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弑师的日子

师尊从凡间带回来了一名女子。
她以为这里是无忧仙界,还想当我的师母。
笑死。
那老不死的每年都回一个女子。
宗门后面都垒起一座白骨山了。

-1-
师尊回山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后山抛尸。
「师妹啊,你说这回这个能撑多久?」地上一个血糊糊的脑袋笑眯眯的,嘴巴一张一合。
我翻了个白眼,铲子狠狠凿进地里。
「关您屁事儿啊!」
我挖了个小坑,一边说一边把脑袋扔进去。
「唉,师妹你越来越不可爱了。刚来的时候哭得可惨了——哎呦!」
坑里的脑袋挨了我一铲子,半边脑袋都瘪下去了,笑嘻嘻地惨叫了一声。
「师妹下手真重,可打疼师兄我了!」
我一边往坑里填土,一边大嘘:「得了吧你呐,你那脖子以下都搅成泥了没见你喊疼!」
师兄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被泥土全部掩盖。
我拍严实表面,又在上面踩了几脚,就扛着铲子走了。
「师兄,你快点儿长啊!不然被师父发现了我俩都得去喂鱼!」我头也不回地大喊。
大摇大摆地走出后山,我把铲子随便一藏,掸掸身上的泥土,便准备去食堂干饭。
正走着呢,半路横空杀出一只骨鸦,在我上空盘旋着尖叫。
这我能忍?
当即捡了块石头将其砸了下来。
「尊上……有、令……」骨鸦断断续续地说完话,脑袋一歪就断了气儿。
什么事儿啊还能影响我干饭?
我白眼一翻,继续朝食堂走。
「一柱香之内没有见到你,就去湖中喂鱼吧。」
便宜师尊的声音带着笑,从我身后传来。
我脚尖硬生生一转,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哎呀,您看我这不是脑袋被砸了还不清醒吗,走错路了都,您看这,唉我立马就来!」
他爹的从食堂到那老不死住的地方,一柱香的时间可紧巴巴!
为了不被喂鱼,我当即召唤出自己的本命法宝幽月轮,催动灵力死命往目的地赶。
老不死的真的插了一柱香,老神在在地等着我。
爹的,幸好老娘飞得快。
我到的时候,香灰刚好砸下来,落在坛子里。
「不苦的功力最近大有长进,不错。」师尊坐在上方,嘴角挂着一抹和那些个神像如出一辙的笑。
平心而论,我这师尊长得好看,两个眼睛一个鼻子,都长在对的地方,那道袍一穿,越发显得衣冠禽兽。不对,是人模狗样,额——好像也不对……管他呢!
我余光一瞥,瞧见坐在一旁的女子。
比上一个差了点儿,我心里嘀咕。
不过也是顶好的相貌,还有同样的眼瞎。
「不苦,之后小林姑娘的生活起居就交给你了。」师尊笑着说。
我就知道!后山埋着的那一群都是我照顾的!就因为只有我一个女的所以逮着我使劲儿薅是吧!
不过我心里再怎么疯狂呐喊,表面上还是对着师尊拜了拜——全当上香了。
「不苦自当尽力而为……」
我拿出自己仅有的素质,彬彬有礼地对那个所谓的林姑娘说:「林姑娘,请随我来。」
那姑娘惊慌地看了我一眼,身子往后缩了缩,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仙长……」林姑娘低着头,眼皮微抬,怯生生地叫了师尊一声。
妈呀怎么又是这个类型!
我暗中搓了搓鸡皮疙瘩,甩给师尊一个嫌弃的眼神。
师尊眼角一抽,脸上的微笑就没有变过,温和地解释道:「小林姑娘,这是我的小徒弟唐不苦,不会伤害你的,放心和她走吧。」
林姑娘泪光盈盈地看着师尊,忽然福了福身,声音带着哭腔:「小林叨扰,且先行退下了!」
搞得好像我是什么棒打鸳鸯的带恶人……
我颇为无语地翻了今天第三个白眼。
「喏,你以后住那儿吧。」我指了一处带院子的房子。
那是以往被带回来的女子住的地方,坐北朝南采光一流,户型绝佳。
哪知这林姑娘只是看了一眼,就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小林自知自己肉体凡胎,不配住好地方,可姑娘也莫要折煞我!」
我:……
算了,总有这么一回。
我揉揉额角,直言道:「林姑娘啊,这可是离老——我的师尊最近的院子了,师尊可让我里里外外都打扫好几遍,才舍得让你住进去呢!」
此乃谎言。
我为了方便,在周围布下了除尘阵,保证一点灰尘都不会有!
林姑娘脸色微红,咬唇羞恼地跺脚,哽咽道:「小林虽为孤女,但也不是那攀龙附凤之辈!」
「你说的对,那别住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林姑娘一哽,目光游移:「既然是仙长的一番心意,小林又怎敢辜负……」
我掏掏耳朵,这场面属实是司空见惯了。
那姑娘住了进去,我则又收到了老不死师尊的传唤。
「不苦,这个怎么样?」
师尊坐在蒲团之上,捏着手中白玉柄的拂尘,漫不经心地问。

-2-
从我七岁那年被老不死的从万人坑里捡回来,每年都会听见这个问题。
起初我还认认真真地点评,甚至还怀有怜悯之心,向那些姑娘说出真相。
可没一个信我,只是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是那个真命天女。
现在我的心已经和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了。
「还行,和上上回那个有点重复了。」
师尊朝我招手,脸上挂着生硬的假笑。
我小时候觉得他像是庙里的菩萨,长大了认为他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我走过去,柔顺地跪下,轻轻把脑袋靠在他的腿边。
「不苦真乖,比其他三个孽障省心多了。」
大手抚摸着我的脑袋,我的头皮发麻,像是被某种冰冷的蛇类爬过一样。
「这回的材料是难得一遇的月魅之体,若是不成功,就练成丹给不苦吃了。」
师尊垂眸浅笑,纤长苍白的手指勾起我的发丝,「剩下的皮囊,若是喜欢,为师便给你做个傀儡如何?」
我想起曾经特别喜欢的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愿意听我说话的姑娘,就是傻了点,对老不死的一往情深。
就在我准备带她逃走的夜里,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见到了她。
一个僵硬的、毫无生气的傀儡。
我当即大哭大闹了一场,老不死的师尊就坐在这里,冷冰冰地微笑,看着我闹。
「不苦不喜欢为师的礼物吗?」等我哭完,他又换上一脸失落的表情。
「不苦喜欢她吗?」
脑海中的声音和耳边的声音重合,我回过神,闷闷说了句「不」。
「什么时候让我下山历练?」我问道,「师兄们都可以下山了!」
师尊神色苦恼,停下手中编了一半的辫子,低头问我:「陪在为师身边不好吗?」
「可是老呆在山上好无聊。」我顿了顿,毫不犹豫地拉出大师兄挡枪,「大师兄说带我去逛庙会呢!」
师尊叹气,温声道:「他只会把你卖了去赌钱。」
「那我就一个人去。我不想呆在山上了!」我抿紧双唇,一脸不服,「我不小了!三师兄和我一样大的时候你早让他下山了!」
「……让为师再考虑一下好不好?」
我才不管他怎么考虑!
