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叮——
蕊儿撩起珠帘时,廊上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动了正在和姆妈玩布偶的萧名。
萧名转动他胖乎乎的小脑袋,见到我来,立即扔掉手中的小马布偶,朝他姆妈伸出手,道:「抱小公子去。」
也不知是不是血统的缘故,他的中州话总是有点语病。
我不等姆妈抱他,主动走到他面前蹲下:「你姨妈要封皇后了,邀请你去京城玩,你想去吗?」
萧名偏着头看了看蕊儿,仿佛在问:「什么是皇后?蕊儿姨姨要做皇后了?」
「不是蕊儿姨姨,是在京城的那个姨姨,给你送小马的那个。」
萧名立即叫出了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名字:「小玄朗!」
蕊儿纠正道:「是萧玄朗。」
我无奈道:「不能这样直呼其名,等见到她,你要叫她皇后娘娘。」
萧名若有所思,蕊儿尴尬地抿了抿唇,不敢与萧名对视——不管萧玄朗是哪种身份,直呼其名都不尊重。但她在青云府已经习惯了,连大名鼎鼎的王招招也是被她呼来喝去,一时半会儿很难改过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带你去京城玩几个月,京城和咱们这里的规矩不一样,阿名要听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知道吗?」
萧名点点头。
我吩咐他的姆妈给他收拾行李,再到书房去。
书房里,夏绫等人已经在等我了。
青州属水,服饰以黑为尊,在场的除了夏洄穿着墨蓝常礼服外,其余人都与我一般着黑色常服,唯一区别就是服饰上的纹样不同——青州近年来越发富庶,我不欲城中众人养成豪奢的习惯,特意定下以黑为尊,比起其他各州世家大族绫罗绸缎的穿着打扮,青州服饰上的攀比几近于无,省下大笔银钱来扩充军费。
见我进来,一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我环视一圈,除了从雄州起就跟着我的夏绫、夏洄、夏树茗、王招招外,还有这两年投奔而来的漆雕令、韩酝,以及在之前的战役中归顺的将领石羽歌——这个石羽歌就是当年被我狠狠算计了一把的石翰颂的侄子,也就是说,他哥不仅被我从坟里刨出来分尸,尸块还被我塞在裙摆里带去石翰颂的宴会,造成了梅岭的那一场大乱。
石家与魏虎是有姻亲关系的,真要理论,我家不足三岁的萧名其实是年过而立的石羽歌的小爷爷。
石羽歌与青州算是有大仇,但在一年前他被王招招三擒三纵,彻底打服,加上魏虎那里更看重另外一个石姓大将,他思来想去,最终带着部落来投奔青州。
这一点反而令我敬佩,个人的仇怨比起全族几千人的前途来说孰轻孰重,石羽歌作为首领,拎得很清。
这几年,羌人、羯人、鲜卑、匈奴来投奔的,我青州来者不拒,对于这个问题青州内部难得的意见一致,哪怕爱跟我唱反调的夏越也说:「青州根基不稳,需要活水滋润。」
只有翟人除外,倒不是我针对翟人,而是赵争本事了得,将他手下将领管得服服帖帖,没有二心。
「大家都坐吧。封后的旨意不日就要传到,到时候我将以皇后母族的身份入朝,萧名在大典后将承袭元懿侯位,之后我会在京城留一段时间。我不在的日子,青州的一应事宜各位有何想法?」
众人都不说话,我便点名:「羽歌,你说。」
羯人大多是五短身材,有着方阔的脸型和黝黑的皮肤,石羽歌也不例外。他们说话的语音语调也跟这体型一般,扎实而厚重,只听石羽歌粗着嗓子道:「青州城内事务,九阁十二部均能按规程运转,属下只担心大人一路安危。」
我打断他:「这不用再谈。」
在之前的讨论中,石羽歌和夏树茗都不同意我带萧名去京城,因为青州到京城路途遥远,若是走陆路要过五个州,这些人对我青州态度不明,怕他们趁火打劫;而若是走水路,我们这里没有擅水战的将领不说,赵争如同一只恶蛟盘踞在脊江,谁走水路都绕不开翟人,比陆路危险得多。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得去。萧玄朗恢复女儿身入后宫是一着险棋,这对青州来说却是大好的机会,我不仅可以借此让萧名承袭元懿侯位,名正言顺地管理青州,还能与皇后结盟,获得皇帝给她的襄王私兵的实际控制权,为我们下一步攻打襄王地界埋下伏笔。
萧玄朗与我互惠互利,她要后台,我要名分,我们必须在京城见面谈清楚。
所以我才对石羽歌说不用再说。
石羽歌看了眼王招招,他或许在猜测此次我会让战无不胜的王招招来护卫。
王招招却没看石羽歌,他正跷着腿,专心地用自己随身的匕首刮指甲盖上的死皮。
夏树茗此时道:「即便如此,主上也可将小公子留下。京城中人并不知道小公子长相,主上挑一个孩子带去即可。」
「我知道你们怕什么,不过树茗,要是我真的死了,萧名活着有什么用?他那么小,难不成你们还要拥他做青州的主君?」
夏树茗慌张地想要解释,我摆摆手:「我自认自己做得青州主君之位,但是萧名还远远不行。若真有不测,还请诸君一切以青州百姓为重。」
这算是遗言了,其他人都不再开口。
只有夏绫道:「既如此,青州这些时日如何,阿翀心中应该有数。」
