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自小便教我,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争取,只要目的达成,一切手段皆可为之。
就像他,为了升官,抛弃我娘,转而迎娶了京中有家世的官家小姐。
待他一步一步机关算尽,成为丞相,他将我娘纳为妾室,后来我娘生我时难产,我一出生,她便撒手人寰。
继母无子嗣,我爹便将我过继到她名下。
于是我成了丞相府唯一的嫡女。
继母不知道,她无子嗣,是我爹害的。
-1-
五岁那年,四岁的庶弟抢了我的糕点。
那时我委屈得直哭,我爹将我抱起来,在我耳边说:「哭是没有用的,想要的东西你得自己去争取。」
于是自那以后,我便不会再掉一滴眼泪。
属于我的,旁人休想染指,不属于我的,只要我想,那就一定会是我的。
这便是我爹自小教我的道理。
林氏因为没有子嗣,便将我当亲生女儿来教养。
她告诉我,作为她的女儿,我会是府中最娇贵的孩子。
她说,身为嫡女,我该有自己的骄傲。
及笄那年,我爹曾牵着我的手说:「有欢喜的儿郎吗?若是有,爹爹让他来给你提亲。」
那便是我第一次见到宋臣殊。
他约莫比我年长几岁,一袭白衣立于人群之中,马尾抹额更称他的少年气,他身量很高身姿挺拔在人群中极为显眼,我一眼便看中了他。
我指着他问:「爹,他是谁?」
「宋臣殊,宋家的小郎君,只是他爹不过四品,配不上你。」
我却道:「我就要他。」
我爹宠溺地摸摸我的头:「好,爹答应你。」
那日过后,宋臣殊便日日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爹用了什么手段,让宋家把宋臣殊送到我跟前来。
但我不在乎。
我爹迟迟没提亲事,是因为,他始终觉得宋臣殊配不上我。
「臣殊哥哥你喜欢这个吗?」我将特意寻来的上好的玉佩捧给他看。
可他只是冷淡一瞥,说了句:「姜姑娘喜欢就好。」
宋臣殊一直对我冷淡。
我不在意。
他是我情窦初开之时,第一个喜欢的人。
他在我身边待了两年,这两年来,我事事以他为主,费尽心思对他好。
只要他开心,我便开心。
他不开心,我便想方设法逗他开心。
我觉着只要他一直在我身边,总会对我有情,再冷的石头,也该会被我捂热。
「臣殊哥哥,盛阳侯府的赏花宴你能陪我去吗?」
「我还有事,姜姑娘自己去吧。」
「可是臣殊哥哥,不去我也不想去了。」我挽上他的胳膊,「我问过伯父了,你没什么重要的事。」
宋臣殊眉眼冷淡,收回自己的胳膊:「知道了。」
尽管他不愿,却还是陪我去了侯府。
他不愿一直与女眷待在一起,我便不强求他待在我身边。
我与几个闺中好友在一处闲聊,我的丫头春景急匆匆来禀告我:「小姐,少爷出事了。」
我有些不耐:「他又怎么了?」
「陈家那几个少爷同少爷比射箭,少爷的弓箭被他们动了手脚,输了。现在他们逼着少爷给他们下跪求饶。」
我压下火气说了句「失陪」。
便跟着春景赶了过去。
「姜逊成,输了就是输了,还非说我们对弓箭做了手脚,不会是输不起吧?」
「陈仲你胡说!分明就是你们故意给我一把坏弓箭,我才输的,你们别太欺人太甚。」
「切,一个庶子,哪来的胆量与我们叫板?」陈仲轻蔑道。
「庶子又如何?」我扬声站出身来,「庶子也是我丞相府的庶子,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姐姐。」
我冷眼一扫,姜逊成便不敢吭声了。
「姜戎嫤,这没你什么事。」
我嗤笑:「不是要比射箭吗?我来同你比。」
春景给我递来弓箭,我冷瞥他一眼:「敢吗?」
陈仲冷笑:「有何不敢?来。」
我拉弓搭箭,在要射之际,突然换了方向,对准陈仲,箭矢擦着陈仲的脖颈,射中他身后的树。
所有人都没料到我会这样,陈仲更是吓得愣在原地。
我看着他脖颈处的血痕笑了:「抱歉,手滑了。」
「姜戎锦你疯了吗?」
我再次搭弓对准他:「你得记住,丞相府的人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就算是庶子。也轮不到你来欺负。」
我这一箭射中了他的发冠,他惊得双眼瞪大:「你!」
「我如何?要哭着鼻子回府找你爹吗?小孩之间的打闹你真好意思闹到父辈那吗?你可别忘了,你爹的折子还被我爹扣着。」
「刁蛮!」
我将弓箭一扔:「你奈我何?」
我的挑衅戛然而止。
因为我看见了人群中的宋臣殊,他的眼里满是嫌恶,他也觉得我蛮横。
他对我的厌恶,犹如冷水一般,将我从头到尾泼了个彻底。
我从未如此难堪过。
这两年来我对他的好,皆在此刻被他踩在脚下。
我站在人群中,甚至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唯独不能忍受宋臣殊这样看我。
从及笄相识到如今,已过两年,他最是明白我对他的喜欢,谁都可以厌恶我,唯独他不行。
仅这一瞬,我只觉自己可笑至极。
「春景,回府。」
「是,小姐。」
回府的马车上我抬手便给了姜逊成一记耳光:「今日丢了丞相府的脸,趁爹还不知道自己去祠堂跪着。」
「知道了,姐姐。」
「若还有下次,别叫我姐姐,我没你这样的蠢弟弟。」
「知道了,姐姐。」
回府后,我将自己关在屋中整整一日。
我回忆着这两年来我的一厢情愿,只觉可笑。