「反正我今年要下山,你不答应,我就不帮你养材料了!」
「好好好,下山就下山!」师尊头疼地说,气得敲了我一个暴栗,「你胆子肥了敢威胁为师!」
得到肯定答复的我心情大好,勉强和老不死的上演了一番师徒情深,敷衍过后便愉快地奔向食堂干饭了。
吃过饭后,我去库房拿了灯笼,往手上一提准备夜巡。
山里黑得早,也不太平,一般是我们几个师兄师妹轮流夜巡,可最近只有我和大师兄在,而大师兄……
我先去后山看了看大师兄的「长势」,发现他已经长了半个身子出来了,倒栽在土里,十分滑稽。
「师兄功力精进不少啊,长挺快!」我踢了踢他的八块腹肌。
土里的倒栽葱艰难地唔唔两声,不知道在说什么。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
我提着灯笼继续夜巡。
路上解决了几只小鬼小妖,我远远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叫。

-3-
幽月轮脱手,拦腰斩断小鬼后打了个旋后回到我腰间。
「林姑娘,夜里山中凶险,还请莫要随意走动。」我幽幽地说。
那姑娘又发出一声尖叫,衣裙在地上散成一朵花儿——当真漂亮。
「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林姑娘见来人是我,松了口气,带着哭腔的声音高亢到把树上的鸟都震飞了。
「带我回去!」她颐指气使道。
不在那老不死的眼皮子底下,这人倒是脾气大了不少。
我慢吞吞点头,对她说:「跟我来。」
只是带个路,未免也贴得太近了些……
另一个人的体温从手臂传来,我皱皱眉,悄悄离得远了。
对方却立马又贴了上来,声线抖得不成样子:「你得保护好我,我可是要做你师娘的人!」
「……哦。你可以不贴着我吗?」
意料之中的被拒绝了,而且贴得更紧了,搞得我走路都艰难。
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要出来啊!我内心狂躁,加快脚步向山外走去。
幸好我外家功夫到家,身上挂着人速度也没慢多少,就是灯笼一晃一晃的看不清前路。
「啊!」小ƭū́⁷林忽然惊叫一声,「那儿有个影子!」
余光里白影闪过,我心中同时一紧,法器再次蠢蠢欲动。
这山里鬼东西多得很,都是老不死养的宠物。
枯叶被踩碎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我眼睛都不敢眨,屏住呼吸观察四周。
呼——
后脖子吹来一股凉气,我头皮一麻,想都没想就反手把自己的法器拍过去。
「师妹——啊!」白影发出一声惨叫。
声音有点耳熟……
我定睛一看,还真是熟人。
「大师兄,你有夜里裸奔的癖好吗?」
对面的人浑身一丝不挂,捂着手被砍下来的缺口唉声叹气。
「唉,我这刚长好的手呢!」
「反正你跟地里的杂草似的,一茬一茬地长,没问题的啦!」
果不其然,仅仅一会儿,大师兄的新手就长出来了。
「这就是新来的药引?」一个裸男蹲在地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被吓晕了的小林。
我一脸无语,抱起女人扛在肩上,啐他一口:「不帮忙就别碍事!穿件衣服吧你!」
大师兄笑眯眯地伸了个拦腰,然后准备过来揽我:「师兄身材这么好,在南风馆可是头牌呢!师妹你可得多看看。」
我连忙嫌弃地朝旁边急走几步。
「离țû₌我远点,死变态!」
是多看一眼就会长针眼的程度。
「哎呀哎呀,师妹真是不解风情,什么时候像对师尊一样对师兄我撒撒娇呢?」
对方死皮赖脸地凑过来,屈起食指快速刮了刮我的鼻尖,然后在我发飙之前退出三尺远。
「小不苦也长大了呢!」大师兄一脸荡漾地说。
我呸……
我拧眉不说话,只觉得想把鼻子削下来重新长。
不过我没有那么强大的自愈能力,所以无法实现。
天边远远飞来一只骨鸦,落定在树梢之上,幽幽地盯着我们。
「尊上有令——周生即刻赶来。」
大师兄挑眉,怪道:「叫我干嘛?难不成是想退休了?」

-4-
我把Ŧũ̂⁵小林送回住处,急着继续巡山,没有停留就离开了。
一直巡山到天蒙蒙亮,妖邪遁逃,我也挑着灯笼下山了。
刚到放灯笼的仓库,老不死的住处便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这房子……刚修好不久吧?
管他呢,干饭要紧。
我扭头向食堂走,没走几步,老不死的声音直接在我耳朵里响起:「不苦,去百鬼潭领罚,把周生也带上。」
我脸色一沉,又让我去喂鱼?
「不是,您罚大师兄就罚大师兄呗,关我什么事儿啊?」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委屈不解。
老不死的没有说话,干脆让自己的宠物来做了。
巨大的人形骨架从天而降,一手抓着大师兄,另一只手就是我的位置了。
爹的这破玩意儿一拳能捶死两个我,反抗的话少不了要吃苦头。
我郁闷地撇撇嘴,恨恨瞪视旁边生死不知的大师兄。
大师兄腹部一个大洞,肠子胃啥的一清二楚,一看就是被那柄奇怪的拂尘打出来的,右手手臂削得只有白森森的骨头了,我看着有些反胃,连忙撇头。
半晌,我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虚弱的调笑:「哟,是不苦啊,真巧。」
「巧你大爷,你给老、师尊说了什么啊!」
我十分焦躁,从入门以来我最不愿意去的地方除了老不死身边就是百鬼潭了。
想到万鬼噬体的痛苦,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哎呀,就是带你下山去玩的事啊!」大师兄一脸无所谓,耸肩道,「师父他老人家看你看得太严实了,不就带你下山玩了会儿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师兄可没出卖你啊,师父直接在我脑子里看的,把我脑子都搅碎了!」
我冷笑一声:「活该!」
什么叫「带我玩」?