「有数,只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夏绫轻笑道:「听了,也不会采纳。」
「对啊,我只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众人听见我跟夏绫这又像是玩笑又像是互相指责的话,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王招招终于刮完了指甲盖上的死皮,他放下跷起的一条腿,换了一边继续跷:「那我就说说我的意见。」
王招招清了清嗓子,惫懒地抬头看着我:「主上为了青州冒如此大的风险,我们也不可给主上丢脸。主上走后,凡有犯我青州者,虽远必诛。」
王招招的意思是,在军事上,要一改这几年休养生息的做法,把军队用起来,狠狠打上几场,让人忌惮我们的实力。
夏树茗反驳道:「如此恐给主上招祸。」
石羽歌听到这话却没急着反驳,而是惊讶地发现我竟然不打算带王招招去京城。
夏洄将他的担忧说了出来:「王招招,你不跟阿翀去京城吗?」
王招招从鼻孔挤出「嘁」的一声来:「是她不带我去。」
王招招长得高大魁梧,却跟夏绫学得一样的心细如发,不仅看出了我不打算带他去,还想明白了我不带他就是为了让他好好地打几场仗,所以刚刚才主动提了出来。
聪明是聪明,就是太气盛,言语间都带出一股傲慢。
夏洄忙道:「那不如让石羽歌跟着?」
夏洄心思简单,一心只为我。
夏树茗道:「主上应当是有了谋算,我们听主上的罢。」
夏树茗清醒地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劣势在哪里,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极有分寸的一个人。
石羽歌没有再说话,他神情有些微妙,我猜,他应当是想问但又不敢问,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被完全信任。
将他们在心中都掂量了一遍,我再看向漆雕令等人,他们均未开口,显然也是相互之间不够信任。
直到夏绫说:「我想跟阿翀一起去,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
我走之后,于情于理都该由夏绫坐镇青州,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反驳。
我却道:「我正有此意,如意跟我心有灵犀。」
夏洄脱口而出:「那青州这边……」
「九阁十二部,加上今日书房中的各位,难道还不能维持青州的运转吗?」
夏绫道:「那我就去收拾行囊了。诸位,先行告辞。」
五日后,由夏越护卫,我和夏绫带着萧名出发前往京城。
「你那日在书房里,恐怕是让他们以为你忌惮我至深。」
「不错。」
夏绫摇了摇头:「你总是喜欢兵行险着,用这手段来试探青州众人,不怕青州真的乱起来?」
「不怕青州乱,就怕已经乱了我们却不知道。」
「那若你我此去遭遇不测,青州该当如何?」
我和夏绫对视一眼:「你猜?」
夏绫有些孩子气地用手撑着下巴,轻笑道:「你总不会是想把那么大的家业给王招招那个野孩子吧?」
我没回答,端起夏绫给我泡的茶一饮而尽:「你泡的茶还是那么好喝。」
-23-
咻——
一支弩箭破风而来,被铁皮车盖挡住,惊得睡梦中的萧名舔了舔舌头,无意识地伸出手要我抱他。
我用披帛将他整个绑在我身前,一手拍着他的背哄他继续好睡,一手拿起了我的刀。
夏绫轻声道:「放下吧,我出去。」
我听他的话,放下了萧名,准备和他一同出去。
夏绫诧道:「我是让你放下刀。」
也许是外间的打斗声扰乱了我的思绪,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和他开起玩笑来,笑道:「那不行,孩子没了还能再生,我的命只有一条。」
说完,夏绫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感觉这句话有点好笑,但又过于残酷,就像萧婥曾经说过的什么……「地狱笑话」。
「不好笑,是吧。」
夏绫无奈地抱起被我放回软垫的萧名,叹道:「可怜的孩子。」
结果我们还没掀开车帘,外间就传来夏越喘着粗气的声ṭū́₈音:「解决了,休整两刻钟继续赶路。」
我察觉他要走,忙问:「受伤没?」
车外的夏越骄傲回答:「我好得很!」
这声音属实有点大,兼之离得极近,终于把睡得不安稳的萧名吵醒了,萧名动了动小眼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没办法怪罪刚刚打退了敌袭的夏越,只得自认倒霉,开始哄孩子睡觉。
已经路过三州,遭遇的盗匪十几场,针对我们的大规模暗杀则有两次,夏越从一开始的心事重重到现在的游刃有余,也就只花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夏洄适合守城,王招招适合强攻,而夏越最适合的就是护卫,这一点,多年前在青云道上我便知晓——哪怕他是个天生畏高之人,走过悬崖边的青云道时,也从未推开身边任何一人。
