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抢了亲事后我选择了修行

我的亲事被母亲给了堂姐。
她说我不够貌美,不够聪慧伶俐,堂姐比我更加适合嫁进侯府。
既然如此,那便给她吧。

-1-
云阳侯府扎着红色带子的聘礼箱子浩浩荡荡地进了门,前院热闹了好一阵。
橙子站在我身边,气得脸颊都红了。
「小姐,他们太过分了,这明明应该是你的婚事的。」
这世上的是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橙子,这桩婚事我原本就是不在意的,你莫要气了,也不要多说,省得回头被听见挨罚。」
其实如橙子所说,这门亲事原本应该是我的。
一个月前我随母亲去寺庙上香,出来散心的时候遇见了云阳侯夫人。
她不知为何极为热情,拉着我的手不放。
她夸我娴静如水,沉稳内敛,有大家风范;她夸我学识渊博,满腹才情;她夸我处事公正,性格坚韧;她说就喜欢我这样聪慧又有脾性的姑娘。
可是母亲嘴里的我,不善言辞,脾气古怪,不够大度,还是个书呆子,没有堂姐活泼伶俐。
若不是她一直拉着我的手,我几乎以为她嘴里说的是别人。
我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如此夸赞过,难免羞赧,反应不过来。
所以她往我手腕上套镯子的时候我还懵懵的,等我反应过来想要拒绝的时候却被她阻止了。
她说她很喜欢我,可惜我不是她的姑娘。可是我们终究是有缘分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这话其实已经是明示了,我瞬间便觉得手腕上的镯子烫人得厉害,想要还给她。
她却以长者赐不可辞阻止了我。
她走得太快,我找不到机会把镯子还她。
我想了很久,还是去找了母亲,想要请她帮忙把镯子还回去。

-2-
但我还没来得及跟母亲讲,她却已经先发了话。
母亲把镯子要了过去,转身就戴在了站在她身边的堂姐手腕上。
迎着我错愕的眼神,母亲说:「云阳侯府重门大院,你不若善仪聪慧伶俐,又不如她貌美,不适合嫁去侯府,还是你姐姐合适些。」
这门婚事我其实是不太在意的,可是母亲的做法让我有些不舒服。
所以我几乎本能地脱口而出:「可是云阳侯夫人看上的是我。」
母亲对我一贯是严厉的,这次也是。
听了我的话,她一掌拍在桌子上:「放肆,什么叫侯夫人看上ẗṻₕ的是你。你一个大家闺秀,用得着你自己寻摸婆家吗?苏家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
我完全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来。
怎么说呢,不难过是假的。
一个母亲,话里话外说自己女儿不检点,丢人,这叫我如何不难过。
每一次在我觉得已经对她寒心之后,她都能让我更寒心。
我笼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捏成拳,让指甲扎进肉里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好一会儿我才深吸了一口气,说话时声音有点哑:
「那您自己看着处理吧。」
看我妥协,母亲这才软了语调:
「善安,你的婚事母亲心里有成算,这桩婚事就给你姐姐。你莫要闹,听话好不好?」
我没说话,也没点头,梗着脖子与她道了安就转身出了门。
身后母亲叹气的声音传来:「善仪,你妹妹这脾气太怪了,一点也不若你贴心。还是你乖!」
堂姐的声音柔柔的:「伯母,妹妹好像有点难过,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用管她,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每次好生好气地跟她说她不乐意,非得骂一顿才舒服,过几天她自己就好了。」
这就是我的母亲。
每次她跟我提要求我不同意的时候她就是一顿骂,强势又蛮不讲理。
我没办法,同意之后她又怪我不够贴心,不能一开始就顺着她。
我抬头看了一眼四角的天空,除了心里空落落的,也没别的感觉。
只觉得这些好像都没什么意思。