我将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香囊,腰带,凡是与宋臣殊相关的东西,通通找出来亲手烧了。
-2-
韩崇是忠勇侯府的世子,算是同我一起长大。
只是及笄后,我心心念念宋臣殊,便少了同他亲近。
那日之后,他也整日流连烟花之地,变得纨绔无道。
自赴宴回来后,我便重新同他亲近。
我虽不再执着宋臣殊,但我也不放他,只是不再像以往那般,事事以他为主。
我知道宋臣殊厌恶我,可如今他不舒坦,我便开心了。
我去妓馆寻韩崇,他衣衫不整美人在怀。
我掩鼻去开窗,动静惊醒了他怀中美人,美人娇嗔。
他看清是我,便不理会美人撒娇,抬手让她出去。
韩崇随手拿一件外袍披上,懒散支在榻上挑眼瞧我:「你怎么来了?」
「来寻你,需要理由?」我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看他。
他眯了眯眼,勾唇一笑。
他本就生的一副好皮囊,眉如镌刻眼含情,薄唇轻抿显妖冶。
因一夜春色,他眉眼沾染清淡欲色和懒倦,他略一挑眉:「怎么?不跟在你心心念念的宋臣殊身后了?」
我调侃:「你吃味了?」
韩崇肆声一笑,从榻上下来,露出精壮腰腹,将衣裳一件件穿上:「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一点都不避讳。」
我道:「你也不像需要我避讳的样子。」
韩崇穿戴好,走至窗边俯身捧上我的脸:「自是吃味,你为了那宋臣殊,多久没理会我了?」
他身上脂粉味太重,我将他推开:「不嫌脏么?」
他咧嘴一笑,松开我:「成,等小爷回府沐浴完,带你去猎场可好?」
我抬腿轻踢他一脚:「洗干净些。」
我又道:「宋臣殊也会去。」
韩崇当即皱眉:「那你何须来找我?」
我轻笑:「急什么?他只是去,我又不同他做什么。」
他眯眼审视我:「你当真不喜欢他了?」
「不喜欢。」我朝他笑了笑,「所以我要让他不舒坦。」
韩崇捏了捏我的脸:「好,那就不舒坦。」
-3-
韩崇带我去的猎场乃皇家猎场,时常有皇室富家子弟围猎。
宋臣殊神色淡淡,未露不耐也未显欣喜.
他学会隐藏情绪了,不再将对我的厌恶表露出来。
「臣殊哥哥,我要同韩崇一道进猎场,你要一起吗?」
宋臣殊果然回拒:「姜小姐请自便,不必理会我。」
我对他的回拒并不在意,提了弓箭,就上马直奔韩崇而去。
「戎嫤妹妹,难得见你一回啊。」
我朝来人笑了笑,微微颔首:「齐王殿下说的哪里话?前些日子进宫时不是还见过吗?」
齐王李程咧嘴一笑:「怎么不见宋臣殊跟着?」
我故作娇嗔:「齐王殿下想见我,还是想见他?」
李程扬声发笑:「自是想见戎嫤妹妹了。」
韩崇驾马至我身侧,抬手刮了刮我鼻尖:「护腕又忘了。」
他抬眉一笑,似是才瞧见李程:「齐王殿下也在啊,真是好巧,我还以为齐王殿下此刻在忙着翰林院里的事呢。」
李程摸了摸鼻尖,有些讪讪:「本王是同兄长一道来的。」
李程的兄长,那便是太子李纪。
好巧不巧,李纪的声音从后而来:「戎嫤妹妹今日也来了。」
「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这不是在宫中,大可肆意些。」
李纪笑得亲和,他们皇家都是好容貌,他这一笑更显清风霁月。
我爹曾说当朝太子李纪仁善有礼,待人亲和。
可我爹并不看中他,因为我爹说太仁善的人不适合皇位。
李纪笑看我:「戎嫤妹妹,过些时日玥儿生辰,你可会进宫赴宴?玥儿念叨你许久了。」
我点头:「公主殿下的生辰臣女岂有不去之礼,臣女也时常想念公主殿下呢。」
人不同,礼不同。
我对李纪更注重规矩。
李纪轻笑:「那我和齐王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二人一走韩崇就把手搭在我ťű₃肩上:「什么生辰宴,不就是选妃宴么?」
「你当真要去?」
「不然呢?」我反问,「难不成我要当面驳了太子殿下的面子?」
他一撇嘴:「你去,那我也去。」
「怎么?你要选世子妃?」
「自然是不让旁人选你,我这么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他笑嘻嘻道。
我戳了戳他的衣襟,上面不知染上了谁的口脂:「可我嫌弃你。」
他微怔,继而笑开:「那是你的事,小爷喜欢你是小爷的事。」
我斜他一眼:「这么没羞没臊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那怎么了?反正我一向荒唐,谁在乎合不合乎情理?」
我推开他:「行了,我要一只兔子,你给我猎来。」
「你不进去了?」
「没兴致,我出去等你。」
「成。」他扬起笑脸,「你可得乖乖等着小爷回来,别用你那张脸四处勾引别的男人。」
我失笑:「你才该是别四处泛情。」
我从猎场回来,一眼便瞧见宋臣殊和他身旁的姑娘。
我认识那个姑娘,户部尚书之女陈雪凝。
我虽认识,但印象不深。
大抵是因为我骄纵惯了,像她这样沉静娴雅的文静女子,我向来不入眼。
我有意打断:「臣殊哥哥,你与陈姑娘相熟吗?」
陈雪凝轻柔一笑:「姜姑娘莫误会,只是前些时日,我去城外寺庙时路遇歹人,是宋公子出手相救,才免遭于难。」
陈雪凝瞧宋臣殊时或清白,但宋臣殊瞧她的眼神可ṱü₆不清白。
他这样柔情含笑的眼神,可从未在我身上显露半分。
原宋臣殊喜欢这样的姑娘。
城外寺庙?