这些年来,王招招和夏洄均得到重用,从前默默无闻的夏树茗更是掌管一州财政,为了平衡夏家和其他势力在雄州的资源,武艺卓绝的夏越却只能半被闲置,虽然这是和夏绫商议后的结果,但夏越也难免气馁,这次带他出来,青州众人都感到意外。
事实证明夏越这把刀已经磨得足够利,该出鞘了。
我已经在想,等到打下襄王地界,就让夏越、夏洄和漆雕令去守城。
想着想着,萧名睡着了,我们也进入了淮州地界。
蕊儿叩了叩车,道:「大人,淮州守元禾大人派属下请您入城一叙,这是帖子。」
夏绫接过淮州守的帖子,不经我示意就自己拆了起来。
「你是真不把我当主君。」
谁料夏绫道:「元家阴诡,他们干过拜帖下毒的事。」
说话间,帖子被拆开,夏绫煞有其事地用手轻扇,嗅了嗅帖子的味道,这才说:「没问题。你就着我的手看。」
这下我对这帖子的兴趣全被元家吸走了:「淮州元氏是中州百年望族,听你话中意思,做派竟和萧家夏家全然不同?」
诚然萧夏两家也有世家大族的通病,但整体来说,两家治下,不论平民百姓还是族中奴婢,都觉得主家仁义恩德。
夏绫道:「虫娘你忘了,元槐序就出自元家。他生母是家中婢女,颇受其父宠爱,生下他后,家中也一直按照正经子弟养育。后来他生母失宠,他便饱受欺辱,一度逃家离开,失踪几年后出现在京城。当时元家想送女入宫,皇上不欲要元家女,反而抬了元槐序到身边做侍卫,再后来,元槐序便做了龙骧大将军。元槐序成事后,将元家的行事手段传得天下皆知,你看了许多邸报,应该知晓一二。」
何止知晓一二!
元槐序不堪兄长欺辱逃离本家,是萧婥救了他,作为萧婥的侍女,我当年甚至给他更过衣换过药!
元槐序长得俊秀,脱了衣裳身上却没一块好皮,那些疤痕都是我亲眼见到亲手碰到的,锦书甚至受不了给他换药,因为流脓处实在恶心。
而这些,都是他家中人所为。
我只是一时没把元槐序和淮州元家联系起来,毕竟从出生起就在青州地界打转,对远方发生的事不会刻意去记。
「那这个元禾是元槐序什么人?」
「元槐序的嫡长兄几年前于宫中暴毙,连尸体也没剩,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现在这个元禾是他的弟弟——元家前任家主的继室夫人所出。对了,那位继室夫人出自仪陇田氏,元禾跟阿洄有姻亲关系。」
「世家大族相互联姻,硬要理论,谁跟谁都有关系,都是『血脉相连』,我管他是阿洄的表哥表弟还是什么,只要挡了我的路,该清扫的清扫就是。」
夏绫敏锐地察觉到:「你不喜欢元家?」
「你不也不喜欢吗?」
夏绫垂下眸子看向虚空的某处,回忆着从前。
沉默了几息,他才说道:「我曾有个姑姑嫁去元家,去的时候百里红妆,死的时候一具枯骨,肚子里怀着六个月的孩子,姑姑死后流了出来,是个紫黑色的男胎,小小烂烂,如死猫一般,我家的大夫说,只吃一两种毒药是毒不成那样子的。后来父亲便下令,夏家再不与元家联姻。」
我捂住萧名的耳朵,明知道他还什么都听不懂,却还是不愿他听到这些肮脏的话。
夏绫说完,我便也告诉他我不喜欢元家的缘故。
「我与那元槐序算相识,他或许已记不得我了,曾经我妹妹萧婥……算了不说了,总之你说得没错,元家是阴诡人家。」
我看了眼元禾的帖子,做了决定:「淮州城我们不去了,让蕊儿回绝,继续赶路吧。」
夏绫眉头微皱,审慎道:「好。」
他与我商议时带着担忧,夏绫的直觉总是很准的,那担忧很快就化作实际——元禾在我们拒绝他之后,亲自领兵守在我们的必经之道上。
淮州比青州更大,更富庶,兵力也更强健,除了淮州以外,元家还间接管理缀州、蕲州两个小州府。元禾做到这种地步,我一个小小青州守无论如何是避不开了。
我在马车内整理好衣饰,夏绫为我披上做工粗糙的黑色大氅,先我一步抱着萧名下马车,再亲自扶着ṭü₉我出来。
远处,冠带华丽的元禾也下马而来。
淮州属金,他与身侧一众淮州官员随侍均着金色礼服,饰以金冠、金纱、璎珞、金玉袍带,一派流光溢彩,将我们一众人衬得灰头土脸。
我见元禾的衣摆足有七尺来长,摇曳拖地,如同月华倾泻,实在华丽,也实在费钱。
我家萧名的衣裳用料还不如淮州官员鞋面的布料金贵,这让我难得地心疼起萧名来,并决定回去用我私库的银子给萧名做两套材质好一点的衣裳。
嗯……一套吧,能省则省。
「吾乃萧翀,阁下便是淮州守元大人?」
元禾站定与我对视,他五官与元槐序多有相似之处,就是嘴唇生得薄而小,眼睛也不若元槐序大,这本就缺乏男子气概的一张脸,偏偏还上了胭脂敷了粉,便显得更加阴柔。
后来我才知道,非但各大世家,京中男子也时兴簪花抹粉,实在是奇怪的风尚。
「吾正是元禾。」
我向元禾行平辈礼。
元禾微微偏了偏头,看了眼我身旁抱着萧名的夏绫,嘴角微勾,轻笑了一声,又才回我一个平辈礼。
「本官聊备薄宴,请入淮州一叙。」
「翀急于赶路,恐无暇赴宴。」
元禾嘴角两端翘起,做出十分不真心的笑模样来,他那只白皙如玉的手从层层叠叠的绫罗做成的袖摆里伸出,摊开手掌,一块玉石碎片出现在他手心。
我的心仿佛被无名的大手抓紧了,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梅岭的印记……是脊江边碎掉的……萧婥的玉钗!