-3-
堂姐是我三叔的独女。
我四岁那年三叔任职的地方发生暴乱,后来虽然镇压住了,但是三叔也因公殉职了。
三婶撑着病弱的身体带着三叔的尸身回来之后就倒下了,堂姐在短时间内成了孤女。
祖母平日里就偏爱三叔一房多一些,那之后大病了一场,之后就跟眼珠子一样地护着堂姐。
我母亲是堂姐的大伯母,又是宗妇。
她担起了照顾堂姐的担子,那之后我的母亲仿佛就成了堂姐的母亲。
府上采买的东西都是堂姐先挑了,剩下的才到其他姐妹那里。
我屋里有什么东西但凡堂姐多看两眼,夸上一句,不到一天就被母亲送去堂姐屋里。
我看上堂姐屋里什么东西就是眼皮子浅,贪心,然后被骂,被罚。
我生病时她说忙,让嬷嬷好生看顾我。
堂姐生病她却能整宿整宿不睡觉地守着,直到堂姐完全没事。
几家的姑娘一起玩,有人说话惹了堂姐不快,母亲能拉着别人母亲说上半天。
我和别人生了口角发生不快,母亲却说是我自己性子不好,不够大度,一点点东西也斤斤计较。
前些年我年龄尚幼,也找母亲厮闹过。
她说:「善安,你姐姐没了父母,我得对她偏宠一些才算公平。」
她说:「你姐姐没了父母很可怜了,你争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我那时候觉得母亲说得有些道理,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也没再闹了。
直到后来我和母亲之间越来越生疏,裂痕越来越大。
我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没了母亲。
这些年也因为母亲的缘故我和堂姐的关系不好不坏。
诚如母亲所说,堂姐没了父母,所以我会出于本能地让她一些。
可是又因为母亲的偏颇,我对她也喜欢不起来。
所以多年来我们一直是不咸不淡地处着。

-4-
因为云阳侯夫人送了镯子在先,所以她带着媒人上门提亲时没人觉得诧异。
但是苏家的操作委实是叫云阳侯府诧异了一把。
云阳侯家请的不是官媒,而是托了与我家相熟的冯司农的夫人帮忙做媒。
冯夫人一张巧嘴,把我夸了又夸。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祖母和母亲答允婚事,但苏家嫁出的人不是我,而是堂姐。
云阳侯夫人和冯夫人愣了好一会儿。
云阳侯夫人说她是看中了我的性情,喜欢我坚毅果敢的脾性。
我不知道云阳侯夫人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我这点的。
但是我这点脾性比起利益来还是差太多了。
母亲和祖母一起在云阳侯夫人和冯夫人面前把堂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她们说表姐聪慧,说表姐伶俐,说表姐有才学,说她们是真心爱护堂姐的。
甚至话里话外透露出表姐和云阳侯世子成婚后,苏家和祖母娘家以及我外祖三家会在朝堂上帮云阳侯世子铺路。
这几年边境平顺,国泰民安,武将隐隐有些势弱。
我们这三家加起来朝中人不少,鼎力相帮,云阳侯世子的路会好走很多。
所以云阳侯夫人几乎没有怎么迟疑就许下了这门亲事。
后来橙子打探来这些消息说给我听的时候我多多少少是有些嫉妒堂姐的,嫉妒整个苏家拼尽全力为她谋婚事,挣前程。

-5-
可外面那些热闹都和我没有关系,因为我正在院里禁足。
母亲不信我,她恐我捣乱,坏了表姐和云阳侯府的亲事。
哪怕我说,镯子给了她,我就不会再有别的想法,她也不信。
所以母亲打着看顾我的名头送来了两个嬷嬷,将我拘在院里不许我外出。
等我能出院子的时候两家结亲已经走到纳征这一步了。
我问橙子:「那堂姐原本的婚事呢?」
是的,堂姐原本是有订下婚事的。
那门亲事是三婶在世时给堂姐订下的娃娃亲,对方是堂姐舅舅家的表哥。
只是这些年三婶娘家逐渐势弱,亲事便渐渐地不被提起。
祖母和母亲,包括苏家的大多数人都为堂姐费尽了心思。
橙子说:「二姑娘原本的婚事被大夫人给了善纯小姐。」
善纯是杨姨娘生的庶妹,是个胆子有些小的姑娘。
三婶娘家虽然比前些年弱势了些,底子到底还在的。
堂姐原本的那个未婚夫也是有些本事的,如今已经中举,庶妹嫁他也算是不错的前程。
对于苏家来说,我的母亲无疑是一个合格的宗妇的。
所以父亲对她很是敬重。
堂姐纳征那日过后,我被解了禁足。
父亲说:「善安,你受委屈了。可你母亲是宗妇,身上担子重,你莫要怪她。」
原来他们是知道我委屈的。
可是他们却又不知道,我委屈的从来不是这些外物。
我委屈的从来不是他们疼堂姐,而是委屈他们不疼我。
是的,他们不疼我。
父亲在朝中为官,事务繁重,还要为着一家子的前程各方打点应酬。
母亲管着苏家一大堆的事,还要看顾两个哥Ţũ̂₀哥和堂姐。
或许他们一开始爱护堂姐是因为宗族名声或者血脉亲缘。
但人的精力有限,他们顾不上那么多,所以便舍了我。
取了更加柔软听话且能让他们得个好名声的堂姐。

