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和弟弟都被家族寄予厚望。
弟弟被我爹带到边疆,沙场建业,但他生性胆小,只爱绣花弹琴,最后兵败而死。
我被送进宫里当贵妃,但我脾气火爆,提刀就干,在御花园里追杀皇帝被乱箭射死。
再睁眼,我和弟弟一块儿重生了。
封妃的圣旨传进我家,我弟哭着抱住了我的大腿。
「姐,我唯一的姐!」
「求你了,你去打仗,我替你当贵妃!」
-1-
前世,我和弟弟都死得挺惨。
他斯文有礼,又会弹琴又会绣花。
却被我爹送去边疆建功立业,最后死在一场败仗里。
听说,身子断成两截,死得很不体面。
而我自幼长于边疆,骑马射箭不在话下,却进宫做了贵妃。
跟皇后斗得你死我活。
最后我和皇后都不是赢家,我死了弟弟她死了爹。
皇帝把我继妹接进宫,跟我说这是他此生挚爱。
弟弟死讯传进帝京,皇上正陪着继妹过生辰宴。
继母说:「人各有命,二郎也算站着死的,没有辱没裴家门风。」
言罢,她开始讲述皇上跟我继妹的美好爱情。
「日后你们在宫里,姐妹同心也算有个照应。」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团团圆圆。」
我看她言辞恳切,可能是真想团圆。
如我这般生性善良的人,最见不得别人愿望得不到满足。
但有个问题,一家人齐齐整整,总不能缺斤少两。
我弟死了,活着是真团圆不了。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我拎出压箱底的玄铁宝刀,先砍死继母,又去御花园追杀皇帝。
我追,他逃,他插翅难飞。
可惜他有外援,乱箭把我射死。
但是没关系,我死之前,把刚当上皇后的继妹也砍死了。
不知道皇帝准不准备把我爹杀了。
九族消消乐,这下子我们一家真能在下面团圆了~
-2-
眼前一片慌乱,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但是我就是重生了。
而且,我觉得我弟也重生了。
裴钰冲进我房间,脸色苍白神思不属:
「大姐,你快走吧!」
「封妃的圣旨下来就来不及了,你这个爆炭性子,真是当不了贵妃。」
我弟死得早,只知道我在后宫过得不顺心,跟皇后掐来掐去,还不知道他死以后,我一人砍翻御花园的壮举。
他要是知道,估计更得让我跑。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我爹就兴高采烈地让人叫我出去。
「裴颜,快来接旨。」
「皇恩浩荡,陛下要封你做贵妃!」
裴钰闻言,脸色苍白,抖着唇说了句:
「完了,难道我重活一世还是救不了大姐么?」
我心想他还是救救自己比较靠谱。
老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古人诚不我欺。
我娘死后,继母入门。
怕继母苛待我,舅舅把我接到边疆照料,裴钰则被送去东鞍山读书。
裴钰读书之余,就喜欢画画弹琴,斯文清俊,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而我打鸡骂狗,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就是德容言功样样不行。
逢年过节有宴会,我拿出去的绣品,都是我弟代工。
我弟要是这辈子还在边关混,等我舅舅一死,他估计还是得身首异处。
但圣旨到家门,我俩就是想跑也没机会了。
我拍了拍裴钰肩膀,示意他少安毋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我把他们都砍死,死过一次害怕啥?」
裴钰闻言,眼神一亮。
「大姐,难道你也!」
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带着他出去,跪下接旨。
一边叩谢皇恩,一边在心里飞速思考。
这一次,我和裴钰应该怎么找一条活路?
我总不能直接拎着刀去把皇帝砍死吧?
爽是爽了,但那不是白重生了!
我爹和继母眉开眼笑,还几番嘱咐我,进了宫要好好伺候皇帝,不要给家族蒙羞。
「皇后势大,入宫千万要提防她。」
同父异母的妹妹裴愫眼含热泪。
倒不是舍不得我,主要是她喜欢皇帝。
其实皇帝也喜欢她。
但皇帝干不过皇后,怕裴愫进宫挨欺负,就把这口黑锅扣到了我脑门上,让皇后全心全意对付我,他跟裴愫花前月下。
等皇后倒台,皇帝立刻就把裴愫接进了宫。
天杀的,我一辈子没拿过针,最后倒是给裴愫绣了套嫁衣。
这事狗能忍!
我爹还准备跟我继续哔哔,我实在听不下去,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想静静。」
桌子颤巍巍,出现一道裂痕。
我爹也颤巍巍,可能是回忆起我亲娘在世的时候,一刀劈飞小花园假山的壮举,小心翼翼地带着继母和裴愫出门了,连关门都没敢出声。
-3-
我弟问我能不能跑。
「跑,怎么跑?」
「躲躲藏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弟期期艾艾。
「那,你接着进宫,我接着打仗?」
「咱俩防患于未然?」
他揉了揉眼睛,长叹一口气,「姐,其实我特别想当官,但是我真当不了武官啊。」
「那长刀长枪,我一个都不会用。」
裴钰越说越难过。
「还不如我进宫,你打仗。」
「我好歹还会绣花画画,没准能忽悠忽悠皇帝。」
我一愣,你别说!你真别说!
这事也不是不行?