我慌乱地看向他,想问他,却被他的笑堵了回去,他再次说道:「萧翀,请入淮州一叙。」
我颤声道:「夏绫,你带萧名和三百人留守城外。夏越,带其他人跟我进淮州。」
夏绫轻轻抓住我的袖子:「阿翀?」
我侧头朝他轻声道:「我非去不可!若有意外……回青州,让王招招屠元家满门!」
尽管不知我为何做这样的决定,夏绫却没有多问,只说:「我等你。」
又对夏越说:「保护好阿翀。」
夏越也知道事态紧急,沉声道:「定护她毫发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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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禾宴会的豪奢,我只在书卷里读到过,曾经还以为是撰者夸张,直到亲眼所见,才知那些绮丽的画面真实存在。
珍馐美味和奇珍异宝放在镶着宝石的金托盘上,在被烛火照得如同白昼的席面上流水一般由美貌侍女们捧来,舞女们穿着珍珠制成的舞裙赤足在玉石做的舞台上跳舞,极深的绿与她们脚踝上坠的金铃衬得皮肤白得刺目。
元禾与我分主宾而坐,他的面目在烛光与金器的交映下显得模糊,即便离得不远,我却总看不真切他的样子。
仿佛不论哪个人套上那身金色的衣裳,戴上那昂贵的宝冠,坐在那靡靡歌舞之中,都和这一刻的元禾没有区别。
「萧大人,请。」
元禾向我举杯,我端起酒樽浅尝一口,发觉是味道略淡的桂花酒。
借着袖子遮掩,我将酒水吐了出来。
「元大人,青州与淮州相隔甚远,从无往来,今日得您款待,翀荣幸之至,只是冒犯问一句,此番各州府均进京恭贺皇后册封一事,元大人欲何时出发?」
元禾道:「我以为你会问我那支玉钗的事。」
「若是元大人想说,翀自然洗耳恭听。」
元禾又露出那种刻意的笑来:「先看歌舞。这些舞姬是我祖父当年攻入鲜卑王庭抓回来的奴隶的后人,若是在你们鲜卑,她们说不定还是你的主人。」
元禾说完这话,淮州的官员们还沉得住,他身后的姬妾直接嗤笑出声。
夏越一直持刀坐在我身后,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便明白我的意思,立即拔刀起身朝元禾的方向跨了一步:「吾乃青州主簿夏越,前方何人敢辱我主!」
歌舞都停了,元禾怔了怔,笑道:「萧大人,你的属下放肆了。」
我答:「元大人,我的属下问责轻侮我的人,何谈放肆?」
「萧大人觉得我刚才轻侮你了?是你女奴之子的出身,还是那一半鲜卑血统让你觉得受辱?」
不待我回答,元禾恍然般地「啊」了一声:「罢了,既然萧大人不喜欢这群鲜卑血统的舞女,来人啊,把她们的手脚都砍了,给萧大人赔礼道歉。」
元禾命令一声,侍卫们竟然真的进入宴会,将舞女们从翠玉舞台上拖下去,要砍了她们的手脚。
「夏越。」
「是!」
「去割下那个妇人的舌头。」
夏越当前朝前走去,元禾身后那嘲笑过我的姬妾气极道:「放肆!」
元禾也道:「萧大人,这似乎不是为客之道。」
「元大人,淮州的待客之道也很让我长见识,我还当你们淮州盛行在宴会上砍人助兴呢,看来是我误会了。」
「啊——」
说话间,一个舞女的右脚已经被侍卫的刀砍了下来,汩汩鲜血染红了她那雪一般白的皮肤,她绝望地嘶吼着,仰躺在地上,腰因为剧痛挺了起来,纤细的脖颈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就像一只仙鹤被折断了翅膀。
我从心底涌出怒意,我知道元禾就是想让我认为那舞女是因我而死,但我更知道,我绝对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暴露我的同情或愧疚。
若把她们当作我的族人,当作和我境遇相同的可怜女子,我会心疼她们,会忍不住救下她们,但若把她们当作敌人用来攻击我的武器,我便该——
我直接甩出藏在袖中的短刀,直直地钉在方才嘲笑我的女子的眉心。
元禾震惊地躲开,他的侍卫们冲上来将他围住,没有一个人管他的姬妾。
元禾怒道:「萧翀,你疯了!」
我站起身来低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元禾:「元大人,你想杀自己的家奴我没有任何意见,你就是把他们都杀光,与我青州有何挂碍?可你的姬妾辱我,青州绝不能忍,我只是Ṱű̂₃替元大人清理门户罢了,你何故恼怒?萧翀本就是粗鄙之人,未曾学过圣人之道,也不懂什么礼义廉耻,青州是我在羌人、羯人和匈奴人撕咬下夺来的土地,我这青州守,说好听点是府君,说得不好听,不过就是一个跟野狗抢食吃的饿死鬼。元大人可别太把我当个懂事的人对待,我怕对不起你的期许!」