-6-
云阳侯府的那桩亲事就是一个引子,扯开了我和母亲关系淡薄的真相。
解禁之后我也很少出院门。
其实我本也不是个爱动的人,很静得下来。
以前会雷打不动地每天去给母亲请安。
但被禁足之后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冷淡到了极致,便不去了。
有的时候她想起来便派人来叫我过去,不叫我便不动。
她以为我还在为那桩婚事不快,所以难得地没有训斥我。
又一次被她叫过来陪她一起用了晚膳后我行了礼就要离开。
她叫住我:「善安,过几日宫中娴妃娘娘生辰,你跟娘一起去。我给你备了衣裙,等会儿让人送过去,你看一下是否合身。」
我安静地垂首回她:「知道了。」
她因我不咸不淡的态度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克制住了。
「善安,你别扭了这么久该是够了。我是你母亲,我身上这么重的担子,你要理解我。」
理解的,我怎么会不理解呢?
可是理解是一回事,不喜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像她口口声声说她是我的母亲,却其实并不疼我一般。
有的东西不是理解和知道就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我接着不咸不淡地道:「好的,母亲。」
「你!」
我的态度让她大为光火,赶在她发火之前我赶紧离开了。

-7-
母亲总以为我还在为那桩婚事和她闹别扭,哪怕我说了没有她也不信。
其实是她不了解我。
她不知道但凡她能从我手上拿过去的,于我而言都是没那么在乎,可以舍下的东西。
真正碰上我在乎的,我撒泼打滚发疯耍赖也不会给她们。
就像半年前舅舅给我送来的那只狸奴,通体雪白,就头上一戳棕色的毛发,我非常喜欢,宝贝一般地养着。
堂姐看见了,夸了两次说我的狸奴养得好,机灵可爱。
没过两天趁着我外出,母亲就做主把那狸奴送去了堂姐院里,说她喜欢就给她。
我当时脾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跑去了母亲院里,向她讨要。
我说那狸奴是舅舅送我的,她凭什么做主送人。
母亲也被我惹生气了,在我跟前她好像格外爱生气。
她说:「我是你亲娘,你都是我生的,你的狸奴我怎么就做不了主。」
她总是这样,因为她是我娘,所以我的东西理所应当就由她做主。
我自是不肯的。
也不跟她多说。
跑到堂姐院子里抱了狸奴就要走,母亲跟过来呵斥着叫我放下。
我怎么肯听?几番一争执,怒气上来就砸了堂姐一套瓷器。
那是祖母给堂姐的。
祖母自也生了气,她拍着桌子训斥我不懂得礼让姐妹。
我梗着脖子跟她辩驳:「祖母这话说得不对,一家子姐妹应该互相礼让,凭什么叫我一个人让。」
「您偏爱堂姐自偏去,她若真喜欢,你们再给找只狸奴来不就是了。干什么非得要拿我的去给她,这叫什么道理?」
说到这个,我也很不解。
我有的时候真的想不通她们的心思,偌大一个苏家要再找只狸奴易如反掌,为什么非得要我这一只。
祖母气得抬手指着我直骂孽障。
因着顶撞祖母,我毫不意外地被罚了。
父亲罚了我十戒尺加跪祠堂一晚。
二哥悄悄跟我说让我不要太倔,跟祖母服下软,把Ṭů₆狸奴给了堂姐,他再求求情,父亲放放水,事情也就过去了。
我抱着狸奴,偏不肯,跪得笔挺地伸出手让父亲罚。
父亲被我软硬不吃的脾气弄得下不来台,那天下手格外狠。
我手肿了好几天,在祠堂跪得膝盖都青了,也愣是不服软。
那之后祖母就免了我的请安,不让我去她跟前了。
我也乐得自在。