分明是趁我不注意将我绑下山,卖了一千两银子然后就去赌了!
「不苦不是也玩得很开心嘛!」大师兄笑眯眯地看着我。
这点我确实无法反驳。
山下有花灯庙会和甜滋滋的糖,和阴森冷寂的山上完全不一样。
还有……漂亮公子……
想到从青楼杀出来后,随手拉来问路的公子,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山下的公子果然好看的很,虽然凶了点,愣了点,还没等我说清楚就横空向我劈来一剑。
要是能有机会再见一次就好了。
扑通——
我被扔进百鬼潭,潭底的恶鬼蜂拥而至,千万只鬼手拉拽着我,将我拖入水底。
我想游上去,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再度按进水中,窒息感涌上,我下意识死抓着那只手不放。
「不苦哇,这么害怕可不行啊……」手的主人语调悠然,下手却十分冷漠,「道心不坚,可怎么成仙呢?」
谁要成仙?我才不要成仙!
在我快要沉入水底的前一秒,那只手力道一改,捏着我的脖子将我拉出水面。
我大口大口呼吸,四肢瘫软,只得无力地攀附在对方身上。
「瞧瞧,多可怜呐!」大师兄满脸怜惜,丝毫看不出来刚才是他将我往水底按的。
他一手搂着我,另一只手细心地拂开沾在我脸上的头发。
我拍开他的手,面色冷沉地游到水潭另一边。
「别揩我油,死变态。」
「啧啧啧,不苦又没什么看头,大师兄我喜欢丰满妖艳的美人儿哟!」
说罢,三只红衣妖邪探出头,脸是一个赛一个的妩媚动人,大师兄一手揽着一个,衣领散乱的胸前还挂着一个,不像是来受罚,反倒像逛青楼的公子哥儿。
「那就祝你早点死在她们身上。」

-5-
痛。
妖邪化作尖牙的鱼,在我身边游动,丑陋的脸上满是垂涎和蠢蠢欲动,可又惧怕我腰间的法器,不敢上前。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还在万人坑流浪的时候,被野狗当成刚死的尸体,围在身边啃咬。
冷汗密密麻麻地打湿额头,这百鬼潭冷得出奇,每根骨头都冻得发疼,血液也好似结了冰。
漫长的惩罚过后,我睁开眼,刚好看见对面的大师兄也站起身。
「你要是有遛鸟的癖好就去山下逛一圈。」
一睁眼就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我简直要窒息了。
「不苦这是说的什么话,师兄当然只给你看啦!」
大师兄不在意把手伸进自己的腹部搅了搅,从里面抽出一只长满黑毛的恶鬼。
他的伤口没有愈合的倾向,和普通人一样泡得发白。
我抿嘴,默默走到隐蔽处换衣ťùₔ服。
「敢偷看我就告诉师尊。」我冷冷地说。
身后响起轻佻的口哨声,「这不是怕不苦你被恶鬼吃了嘛!这地方怪东西可不少。」
「滚到一边去!」
脚步声渐远,我迅速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大师兄背对着我,站在水潭边上。
我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轻轻一推——
潭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大师兄还是反应过来了,拉我一起下了水。
我双腿一缠,夹在他的腰上,两手掐着他的脖子往水里按。
水面映出我狰狞的面孔,须臾又被搅碎,消失不见。
大师兄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面容被剧烈晃动的水波搅得模糊。
「够了,不苦。」
第三道声音插入进来,是老不死的。
我心中略有遗憾,慢慢松开了手。
这老不死的果然在看!
「不苦心真狠啊,手都没抖呢!」
大师兄爬上岸,模样颇有些狼狈。
我也不好看,刚换的衣服又湿透了,黏巴巴的。
「比不上你。」
「不苦,来祭坛一趟。」
老不死的声音轻柔,但话语的内容却让我心中一梗。
我知道,小林死了。
大师兄朝我挤挤眼睛,满脸幸灾乐祸。
「周生,你再泡两个时辰。」老不死的声音淡了下去,「欺负师妹,该罚。」
大师兄撇撇嘴,又耸耸肩,「我这是在关心同门呢师父,您老岁数这么大了,精力不足,可不得我这个大师兄照顾照顾师妹!」
「再多嘴,就加一个时辰。」
「ṭṻ₈得嘞,我闭嘴!」
大师兄慢悠悠地又走进池子里泡着。
我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在水里泡着还是去收尸,哪个来得轻松一点。
「师尊,我到了。」
衣服早就在来的路上风干了,搞得我像一条被晒了三天的腌鱼,臭得招苍蝇。
老不死的拂尘离了手,我抬头一看,正插在祭坛正上方,中间串着一个脑袋。
说是祭坛,其实更像一个巨型的炼丹炉。
我听见老不死的长叹一声,衣袖挥动,丹炉里飞出一枚朱红色的丹药。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什么体质都试过了啊……」
老不死的把玩那一粒丹药,对我招了招手。
「不苦,来,吃了。」

-6-
他笑着,好像那不是用一个无辜之人的生命练就的丹药。
「这女子乃月魅之体,是极好的材料,不苦吃了对身体好。」
我不禁后退一步,双手背在身后握成拳头,声音细如蚊呐:「我不吃。」
不得不承认,我是害怕眼前这个将我养大的男人的。
「别任性,还要师尊喂你吗?」对方皱眉,不悦道。
我站在原地,低头默默不语。
对方有些无奈,叹道:「你这孩子,怎么挑食呢!虽然失败了,但师尊已经把有害的部分都剔出去了,不会害你的,来。」
他把那粒丹药递到我嘴边,眉眼带笑,若不是场景不对,便也是个温润俊美的道士。
「这么大了还要师尊喂,看你下山了谁照顾你!」
虽然是这么说,但看他的表情,显然对我的「依赖」十分受用。
我的唇瓣抖了抖,终究张嘴含住了那枚丹药。
指腹不经意擦过我的舌尖,又往里探了探。
「不苦,张嘴,师尊要检查。」他的声音莫名有点哑。
我拧眉,直觉不对,后退几步说:「它都化了。」
老不死的那等神通,怎么会不知道我有没有吃下去——莫名其妙……
「好吧。不苦成大姑娘了,都不亲近师尊了……」对方语气失落,「但是,骗师尊可不行啊……」
我眼前一花,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扣住了腮帮子,在疼痛的驱使下张开了嘴。
一根手指挑开我的舌头,在底下发现了没有吞进去的丹药。
我早在来的路上就服用了一种药,让丹药不会在我嘴里化开。
「不苦,不乖。」
他淡淡敛眉,手指收紧,捏得我腮帮子生疼。
「师尊……不苦错了……」
恐惧压得我无法呼吸,眼泪不自觉流下,打湿了手掌。
「捏疼了?」他猛然松手,急忙问,「师尊看看……」
几个乌青的手指印在我脸上十分明显,我脱力跪倒在地上,哀求道:「师尊,我不想吃……」
「可是不吃如何成仙呢?」他蹲下来心疼地看着我,「不苦资质这么差,更要补一补了。师尊想带着不苦一起去仙界呢!」
现在绝对不能说什么「不想成仙」,不然会进一步激怒这个疯子。
「可是不苦都还没有看过人间,仙界……」
反正眼泪不值钱,我哗啦啦流着,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对方。
「仙界和人间一样吗?」
对方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而后嘴角勾起浅笑,「是了,不苦还未曾下山呢。」
他摸摸我的头,又说:「人间极苦,仙界也不见得极乐,不苦须下山看看才好。来,把药吃了,师尊允你下山。」
我竭力不让喜悦表现在脸上,委委屈屈地把丹药真正吞了进去。
这种药,从小吃到大,我也变得麻木了。
流流眼泪示示弱就能得到我想要的,又何乐而不为呢?