反正那狗皇帝上辈子就没进过我屋。
我细细端详我弟。
裴钰跟我一母同胞,如今身量差不多,他比我还白皙纤细几分。
要是描眉化妆,换上女装,估计比我还像个姑娘。
他还在一脸愁容,为自己的边疆之旅做心理准备,我突然开口打断他:
「要不,你进宫?」
裴钰一愣:「我就是胡说的,我一个男的我咋进宫啊?」
我挑眉一笑,理了理他的头发:「怎么不行?」
「你不是也代替我参加宴会,女装好几次了么?」
我弟,为了我的闺名,可谓绞尽脑汁。
怕京中人说我边疆长大粗鄙不堪,他好几次穿着裙子参加宴席,还学了一口以假乱真的拟音,声似黄莺,以我的名义写诗作画。
就连我入宫后,皇后还几次三番问我,为何不肯再写诗。
「那跟进宫能一样么?」
「哎呀,一回生二回熟。」
「我去边疆跟舅舅打仗,你就进宫当假贵妃。」
「你帮不上舅舅,但我可以。」
「只要舅舅还是节度使,咱俩就是把天子上朝的大殿点了,皇帝他也得夸这火着得真旺。」
裴钰沉默着没有说话。
半晌,他咬着牙问了句:「皇帝不走后门吧?」
我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读书人一天天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4-
皇上这个贵妃要得很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娘死了,他急着娶媳妇冲喜呢。
以上言论包含一些私人恩怨,主要上辈子没砍死他我心气不顺。
裴钰打扮一番,代替我坐进了进宫的鸾车。
而我留下书信一封,一人一马,直奔雁门关。
听闻,裴钰入宫时,我爹十分不舍得。
人人都夸我爹爱女心切,拉扯大前妻留下的一双儿女十分不易。
笑死,他压根没发现留下的是他柔弱不能自理的儿子。
边关一如往昔颜色,黄沙漫天,老树昏鸦。
裴钰当年来雁门关,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爹亲手断了他考功名的路。
但这一世,我是自愿来的。
舅舅是节度使,驻守边疆,麾下兵马骁勇善战。
可怜一代名将,不死战场死朝堂。
前世,我爹联合皇帝,扣下粮草和援兵,舅舅死守城门,为了城中百姓战死。
其实他只要带兵撤退,就无生死之灾。
但打进来突厥主帅生性残暴,每下一城,就命手下突厥士兵屠城,城中百姓十不存一。
这世上之事总是如此,好人不长命。
像我爹和皇帝这样的阴险小人,反倒可以荣华富贵,万人之上。
不过没关系,前世的裴钰帮不上舅舅,我可以。
念及此,我快马加鞭,直奔大军驻扎处。
……
荒山的一条小路上。
舅舅以为来的是裴钰,特意差人来接。
来人是舅舅的副将徐恒之。
听说裴钰是个斯文读书人,他还特意赶了辆马车。
「二公子,路上累了吧?」
徐恒之跳下马,剑眉星目,英姿勃发,阳光下银甲熠熠生辉。
我目光微顿,停留在他脸上——
前世,他亦死在守城之战中。
裴钰后来辗转托人给我带了一枚玉佩,玉是好玉,刻工粗糙。
我知道,那是徐恒之自己刻的。
见我在土包上不动,徐恒之上前几步。
「害怕了?你姐姐入宫都没害怕,你怕什么?」
我转过身,掀起斗笠。
「恒之,是我。」
徐恒之吓了一跳,后退好几步。
「怎么是你?」
片刻后,徐恒之想到了关键之处,「那,进宫那位是?」
我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裴钰。」
徐恒之面色急变,明明周遭荒山野岭无人烟,他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
「这是欺君死罪。」
「万一被发现,你和裴钰都要死。」
我倚在树边,勾唇笑了笑。
就算没欺君,我和裴钰也得死。
若舅舅依旧是节度使,手握重兵,那么我和裴钰永远不会出事。
「怕什么?」
「难道我入宫了,你就欢喜?」
徐恒之眼神微动,睫毛低垂。
片刻后,长舒了一口气。
「不欢喜,阿颜入宫,我不欢喜。」
「那不就得了。」
「恒之,上马。」
我翻身上马,回头展颜一笑,「让我看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的骑术退没退步。」
-5-
「胡闹!」
看着出现在帅帐的我,舅舅气得猛拍了一下桌子。
「你们两个若是有个闪失,我以后怎么去见你母亲!」
舅舅出身草莽,小时候带着我娘辗转求生。
娘死后,他视我如亲女,我一身武艺都是舅舅亲自教授。
比起亲生父亲,舅舅更像我和裴钰的爹。
想到前世舅舅死得如此惨烈,我忍不住心头一颤。
「舅舅,换我入宫,裴钰来边疆,就会有好结果么?」
「裴钰自幼在东鞍山读书,却遭皇上厌弃,不得考功名。」
「世人皆以为裴钰诗文不得圣心,笑话!皇帝那个草包德行,岂会看一个士子的诗?是我爹亲手断了裴钰的前程。」
舅舅粗黑的面孔透出几分震惊,讶异道:「这跟你父亲有什么关系?」
虎毒尚且不食子,舅舅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我爹会害亲儿子。
「裴愫跟陛下互生情愫,她亲手绣的香囊还挂在陛下的腰带上。」
「为何入宫的圣旨却落在我头上?」
我抬头,脸上带着淡淡讽意。
「盖因皇后势大,我爹和陛下都不忍裴愫吃苦,才让我进宫和皇后打擂台。」
「舅舅,父亲的刀早就悬在我姐弟二人头上了。」
趁着舅舅震惊之下说不出话的时间,我继续道,「不只我和裴钰,您亦是陛下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你战功赫赫,官至节度使,封无可封,麾下大军战无不胜,可想过被威吓的不只是突厥人?」
舅舅惊怒:「突厥人虎视眈眈,陛下怎么还能生出这样的心思!」
「宁与外贼,不与家奴。陛下情愿边疆百姓遭受突厥人欺辱,也不想权柄旁落。」
我言辞恳切,「舅舅,不是我胡闹,是我不想成为旁人垫脚石,死得不明不白。」
半晌,舅舅才吐出一口气,失了力气般跌坐椅子上。
他知道,我这人从不无的放矢,也绝不会因为胡闹,就编瞎话骗他。
「你先出去,让我想想。」
我行了个军礼,沉默着起身。
走到帅帐门口时,舅舅突然叫住我。
「裴钰他在宫里,会不会?」
舅舅声音有些迟疑,犹疑片刻才道,「会不会被发现是男的啊?」
我斩钉截铁:「不会。」
当然不会,皇帝此时正跟裴愫打得火热,压根就没心情找我。
毕竟,裴愫给他讲过好多「姐姐」在边疆的故事。
在皇帝眼里,我是个杀人如麻性情粗鲁的可怕女人。
他才没心情去找我呢。
我只需代表裴家,好好约束皇后就够了。
裴钰好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这点小事应该能办明白。
若是办不明白——
那我这做姐姐的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只能为他的屁股上一炷香了。
-6-
终于顺利到边疆,吹着风沙,我的心才仿佛落到实处。
前世,我在宫中行事处处受掣肘,只能眼睁睁看着舅舅和裴钰惨死。
还好如今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此生,不论输赢,我裴颜绝不再死得窝窝囊囊。
不远处,徐恒之站在树下等我。
他半眯着眼打盹,头上沾了点灰,日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脸上,洒下一片斑驳光影。
像是头顶也长了眼睛,我一出来,他就抬头看向我。
「大帅怎么说?」
我耸耸肩:「还能怎么说?我人都到了,总不好送回去。」
他叹气,摇摇头。
「大帅素来拿你没办法。」
「只是,你此番确实也太大胆,阿颜,要藏好身份才是。」
徐恒之面色郑重,「军中并非大帅一言堂,陛下的手,伸得也够长。」
我笑了笑:「伸得长,就给他砍了。」
我伸手,用巧劲挑出徐恒之腰间长剑,挽了个剑花,一剑劈在树干上。
「恒之,都到这一步了,难道我要坐以待毙么?」
徐恒之眼神一亮,递上剑鞘。
「自然不应当!」
……
夜里,舅舅叫我过去。
烛火下,他神色依旧带着几分犹豫。
「阿颜,我信你今日所言。」
「但,你替裴钰从军,就是良策么?」
舅舅言辞恳切,带着长辈对一个女孩儿最真诚的期许,「你毕竟是个姑娘家,难不成真上阵杀敌?」
「有何不可?我比你手下的兵弱?舅舅,如今时局动荡,女子若是没有本事,随波逐流,就能有好下场么?」
「要真是论富贵,我入宫岂不是更好?横竖都有一口饭吃,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就算战乱四起,突厥人打进中原,我也是最后一个死的。」
「但这样就是好么?」
「身家性命都寄托于旁人身上,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我宁愿在边疆吃苦,也不要做帝京受不得风雨的娇花。」
舅舅看我良久,长叹一口气。
起身,取出身后锦盒。
盒中一把匕首,寒光凛冽,借着烛火映出我半面容颜。
「好,那我就把传家匕首交给你。既然阿颜你立此誓言,就做出点东西让我看看,日后也不要说后悔。」