-8-
娴妃娘娘的生辰很快就到了。
我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橙子忙前忙后地给我梳妆打扮。
我拉着不停忙碌的她:「Ṭų⁺好了,别忙了,你家小姐已经很好看了。」
她苦着脸看我:「小姐,你真的决定了吗?」
我笑着点头:「嗯,决定好了,别担心。以后你们也是正经的良民,再不是奴籍了。开心一点!」
这话一出,橙子更要哭了。
其他几个从小跟着我的小丫鬟都眼睛红红地抹着眼泪。
该说的话头一天晚上我已经说了,这会儿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只能祝福她们以后喜乐安康。
然后起身去了祖母的院子。
这是半年来第一次见她,因着我上次的顶撞,她还是有些不快。
生硬着叮嘱我和善灵要谨言慎行,莫要丢了家里的颜面。
我应了。
临出门前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头,没再看她的神情便出门走了。
我这一次身边一个丫鬟也没带,自然又惹来了母亲一通责怪和教训。
见我油盐不进且时间也晚了,她才没说什么,带着我出了门。
因为堂姐定下了婚事要备嫁,所以这次进宫她只带了我和二叔家的善灵。
马车上母亲温和地叮嘱善灵要注意些什么,告诫她身边一定不能离人。
还叮嘱善灵说今天国师也在,让她要仔细些,莫要冲撞了。
从礼仪吃食到贵人脾性母亲小声和善灵说了一堆,见善灵点头才转向我:
「刚刚说的都听见了吗?」
我嗯了一声表示听清了。

-9-
宫里的娴妃娘娘性情温和,育有皇子成年,又逢整岁,帝后给了恩典,给大办了生辰。
整个后宫热闹得很。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官眷在了。
母亲叮嘱了我安分守己后就领着善灵去和相熟的夫人攀谈了。
善灵也快到及笄之龄了,母亲这是在为善灵的婚事铺路。
我瞧了眼宛若亲母女一般的母亲和堂妹,不费吹灰之力就甩开了母亲留给我的嬷嬷。
我七拐八拐地来到了飞星楼,那是历代国师的居所。
门口的守卫见到我手里的玉佩,很快就放我进去了。
飞星楼里国师溯黎正坐在正殿的主位上,下面四个素色衣衫的少男少女分开来站着。
我行了个礼:「国师!」
他嗯了一声:「来啦?换衣服吧。等会儿我带你们去见了帝后,过了明路,就带你们回鸿蒙山。」
我没有多言,跟着人下去了。
鸿蒙山是当世唯一的修行门派,倒也没有那么出神入化。
但是测吉凶,算运势,祈福,避祸确是极厉害的。
鸿蒙山的人极少出山,却备受世人敬仰尊崇。
历代飞星楼国师都出自鸿蒙山。
但鸿蒙山有个铁律,进了ṱùₖ鸿蒙山修行的人前尘尽断。从前的一切都与那个人再没关系,仿若新生。
且鸿蒙山的人不能生情成家,便意味着进了鸿蒙山的人,再没了子嗣。
因为这些,即便鸿蒙山下来的人再受尊崇,也没有太多的人想进去。
只有家世不好,实在走投无路,又有天分的才会去到鸿蒙山。
而我,是特例。

-10-
初识国师那一年我十二。
那天姑姑送了我一架焦尾琴,我极为喜爱。
母亲来替堂姐讨要,她说:「你姑姑送你姐姐的是琵琶,她其实更中意焦尾琴一些,但到底是你姑姑的心意,她不好拒绝。善安,你便把琴给你姐姐吧。」
我这人爱在一些事情上钻牛角尖。
若那琴是我自己的我便给了,可那把琴是姑姑给的。如母亲所说,那是姑姑的心意,我怎么也不肯转手赠人。
于是便跟她犟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肯给。
母亲为此气得罚我跪了一个下午,我膝盖跪得生疼。
那时我还是在意母亲的,她那般对我,我委屈极了。
实在想不通,便翻墙跑出了府,蹲在墙根底下哭。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我哭够了抬头就见着国师溯黎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他看着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但其实眼神是空洞的,压根就没落在我身上。
见我注意到了他,他这才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些许迷茫:「你在哭什么?」
难得有人问我,我被勾起了倾诉的欲望,瓮声瓮气地说:「我母亲偏心,她不疼我。」
他眼里的疑惑更重:「这世上有疼孩子的,就有不疼孩子的。她不疼你,你也不在意她就是了,有什么好哭的。」
我错愕地看着他:「可是她是我母亲呀!」
他说:「那又如何!」
他说得太过理直气壮,我呆愣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后来我又陆续见过他几次,他始终是一副谪仙人的模样,完全不懂俗世亲情的牵绊。
他其实没和我说过几次话,但除了最开始的那次,后面几次他几乎都是问我要不要去鸿蒙山。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修行不是那么简单的。
占卜卦问,鸿蒙山需要不少的人支撑,鸿蒙山一直处在缺人的状态,而他是看出我有几分天赋,例行询问罢了。
至于我是什么时候生了去鸿蒙山的心思呢?
大概是云阳侯夫人在我跟前透露出结亲的心思我心里不是高兴而是排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其实并不想成婚生子过一生。
而我和家里人的亲缘淡薄,他们离了我或者我离了他们并不会有任何影响。
那时我发现去鸿蒙山居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受一世敬仰,承一生孤寂,居然也不错。