倒是听说过他前些日子去了一趟。
若非我有意放松,不再时时留宋臣殊在我身边,宋臣殊也不会有机会救下陈雪凝。
如此说来,倒是我当了回媒人。
我有意挽上他胳膊,对陈雪凝笑言:「原来如此,臣殊哥哥怎么没同我提起过?是不是还在同我置气?」
宋臣殊有意扒开我的束缚,可他越挣扎我便越用力,陈雪凝见我二人「眉目传情」,实在不好多打扰,只能出言告辞。
陈雪凝走后,我便松开了他。
我摆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笑盈盈问他:「臣殊哥哥可有想要的猎物?我让韩崇打来可好?」
宋臣殊冷了脸,沉声道:「姜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我并不挽留:「那臣殊哥哥慢走,晚些时候我再去找你。」
宋臣殊被我气走,我拉弓搭箭直指陈雪凝,最后还是换了方向射中了一旁的树。
「看什么呢?」
眼前突然多了一团雪白,韩崇提着一只兔子递给我:「他呢?」
「走了。」
韩崇勾唇:「走了才好。」
他又顺着我视线去看:「陈家的姑娘,她怎么你了?」
兔子不安分,总是要逃,我扼住它,摸着它的脑袋笑了笑:「你说,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他点点我额头:「反正不会是你这样的。」
「是啊,反正不会是我这样的。」我没忍住笑,「宋臣殊喜欢她,你说,太子殿下会不会喜欢她?」
韩崇正色看我:「你想做什么?」
「公主殿下的生辰宴可有请陈家?」
韩崇道:「她爹是三品官,应该是请了的。」
「那就好办了。」我说,「我若是让宋臣殊喜欢的姑Ŧũₔ娘嫁给别人,他会不会恨不得杀了我?」
韩崇哼笑:「姜戎嫤,当真歹毒啊。」
「多谢夸奖。」
接下来的时日,我对宋臣殊的掌控更加放松。
他有了空闲,便能同好友相聚,也有了机会同陈雪凝相处。
宋臣殊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我掌握之中,包括他与陈雪凝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一步步见证宋臣殊对她的欢喜愈发浓重,也见证了陈雪凝从眸中的清白,到后来是陷入情爱之人的羞赧。
陈雪凝这样的神情我并不陌生。
我也曾像她这样看过宋臣殊,可不同的是,宋臣殊从未回过我一抹柔色。
宋臣殊与陈雪凝相处时,我也没闲着。
我与韩崇时常鬼混玩闹在一起,同皇家子弟的关系也愈发亲近,譬如齐王李程,盛王李垣,公主李玥宁,包括太子李纪。
「戎嫤妹妹,看什么呢?」李程抱着手站在我身侧。
「看那个姑娘。」
众人视线皆因我的话,落到窗外街道正施粥的陈雪凝身上,我说:「早就听说陈尚书之女陈雪凝温婉动人,清姿丽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垣一撇嘴:「好看是好看的,只是本王更喜欢像戎嫤妹妹这般活泼的姑娘。」
李程搭着李垣的肩,笑道:「本王也是觉得明艳活泼的姑娘好些。」
韩崇将他二人从我身边挤开:「想都别想,阿嫤是我的。」
我笑出声:「谁知你口中阿嫤是哪个嫤?怕不是怡红馆里的哪位姑娘吧?我可嫌弃她犯我名讳呢。」
众人调笑,唯独李纪不言。
李纪一向不会同我们玩闹,他自是端庄君子,与我们荒唐胡闹不同。
今日他会在,是因韩崇和李程有意劝说。
我早早摸清了陈家每月施粥的地点和时辰,在这视角极佳的雅间里等着她来。
李纪这样的君子,自是会喜欢陈雪凝这样落落大方,温柔贤淑,人美心善的姑娘。
李垣还道我明媚活泼,他想错了我。
我一向心思恶毒。
-4-
公主生辰那日,我终于将放纵了许久的宋臣殊留在我身边。
我知他此刻心系陈雪凝,那又如何?