我接过锦盒,端正跪下,给舅舅磕了三个头。
「定不负大帅信重之心。」
「好!」
-7-
我以裴钰的身份留在军营后,行事比前世方便许多。
舅舅遣了亲信在我身边照料,我又托人定制鞋靴,修饰过后,健壮不少,很有几分少年英气。
便是熟人在我身边,也不敢把我认成裴颜。
毕竟,放着养尊处优的贵妃不当,跑来边疆吹沙子,正常人做不出这种事。
但是我不正常。
自我与舅舅恳谈过后,他常常带我出现在军营里。
知晓真相的只有徐恒之一人,我与舅舅接受良好,唯他日日担忧。
「恒之,宽心。」
徐恒之苦笑摇头:「战事一日不停,我就一日不得宽心。」
我俩一边讨论突厥人动向,一边往外走。
忽听远处一阵吵闹声。
只见两伙人站在练武台边对峙,剑拔弩张,若不是军中不许打架斗殴,恐怕下一瞬就要打起来。
两方各有一个领头之人。
一方是舅舅手底下的兵将,出身边郡,多是穷苦人家活不下去才来从军。
另一方则是来镀金的帝京公子哥,只为凑点ƭù⁽军功,日后回了帝京仕途光彩。
「什么事在这里吵闹?」
「没事好做了?」
我朗声制止。
见我和徐恒之过来,舅舅手下的百夫长钱羽先收了半出鞘的刀,冷哼一声,解释道:
「还请裴副将给我们做主!」
另一边,一个面容白净,有几分清秀的公子哥哂笑一声。
「一群贱民,知不知道我是谁?也敢跟我抢练武台。」
这人我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崇延侯之子霍江岸,当今陛下的表弟,是此番前来镀金的公子哥里,身份最尊贵的。
身侧,有人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始末。
今日本该是钱羽带人在练武台练习,却被霍江岸一行人抢了位置。
两拨人本就互看不顺眼,立刻争吵起来。
我淡淡瞥一眼霍江岸,冷声道:「霍江岸,既然进了军营,就不论身份都是兵。」
「军中自有行事规矩,你违背军纪,与人争执,我罚你十棍你可有异议?」
霍江岸脸色一变:「你敢!」
我垂下眼睫,掩去眼中嘲讽,我有何不敢?
皇帝忌惮舅舅,常常往军中塞人。
霍江岸作为皇帝的表弟,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来人,军法处置,拖下去打十军棍!」
霍江岸「锵啷」一声拔刀:「我是崇延侯霍家人,宁安郡主的儿子,我看谁敢动我!」
周围人踯躅不前,面面相觑。
若非必要,没人想得罪权贵。
见状,霍江岸得意笑起来:「裴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底细,在这儿装什么大头蒜?你一个考不了科举的酸儒,来了军中还成了副将,真让人笑掉大牙。」
我弯了弯唇:「是么?」
我转身,拎起一旁的军棍,对着霍江岸的膝盖抽下去。
「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文武双全。」
霍江岸惨叫一声,被我抽得跪在地上,我捏了捏指骨,抡起军棍追着他结结实实抽了十棍。
从来没挨过打的公子哥被我揍得哀叫连连。
打完他,我支着棍子站在一旁,朗声道: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很多人暗地里瞧不起我。」
「一个臭读书的,连战场都没上过,凭什么管我?」
我粗声粗气学了几句将士们的闲聊,脸上却没什么不高兴。
他们瞧不上我也正常,毕竟我初来乍到,就算有舅舅背书,在大多数人眼里也只是一个毛头小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平白做了副将,总归难以服众。
「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还有谁不服的,就上来比一场。」
我踢开霍江岸,纵身一跃,跳上练武台。
「来吧,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8-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动。
我也不急,慢悠悠地等着。
「若是没人来,日后我再听见什么编排我的话,就按军法处置了。」
「我来!」
练武台下,一个布甲的粗壮汉子咬牙应道。
他跳上来,手中拎着一把长刀,比我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裴副将说话算话,打伤了你,可别哭着找爹。」
我勾唇,拎着军棍点了点地:「废话太多。」
军汉大吼一声,执刀冲过来,我一个侧身闪开。
「动作太慢。」
说话间,军棍被我舞得虎虎生威,裹着劲风抽在军汉身上。
趁着他吃痛闪避,我踮脚抬腿踢在他拿刀的手腕处,巨力之下长刀飞出,手中拎着的军棍横在他脖子处。
点到为止。
我抬了抬下巴,咧嘴笑道:「下一个。」
看到我如此利落地解决了壮汉,下面的将士也激动起来,不等他下去就有人急不可耐地跳上来。
「我来跟裴副将过两招!」
……
连着挑飞十七人后,我也觉得有几分吃力,倚着军棍站在一旁。
「如何?」
「裴副将威武!」
下面一片热闹喊声,惹得帅帐中出来的几位将军侧目。
闻得起因后,忍不住笑道:
「果然英雄出少年,大帅,裴副将真是有您当年风采啊。」
「早知裴副将读书好,没想到功夫也这般好。」
我和舅舅遥遥对视一眼,闻言都忍不住带了几分笑意。
要真是裴钰在这儿,估计这会儿已经让人抬下去了。
我那弟弟,当真是一朵娇花,风大点都容易把他吹飞。
想到裴钰,我笑容微顿。
京中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裴钰入宫过得如何。
但如今形势,没有消息,便是好事。
带众人散去,我才跳下练武台。
一回身,看到了蹲坐在树下的霍江岸。
「蹲这儿做什么?」
霍江岸噘着嘴,忸怩了半天,活像个没出阁的大姑娘。
「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言罢,我也没搭理他,转身离开。
片刻后,身后传来霍江岸的声音。
「裴钰,对不起。」
「我不应该说你考不上科举,你比我强。」
我一愣,再回头,霍江岸已经一溜烟跑了,留下我对着落日惊讶。
难得贵族子弟,还能说出几句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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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武台上切磋后,军中对我的非议少了许多。
军营就是如此,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但我来雁门关,不全是为了接舅舅的班。
我虽存了私心,却也真心想救定北郡的百姓。
前世,舅舅死后,大军群龙无首,朝中无人可用,突厥人趁机破关直入中原腹地。
以定北郡为首的边关郡县接连失陷,突厥人残暴嗜杀,百姓死伤无数,流离失所,突厥人所至之处犹如人间炼狱。
「阿史那氏信奉狼王,以狼王后裔自居,游牧出身只懂弱肉强食,畏威而不怀德,怀柔政策恐不能生效。」
舅舅看着沙盘点头:「阿颜觉得,如何对待突厥汗国才好呢?」
「自然是打服为止。」
「只是草原地广人稀,把阿史那氏打回家,休养生息一冬天,明年还是要闹得边境不安,非长远之计。」
「我听闻,阿史那氏并非铁板一块,如今看着兄弟手足互帮互助,盖因天朝这一块肉饼引着他们争抢。」
「若是能从内部分而划之,让他们自顾不暇,到时我们再打过去就容易许多。」
舅舅朗声大笑:「说得好!」
他指着沙盘讲起此番规划。
我心底却涌起一股酸涩。
前世,舅舅也这般为边疆百姓谋划过。
皇帝却怕舅舅声望太过,默许了父亲害死舅舅一家,十万大军马革裹尸,边疆三郡陷落,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不过换来皇帝一句「各方势力平衡,总要有人牺牲」。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一个只懂玩弄权术,目光狭隘,刚愎自用,对子民毫无怜惜之心的皇帝,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舅舅,纵然突厥人全民皆兵,骑术尤为精湛,但我朝并非没有好手,几次交手也没落下风,为何一直拿阿史那氏没办法呢?」
舅舅怔愣片刻,叹了口气,却没有说出话来。
舅舅是个君子,尤其重情重义,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临终前托他为辅政大臣。
舅舅也信守承诺,为皇帝勤勤恳恳征战沙场。
他之所以一直没拿下突厥王庭,都是因为皇帝连番阻挠。
皇帝猜忌心尤其重,坚信平衡之术,若是舅舅打下了突厥王庭,岂不是功高盖主?