-7-
我如愿以偿下了山,老不死的嘱咐我顺便找找失踪已久的二师兄和三师兄,并且把大师兄留在山上砍柴。
山路陡峭,只有一条狭窄的盘山小路通往țû₎山下,旁边就是万丈深渊。
我倒是走惯了,闭着眼睛背身走也能下山。
「让开,让开!」
前方传来惊慌的尖叫和凌乱的马蹄声。
我双手一攀上了山壁,嘴里叼着的草被刮过的劲风吹得直往一边倒。
要是掉下去了,给底下的恶鬼妖邪加加餐,也算一桩功德了。
我凉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想想又觉得不妥,又改为道一声无量天尊。
恶道士不也是道士?
那辆马车险而又险地在悬崖边边上停下,车上的人走了下来。
我定睛一看,发现了眼熟的小公子。
再一看,身后还护着一个女子。
小公子也看见了我,神色一沉,长剑瞬间出鞘。
「你这妖女,竟尾随我至此!」
我:……?
他身后的女子软糯地唤了他一声「二哥哥」。
「你脑子有病吧?」我毫不客气地说。
眼前这俊秀的小公子,便是我被绑下山后遇见的漂亮男人。
原本还想着有机会见面亲近亲近,哪知道真见面了,这人又是这么愣。
「眼睛也瞎了吧?你没见我是从山上下来的吗?有钱就去治治,没钱姑奶奶免费再送你一闷棍!」
笑死,连那老不死的我都敢怼,还怕你?
见他们穿金戴银的,我倒真有了「劫富济贫」的心思,手默默摸上了幽月轮。
「女侠勿怪!」
关键时刻还是身后那女子站了出来,朝我盈盈一福身。
「我二哥哥没有恶意,只是、只是说话不好听!还请女侠见谅!」
我现在才看清楚那女子生得衣服好相貌,面若春花秋月,黛眉杏眼,的的确确真真实实称得上「美人」二字。
「嘻嘻,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了!」
我跃下山壁,一个闪身到了那女子面前,握住她的手。
「妹妹叫什么名儿,今年几岁,可曾婚配?」
「我、我叫林若若,十六岁了,还尚未婚配……」林若若说完,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男人,俏脸微红。
哦——有心上人了……
我暗地里咂咂嘴,心道美人难不成都眼瞎,能看上这么些大猪蹄子?
林若若又问我:「女侠是从这镇恶观里出来的道长吗?」
「镇恶观?哦对对对,我是我是!」
她不说我都没想起来那破地方还有个十分正气的名字。
「若若,跟这妖女说这么多干什么!她一定实在骗你!」
这「二哥哥」,确实是十分厌恶我了。
「二哥哥!」林若若着恼地叫了一声,随后又拉他到旁边私语。
但我再不济也修炼了十多年,这点声音还是听得见的。
「此次前来,是为了找那仙长和姐姐的,二哥哥莫要胡言乱语!」
林若若语气严肃极了,到与她柔弱的面相不符。
「你——哼!随便你!反正我只是奉命来保护你的!Ṱùₙ」
「好好好,我知道二哥哥辛苦啦,下山之后,我请二哥哥吃饭好吗?」
「啧,谁稀罕你那顿饭?」
虽然语气不好,但态度明显软了下去。
我不禁对林若若顺毛的技巧感到惊叹。
「女侠、不、仙长姐姐!」林若若莲步轻移,走到我面前说,「我等前来是为了找寻山上的仙长和我家姐姐,敢问仙长姐姐可否见过他们?」
她拿出一卷画轴展开,上面的女子十分眼熟。
啊……
果然没猜错,就是来找老不死的和小林的。
我总不能直接说小林死了吧?
「我师尊最近带着小林姑娘云游去了,不在观里。」
我随随便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不过老不死的不在观里是真的,他去物色新的「材料」了。
林若若显然有些失望。
我则是一时兴起,问了问她:「你找我师尊有事儿吗?」
林若若对我说起了她的国家最近遇到的事情。
她是一国公主,最近境内邪魔肆虐,民不聊生,此次前来,除了探望姐姐之外,还有请仙长出山救民于水火的想法。
我点点头,「我正好要下山历练,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先帮着解决一些,等师尊云游归来,我再禀报上去。」
林若若眼中闪出惊喜的光,正欲朝我跪拜。
我手一挥,一阵清风托起她。
「若若在此替我朝子民谢过仙长姐姐。」
林若若看起来对我的本事又信服几分。
反观旁边的「二哥哥」,还是摆着一张臭脸,抱臂警惕地打量着我。
「你有几分本事,敢夸下如此海口?」他下巴扬得高,就差用鼻孔看我了。
我也假笑着回他:「怎么,没被我绑够?」
之前被绑下山又逃出来后,我找不着回去的路,晕头转向时遇见了眼前这男子,我见他长得好看,便打算问个路,哪里想得到他一剑刺过来,险些把我刺了个对穿!