我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臣殊哥哥近ṭü²日都在忙什么呢?你都许久没陪我看书练字了呢。」
「没什么。」
「臣殊哥哥喜欢这个吗?回头我送你可好?」
「不喜欢,姜姑娘不必为我操心。」
我如以往一般讨好,只为哄他开心。
可他始终神色清淡,提不起半点兴致。
韩崇见我和宋臣殊一道还闹了脾气,我借口哄人便故意放宋臣殊离开。
「阿嫤,你还对他这般好?你还喜欢他?」
我戳戳他胸口:「我喜不喜欢他跟你有何关系?」
他握住我手指:「我喜欢你啊,当然有关系。」
我收回手,点了点他颈间落红:「可我不喜欢你,你知道的,我瞧不上你。」
他依旧在笑:「知道你瞧我不上我,没关系,我不在乎。」
我瞪他一眼:「打听到了吗?太子妃的人选是谁?」
他笑:「不出你所料,正是陈雪凝。」
「太子果然喜欢这一类的姑娘。」
我满意极了。
韩崇面色一沉,忽道:「谁?」
他一把将我拉至身后,朝声响处探去。
是个男人。
准确来说是个浑身湿透狼狈至极的男人。
韩崇告诉我,他是景王李堇。
李纪,李堇,一个贵为太子,一个狼狈至极。
我曾听李程提起过,李堇的生母是宫女,身份低贱为人不喜。
「韩崇,带他去换一身你的干净衣裳。」
韩崇一愣:「你就不怕他把你我的话听了去?」
我附上他耳:「你我谋划于他无利无害,你送他体面,或日后能为你我所用。」
韩崇一扬眉:「知道了。」
李堇被韩崇扶走时瞥了我一眼,我仅同他视线相撞一瞬便移开。
之后我一人返回席间,李程来Ṫü⁽寻我,让我嫁他。
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李程智谋不及李垣,地位不及李纪。
嫁他,我还需要观望。
说实话,我更偏向于李垣,可李垣对我的欢喜又不及李程。
宴会后我回府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封陈雪凝为太子妃的圣旨。
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宋臣殊的神情。
于是我唤春景去找他来,可春景回来后同我说宋臣殊发了一通大火,不肯来。
我早有预料他的怒火,发发善心暂时不去扰他。
我在暖阁中煮茶吃着果子,听着韩崇描述宋臣殊与陈雪凝的情事纠葛。
韩崇说宋臣殊伤心极了,他二人在雨中相拥,好一对痴情男女。
可那又如何?
陈雪凝还敢抗旨不成?
他二人的姻缘注定是不成的。
陈雪凝嫁入东宫那日,我打听到宋臣殊在酒楼喝闷酒。
我特意去寻他,他喝酒喝了一夜,我陪他坐了一夜。
翌日他清醒,我对他说:「臣殊哥哥,我们成亲吧。」
他沉寂良久,嗓音沙哑:「好。」
宋臣殊果然说到做到,没几日,宋家便送来了聘礼。
可他们甚至没能踏进我姜家门槛,因姜家一直府门紧闭,我爹曾放话:「区区小官之子,还妄想高攀我相府嫡女,想都别想!」
我笑看好戏,宋臣殊早该明白的,我爹又怎会瞧得上他?
我爹让宋臣殊留在我身边,只是为了让我欢心。
真若是谈及婚事,我爹又岂会答应?
我彻底将宋臣殊抛之脑后,成日与韩崇李程他们一道玩乐。
「姜姑娘,外头有个宋公子求见。」
我笑盈盈地:「去告诉他,不见。」
韩崇拨弄我耳坠:「当真不见?」
我拍开他作乱的手:「不见。」
自那以后,我许久没见过宋臣殊。
再得知他消息时,是我爹将宋臣殊的父亲赶出京城去做地方官。
我一向不在意政事,左右他们朝堂党政与我无关。
但宋家离京那日,我来了兴致去送。
我未下马车,但宋臣殊认出是我。
我原以为他会质问我为何拿亲事折辱戏弄他,可他没有。
他极平静。
倒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于是我轻撩车帘,笑看他:「宋臣殊,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你与陈姑娘的婚事不成,是因为我。」
他紧紧握拳,眼尾泛红死死盯着我,看来他恨极我了。
我轻嗤:「回去吧。」
我放下车帘,淡淡道:「宋臣殊,你最不该的便是赏花宴时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谁都可以那样看我,唯独你不能。」
「没有爱那便恨吧,恨到死也好。」
-5-
没了宋臣殊,还有韩崇陪我解闷。
我换了男装,同他去酒楼喝到大醉,我躺在窗边软榻饮酒,酒壶里一滴不剩,我踢了踢倚在我身侧的韩崇:「酒没了。」
他摇晃起身去拿酒,朝我走来时因酒劲上头脚下不稳,他一下扑向我,将我压在身下。
他眸光如水,含情勾人,他垂眼瞧我,垂首凑近我的唇。
我侧头错开,他轻嘲一声,支起身子翻身躺在我身侧。
酒因他不稳洒了我一身,我将酒壶拿起,壶中还有一些酒:「真没意思。」
「姜戎嫤,你想要什么?」
我仰首看向窗外天际,天高月明。
我突然想到林氏同我说过,嫡女向来尊贵,如何算尊贵?
比丞相府嫡女更尊贵的是什么?