见舅舅面露犹豫之色,我也没有再多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舅舅迟早会看懂的。
「阿颜,我知道你对陛下十分失望,也知道陛下并非明君。」
「但朝政之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我身在局中,很多事身不由己不能凭一己之快做事。」
「你只需要知道,陛下坐上那个位置,已经是多方博弈下最好的结果。」
我冷笑一声:「舅舅,多方博弈,要对士族妥协,要让贵族满意。」
「可有人想过百姓何辜?边疆这十万将士何辜?他们在不知情时,已经被妥协太多次了。」
舅舅还要继续说话,我摆摆手出了军帐。
-10-
但我知道,舅舅有自己的担忧。
诚然他手握重兵,军中却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皇帝也安插了不少人手。
想要这十万大军铁板一块,还要多打几场胜仗,让皇帝的人不声不响地消失。
总不能突然揭竿而起,大喊一声老子不干了,反他娘的!
行军打仗,最怕师出无名。
所有事都可以从长计议,只一件事是等不了的。
冬天过去,兵强马壮,突厥人用不了多少时日又要南下,得趁此机会把他们打回家。
跟舅舅商议过后,我带着小股将士,先把雁门关附近的突厥散兵围剿一番,省得他们欺负此地妇孺。
几次突击下,我在军中的名声越发好。
众人再叫一ṱūₖ句裴副将,已然心服口服。
估算着突厥大军压境的日子,如前世一般,我爹被陛下钦点,带人前往定北郡。
上一世,舅舅就死在三月后。
我爹跟回利可汗通信,舅舅没有防备他,战术提前暴露,雁门关内驻兵图堂而皇之送进了突厥大军的帅帐。
舅舅死得不明不白,还背了骂名,说他冒进投敌,害死边疆十万大军。
舅舅死后,裴钰死里逃生,却被我爹又逼回了边疆,也死在这漫漫黄沙之中。
而我在宫中孤立无援,有心无力,只能看着亲人接连惨死。
还好,上天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三日后,我爹带着圣旨前来。
见我第一面,话还没说出来,我爹就先红了眼眶,俨然一副慈父模样。
「二郎!黑了,瘦了!」
他抹了抹眼眶,从怀中掏出一枚荷包递给我。
「这是你大姐亲自给你绣的,你姐姐在宫中也日夜惦记你,你可千万要保重自身。」
「你和阿颜都好,我百年之后才有颜面去见你娘啊。」
闻言,身后的舅舅和徐恒之表情都十分尴尬。
千言万语一句话,我的亲爹啊,你是真认不出来儿子女儿啊。
我接过荷包,绣工不错,一看就是裴钰亲自绣的。
轻咳一声,压下笑意,我制止了我爹继续发出惊人之语。
等我爹和舅舅走了,徐恒之才凑过来低声问我:
「真是你爹?」
「如假包换。」
「看来裴钰装得不错。」
我勾唇笑了笑:「我弟比我有女人味。」
徐恒之垂下眼睫,轻声道:「我就喜欢英姿飒爽的女子。」
「啧。」
-11-
作为皇帝钦点的监军,我爹开始频繁出入帅帐。
没人会防备他。
谁能想到他大好日子不过,非要去投敌叛国呢?
哦,可能还是皇帝指示的。
这种情况下还真不好说他是不是叛国。
入夜,万籁俱寂。
我拎着截回的信鸽进了帅帐。
信纸摆在桌子上,烛火摇曳,昏暗的光线下,舅舅脸色难看地看完了一封密信。
我一直让人盯着我爹,今夜他鬼鬼祟祟出军营,还找了个僻静地方放鸽子,鸽子离开他视线就被射落。
我爹通敌的罪证,此刻摆在舅舅面前。
「裴世朝这是在做什么?」
「布防图放出去,雁门关失陷,边疆百姓何去何从?」
「舅舅,信中只有布防图么?」
我抬头,神色嘲讽,「若我爹不是投敌,而是忠君呢?」
「裴颜!慎言!」
我捻起密信,抖落两下。
「这信ţű̂ₔ中不是都写清楚了么?陛下宁愿舍弃边疆三郡,也不想让你势大。」
「舅舅,你忠君爱国,忠的是谁呢?」
「连子民都可以舍弃的皇帝,就真的值得边境十万将士拼命么?」
趁着舅舅脸色剧变,我继续道,「你看到我爹今日穿的鞋了么?鞋面是蜀锦呢。舅舅知道蜀锦多贵么?不仅贵,还娇气,碰不得水,但我爹穿着它随意出行。边疆的百姓吃饱饭都是奢侈,将士们冬日里连棉衣都配不齐,可帝京里像我爹这样的酒囊饭袋多如牛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将士们在外拼命保家卫国的时候,京中贵族只觉得我们卑贱粗野,舅舅,我们要保护的是淳朴无辜的大夏百姓,不是那些只会享受吸血的贵族子弟。」
舅舅闭了闭眼。
「陛下选了你爹做这件事,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对吧。」
「若是事成,周家军重伤,我一死,陛下必能睡得安稳;若是不成,你爹被发现,作为姻亲也会牵连到我,对陛下还是有利。」
舅舅行军打仗多年,从来不是不知朝政的傻子。
他只是没想到,忠心耿耿护卫多年的皇帝,会为了玩弄权术置百姓安危于不顾。
可惜了,龙椅上坐的就是这么一个毫无仁君之心的蠢猪。
烛火映在我脸上,铜镜里我的眼神明亮似星辰,两团火苗在眼中闪烁:
「舅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真的要为了昏君,拖着边疆百姓和十万将士一起死么?」
-12-
换了密信内容后,我重新放了信鸽出去。
舅舅也开始有意防备我爹。
他带着那封截获的密信,拉着亲信恳谈一夜。
第二日,我爹就进了一个精心为他准备的圈套。
我爹可以死,却不能死于叛国。
此时舅舅与我师出无名,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自古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仓促之间叛逃,只会得到叛党名头。
但舅舅手握重兵,天高皇帝远,只要定北郡这附近的百姓认他感激他,就算得了民心。
皇帝本就制衡不了舅舅,而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带兵,把突厥人打回老家,让他们看到我的军旗就发抖。
「二郎,你不擅长打仗,明日出征,不如留下。」
我爹把我叫到一旁劝我不要跟舅舅出去。
我看着他,许久不曾说话。
上一世,他是不是也曾劝过裴钰呢?