于是我便绑了他挂在树上。
「你、你这妖女!哪里像名门正派?」他气得脸都红了,转头对林若若说,「你别信她!保不齐是山里的精怪变的!」
我对林若若笑了笑:「我是不是精怪,妹妹可以来验验……」
我意有所指,大拇指的指腹搭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擦。
「姐、姐姐一身正气,若若自然是相信姐姐的!」林若若结结巴巴地说,俏脸微红。

-8-
我就这样和林若若一行人下了山,在皇宫挂了个「贴身侍卫」的闲职,实际上专门斩杀妖魔鬼怪。
这天我解决了名单上对应的妖邪,拐过小巷就看见巷口停了辆眼熟的马车。
我三步并两步跳上去,大喇喇钻进车厢,调侃道:「静安公主今日怎么有时间来找Ṫū₂小的?」
林若若嗔了我一眼,拉住我的手说:「今天有宫宴,姐姐不是说想去看看吗?我特意来找你的呢!」
我朝嘴里扔了块糕点,笑嘻嘻地说:「那多谢公主了!」
「说了叫我若若就好了……」
去皇宫的路上,林若若和我说起我那另外两个师兄,其中三师兄有了下落,像是在四处找人挑战,因为连挑三家武学世家,这几年风头大盛。
害,我就知道那个武痴一秒钟都忍受不了有人比他强。
二师兄嘛——还是没个消息。
谈话间,已经到了皇城大门。
我站在林若若身侧,清晰地看见她绞紧了手里的帕子,眼中明亮。
一路穿行,在路上偶遇了「二哥哥」,真名叫赵昌意的男人。
见识了对方的臭嘴和自大,我深感这也是个不正常的,连忙不感兴趣了。
「哟,小臭嘴儿,好久不见啊!」我朝他挤挤眼睛。
赵昌意今天一身红色飞鱼服,本来十分严肃地跟着队伍进场,听到我的挑衅后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过来。
林若若忍笑拽拽我的袖子,示意我消停点儿。
因为是公主扈从,我比赵昌意先进了场,只不过碍于身份只能和一群侍卫混在一起。
发挥超强的交际能力,我向宫女讨了壶酒,倚着朱红色的柱子百无聊赖地看场上的觥筹交错。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感知有误,我竟然在皇宫里感受到了二师兄的气息,还伴随着一股妖邪的酸臭味。
「喂,你怎么缩在这儿?」
赵昌意臭着脸过来,扔给我一壶更好的酒。
「哎哟,我可不比赵大公子,金尊玉贵的!」
他脸一黑:「唐不苦,你不会说话可以把嘴巴缝上!」
看在给我送酒的份上,我也就不计较他嘴巴臭了。
美酒入喉,我见赵昌意一脸苦闷,便问道:「怎么拉着张马脸?」
赵昌意先是「呸」了我一嘴,或许是满腔壮志无人可诉,竟也和我这个互相看不上眼的人聊起来了。
「我想上战场啊!」他酒量不行,很快就醉了,满脸通红地倚在我身上,「皇宫这鸟气,谁愿意受谁受去!」
我嫌弃地推开他的脑袋:「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职位,你倒不想做!」
「唔——我想……建功立业……」
他说着说着,整个人就滑落下去,倒在我腿上醉得不省人事。
「这家伙……」
酒量是真的差。
人长得是真的好看。
宴会进行到尾声,将赵昌意交给前来寻他的家仆后,我感觉这皇宫办的宴席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前不久在一家农户里吃的婚席。
林若若被皇帝叫走了,我不太方便跟上去,本打算趁着夜色多杀几个妖邪玩玩,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是不安,走到半路又折返回了皇宫。
虽然十几年不下山,但我还是习惯到一个地方先摸清地形,皇宫对我来说,就像门派的那座后山,还没有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
皇帝召见肯定在书房,我的目标十分明确,可到了一看——空无一人。
心中那股不安再度涌现。
还能去哪儿?不会在皇宫给人绑了吧?
我余光一瞥,在一张桌子缝隙里找到了林若若的帕子。
「啧。」
这房间肯定有暗室。
我四处搜寻,很快便摸到了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
咔哒一扭,面前的墙缓缓向侧边打开,一眼望去里头黑洞洞一片。
我拍拍腰间的法器,没有迟疑地走进去。
甬道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灯光出现在我眼中。
我放轻步子,悄悄靠近。
「……把握……仙长……长生……」
「放心……命格极好……」
第二个声音,不就是我那二师兄吗?
师兄妹四人当中,他和老不死的最像,但他的追求不同,他想要的是逆天的命格。
我踏出一步,半途又停住,脚悬在半空中慢慢缩回来。
离脚底毫厘之处,一根细细的蛛网连接了两侧墙壁。
差点忘了,这是个喜欢玩阴的的老六。
不过在一起生活这么久,我也有了我的办法——往高处走。
他的蛛丝不够多,这么大的地方能盖住一半都算他有长进了。
我的四肢附在墙壁上,几个跳跃爬到高处,然后不间断向二师兄在的地方靠近。
果然是他。
我吊在横梁上,下方不远处就是二师兄。
林若若躺在一张石台上,闭着眼睛陷入昏迷。
「陛下尽管放心,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个屁!他个大忽悠!我在心里吐槽。
「若若会怎么样?」
到了现在,皇帝终于想起来他的女儿了。
二师兄嘴角的嘲笑一闪而逝,我看得清楚。
「陛下,这古往今来能成大事的皇帝,都要牺牲一点珍视之物的!」二师兄诱哄道,「可只要成了,那对陛下、对您的臣子可都是大有益处啊!」
皇帝纠结了不到一瞬便被说服了,并且承诺道:「若此举成功,仙长便是我国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帝躺上了另一张石台,很快和林若若一样昏迷了。
我看见二师兄走到两张石台中间,挑了挑眉一手牵了一个。
我起初以为这人真的转性了,要给皇帝延寿呢,再仔细一看原来他是准备把俩人的命格都移到自己身上啊!