我坐起身来,拍拍他的肩:「韩崇,我想成为最尊贵的女人。」
韩崇一下起身,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当皇后。」
他顿时扬唇:「好。」
「只要你想,我都会帮你。」
我撑着下巴问他:「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一耸肩:「我喜欢你啊。」
「你瞧不上我,我知道。」
「但我还是喜欢你。」
他静了静,弯唇:「骗你的,我才不喜欢你。」
「你若当了皇后,我自是能作威作福。」
他又问:「你要嫁谁?」
「李程还是李垣?」
我摇头:「不知道,还需观望。」
他戳戳我的眉心:「姜戎嫤,你会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而我,将会有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做靠山。」
-6-
我同我爹说,我想当皇后。
我爹放声大笑,说我不愧是他的女儿。
我爹一向慧眼识人,他替我选的是李堇。
我爹说李堇此人被磋磨太狠,必有回弹报复之势,野心藏于弱势之下,智谋隐于位卑之中,倘若有权势相助,他必成事。
只一点,当今圣上有意让刘府庶女刘淑琴为他正妃。
我爹让我笼络李堇的心,抢下正妃之位,他来替我在朝堂铺路。
我着人打听过刘淑琴,是个活泼性子。
这样的女子,与我无冤无仇,我无心对付她。
我只需让李堇偏向我即可。
我直接约见李堇,同他开门见山,分析与我成亲的利弊。
他静静听完,只问一句:「为何嫁我?」
「我想当皇后。」我实话实说。
「可我不是太子。」
我笑:「你可以是。」
他也笑了,这事便算是成了。
刘淑琴本就无意李堇,她更中意李垣。
刘淑琴也正是李垣喜欢的活泼性子。
他们二人,自然是水到渠成。
刘淑琴如愿以偿,我也亦然。
朝中无人不惊我会嫁与李堇,因他向来无势。
可那又如何?
成了我的夫婿,自是有他有权有势之时。
赐婚的圣旨下来后,韩崇的小厮来寻我,请我去看一看他家世子。
我问他韩崇怎么了?
他说韩崇病了。
我去了他府上,踏进他卧房,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酒气和脂粉气。
再往里走,床榻旁散落女子纱衣,榻上还有一件肚兜。
我抬脚踢了踢他:「你家小厮说你病了,原是这么病的?」
「你……你来了……」
他醉酒神识不清,我拧眉要走,他却一把扯了我衣袖:「怎么……怎么会是李堇呢?」
「嫁他……不如嫁我。」
「姜戎嫤,你……倒不如……嫁我。」
我只当他醉酒说胡话:「嫁你?」
我扫了一眼满地轻纱和那榻上极为显眼的肚兜:「韩崇,你真是个烂人。」
他低低发笑:「姜戎嫤,烂人也有真心。」
我一把将衣袖扯回:「烂人的真心,我宁可不要。」
他低笑自嘲:「你说得对,我是烂人。」
「那么还请未来的皇后娘娘,莫要忘了我这个烂人对您的好。」
我冷笑,提了步子转身离开:「那是自然。」
-7-
李堇没辜负我爹的期望,他一步步在朝堂站稳脚跟,一点点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他做事果决,比李纪心狠,也比李纪更适合太子之位。
李堇和我爹步步谋划,引李纪落入圈套,最后被圣上废了太子之位。
李堇问我,可要留李纪性命。
我说留他一命吧,李纪不适合做太子,他没有威胁。
于是李纪成了闲王,同陈雪凝一道前往封地。
李垣,李程斗不过李堇。
李堇这样被强压过的人行事狠厉至极,城府颇深,他如愿以偿,入主东宫。
李堇极宠我,事事为我考虑,竟是将我性子养得愈发娇气。
年节时下雪,他细心为我暖手,还亲自做了一顿年夜饭。
他说他在宫中时,没东西吃只能饿肚子,于是他时常躲在御膳房,御膳房中有位大肚子御厨,御厨不知他身份,只是见他可怜便,让他给自己打下手,以此换东西吃。
久而久之,他便学会了下厨。
我安慰他:「殿下如今贵为太子,不必再受苦了。」
他揽我入怀,问我可有何愿?
我轻笑一声:「殿下不是早就知道吗?我想当皇后,这便是我的愿。」
他拥我力道加重,在我耳际低低一声:「好。」
我又问他:「殿下可有何希望达成之事?」
他说:「我希望你如愿。」
-8-
年节后圣上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起初会头晕,之后会恶心,再之后便会咳嗽,直至最后咳出血来,便是无力回天了。
我知道是李堇买通了每日给圣上燃香的太监,是李堇对圣上下了死手。
短短数月,圣上撒手人寰,李堇顺利登基。
我果然如愿以偿。
李堇称帝后依旧宠我,但他不能不纳妃,于是将选妃一事全权交由我来负责。
其实我并不在乎李堇纳不纳新人,我只要我的后位,其余的我都可以不顾。
所以选妃之事我并不上心,模样不错,家世不错的皆能入宫。
韩崇时常进宫来看我,他依旧荒唐只知玩乐,依旧烂人一个。
但他对我如初,对我很好很好。
我曾让他成婚,他死活不肯,说这世上没有人能像我一样让他喜欢。
我笑骂他没规矩,自此他再也不提这样的玩笑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舒妃诞下皇子,丽婕妤诞下公主,就连新进宫不久的常嫔,都有了身孕,唯我膝下空空。
我自认没有为人母的耐性,就不必强求母子情缘了。
可舒妃提醒我了,她说我若膝下无子,后位注定不稳。
原舒妃觊觎我的后位。
常嫔肚子里的孩子不论男女,我都要。
常嫔在临近生产时犯了错,我顺势降了她的位份,她生下的孩子,注定不能养在自己膝下。
常贵人生的是个男孩,舒妃便开始按捺不住了。
我笑看她二人争斗,坐等常贵人主动把儿子送来。
「皇后娘娘,求皇后Ŧų⁽娘娘救一救幼儿性命。」
「本宫为何要救?那是你的孩子,可不是本宫的。」
常贵人叩首:「娘娘,倘若娘娘愿出手相救,这个孩子便是娘娘的孩子。」
我指尖轻点桌案,良久后才应声:「郕儿日后便是本宫的孩子,常贵人可要记清楚了。」
李郕满月时便正式过继到我膝下,舒妃忌惮我,便不敢出手。
李郕在我膝下长到五岁时,舒妃的儿子李彦染了一场大病,病情反反复复数月,终是无力回天夭折而去。
舒妃将矛头对准我,一口咬定是我害了他的孩子,闹到满朝皆知。
我原以为李堇会为我做主,至少会站在我这一边.