大抵是仅存的一点良心,不想看着亲儿子一块儿死,所以我爹支走了裴钰。
但定北郡失陷,那些惨死的人,又是谁的儿子,谁的父亲呢?
「父亲说得是,明日我就不给舅舅添乱了。」
我爹欣慰地笑了笑,递给我一封书信,让我明日快马送去驿站。
我拿着信,站在树下。
黄土飞沙,日日如昨。
原来,前世的裴钰是这样活下来的。
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为了权势,也为了斩草除根,最终裴钰还是埋骨雁门关。
为父不仁,为夫不义。
我爹今生被我算计,是他应得的。
他要是个慈父,没准我和裴钰都不会长歪,我们一家子从根上就不太正常。
如今图穷匕见,也很符合常理。
「父亲会上前线么?」
我爹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得意:「那是自然,你老子我当年也是跟你舅舅打过仗的。」
「是么?父亲从前没提过呢。」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提他做什么?」
身后,舅舅的声音传来:「你们父子二人聊什么呢?」
我高声道:「父亲说,昔日也跟舅舅打过仗。」
舅舅微笑,神情中带着几分缅怀过去的怅然:「世朝以前也做过我的副将,他那时功夫好,长得也好,你娘一眼就看中了他。」
我垂下眼睫,实在想不出我娘该是什么模样。
我爹却愣了片刻,才接话道:「是啊,晚娘跟我也是在定北郡认识的。」
「她最爱骑马,可惜跟我进京后,就没有机会跑马了。」
父亲,您也觉得愧疚么?
我娘是我爹投向陛下的第一道见面礼。
权力倾轧下,我娘是最先死的。
不知道前世奈何桥团聚的时候,她有没有后悔。
-13-
通信半月后,突厥大军赢了几场小型游击。
这是舅舅故意设下的圈套,只等着我爹和突厥人上当。
本应该离开战场的我,此刻正带着两千骑兵从侧翼突袭突厥大军营地。
马腿上缠着软布,夜行无声,身后两千精兵在我带领下直奔只有少许士兵防卫的大营。
突厥人还做着南下的美梦,回利可汗的儿子,戈多王子此刻就在大帐之中。
一片火光中,我单枪匹马生擒了戈多。
前世,裴钰和舅舅都死在他手里。
裴钰死的时候,身首异处,戈多把他的头拴在马尾上,绕着定北郡的城墙拖行。
这一世,客死他乡的,轮到戈多了。
「报!裴副将生擒戈多,现在已经大胜归来!」
帅帐中,舅舅忍不住带着人出来接我。
「裴钰幸不辱命!」
而另一边,我和舅舅安排的埋伏也捷报频传。
只是我爹再也没有机会活着回来了。
Ṭũₗ荒山枯树,一地残尸,枝丫上站着几只乌鸦,紧盯着地上的尸体。
我爹和他的亲信都死在突厥人刀下。
他身上,有我安排人放的最后一封「密信」。
信中说,他假意投诚,其实没有把真正的布防图送出去。
我还仿照他的笔记,写了一段战术安排。
不知道突厥人会不会搜尸。
如果他们拿到假的战术安排,走上一条不归路,那就最好。
当然,不搜也没关系。
反正我又不亏。
……
重创突厥大军,生擒戈多王子。
舅舅在边疆声望一时无两。
虽然损失了我爹,但是无伤大雅。
京中的封赏很快就下来了,我猜皇帝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这一次,被封赏的主要是我。
哦,是裴钰。
陛下金口玉言,英雄出少年,为了勉励我,让我继承裴家爵位。
一同来的,还有裴钰送来的密信。
「姐!轻点打慢点赢,你立功太多,皇上都要为了安抚你宠幸我了!」
差点忘了,深宫内苑,我还有个当贵妃的弟弟。
前世皇后一家也算死在帝王权术里,我走之前特意跟裴钰言明,让他好好利用,能跟皇后结盟最好不过。
也不知裴钰跟皇后如何了。
-14-
入夜,我端着一壶酒,坐在树边自斟自饮。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身后,霍江岸拎着一碟牛肉走过来。
「裴钰,你,节哀顺变。」
霍江岸脸上带着点怜惜,不自在地安慰了我一句。
军中都知道我爹的死讯,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我伤心欲绝。
月光落在霍江岸脸上,他比初见时壮了许多,也黑了许多。
我笑了笑,拍拍身侧空地,示意他过来。
「小侯爷这次也立功了,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啊?」
霍江岸摇摇头:「我想留在定北郡。」
「哦?还没遭够罪?」
他道:「不是遭罪。」
「那日,你跟将士们切磋的时候,我觉得你那样才是真男人。」
「我来边疆从军,其实不是家里安排的,大哥是崇延侯世子,名正言顺的小侯爷,而我在京城只会吃喝玩乐。我惹了祸,父亲说我是个废物,我一气之下就跑到定北郡投军了。」
「可能父亲说得对,我那时真是废物,来了定北郡也靠人照顾,还自觉高人一等。」
「但是我觉得现在我不一样,裴副将,谢谢你那日的军棍,我也想做一个真正的士兵。」
我站起身,拍拍他肩膀,将手里的酒壶递给他。
不管后事如何,至少此刻,我跟他都是真心。
他仰头一饮而尽,大笑出声。
「爽快!」
……
收整一番后,我和舅舅都觉得,应当趁热打铁,一举打进突厥王庭。
舅舅大后方压阵,我领兵突击。
「舅舅不必担忧,冠军侯封狼居胥之时也不过二十二岁,自古英雄出少年,兴许我也是个少年天才呢。」
舅舅摇头苦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万事小心,等你凯旋。」
「万胜!」
我举起长剑,身后的骑兵也跟着高呼万胜。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舅舅,等我把回利可汗的脑袋带回来给你当尿壶!」
-15-
我带兵直入王庭之时,皇帝的圣旨姗姗来迟。
皇帝说,打进突厥王庭劳民伤财,今朝应当修身养性,让边疆百姓得到喘息。
他准备跟突厥人议和,娶突厥公主。
传旨的内侍追了一路都没追上我,传信人说,舅舅收了圣旨,却说我已经带兵出征。
「如此大事怎么不跟陛下商议!」
舅舅未曾说话,问话的内侍就被舅舅身边副将骂了一通。
「是不是突厥人打进定北郡,我们也得传信问了陛下再反击?」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皇帝此举,只是不想看舅舅势大。
但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我率军回程时,舅舅闻听胜利消息,带人来接。
我翻身下马,把手里的锦盒递给他。
「幸不辱使命!」
「回利可汗的头颅,给舅舅做礼物。」
夹道百姓发出激烈的吼声。
时隔十八年,大夏的铁骑踏平突厥王庭,笼罩在边疆百姓头顶的阴影终于散去。
我不再是舅舅的外甥,而是用兵如神的少年将军。
他日史书工笔,也有我一席之地。
……
庆功宴过后,我称病不出,实则带人潜回帝京。
我爹死讯传回帝京,裴府只剩继母和裴愫。
线人说,裴愫似乎有个儿子养在别院。
皇帝倒是挺有闲心。
但我在边疆屡立奇功,他真的敢像前世一般,接裴愫进宫么?