元禾那副粉玉的姣好假面终于破裂开,他喘着粗气道:「好啊,好个青州守,看来你是不想知道那玉钗之事了!」
「我想知道,所以,请你跟我开条件!谈生意!而不是在我的面前杀你的家奴然后等我的反应!」
「想知道萧婥的下落,你就给我上一道请议废后的奏折!」
原来如此,看来元家入主中宫之心不死,却被萧玄朗挡了道,他们想搬动萧玄朗如今最大的倚仗之一——青州,来动摇她的后位。
只是,元禾未免把我想得太重情重义了。
无论萧婥对我有多重要,事涉青州未来,我不可能为了她放弃皇后这个盟友。
「然后呢,请议废后,你元家再送女入宫吗?」
元禾眯着眼睛盯着我,他已被我气得失了身为家主的姿态。
此时,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中年妇人:「萧大人,若你愿上书,待元姬入主中宫,吾儿便许你元氏主母之位,到那时,淮州青州一体,江水以南尽在掌握,可好?」
我还没说什么,元禾急道:「母亲,她嫁过人,还是女奴生的!」
原来这就是夏绫之前说的那位仪陇田氏,也就是元禾的母亲、夏洄的姨母。
「那萧婥呢?」
田氏道:「到时候吾儿与你权倾天下,一个萧家小娘子不需你再费心。」
我明白了,元家只是知道萧婥的下落,萧婥并不在他们手上。
那他们怎么敢的啊?
还是说,他们真的以为元禾能用砍奴婢手脚的手段吓到我,田氏能用元夫人的名号引诱到我?
他们不会以为青州是我靠运气打下来的吧?
我太困惑了,以至于忍不住看向夏越,想要他帮我分析一下。
可就连夏越也不解:「你们元家就这样戏耍我们青州吗?」
元禾道:「母亲何须如此!萧翀我告诉你,若你不同意,这辈子都别想见到萧婥,也休想走出淮州府!」
元家真的有点……笨。
也是,可能聪明的都被元槐序杀了,剩下孤儿寡母,脑子不灵光也说得过去。
我朝元禾道:「若今日我走不出淮洲府,十天之后,青州全军定来屠城。而你,元禾大人,我也敢保证,你活不过今天。」
元禾睁大了眼睛,嘴上咒骂着,身体却很诚实,又往侍卫身后退了退。
我越发看清了元禾,直接同他母亲道:「田夫人,我可以告诉你们当年元槐序是如何成为皇上侍卫的,你们则告诉我萧婥的下落——这是我唯一接受的交易,你若不愿意,萧翀就此告辞。」
「萧翀,你会后悔的,元氏主母是多大的荣光……」
我直接打断她,逼问道:「你可愿交易?」
田氏长叹一口气,神色无奈。
她是个保养得宜的美艳妇人,和梅岭的那些夫人们一样,或许这就是她认为「元氏主母」对我有吸引力的原因。
她说道:「梅岭生变后,萧婥在元氏暂居过半年,后来忽然不告而别,我们便也没了ťū́ₖ她的踪迹。」
谎话。
虽然是谎话,但知道萧婥不在元家就够了。
作为交换,我告诉她:「元槐序当年到京城,无人引荐,也没有依靠,但他说自己一定能得皇上赏识,因为皇上忌惮元家至深,他对元家的恨便足以成功引荐他成为皇上的心腹。」
田氏涨红了脸:「你……」
「夏越,我们走。」
元家的侍卫观察着田氏和元禾的反应,看他们要不要拦下我和夏越,但元禾躲在侍卫堆里不作声,田氏也忌惮青州的兵力,一直没有说话。
我背对着他们朝外走,身后众人灼热的目光让我的身体止不住紧绷,但我没有加快速度,也没有回头看,我就那样慢慢地、慢慢地离开。
夏越有样学样,拿着刀,跟着我,一瞬也没有迟疑。
所谓的世家望族,和山里的野兽其实没有区别——野兽吃人,也怕人。所以我知道,我越不害怕,他们越害怕。
【齐懿武本纪】
帝赴淮州宴,舞者鲜卑王裔,(元禾)笑曰:「若非时移,宜呼为主人。」其妾哂之。越侯随侍,目视元禾,头发上指,目眦尽裂,曰:「竖子敢辱我主?」元禾曰:「既以舞相忤,辄斫其足以尝。」遂命斩舞者足,又杀妾以报。既出,莫能遏。
-25-
我在京城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雍熹。
他越过萧玄朗从宫中派来的女官,直接守在宫门外,命人拆去外间坊市的连片商铺,现搭了一栋巨大竹楼,命自己的侍卫属官守在楼下,而京畿卫不敢违逆大司马,将我们的马车直接引到竹楼。
马车外仆从唱道:「大司马请青州守入楼一叙。」
我朝夏绫道:「常听说雍熹排场大,这一看属实吓唬人。」
夏绫习惯性地主动抱起萧名,回道:「自从皇权渐弱,京中权贵此举已算寻常,不独雍熹如此。」
我想了想,叫蕊儿:「蕊儿,把萧名抱走。」
又冲夏绫道:「你随我进去。」
夏绫失笑道:「难不成你害怕了?」
「当然不是,只是我跟雍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多不ṭūₑ好啊。」
夏绫打趣道:「要是我也去,到时候传出的风言风语更不好。」