可他一记耳光叫我愣在原地。
我自小娇贵,从未挨人打骂。
如今倒叫他打了我一巴掌。
李堇将我禁足,我差人给我爹送信问前朝局势,信中提及,李堇已然开始忌惮我爹在朝中的势力,他这是想削了我爹的势。
这一巴掌,是他在敲打我姜家。
我将杯盏摔碎,生生被气笑.
所以,他这是铁了心要将谋害皇子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他要废了我。
我唤了韩崇进宫,他开口便问我可有受委屈,我平静道:「李堇打了我一巴掌。」
韩崇当下便恼了:「他怎么敢?!」
我压下他的火气:「我爹给你的大理寺少卿的差事你可应了?」
「应下了。」
我说:「李堇想卸磨杀驴,本宫岂会如他所愿?」
「你想如何?」
「他若想斗便斗吧,前朝同我爹斗,后宫同本宫斗。」
「他到底是没明白,他能称帝是因为做了我姜戎嫤的夫婿。」
「眼下他想将谋害皇子的罪名扣在本宫头上,你在大理寺要替我查清原委。」
他像从前那般捧上我的脸:「阿嫤,你尽可放心,没人能损你尊贵。」
「韩崇,别让本宫失望。」
「那是自然。」
-9-
李堇近日有了新宠,是个美艳至极的姑娘。
姓林名重月。
她的分位一路往上,直逼舒妃之位。
林重月泡得一手好茶,李堇极喜欢她泡的茶。
可茶喝得多了,他神思开始不清,渐渐记不住事了。
他对茶有了瘾,不饮茶便会心绪杂乱。
李堇忘了,我爹善识人,林重月便是我爹特意寻来的,她所泡的茶中皆有暗毒。
李堇在专宠林重月,便无暇顾及我对舒妃如何。
我一步步引她对林重月起杀心,林重月配合我的计谋被舒妃所伤,惹得李堇心疼下命彻查,我一早拿捏了舒妃罪证,将她打入冷宫自是在计划之中。
至于恢复了嫔位的常贵人,如今,她不安分了,我便也留不得她。
我不会对她如何,只是,从她宫中搜出了巫蛊人偶,人偶上写的正是李堇的生辰八字。
这人偶,是舒妃从前让人放的,那时,人偶诅咒的,是舒妃的孩子。
本宫不过是换了个生辰八字。
于是,变成了常贵人怨恨帝王,巫蛊诅咒。
李堇勃然大怒,当即杖杀常嫔。
至此,后宫中阻碍皆除。
李堇越发迷恋林重月,也更加离不开她泡的茶,渐渐开始咳嗽气短。
奏折他无暇处理,皆送到我宫中。
病入膏肓时我从未踏进他寝殿半步。
前朝官员已被父亲掌控,后宫也仅在我一人之手,差不多了,该到李堇死的时候了。
李堇死时我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面无血色,气若游丝。
我当着他的面,用他的龙玺在允我垂帘听政的诏书上印下,我将诏书一字一句念给他听,瞧他气极却无能为力我实在畅快。
他挣扎着拽住我衣袖:「皇后,你心中可曾有过朕?」
我失笑:「圣上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意这些吗?」
我一点点扯回衣袖:「不曾。」
「本宫心中不曾有过圣上。」
「李堇,我心中没你。」
李堇一口血喷涌而出,颤抖的手终于垂下。
太监哭喊着:「圣上宾天了。」
我拉着郕儿的手,抹去他的眼泪:「你是要做帝王之人,莫要显露这般无能之态。」
李堇死后,太子李郕即位,我从一国皇后荣升一国太后,成为我朝最年轻的太后。
-10-
自我垂帘听政以来,我才知晓李堇在位时重用了宋臣殊。
宋臣殊如今位居吏部侍郎。
我还从未想过和他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这便有意思了。
我如同回到闺阁一般,总要让宋臣殊进宫以议事之名陪我练字,解闷。
只是与那时不同的是,我彼时唤他臣殊哥哥,如今叫他宋大人。
他彼时唤我姜姑娘,现下称我太后娘娘。
瞧得出他厌恶我,但他不能拿我如何。
韩崇也时常入宫找我,陪我说话,为我解乏.