况且,这一世皇后父亲进退得宜,不曾让皇帝抓住把柄。
而我回京,就是为了亲自跟皇后母家崔氏一族面谈。
崔家知晓不少内情,招待我的是崔家长公子,崔平徽。
「见过忠勇侯。」
崔氏公子如兰如麝,斯文俊秀,手中一把折扇,不摇也风流。
「崔家只有一条要求,日后忠勇侯逐鹿中原,皇夫要是崔氏子。」
我一愣,微微挑眉。
「崔家消息倒是灵通。」
「舍妹也是无意间察觉。」
崔平徽姿态风雅,萧萧君子,疏疏落落。
他起身,替我斟茶。
「平徽五岁开蒙,八岁能文,熟读经史,略通兵事。满帝都的年轻儿郎,没有比我更适合侯爷的了。」
「崔家薄有家资,日后也能成为侯爷的助力。」
崔大公子不愧是帝京第一美男子,目光深情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很难拒绝他的请求。
美色误我!
「你怎知日后是我称帝?万一我跟裴钰换回身份,你崔大公子岂不是亏了?」
崔平徽轻笑:「侯爷不是一般人,怎会辛苦一番为他人做嫁衣?」
-16-
与崔家定下盟约后,我带着一批崔家提供的钱财赶回边疆。
自平定突厥后,世人也隐隐有此感觉,前来投诚的人数不胜数。
舅舅不贪功,人人都知如今周家军做主的是忠勇侯。
几番试探之下,皇帝再也坐不住,传旨让我进京。
我以边疆不安稳为由,又拖延了一年半。
这一年半,我在定北郡养精蓄锐,招兵买马。
权力这种东西,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平定突厥王庭的是我,手握重兵的也是我。
至于皇帝,空有大夏正统的名声罢了。
血脉值几个钱?
他大夏江山不也是从前朝末帝手中夺来的么?
皇帝不是喜欢玩弄权术,大搞平衡之道么?
我倒要看看如今形势,他还能平衡出什么。
裴钰那边,我以贺寿名义,光明正大地送去八百府兵。
且不说皇帝不敢动他,就算是他真的发癫,也得看看我给不给机会。
……
霍江岸一直跟在我身边。
他家也乐得两头下注,不管他的风骚走位。
明面上演了一场父子恩断义绝的戏码,私底下没少通过他给我卖好。
死老头子还挺鸡贼。
自那日恳谈一番后,霍江岸对我忠心耿耿,几次为我涉险,舍命帮我收复失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霍江岸像是褪去灰尘的美玉,又像是一把出鞘的剑,锋利且光彩。
「将军要去平定高昌了么?」
霍江岸明知故问。
他不能同去,此间还有事情需要他处理。
「三日后启程。」
「将军要带徐恒之一起?」
我偏过头,眼带笑意:「恒之是我亲卫,自然要跟我一同回去。」
他咬了咬唇,脖子都红起来。
「徐恒之能做的事,我也可以。」
「哦?恒之能做什么?」
霍江岸扭过头,别扭道:「反正,我不会比他差的。」
我垂眸掩去眼底笑意,替他理了理衣襟。
「等我凯旋。」
霍江岸走后,舅舅才笑着出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崔氏那个大公子也来了好几次,恒之是我看着长大的,霍家这位脱胎换骨。」
「阿颜,喜欢哪一个呢?」
我笑了笑:「哪个帝王只有一位红颜知己呢?」
「打天下这么辛苦,我多几个可心人,也没毛病。」
舅舅朗声大笑。
「阿颜打算何时与裴钰换回身份呢?」
「总归还是要昭告天下的,我出生入死,日后若史书上都没有我的名字,岂不是亏大了?」
「不怕有人阻拦你女子之身登基?」
「自然不怕。不服就同我比画比画,突厥王庭是我平定的,回利可汗也是我亲自砍下脑袋,我可不是平白无故走到今日,我跟那些等着父辈赠予权力的人不同。」
「我的东西,是我亲自打下来的。」
舅舅抚掌大笑:「好!有志气!」
-17-
三月后,我平定高昌归来。
自此东西版图皆由周家军接手,边疆十三郡,只认节度使不认皇帝。
皇帝遥遥传来圣旨,让我入京娶长平长公主为妻。
历来驸马不得领兵,皇帝却不敢明说让我交出兵权。
而圣旨到的那日,我一剑劈了圣旨,冷笑一声回了营帐。
「忠勇侯要抗旨么?」
「我倒是想问问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当着使臣的面,我狞笑道,「陛下这是想要造反了么?」
同来的,还有裴钰送来的密信。
信中言,他准备服下假死药,由皇后和崔家安排离宫。
到时候杀了我妹妹的黑锅,就扣到皇帝头上。
等裴钰辗转出逃,贵妃死讯传遍大夏之时,皇帝终于坐不住了。
他心知肚明,此时我手握重兵,又在西北经营多年,不只边疆在我治下,帝京外的半数郡县都已失去控制。
一向喜欢制衡之术的皇帝,终于低头,封王圣旨跟裴钰一块儿来到陇西。
时隔多年,我和裴钰再次重逢。
还好这一次,我和阿弟活着见面了。
「大姐!你真是这个!」
裴钰对我赞不绝口。
「你都不知道,自从你封狼居胥,战无不胜以后,皇帝见我就闭嘴,我天天在宫里横着走!」
「你这个贵妃倒是当得挺开心,听说自从你进宫以后,宫中再无子嗣降生。」
裴钰腼腆一笑:「嗐,我就是担心皇帝发疯,所以从根源解决了问题,让他不举一劳永逸。」
我一口茶喷出来。
怪不得皇帝一个孩子没有啊,原来是裴钰动手了。
好好好,他果然就应该进宫当贵妃,真是宫斗圣体。
「我听说,你跟皇后关系不错?」
裴钰面上浮起几分薄红。
「瑶娘是个好女子,阿姐,等你登基以后,记得给我跟瑶娘赐婚。」
「我进宫才知道,瑶娘一直喜欢我的诗文,我们在宫里琴瑟和鸣一见如故。」
我弯唇笑起来。
前世,皇后虽同我斗了多年,但崔氏女郎一直光明磊落,我亦敬重她人品。
没想到裴钰能跟皇后有这般缘分,也算皇帝做点好事吧。
我问裴钰,要不要给父亲上一炷香。
裴钰停顿片刻,苦笑道:「还是算了吧,我怕忍不住给他牌位烧了。」
我和裴钰相视而笑。
良久,裴钰低低叹息一声:「若前世我能像阿姐一样骁勇善战,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钰,人各有志,不要为过去的事情为难现在的自己。」
「今生你我都尽力而为,不是也很好么?」
我和裴钰都小心谨慎,不曾暴露重生之事。
尤其是在死人面前。
死得太清楚,万一旁人也有此奇遇,那到时候挨揍的就是我们姐弟了。
还是小心为上。
-18-
天下都在猜忌皇帝杀了贵妃给我下马威之时,突然有人传出消息。
忠勇王同父异母的妹妹有个私生子,生父是皇帝。
我问裴钰:「皇帝ŧù³不是不能生么?」
裴钰笑嘻嘻:「裴愫那个小孩倒真是皇帝的,不过我已经把皇帝不能生的消息传回宫里了。」
我挑眉一笑,当即明白了裴钰的意思。
皇帝生性多疑,他怎么可能不怀疑裴愫呢?