说完,我和夏绫都笑了起来,在外等着抱孩子的蕊儿无奈道:「主君、夏大人,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于是我又裹上我那寒酸的墨黑大氅走出马车了。
竹楼新砌,淡淡的竹香缭绕,夏绫与我并肩而行,若不是前面等着的人是雍熹,我心情应当会舒畅得多。
楼外的蓝衣官员道:「青州守,大司马只召见您一人。」
「这位可是你家司马的义弟,天下谁人不知,你不应拦。」
「萧大人,请勿为难属下。」
「去禀告你们大司马,我一个弱女子,恐惧流言,不敢独自见他,还请让我青州官员随行。」
我当众说出这话的时候,冷着一张脸的夏越没忍住笑了出来,被蕊儿狠狠掐着手臂让他憋回去。
不消一刻,我和夏绫便被引入竹楼。
大司马雍熹着朱紫袍服坐在一扇琉璃夜枭守灯屏风前,雪白深衣从衣摆露出,红白交叠,与这满目青色格格不入。雍熹眉目深邃,深瞳潋滟,鼻梁巧致纤直,他长得好看世所皆知,却只有见到了才知道名副其实。
但那张神佛赐福过的俊美面容却被脸颊上的一块金印玷污。
「迭配藏山」,四个字被刻在他的脸上,告诉世人他是个被流放的罪人,此生都无法洗脱。
雍熹喜好奢华,身上华服便不说了,头上金冠镶着碧绿猫眼,右耳耳尖坠着一颗血似的宝石,身为男子却佩了满翠璎珞,十指有五指都戴了宝石戒指,明艳晃眼,艳丽到了妖异的程度。
他本来在玩赏一件玉饰,听见脚步声,有些慵懒地抬眸看我们。
「青州守萧翀,拜见大司马。」
「虫娘,多年不见,你长得这样高了。」
除了夏绫,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有人这样叫我了。
当年他获罪被流配,路上受尽屈辱,萧婥偶然遇见心生不忍,想法子用梅岭的一个罪人换了雍熹出来,将雍熹放在别苑。那时候的萧婥还是个对任何事物都兴致勃勃的姑娘,她从未去过京城,便缠着雍熹问这问那,半点也不曾发觉雍熹对她的不耐烦。
是的,哪怕对救命恩人,雍熹也是不耐烦的。
萧婥救过的三个人——雍熹、元槐序、赵争,我最不喜欢赵争,最忌惮的是雍熹。
雍熹的伤养好了之后不告而别,带走了别苑里的所有金银珠宝。萧婥那时候很伤心,没想到自己救了个白眼狼,后来她才知道,雍熹不只对别人心狠,对自己更狠。
他在听闻先帝病重后,料到皇权即将更迭,竟然自己去了藏山,等到今上登基大赦天下,他得以回到京城,巧言令色骗得丞相之女与他私奔,逼得丞相将他引荐给新帝,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
前丞相之女嫁给他数载,未生育一子一女,常年缠绵病榻,四年前终于是「病死」了,雍熹彻底将丞相一脉驱逐出京城这个权力中心。
看他的过去不难发现,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决,是个半点情义都不念的绝情之人。
我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记得多年前一个婢女的小名。
「大司马说笑了。」
「坐。」
我和夏绫左右落座,屏风后蓦然出来两个侍女奉茶,又无声无响地退去。
他问道:「青州如今一年产多少粮食?」
「连年战乱,青州粮食尚不及淮州半数。」
「人口呢?」
「给朝廷的奏报中悉已数据呈。」
「呵。」雍熹轻笑,盯着我道,「听说你在元禾的宴会上杀了人,青州守,性甚暴虐呀。」
「淮州一场小小宴会,不过半月便传到京城,连大人您也知晓了吗?看来如今朝廷驿站颇具时效。」
「唔,从前梅岭别苑中最安静的虫娘如今竟这般牙尖嘴利。」雍熹在我这里连连碰壁,不见恼怒,还从容地对夏绫道,「朝廷的驿站时好时坏,就像夏绫的书信,我已有好几年不曾收到了。」
夏绫道:「青州府建成,下官不便再以私人名义与大司马书信来往。」
雍熹不急不躁地摩挲着手中的玉饰,问道:「你觉得萧玄朗其人如何?」
「下官不敢妄议皇后娘娘。」
「虫娘,你在萧家长大,你说呢?」
「皇后娘娘自然极好,不然如何能入主中宫?」
「我觉得不好。」
雍熹说完,忽地起身,将手中玉饰扔到我座前,「你仔细看看。」
我拿起那块不到指节大小的玉饰,才发现那是梅岭祖宅的手艺,上面刻着「璁璁」二字。这样的东西我很熟悉,萧家给族中小姐们做的首饰都印着小姐们的乳名。
雍熹不会无缘无故将萧家小姐的首饰给我,我认识的萧家女子,除了已出嫁的和萧婥,其他的都死在梅岭,还有一个例外,就是萧玄朗。
我看向雍熹,他或许是在我眼中看到了令他满意的怀疑情绪,笑着道:「我朝容不下一个通奸的皇后,青州若想向朝廷表忠心,就向皇上禀明此事。待皇后被废,元懿侯之位顺理成章由萧家血脉萧名继承。」
萧玄朗通奸?