他总会与宋臣殊撞上,免不了言语讥讽一番。
我曾在贪杯醉酒时冒犯过宋臣殊,瞧他眼底隐怒引我低低发笑:「哀家自认容貌不差,也不至怖人,宋大人这么嫌恶哀家吗?」
「还是说,宋大人真如哀家所言,恨哀家到死?」
我攀上他的手臂:「哀家乏了,宋大人不如陪哀家去殿中休息?」
他猛地退后,俯身拱手:「太后娘娘,微臣是外男,不敢冒犯太后娘娘。」
我故意凑近几分,呼一口热气洒在他耳际:「若是哀家要冒犯宋大人呢?」
「太后娘娘自重。」
我覆上他的手:「宋大人当如何?」
宋臣殊紧紧蹙眉,隐忍终是压不住:「娘娘当真要这么折辱微臣吗?」
我低笑,收回手来:「原宋大人也会觉折辱。」
「宋大人,夜深了,你该出宫了。」
「臣告退。」
他走后韩崇提了两壶酒来寻我,我本不想喝但没坏他兴致,只是小酌。
「宋臣殊回来了,你时常要叫他进宫陪你,拿他玩笑,以他打趣,太后娘娘,你还喜欢他?」
「哀家这样顶坏的人,哪里会喜欢人呢?」
他不顾礼节,枕臂在我身侧躺下:「太后娘娘是顶坏,可臣也是烂人一个。」
「韩崇,你我这样的人,都不配喜欢别人。」
他一把拉住我手腕将我压在身下:「太后娘娘,臣是真的喜欢你。」
我笑了笑,抚上他的脸:「可是怎么办呢?哀家瞧不上你。」
他迅速垂首吻上我的唇,后又埋首在我颈间留下牙印,才将我松开。
我起身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韩崇,你放肆。」
他一耸肩,「这辈子也就放肆这一回了。」
「太后娘娘若是舍得杀我便杀吧。」
我静静凝望着他,突然想笑:「韩崇,你真真儿是个烂人。」
他神色夸张,捂着心口,「微臣这烂人唯一的真心给了娘娘,娘娘竟半点不知珍惜。」
我嗤笑:「烂人真心于哀家有何用?」
「韩崇,我不需要你的真心。」
他神色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我会是你的臂膀和利刃。」
「你是顶坏,可我甘之如饴。」
-11-
李纪死了,死于天灾。
陈雪凝无子又丧夫,回了京城。
我在案前提笔落字,宋臣殊所在离我不远。
「宋大人,你尚未娶妻可是心中还念着陈雪凝?」
他研磨动作一滞,静默良久。
我又道:「陈雪凝如今回来了,要不然哀Ṭů⁺家替你做主,成全了你与她?」
墨条断了,我抬眼便迎上他眸底寒凉怒意。
他说:「太后娘娘若真心想成全,何必现在才成全?」
「宋大人果然还是在恨哀家。」我不顾他情绪,垂首继续写字。
「娘娘究竟想如何?将微臣玩弄于股掌,将微臣折辱至此!」
我淡道:「哀家成全你与陈雪凝,又如何成折辱你了?」
「宋大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左右哀家都是错。」
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笔扔在地上,笔尖墨汁一瞬四溅。
「大胆!」我身旁的掌事公公厉声道。
我一抬手,公公便垂首退下去了。
「宋大人隐忍至今终于爆发,那倒不如今日就同哀家把话说清楚。」
他一下逼近我:「娘娘到底将微臣视作何人?」
「年少时以少女心性,强留微臣在娘娘身边,后又设计让微臣远离京城,如今娘娘贵为太后,到底想要臣如何?」
我细细瞧他眸光,他眼底竟浮现出隐藏不住的情意,我只觉好笑,抬眉反问:「该是问宋大人想让哀家将你如何?」
我没想到,我单纯少女心性时他不喜。
我用计拆散他和陈雪凝时他恨我。
如今我城府颇深掌控权势时他竟显露欢喜?
我不明白,他因何喜欢我?
仅是我垂帘听政后像少女那般,强留他在我身边么?
我实在卑劣,我眼下强留他,不过只是为了捉弄解闷,竟不想引他对我生情。
人果然是这世间最最复杂的。
我突然想到他方才质问之话,实在好笑:「宋大人方才说哀家要成全该早成全,那宋大人呢?宋大人要动情为何不早动情?眼下这情又有何用?」
他落寞后退,自嘲一笑:「是微臣自作自受,自寻死路。」
「你的确自寻死路。」我重新换了支笔,「宋大人往后就不必再进宫陪哀家了。」
「姜戎嫤,你可曾有情?」
「放肆,」我厉声道,「哀家的名讳岂容你冒犯?」
「来人!」
「将宋臣殊逐出宫去。」
「是,娘娘。」
宋臣殊被我随意寻了个由头贬为了地方官。
他该庆幸我不喜欢他,倘若我喜欢他,以我如今的地位,我会亲手杀了他。
我位居太后,前朝后宫皆由我掌控,我不允许自己心存欢喜,更不会容忍自己留有软肋,所以我只是贬官,并未杀他。
宋臣殊此生大抵不会再进京了。
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
我与韩崇一样,皆是烂人。
我早就将真心踩在脚下了,我喜欢过宋臣殊,利用韩崇对我的喜欢,利用李堇登上后位,不顾夫妻之情杀了李堇,垂帘听政。
烂人又怎配欢喜?
可那又如何?
饶是烂人一个我也处于顶峰。
我只知,我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12-
番外:宋臣殊
宋臣殊年少时曾被姜戎嫤惊艳,但很快被她的强求磨灭。
他实在厌烦姜戎嫤对自己的强求,饶是他知道姜戎嫤是真的喜欢自己,他也舍不了厌恶。
年少不知情事,他只觉姜戎嫤娇蛮,与陈雪凝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月一个脚下泥。
他原以为自己此生挚爱是陈雪凝,可在离京时姜戎嫤主动告知他真相时,他有愤怒,有恨,也有高兴。
他强行压下这抹高兴,在陪同父亲在地方为官之时彻底深埋。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似乎忘了恨她。
他方寸大乱,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忘了恨她?