若裴愫投奔了我,李代桃僵,那孩子其实不是他的,他该如何做?
真是可惜,那可是皇帝此生唯一的孩子了呢。
「走吧阿钰,回京给咱们妹妹做主。」
「我折了一个贵妃妹妹在宫中,另一个妹妹还给皇帝生了个娃,这天下这么多女子,皇帝怎么就扯着我裴家欺负呢?」
这次,我再次返还帝京。
将在外,无诏不得回京。
但此时,已经没人敢拦我入京。
谁都知道,如今大夏江山,半数都是忠勇王说了算,帝京坐着的皇帝不过是花架子。
腐朽的帝国终将走向终点。
……
回京那日,裴府设宴。
继母和裴愫都小心赔笑。
父亲一死,裴愫入不得中宫,偏还有个生父不明不白的儿子,在帝京过得很是艰难。
熟识的人都知晓,我跟裴愫关系不睦。
她就是扯着我的旗号交际,也要被讽刺一番。
而裴钰多年来孜孜不倦,散播消息,说我娘死得不明不白,是我爹为了娶继母入门故意害死的。
如今我跟继母继妹不亲近,也没人多言,只说是报应。
「阿兄,你当真要做不忠不义之人么?」
宴席上,裴愫端着酒杯言辞恳切。
「我那孩子,也是裴氏血脉,日后他认祖归宗,登基为帝,阿兄你自然享不尽荣华富贵。」
「一笔写不出两个裴,亲外甥做皇帝,又名正言顺,不是很好么?」
我差点笑出声来。
「裴愫,这番话谁教你说的呢?」
「我看你真是蠢得不可救药,你那血脉不清不楚的儿子,也配当皇帝?」
「不过你放心,我留着你们母子还有用。」
「裴钰!」
裴愫面色难看。
「你当真要造反不成?你就不怕父亲九泉之下难安么?」
「你都未婚生子了,父亲也没诈尸,可见父亲气量大,能容下你自然也能容下我。」
我伸手,接过裴愫手中的酒杯,冷笑一声,捏着旁边继母的嘴灌了下去。
裴愫想要阻拦,但她一个弱质女流哪里抢得过我?
只能痛呼一声,扑到继母身上。
「裴钰!你竟然弑母!」
我敲了敲桌子,冷漠地看着继母吓白了的脸。
「这酒,是你端来的,裴愫。」
「真是骇人听闻,难道你们母女想对我下手么?」
「我可是朝廷命官,你知不知道毒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你和你那个小畜生,都不用我说话,自然有人送你们上路。」
都到了如此情形,裴愫竟还想着给我下毒。
原来皇帝喜欢的是这种蠢货。
这大概就是惺惺相惜吧。
「知道皇帝为什么让你来对付我,自己却不出头么?」
「因为他想一石二鸟,你自以为给他生了孩子就能出头,人家却根本没想认你那个孩子。」
裴愫哭出声:「不可能,若不是你横加阻拦,我早就入宫了!」
我笑嘻嘻:「你不会编瞎话把自己都骗了吧?骗骗哥们儿得了,别自己也信了啊。」
「当初入宫的圣旨为何落在裴颜身上,是她去求的么?你和皇帝两个只会躲后面放冷箭的废物东西,想要权势又害怕责任,世上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你!」
我耸耸肩。
「哎呀,妹妹快看,你娘死了!」
我看着痛苦挣扎的继母,缓缓勾起唇。
裴愫还活在这一方宅院里,以为跟我是姐妹争斗,皇帝撑腰,给我一杯毒酒就能解决。
但我如今可不是随他们摆弄的丧母长女了。
「裴愫,害死了亲娘,感觉如何?」
裴愫回头,眼带恨意。
「别这么恨我,就算恨,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19-
出门后,我让人把裴愫的孩子带来我面前。
玛德死孩子,长得又像裴愫又像他爹,看得我一股子火。
那小孩仰着头,看我的目光颇为不善。
「你就是裴钰?」
我点点头,等着他接着说话。
「乱臣贼子!这天下是父皇的,你快跪下给我磕头,不然父皇出兵有你好看的。」
「啧,真是不讨喜。」
我弯下腰,毕竟是小孩,我一身杀戮带来的血腥气,吓得他脸色苍白。
我无心跟一个小孩斗嘴,只是想看看这孩子像不像皇帝。
很好,挺像。
「带进宫。」
……
「忠勇王,你怎敢擅闯宫门!」
皇帝的护卫举着剑,言谈间却带着几分瑟缩。
他们怕我。
他们自然怕我。
权力这种东西,握在谁的手心,谁就有支配世界的能力。
「让开,我今天是来跟皇帝说好事的。」
「什么好事?」
有人壮着胆问道。
我瞥了他一眼,一脚把他踢出去。
「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问我?」
朱红大门一如前世,宫里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前世,我拎着刀,死在这道朱红大门之前。
那时皇帝说什么了?