我是决计不信的,她可是为了继承家产而从小被当作男子养大的女人,为了与雍熹抗衡,她甚至在怀孕期间带兵攻打梅岭,流产之后还在朝堂上与雍熹缠斗许久,最后实在无法抗衡才恢复女儿身当皇后。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认输,而是早早谋划将青州作为她的朝中拥趸,这样的人,会为了男女之情去通奸,从而威胁自己的权力地位吗?
但是雍熹敢这么说,肯定不只玉饰这小小的证据。
他现在正被皇帝忌惮,若想阻止萧玄朗立后,自己去揭发举报可能会被皇帝扭曲成政治斗争的诬陷,而让萧玄朗最大的倚仗——也就是我倒戈相向,让皇帝发现萧玄朗已经无法给他政治和军事上的帮助,才真正能一击毙命。
但就凭皇后的奸情动摇我,还远远不够,所以雍熹主动承诺,即便萧玄朗无法做皇后,元懿侯之位还是萧名的。
但是在我心中,元懿侯的虚名不是最重要的。
比起雍熹,萧玄朗明显是更好的盟友。
「事关重大,请容我考虑。」
雍熹「嗤」地笑出声来。
我从刚才见到他就发觉了,他的小表情小动作实在太多,从前他被流放,哪怕已经是个最卑微的庶人,还是保有世家公子的仪态,如今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反倒嬉笑怒骂活像个戏子,美则美矣,却实在令人不喜。
还不如我们王招招稳重。
「虫娘,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若明日朝见,你没有禀报此事,我便让你的青州沦为炼狱。」
青州地势环山,唯一的水路脊江又多年不通,是个易守难攻之地,最大的威胁就是为了制衡青州而封的西南宣慰使魏虎。我早就怀疑魏虎投靠了雍熹,听他这么说,便完全确定了。
「我知道了。」
我朝雍熹一拜,将那块刻着「璁璁」的玉饰收回袖中,带着夏绫离开竹楼。
一出竹楼,便见宫中使者也已经候着。
我朝夏绫道:「你看,天子脚下就是不一样,客人连休息一下都不得,一场接一场。」
我不自觉捏着手中玉饰,感受着其硌着掌心的凹凸触感。
夏绫却淡然道:「无妨,不论是在青州还是在京城,总是有仗要打,哪里都躲不过。走吧,入宫。」
「你就不去了,我与皇后娘娘说些女子间的贴心话,你有其他要事。」
夏绫眨了眨眼,像是感到意外。
「你忘了你是有婚约的吗?你的岳家正在京城,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如今人到京城也不去拜会吗?」
夏绫的表情变得难以形容,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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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玄朗端详着手中刻着「璁璁」二字的玉饰,鎏金珐琅护甲点在自己额角——这动作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只是如今戴了护甲,便让人觉得不安。
她在宫中只穿着女子常礼服,不戴头饰,手腕上伶仃挂了只青玉镯子,连头发也是简单束起来,若不看裙摆的凤凰纹样,她更像个女官而非皇后。
看着看着,她似是也觉不便利,干脆将那护甲取下扔到一旁,再招呼我也坐下。
「我小名璁璁,不过除了阿娘没谁这样叫我。」
「这么说,这真是你的。」
「是我的。我订过婚。」
「什么?」
「一开始我家老爷子的儿子活得好好的,我一个外室女,不上族谱的孩子,我娘为我将来打算,早早求老爷子给我定了人家,还比照着萧家女儿的分例做了这些玩意儿,说是当作我的嫁妆。后来老爷子的儿子死了,为了家产把我接回去当『儿子』,再没人提婚配之事。」
「那婚约的对象是?」
「我家名下一个绸缎庄掌柜的儿子,名字记不得,那孩子是得风寒死的,他爹娘被调回本家,我以为早死在梅岭大乱了。」
「看来雍熹那里人证物证俱全。」
萧玄朗明显也想清楚了其中关节,皱着细眉与我分析:「雍熹手中的兵权主要是从他岳父手ṭū́ₜ中夺得的,京城禁卫和东山大营加起来大约有二万,人虽不多,却是多年驻扎京畿,我们最担忧的便是这一处。」
我们各州府君入朝拜会,能带的护卫不过百数,再多便是谋反,而雍熹却在这里有二万人,是故如此跋扈。