我没趣地移开目光,准备在他专心致志的时候背刺一把。
可就是这目光一移,就和一只长了八只眼睛的蜘蛛对上了。
「我——」
脏话尚未出口,毒液便朝我面门涌来。
我一个后仰躲开蛛丝攻击,同时甩出幽月轮把蜘蛛斩成两半。
腥臭的绿色血液溅了我一身。
蜘蛛腿弹动两下,又猛然一顿,不动了。
「是师妹啊,怪不得小乖没有攻击你,不下来聊聊?」
我左右一看,房梁的暗处同时亮起数百双非人的瞳孔,油绿油绿的。
「……」
行,下就下。
我跳下来,踩死一地小蜘蛛。
「噫,二师兄你恶不恶心?」
我抬脚看看鞋底,一脸嫌弃。
「师妹好像活泼不少?」
二师兄拿出他那把折扇,啪地一下展开,眯着眼睛笑,模样像极了蜘蛛。
「一般一般!」我谦虚道,「比起您这交友能力还是略显逊色。」
二师兄轻笑一声:「嘴也利了。」
他好像十分欣慰,却忽然又话锋一转:「师妹还是哑巴的好。」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疾射出蛛丝,目标直指我。
「去!」
幽月轮应声而出,利落地割断了蛛丝。
「师兄抓我这朋友干什么,她就是个弱女子罢了!」我一边躲攻击,一边打探道。
二师兄似乎胜券在握,脸上缓缓裂开三对眼睛,同时弯了弯眸子:「这位姑娘可是天生的皇帝命呢——师兄想着尝尝这种命格的味道。」
原来如此。
想到宫门前林若若眼中的光,我心中了然。
我拔出腿上绑着的匕首,助跑起跳,在躺着林若若的石台上借力,恶狼扑食般扑向二师兄。
一击落空,也在我意料之内。
「师兄长进不少哇!」
「不比师妹,被师尊精细养着。」
一见到这个想换命想疯魔了的神经病,我的骨头都隐隐作痛。
我很早就想把这个拿我做实验的神经病干掉了,自然没有叙旧的想法,抬脚便踹了过去。
二师兄无法,只能放开了石台上二人的手,专心致志和我缠斗起来。
要说强,肯定是我强上一筹。
毕竟……下山之前刚刚吃了「补品」。
我把二师兄按倒在地,咬牙笑道:「被师妹按在地上的感觉如何啊师兄?」
「我又不是老三那个武痴,自然是……没有感觉……」
许久不见的二师兄似乎真的变成了蜘蛛,四双瞳孔在他脸上乱窜,好一会儿才找到同一个焦点。
我拽着他的头发,拿他的脑袋往地上砸。
一下又一下,红红白白的液体渐渐和满地的绿色血液混合了。
我想起来,二师兄执着于命格的原因了。
「不苦啊,你叫不苦,可师兄苦啊……」二师兄第无数次将换命法用在我身上,「师兄啊,刚出生就被父母卖了,当了十二年的娈童才被师尊捡回来。」
「不苦啊,你命真好,师尊也没对我这么好过……」
「你苦?你苦关我什么事!」
我嘴里蔓延出血腥味,额角的血一缕一缕地流,整个视野里一片红色,肚子上破开的大口子也让我整个人越发激动。
脑海里的回忆和眼前的场景渐渐重合,我被换命法折磨的时候,也是拿着自己的脑袋一下一下往地上磕的。
地上的人的两条腿弹动片刻,随后浑身一抖,没了生息,我畅快地呼出一口气,站起来向地上啐了一口。
「好走啊,师兄。」
地上的二师兄长着八只眼睛,看向不同的方向,可好像又在紧紧盯着我。
我知道,是错觉。
二师兄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然后我叫醒了林若若,笑着问她:「若若啊,想做皇帝吗?」

-9-
女人凭什么不能做皇帝呢?
自然是可以的。
但需要一点不干净的手段。
得到林若若肯定的答复后,我伪造了传位诏书,然后找了藏匿在京城的小妖,让他们去盯着点那些大臣。
本身不干净的好办,稍加恐吓便软了骨头,这点林若若做得很好。
迷信的就让擅长造梦的妖怪装神仙托梦;不迷信的,就到了发挥林若若魅力的时候。
至于那些老顽固们……
开玩笑,那能有几个?
林若若已经得到了朝廷上下大部分人的支持,做皇帝,已经是名正言顺。
事实证明,她是个好皇帝。
至少在这三年里,在她的治下,河清海晏,四方安定。
就在我都快忘了镇恶观、老不死的、大师兄时,三师兄找上门了。
「师妹,师尊喊我们回去。」那武痴还是木着一张脸,语气平得像死人。
「把林若若,也带回去。」他说。
我扬了扬眉,心中如何想的暂且不论,脸上挂了笑。
「师兄,你这做天下第一的目标达成了?」
三师兄僵硬地点点头:「世间,已无我的对手。」
我眼珠子转了转,意味深长地说:「这可不一定。」
三师兄果然上钩了,急忙抓住我的肩头追问:「谁?在哪儿?」
我肩膀都快被他捏碎了,忍痛维持笑脸:「他高傲得很呢,不一定和你比。要不——我先去帮你问问?」
「不必,我直接打上门!」三师兄像死人复生,整个人都有了生气。
「这可不行,人家是朝廷重臣,你要是一不小心把他杀了,那不就扰了一国气运?」我循循善诱道,「你也不想去泡百鬼谭吧?」
三师兄犹豫一会儿,最终同意了我的建议。
我立马溜去皇宫找林若若,正好赵昌意也在。
「若若!」我喊了一声,「我三师兄找我来了!」
我和她过命的交情,三年里该说的都说了,这会儿更是心照不宣。
「赵昌意,我问你!」我气势汹汹地走到仍旧在状况之外的赵昌意面前。
「什、什么啊!」赵昌意莫名红了脸。
「你有为这个国家豁出性命的决心吗?」
「啊?」他看起来有些失落。
我再次大声问道:「有吗?」
「有……」
「那就好,帮我个忙呗?」我讨好一笑。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什么武神转世,武艺一年比一年好,如果说我是一次迈两个台阶,他就是大跨步啊!
赵昌意狐疑地打量我,警惕道:「你先说什么事……」
我刚想把事情说一说,林若若拽了拽我的衣角。
「不苦姐姐要回山上了,听说要成亲了呢!」
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满脸疑问地望向林若若。
林若若的小拇指在我掌心挠了挠,示意我不要说话。
「可是不苦姐姐不愿意……」
「不愿意那就不去!」赵昌意刷一下站起来,急忙道。
「不苦的师兄硬要带她回去,怎么办呢?」林若若装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她的师兄可是天下最强的剑客呢!最喜欢生死斗了……」
「什么天下最强,那是还没遇到我!」赵昌意满口应下,大步流星地回去做准备了。
林若若趴在我肩头浑身颤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二哥哥真好骗!」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也是个没开窍的!」林若若恨铁不成钢地和我额头相撞。
晚上,我照例在皇城巡视一圈,教训了几个小妖怪之后便优哉游哉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林若若做了皇帝之后,本来准备为我换个大一点的府邸,可我觉得这地方正好!