他说,不自量力。
而今,轮到我来问他了。
我入宫后,徐恒之亦带兵进京,城外十里处就是我麾下大军。
城中闭门闭户,普通百姓也嗅到了危机,大家都躲在家里,不知道外面天色如何。
皇上坐在大殿之上,见我一身煞气无诏入内,面上强撑出镇定。
「忠勇侯,你想造反么!你就不怕万民指责?」
我弯唇:「瞧您说的,多吓人啊。」
「臣哪里是要造反,臣今日找您,是为了大夏江山有继啊。」
我拎出身后吓呆了的小孩。
「陛下,您看这孩子,像不像你?」
「这可是我妹妹九死一生给你生的儿子,你开心么?」
我手握重兵,亦有世家支持,就算我今天让皇帝退位让贤,他也只能言语上骂我几句,然后灰溜溜地给我腾地方。
皇上一脸耻辱,闭了闭眼,终于憋出一句:
「是朕的儿子。」
「皇上肯认就好,明日早朝,封这孩子做太子吧。」
-20-
「君侯直取帝位也无人敢置喙,为何还要封太子呢?」
崔平徽跟我谈完时政,忍不住问我。
我勾唇,笑了笑,没有同他解释。
能兵不血刃拿下帝京自然最好。
我麾下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兵,若是有办法,我不希望他们死于权力倾轧。
「平徽,你去过定北郡,那里的百姓过得很艰难。」
「但你看帝京,裴愫得宠时,一件衣物都够边疆三口之家活五年。」
「其实百姓很淳朴的,只要有口饭吃,丰衣足食,再辛苦的日子他们都坚持得下去。」
「为君者不为子民着想,他配不上这样淳朴踏实的百姓。」
崔平徽对着我行了臣礼。
「君侯能保证,日后不让百姓受苦么?」
我朗声一笑:「我活着时候自然能,至于我死之后,那就是后人的事了。」
「平徽,这世上之事没有一成不变,大夏立国之时,不也是想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么?」
我执起崔平徽的手,「我只希望,至少我们活着的时候,能让这个时代的人丰衣足食。」
崔平徽眸光温柔,回握住我的手: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皇帝第二日不服不忿地认下了裴愫的儿子。
裴愫也终于实现愿望,入主中宫。
至于皇后,则在我跟群臣的见证下,与皇帝和离了。
「天下哪有和离的皇后!」
皇帝简直要发疯。
我笑了笑:「你之后就有了。」
皇后依稀旧时模样。
无人处,她对我行Ṭű₆了大礼:
「君侯当真天下女子表率。」
「那日得知平定突厥王庭和高昌的是君侯,我亦在宫中落下泪来。」
「我等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非君侯给我指了一条路,我终其一生都不会想到,女子亦可建功立业。」
「待君侯日后大业即成,我和家中姊妹也想参加科考,为陛下鞠躬尽瘁。」
「好!」
我抚掌大笑。
「就需要你这般有志气的女子!」
「到时你与我阿弟同朝为官,可不要让他。」
皇后莞尔一笑,如今不能叫她皇后,
她有名字,崔瑶。
待我等归为尘土,史书之上,亦会有她名姓。
-21-
半月后,帝后要在宫中设宴,为我接风洗尘。
徐恒之替我整理好衣衫,笑道:
「咱们陛下,这是学人家设鸿门宴呢啊。」
「那也要他有这个本事。」
我入宫时,身上还带着佩剑,引人侧目。
皇帝和裴愫坐在上首,裴愫看我的眼神憋着坏,不知道又想做什么蠢事。
待人来齐,裴愫才似等不及一般,站起身指着我大声道:
「今日召ŧŭₓ诸位前来,是有一事要说!」
「忠勇王其实是个女子,她根本不是裴钰,而是我大姐裴颜!」
宴席上群臣被这个消息惊到,讨论声不绝于耳。
皇帝眼中带笑:「裴颜,你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真以为能瞒天过海么?」
「你若是此刻谢罪,朕可以既往不咎,不然你们裴家百年声誉可就被你毁了!」
裴愫也跟着帮腔:「姐姐,你不是不敢认吧?群臣在此!你敢验身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抓到了绝妙把柄。
我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本就是女子,有何不敢认?」
我认得干脆,裴愫和皇帝反倒愣住了。
「你!你既然承认了,还不认罪伏法!」
「伏法?」
「伏什么法?」
「陛下,您是发疯了么?」
我拔剑出鞘,一剑劈开面前桌子,环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无人敢与我对视。
「如今边疆安定,国朝安稳,是我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你该不会觉得我是女子,立下功绩就不被承认了吧?」
我回头看向群臣,目光所至之处,无人敢与我对视。
崔家族长率先出声:「自然不会!」
「君侯功绩,天下皆知,难道还有人会因此而质疑么?崔家早知君侯身份,亦要助君侯成事也!」
言罢,他面上带出几分动容,「臣只是心疼君侯,南北征战辛苦万分,不知平徽照顾君侯可还得宜?」
「平徽仰慕君侯已久,多谢君侯体恤。」
崔族长一番话,讨论的人都熄了火。
是啊,就算我是裴颜,但军功和百姓的支持是实打实的东西。
众人反应过来,立刻暗骂崔氏老奸巨猾,开始思索家中子弟有没有合适的,能送到我身边来。
我拎着剑,踱步上前。
「陛下,您知道我等这一天多久了么?」
「我只是想让您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败在女人手下的。」
「裴愫,你儿子如今是太子,只要皇帝死了,你就是太后。」
我看着裴愫缓缓道。
「你是要儿子,还是要陛下呢?」
言罢,我拉着裴愫的手,塞给她一把刀。
裴愫发着抖,看向皇帝。
「陛下。」
「愫娘,不要信她!」
裴愫握着刀没有动。
皇帝则跟她追忆往昔好时节,眼中一片深情。
裴愫忍不住动容,凑近几分。
下一瞬,皇帝突然夺刀,扎进裴愫脖子。
「救驾啊!」
皇帝仓皇出声,宫室内竟没人敢上前。
几位宗室族老面露不忍,神色灰败,却也不敢顶着我的怒气救皇帝。
人人都知道,皇帝是强弩之末,真正如日中天的,是我忠勇王裴颜,天下早就变了名姓。
我及时拦下刀,裴愫只受了皮外伤。
「陛下!你竟然这样对我!」
裴愫捡起刀,愤怒地反击。
皇帝受了我一脚,伤及肺腑,裴愫手中还有刀,他难免落入下风。
最后,裴愫亲手了结了皇帝。
「是你逼我的!」
皇上滚落地上,死得十分不体面。
裴愫回头,拉着吓哭了的太子,疯了一般大喊:
「我是太后了,儿啊,你要做皇帝了!」
话音未落,她ṱü₆怔愣低头, 看到太子手中闪着寒光的铁刃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太子抹着眼泪道:「我为父皇报仇, 君侯就会扶我做皇帝!」
裴愫身子后仰,我扣住她脖子, 低声道:
「蠢货,真以为我会放过你么?」
我只是想看他们一家人狗咬狗而已。
身后, 群臣愣住没有说话。
我冷冷回眸:「愣着做什么?陛下死了, 还不赶紧扶太子登基。」
我摸了摸太子沾着血的脸蛋, 「真是可怜。」
「国不可一日无君, 太子, 登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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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新帝以自身无才无德, 恬居帝位为由,下诏禅位于我。
我推辞几次,在群臣相请中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周,改年号为建武,封崔氏子为正君, 又立北将军徐恒之和崇延侯之子霍江岸为侧君。
女帝登基, 朝堂为之一新, 上至世家下到庶民, 皆有女子出仕,走上政治舞台。
女帝又立太女, 三代女帝后, 时人再见古籍言女子不可出仕,只觉沧海桑田。
……
我登基为帝后, 自然有不少皇室宗族不满, 危机与新生并存。
但这也无妨,我毕竟是弓马得天下,想和我作对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本事。
而我亦以民为重, 轻徭薄税, 休养生息, 开放边疆互市, 重拾农桑,已然一派繁荣向上之景。
又一年春狩,裴钰跟在我身边, 聊完了政事, 突然笑道:
「听说北地此番进贡,送了一对双胞胎王子过来, 生得十分美貌。」
「阿姐,你这后宫可是要添新人了?」
我一箭射落野兔,勾唇道:
「到时看看再议。」
【史记】
周太祖裴颜, 善征战, 通兵事。
以其弟裴钰之名出征雁门, 北定突厥,后又征讨高昌,未有败绩。
末帝禅位于太祖,太祖仁而爱人,在位期间政不出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 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史称建武盛世。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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