后来听说姜戎嫤成了皇后,他猜她该是畅快的。
再后来他科考入仕,新帝无人可用便将他调任京城。
他时常听闻李堇对姜戎嫤有多宠爱,这让他总会想到当初那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笑盈盈唤一声「臣殊哥哥」的小姑娘。
她如今也成了旁人心上的娇宠了。
再后来,姜丞相有意弄权。
常与宫中往来,宋臣殊渐渐猜到姜家要做什么了。
他身为李堇之臣,本该出力帮衬或早些提醒李堇,可是他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旁观,甚至暗中推动。
他想到的是,应是李堇对姜戎嫤不好了,所以姜戎嫤要谋害李堇。
姜戎嫤就是这样的性子,谁对她不好她便对谁讨回来。
离京时压下的欢喜有了重燃之势,他再次压下这不该有的念头。
他一遍遍提醒自己,他该恨姜戎嫤。
可他无法解释那抹高兴是因何而来。
再后来,年幼孩童登基,姜戎嫤垂帘听政。
她终于知晓宋臣殊在京为官,便如少女时期一般让他进宫,强留他在身边。
这是这一次不再是事事以他为主,哄他开心了,姜戎嫤面对他,口中多为逗趣捉弄,像是看他难堪她才舒坦。
他该生气的,可心中念想却再也压不住了。
他慌乱极了,原那抹高兴,竟是因自己得知姜戎嫤为自己花费心思。
他以为姜戎嫤拆散他与陈雪凝,是因姜戎嫤嫉妒吃味。
姜戎嫤贵为太后,眉眼间多了几分沉浸权势场的压迫,可她到底明艳动人,练字时会因写错而懊恼娇嗔,樱唇一翘显露少女姿态。
她会因捉弄了宋臣殊而眉眼带笑。
宋臣殊恍然回神,他喜欢她。
年少时不懂情,错把旁人当挚爱。
是他活该。
是他活该受姜戎嫤折辱。
-13-
番外:韩崇
姜戎嫤救过韩崇,只是她不记得了。
明媚娇艳的小女娘骑于马背居高临下,她眉眼满是娇养出来的傲气。
她就这样清凌凌一双眼瞧着他:「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几个无名小卒给欺负了?」
她才多大,就这样同人说教了。
韩崇那时便想,姜戎嫤这辈子就该是娇养着的。
后来韩崇与她再见面,他主动与她攀谈,同她亲近。
他想着,若她及笄了,他便去提亲。
可是姜戎嫤喜欢宋臣殊。
她顶喜欢宋臣殊,韩崇还从未见过她将谁这样放在心上,事事为他考虑。
他一时气闷便去喝酒,可醉酒后,将一女子看作姜戎嫤一夜荒唐。
清醒后他恨不得杀了自己,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姜戎嫤了。
姜戎嫤喜欢了宋臣殊两年, 他也自暴自弃荒唐了两年。
可有一日姜戎嫤来寻他, 说她不喜欢宋臣殊了。
韩崇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她终于不再心心念念宋臣殊, 难过自己早已回不了头了。
姜戎嫤嫌他脏,他自己也嫌。
左右已然配不上她,倒不如以朋友身份好好护她。
韩崇为她入了仕, 因她需要臂膀和利刃。
姜戎嫤说得对, 他就是烂人一个。
将自己过得稀烂, 还口口声声爱人。
他依旧荒唐, 依旧寻欢作乐, 他承认自己卑劣,他碰过的每一个女子, 或多或少皆因她们与姜戎嫤有相似之处。
他助她为太后, 可她还是执着宋臣殊。
韩崇嫉妒,他恨宋臣殊凭什么能得到姜戎嫤的欢喜。
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宋臣殊陪在姜戎嫤身边。
后来他才知, 姜戎嫤早就不喜宋臣殊了, 可难过压过了高兴, 他明白姜戎嫤不会再喜欢人了。
她自是尊贵, 可她不会爱人。
-15-
番外:李堇
初见她时, 听她同人谋划, 似是拆人姻缘。
那时李堇便想,怎会有如此坏的姑娘。
偏生这姑娘还生得美艳明媚。
李堇本坠沉泥,是姜戎嫤将他从泥泞拉起。
她那时开门见山骄傲极了,他说他不是太子, 可她却说:「你可以是。」
李堇为景王时珍重她,为太子时爱重她, 为帝王时。爱意被权利一点点磨灭, 他还是爱她的,只是没有那么爱了。
李堇依旧宠她,因他觉得姜戎嫤该是被娇宠之人。
可帝王疑心在所难免,李堇也不例外、
他渐渐忌惮姜家,有了想削势的心思, 他动了废后的Ťū₍心思,以及杀姜丞相的念头。
所以李堇在舒妃故意攀扯姜戎嫤时, 有意利用。
他打了她一巴掌, 他也没料到自己会真下手打她。
李堇不敢看她, 怕触及她眼底质问。
他将她禁足, 恰有美人入宫。
他原只是想让自己莫要时时念着姜戎嫤, 以美人分散念想, 岂料会越陷越深。
李堇其实知道自己会败, 从他出手打了她一巴掌,他心中便早有预料。
姜戎嫤这样的人, 向来睚眦必报。
李堇渐渐病重, 思绪模糊时,脑中满是为景王时为太子时与姜戎嫤的点滴。
姜戎嫤置他于病榻不顾, 可他不怨姜戎嫤,是他先负她的。
临死前他只是想问,姜戎嫤与他夫妻多年, 她可曾有过欢喜,哪怕一刻也好。
他本就是沉泥中人,也该回沉泥中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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