崔玉宁上马车,我向书坊走去。
书坊的老板见到我,激动得跟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
「一池春!你总算来了!快里面坐!」
我把新话本递给他,琢磨着这次开价狠一点。
要是能卖到五十两银子,今年不仅吃穿不愁,还能将茅屋彻底修缮一番。
还没等我开口,老板道:「这是二百两银票,您收下!」
「二百两?」我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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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给我沏了茶,慢慢解释。
我的话本子最近在京城贵女圈广为流传,贵女们人手一册捧着我的话本子,书坊加价卖,都来不及印刷。
「光是崔府和永安侯府就订了上千本!」老板啧啧称奇。
难道是崔烈和他的侯府夫人联手支持我的话本子?
流量还是得靠金主捧啊!
我紧握着二百两银票,一时心潮澎湃。
「你就是一池春?」几个女子好奇地围了过来。
「是我。」我点头。
我此刻是做男子打扮,那几个女子看向我,含情脉脉、春心荡漾。
「我最喜欢你写的话本了!」一个红衣女子脸色绯红,「你最喜欢你写的哪个角色?」
「我都喜欢。」
「你是怎么想到那些话本的?」
「用脑袋想的。」
「你最爱吃什么?」
「猪肘子。」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就你身上衣服的颜色吧。」
「你写话本赚了钱,想干什么?」
我想到我那间四面漏风的茅屋,非常诚实地回答:「买房子。」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你们这样爱读话本的女子。」我眉头一挑,灿然一笑。
几个女子都开心地笑了起来,纷纷让我在她们买的话本上签名。
我被她们簇拥着,一个女子趁机在我脸上摸了一把。
「都让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转头望去,崔烈大踏步走了进来。

-14-
崔烈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力气大到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
周围一片唏嘘声。
男人紧抱着男人不撒手!
我如今已不再惧怕闲言碎语,可崔烈毕竟是有家室的人。
「二郎……让我喘口气。」我推开了他。
崔烈却没有撒手,而是紧握住我的手,将我带到崔家的田庄。
田庄内柳丝垂翠,桃花灼灼,春意盎然。
我们并辔骑行,他一路跟我解释,他并没有娶永侯府的小姐。
他将我写的话本子都送给了永侯府的小姐,她非常喜欢。她本来就有一个心上人,读了这些话本后,她主动要和崔府退婚,崔烈立马应下,他奶奶也ƭŭₘ没有办法。
我和那员外郎的亲事,他已让人以十倍彩礼做补偿,让那员外郎退亲,员外郎心花怒放,当场同意来向秦家退婚。
「可惜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崔烈调侃。
我问:「你自己不愿娶那侯府小姐,退婚也就算了,怎么还来管我的闲事?」
「你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我故作茫然。
崔烈驻马,我们已经到了山坡。
山坡之上,野花烂漫, 如星辰点缀。
崔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是一张花笺。
展开花笺,里面夹着一枚血红欲滴的红叶。
那是我送给谢清风的。
崔烈就是谢清风!
我心中顿时明了,他在秦家的点点滴滴,对我的熟悉, 每日相伴, 教我骑马,承诺送信……
我早该知道他就是谢清风!
谢清风说,一池春水, 不用怕。
只有崔烈才会在世间无所畏惧,只做他自己!
「我每次给你写信,都是让陈管事送到书坊。」崔烈道, 「你那日尾随他,难道以为他才是谢清风?」
「你既是谢清风,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语带责备。
「你的眼里只有谢清风,没有我。」崔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我怕说出来后,你的眼里连谢清风也没有了。」
我哑然失笑, 「你在跟自己较劲?你崔二郎聪明一世,也有这样犯傻的时候?」
「我确实在犯傻。」崔烈自嘲, 「我想等把一切办妥,你的眼里就会有我崔二郎, 可是,你却不见了。」
我说:「你才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崔烈紧握我的手, 目光真挚, 「阿愿, 我名声不怎么好, 喜欢干荒唐事, 还被侯府退了婚, 你愿意嫁给我这个傻子吗?」
我含泪笑道:「我与一个男人私授情书, 还和他同床共枕, 后来又逃了婚,除了你这个傻子,还有谁敢娶我?」

-15-
我新写的话本子又在京城大火,讲的是一个男子假扮女子,为姐姐替嫁, 却意外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这个话本子被排成珍萃楼的戏,每日上演。
新戏上映后的一个月, 我嫁入了崔府。
洞房之夜。
红烛轻摇, 暖香弥漫, 夜色如绸。
我和崔烈饮了合卺酒, 相拥而眠。
酒劲上来,我脸色绯红。
「你热吗?」我掀开被子。
「热。」崔烈也一脚蹬掉被子。
崔烈俯身吻我,缠绵悱恻。
我的手下滑, 崔烈喉间发出轻笑。
「嫂嫂,为何带着防身之器……」我装作一脸困惑。
「还敢叫我嫂嫂?」崔烈用眼神刀我,「叫夫君。」
「嫂嫂……」
「你还叫?」
「嫂嫂……」
「别叫。」
「嫂嫂……嫂嫂……」我强忍笑意, 叫个不停。
崔烈捂住我的嘴,「你再叫嫂嫂,防身之器要不行了……」
我:「夫君……」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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