一出门就是闹市,王家的馄饨好吃,谢记的烧鸡也不赖,还有皮影戏和杂耍——多热闹啊!
若若登基之后,我花三年组建了斩妖师队伍,我也不用马不停蹄地在境内奔走,竟也有闲暇的时候去听听曲,睡个懒觉了。
下山之后,我就不喜欢安静的地方了。
推开房门,房间里的无头人转过身,手上提着的脑袋笑眯眯叫了一声——「不苦」。
我的心瞬间沉下,步子缓慢地走进房间,冷淡地说:「有事?」
大师兄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掉的茶,给自己的脑袋喂茶。
「这次把林若若带回去,可别忘了。」
我烦躁地蹙眉:「要她干什么?」
「天生的皇帝命,这可是上好的材料。」桌子上的脑袋在笑,血流了一桌子,「师父可是盼着成仙好久了。」
「知道了。」
「哎呀,不苦你说成仙有什么好的呢?」大师兄的嘴一张一合,扰得我心烦意乱。
我知道他在试探我。
「我怎么知道,你呢,你又为什么做他的徒弟?」
我知道二师兄前半生过的凄惨,受尽屈辱所以想换命;三师兄本为武学世家却因「天下第一」的名号满门被灭,所以执着「第一」。
但对于眼前这个诡异的大师兄,我从不知道他的过去。
他仍旧笑着,这一刻我觉得他像极了老不死的,同样的将面具挂在脸上,连笑容都是冷的。
「不苦不要知道这么多,不然晚上睡不着哦!」他说完,话锋却是一转,「顺便把那个男人也带回来吧!」
「……你在说什么?」
「唔,好像是姓赵?叫……赵昌意?」他的眼睛莫名地冷,「呵呵。喜欢的话,就带回来吧,让师父给你做成傀儡。」
指甲倏地陷进掌心,我僵硬地扯扯嘴角:「我讨厌死他了,别恶心我。」
昏暗的灯光下,大师兄的笑容莫名显得诡谲:「那就好。」

-10-
「我杀了你师兄,你不会怪我吧?」
生死斗之前,赵昌意问了我三次。
我翻了个白眼,手肘怼了怼他的胳膊:「你要是能杀了他,我娶你都成!」
赵昌意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地说:「说、说什么呢!我娶你还差不多!」
「得得得,都一样!」
「你说真的?」
我眯着眼睛看他,沉吟半晌道:「真的?」
这男的不会喜欢我吧?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想道。
应该不会吧?
再次抬头,赵昌意已经兴高采烈地上了擂台。
第一次,我心里出现了名为「担忧」的情绪。
赵昌意……不会死吧?
刀剑相互碰撞的声音传出很远,连绵不绝。
三师兄的剑很快,一招一式皆是冲着取人性命去的。
赵昌意身上很快挂了彩。
我抚上腰间的法器幽月轮,眼里闪过狠色。
和高台之上的林若若对视一眼,我轻轻颔首。
三师兄再强,也强不过我和赵昌意联手。
下定决心后不久,局势渐渐向一边倒。
赵昌意被一剑击飞,倒地不起。
我向前踏出半步,藏在暗处的弓箭手也随之准备。
「赵昌意!你行不行?」我气沉丹田,大喊一声。
「别、别吵!」赵昌意抹掉鼻子下的血,站了起来,「我行得很!」
他握住刀柄,脚底发力蹬了出去。
场上忽然烟尘四起,迷了我的眼,再看去时,赵昌意已经被长剑刺穿,但他的刀也从三师兄的背部穿出。
我连忙跑上台,接住赵昌意轰然倒下的身体。
「赵昌意,你死没死啊?」
「死个屁,你咒我呢!」
见赵昌意还有力气翻白眼,我也回敬他一个白眼,让人把他抬下去。
「师兄啊,师门里,我最不想杀的是你。」
我蹲在三师兄旁边絮絮叨叨。
「你不会拿我做实验,不会想我死,也不会成天想着成仙,虽然你脑子也不正常,但你挺好的。」
三师兄嘴中不断涌出鲜血,眼珠子僵硬地转向我:「你恨我、我们……」
「……你说的对。」
可要是老不死的没把我捡回去,我早就死在万人坑了。
「师兄啊,我打算上山去做个了断。」
我轻轻合上了那双空洞的眼睛。
三天后,我向林若若辞行。
「若若,我回去一趟。」
林若若久久不说话,直到香灰掉落。
「还回来吗?」
「……回吧。」我笑了笑,「别和赵昌意说啊,我就去几天。」
「不苦姐姐……」
「行了,我走了啊!」我挥挥手,叮嘱道,「你刚取了心头血,好好养着!」
我怕再说会儿话,我就舍不得走了。
今天是个阴天,司天监说——接下来几天也是这个鬼样子。
唉,倒也不必这么应景……
从京城到镇恶观,也不过三日光景。
我约大师兄到了百鬼潭。
他还是老样子,嬉皮笑脸,不正经。
「不苦你杀了老二和老三,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师兄想你都想清瘦了!」
说着,他捉了我的手腕往自己的衣服里钻。
「不苦摸摸,你给师兄的心还在一直跳呢,师兄这几年都没换过。」
我记得那颗心脏,是山下一家猎户儿子的心脏,那不是我「给」他的,是他自己抢过来的。
因为……妒忌。
我抽回自己的手,掀了掀眼皮:「师兄,你喜欢我吧?」
我是木头,但铁树也有花开之日,就像我喜欢赵昌意,赵昌意喜欢我一样,感情这种事——是一通百通的。
再扭曲的爱情,它也是爱情。
大师兄不笑了,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上次下山我就应该把那小子杀了剁碎喂狗!」
冷冰冰的手滑过我的脸颊,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不苦……」他倏地掐住我的脖子,表情疯魔。
「我的不苦,我的不苦,被山下的豺狼们教坏了!你合该由师兄来教这些的!」
他毫无预兆地落泪,呆呆地望着我,眼底尽是疯魔。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我冷眼看着,手指一勾召来幽月轮。
鲜血飞溅,温热地洒了我半张脸。
我紧跟着冲过去,将大师兄撞进水里。
熟悉的疼痛包围住我,我死死掐住身下人的脖子,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没有松手。
「不苦,够了。」
老不死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
「我不会听你的了!」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老不死的,你怎么不去死啊!」
大师兄不动弹了。
眼熟的红衣妖邪浮上水面,娇笑着将他的身躯分食。
童年的回忆一闪而过,大师兄在我来之前就是大师兄了,浪荡子一个,每次回来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以至于在山里也不安生。二师兄三师兄都不理他,最后入门的我是他带大的,也自然被逼着给他收了无数次的「尸」。
他的嗜杀没有原因,单纯就是为了找乐子。