萧玄朗接着说:「朝中不满他的也有,滁州、巍州、汕州,只是肯帮我的就不多……元家为了送女入宫,如今跟雍熹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必要置我于死地的。其他还有……便是元龙骧了。」
元龙骧说的是龙骧将军元槐序,他和雍熹关系极差,但如今他心思都放在西北战事上,未必会在立后一事上与雍熹冲突。
说到底,皇上立萧玄朗为后,除了能拉拢一个青州,对他来说用处不算大,如今朝中闹得沸反盈天,唯有皇室说不上话,只因兵权旁落,谁有兵权谁说话才算话。
皇室越是衰弱,皇后的位置便越抢手,因为谁家出了皇后,谁家将来就能名正言顺地临朝辅政。
所以萧玄朗立后一事,好处与风险是并存的。
我对她道:「雍熹让我明日朝会上揭发此事,这样迫切地要陷你进去,大概是想趁着各大世家和府君都入朝参拜,推自己选中的皇后完成大典,他自觉自己稳赢,竟明牌逼我选择。依我看,现在再去联络各家是来不及的,不如,你我都装病拖一拖。」
「拖?」萧玄朗诧异道,「这可不是你的行事手段。」
「对付雍熹,就是不能被他看透,不能用自己惯常的手段,否则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就说我远道而来,感染风寒,今日见你时又不慎传染了风寒给你,这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养病期间我们再想办法。」
「有理,只是这样一来,你就不便再见皇上了。」
「无妨,正式朝见时自会相见。还有件事要你帮忙,你挑几个称手的人借我一用。」
萧玄朗微微点头:「好。若实在无法可行,便暗杀了雍熹。」
「这是下下策,雍熹身周护卫严密,难杀得很,别杀不成反倒给了他把柄。」
我与萧玄朗简单话别便告辞出宫, 回到了夏家在京中的宅子。
这时夏绫还没回来,夏越在正院抱着萧名玩,萧名「咯咯」笑着,根本不知道他娘亲我遇到了多大的麻烦。
见我回来了, 萧名张开手要我抱。
「我感染风寒了, 病得严重到卧床不起, 不能抱阿名。蕊儿你跟萧名玩。夏越你跟我去书房。」
我虽然玩笑似的说着话,夏越却明显察觉出了异常,他一改方才的轻松模样,眯了眯眼睛, 问道:「要叫五哥赶ṱū́⁾回来吗?」
我笑道:「没有你五哥,你就做不成事了吗?」
见夏越要反驳,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也是我青州的主簿, 我要说的事你一定做得好。」
夏越肩背紧绷了一瞬,随即松弛下来, 一面随我朝书房走一面轻声问道:「为什么忽然要装病, 难道雍熹所说是真的?」
「是真的……」
正要说下去, 身后的萧名就因为我不抱他而苦恼起来, 在蕊儿怀中翻天滚地,要下来追我。
我顿了顿, 却按捺住对萧名的怜爱没有回头,继续跟夏越往前走。
我从不算个好母亲, 因为在我的生命里有许多事都比萧名重要。
……
夏绫回来得很晚, 宅院里已经点了灯,听蕊儿说他要见我,我从床上起来裹了大氅就走出去,却因为灯火晦暗没能看清他站的位置, 险些走过。
他伸手拉扯我的大氅:「在这儿。」
「啊我刚醒眼神不好, 你……你这是怎么了?」
夏绫从头到脚都是湿的, 夜深露重, 这样的天气他竟穿着一身湿衣裳回来, 我看明天「感染风寒卧床不起」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
「曾与我订婚的女子两年前已嫁给旁人, 今年初守了寡, 她问我, 若陪嫁五十车嫁妆, 我可还愿意娶她。我说已有爱慕之人。」
「然后她泼你了?」
夏绫苦笑:「她让府中侍从将我扔进池塘。」
「那你也不该就这样回来, 马车上明明有替换的衣裳。」
「该让她消气的。」
「如意……」
ťṻ⁹「我在。」
「实话说,我心里一直想的都是让你们与世家女子成婚,这样青州就能得到许多姻亲支持, 唯独对你,却有了私心。看见你湿透了回来, 我竟然觉得高兴。」
我将湿透的夏绫拥入怀中。
「若是寻常的女子见到你这样, 必定会让你赶紧去换干爽衣裳,给你熬滚烫的姜汤,满心满眼只围着你一人转。可是啊, 如意……我不是个好母亲, 也不会是个好妻子,我是你们的主君。」
「我知道,你先是我的主君, 然后才是我爱慕之人。」
「对不起。」
「没事的,虫娘,真的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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