我问过老不死的,但只得到了一句「他脑子有问题」的回答。
「凑上来的时候就疯了。」
回忆中的老不死依旧端坐在高台之上,坐着他成仙的美梦。
老不死的踩着点赶来了,拂尘的白须一挥便打散了向我靠近的三只妖邪。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脱力的我。
「好些了吗?」
一只宽厚的、修长的手出现在我眼中。
在万人坑边上,也是这么一只手递给了我。
我满心以为,我有家了。
「我还不如死在万人坑里!」
三师兄说的对,我真真切切恨着师门里的每个人,包括自己。
我是菟丝子,我是吸血虫,眼前这个人失败的成仙材料,都喂给了我。
「你糊涂了,不苦。」他蹲下来平视我,指腹按住我的眼皮,「为师让你活,你就得活。」
「我想活啊!师尊,我想活的……」我哀哀哭泣,「可是您怎么不去死啊!」
他摇头叹息,似乎是觉得我在赌气。
「为师还要带着不苦一起成仙,不能死。」他顿了顿,似乎在等我缓过来,「不苦没有把材料带回来,为师不怪你。明日为师就将林若若带回来。」
他的指腹按着我的眼皮,轻轻揉着:「到时候,你陪为师成仙,为师在仙界给你做两个傀儡陪你,一个林若若,一个赵昌意,让你在仙界也跟在人间一样快乐。」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像温柔宽厚的父亲,垂下的眸子里又有令人心惊的占有欲。
「我不想成仙!」
时隔多年,我终于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也是……破罐子破摔吧……
这句话总算碰到了老不死的逆鳞,他脸色变了,按在我眼皮上的手指力道加重。
「不苦不要和为师赌气了,为师可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眼神可怕,但又十分违和地很平静,灵魂与身体好似互不相融。
「幽月,杀了他!」
我当即大喊,幽月轮急速奔向老不死的后背,刀尖闪烁寒光。
檀香混着行将就木的老人特有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里。
幽月轮短暂地将他割成两半,可须臾之后又自动合并在了一起。
我趁着这个机会,将林若若的心头血送进他体内。
帝王之血能不能让他成仙说不准,但根据我在皇宫的藏书阁找到的古籍来看——其可退万邪,而我的师尊——早已是万邪之邪!
老不死的也有失算的时候,我觉得可笑又可悲。
成仙、成仙——做了神仙不也逃不过七情六欲吗,不也还是个「人」吗?
「师尊,你去死好不好,不苦求你了……」
我呜咽着恳求,幽月轮来回将人分割成数十块。
可转瞬间又长成了很多个老不死的,步伐一致地朝我走来,甚至连说话的内容语气也一模一样。
「为师要带着不苦成仙啊……」
十几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一声又一声地钻进我的耳朵。
脑袋里像是有虫子在啃噬,耳朵流出鲜血,甚至连口鼻也血红一片。
我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身躯抽搐痉挛。
「可是,谁才是我的师尊啊……」我气息微弱地说,「师尊,这里好多假货,不苦好怕……」
「别怕,师尊在这里!」
十几个人同时围上来,争先恐后地伸出手,却又因为意见不合,相互扭打起来。
「你是谁?」
「你是谁?」
「我才是不苦的师尊!」
「我才是!」
肉块被削下来,在地上滚了滚,瞬息之间又长成一个新的人。
场面奇诡恐怖,我闭上眼捂住耳朵,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听。
「不苦,不苦……别怕,为师来救你了……」
一道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我睁开眼,有些描述不出眼前的「人」。
那应该不能算是人。
牠的脸上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只有无数张嘴张张合合喊着「不苦」,可胸前又全是密密麻麻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牠手上长着腿,却又有成百上千条腿支撑着牠,腿上又长着手、眼、鼻、嘴。
「师尊、师尊,你好可怕啊,不苦怕你……」我机械地流着眼泪。
牠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
「别怕、别怕,为师变花……」
幼时盛开在他掌心的小白花长满了牠巨大的身躯,我躺在上面,感受着温热凉透,散发出腐朽的味道,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万人坑,一样的衰败、腐朽——令人厌倦。

-11-
我下了山。
山路尽头有火光。
「唐不苦,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赵昌意牵着马,一脸嫌弃地说。
「披上!」
一件还带着熨帖温度的大氅劈头盖脸地扔来。
「哦……」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搞成这幅惨兮兮的模样,反而一脸别扭。
「咳!我、我和若、陛下说了,请假出去玩几天……」
「去哪儿?」
「你不是说想去塞北吗?我倒也可以陪陪你!」
赵昌意有些不自在,紧张地揉乱了头发。
我:「我一个人也可以……」
赵昌意:「啊?那、那我俩顺路搭个伙呗!」
我:「嗯……你出钱也不是不行……」
赵昌意:「诶你!」
我朝他促狭一笑:「怎么,你没钱?」
赵昌意恼怒道:「怎么可能!」
「那多我一张嘴吃饭怎么了?」
「啧,行行行!」
「赵公子大气啊!那马是给我的吧?」我看见树底下还栓着一匹马。
「谁、谁说的!」赵昌意心虚地提高音量,「这谁的马,怎么放这儿不要了?」
我走过去摸着马背,鬃毛入手触感上佳,显然不是普通马。
「既然没人要,那我就骑走了!」
我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子便飞奔出去。
「赵昌意,咱俩比比谁先到镇上!」
「肯定是我!」
我一辈子都想下山。
山下有漂亮的花灯,有热腾腾的羊肉汤,有至交好友。
但我得一辈子背着镇恶观活,背着血海尸山,背着老不死的和师兄们活。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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