-11-
我换好衣服出来,国师就领着我们去了帝后所在的福临阁,也是娴妃娘娘生辰宴所在的地方。
门口的护卫见着我们一行,都没拦一下,直接就让我们进去了。
由国师领头,我们简单行了个抱拳礼。
「禀帝后,这是鸿蒙山这次遴选的五个新弟子,按蔚字辈起名,立、蓝、青、希、尹。」
我就站在他身后左手边的位置,他介绍的时候我是第一个,所以领了蔚立这个名字。
上首的帝王笑着恭贺鸿蒙山又添了新人后就邀请国师坐下一起饮上一杯。
国师拱着手道谢婉拒,然后领着我们几个出宫。
从福临阁出来的时候我看了母亲一眼,她正惊愕地看着我。
见我们要走,她张嘴似乎是想要唤我,却也克制住了。
溯黎说他以后会是我们的师叔,同门之人,叫师叔就好了,不要再叫国师。
叮嘱两句后他给了我们半天时间,让我们去见见想见的人。
因为以后再难相见了,即便见到也是不相识的。

-12-
我们出宫的时候福临阁的宴席已经快要结束了,我独自一人从皇宫走回来,竟然和母亲前后脚地到了苏家门口。
到底生养我一场,我要离开了,想要和她道个别。
走到她跟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却先一巴掌打了过来,我瞬间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一脸怒气地看着我:「你不是要和国师去鸿蒙山吗ṱũ̂⁶?还回来做什么?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谁让你擅自决定的?你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
我挑了能答的回她:「回来和您道个别,这便走了。」
她梗了一下,怒气更盛:「还敢顶嘴!要走就走,道什么别,谁稀罕你?」
说着她就甩开我往府里去,边走边说:「胆子越发大了,竟然说动了国师陪你做戏。你这么有本事,今天就别进这门。」
她几步上了门口的台阶,回身见我站着没动,眉头皱得厉害。
我隐约好像看见她的手有些轻微地发抖。
我也没想到我们母女一场,最后的相处是这样的场景。
多年后我回忆起来,还记得当时她站在台阶上,微仰着头皱眉看我。
她说:「你行事无状,顶撞长辈,就罚你在这里站着吧。你们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进来。」
说完话她就往门里面走,还不忘吩咐门房盯着我受罚。
看着她进门,我知道,我在这尘世间最后一丝亲缘牵绊也没了。
我没理会Ṫűₔ门房打量我的眼神,从容地跪下朝着苏府的大门磕了几个头就起身走了。
我听见身后的门房在叫我:
「二小姐,夫人让您在门口受罚,您要去哪儿?」
我没有理会,径直加快脚步离开了。

-13-
没上山之前我以为鸿蒙山上的人都是古板又无趣的。
可进来之后才发现山上的人性格迥异,嬉笑打闹的也不少,同门相处十分愉快。
性格跳脱的也好,沉稳的也罢,同门之间都相处得不错。
却也只是不错而已。
就像是俗世间关系亲近的朋友,却也仅限于此。
再也不会生出更进一步的情感和心绪。
时间长了,我发现不知道是不是修炼心法的原因,我的心情越来越平静。
我依然记得自己作为苏家女儿时的那些事情,可是回想起来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仿若跳脱出来在看别人的故事一般,那些事情遥远得就像上辈子发生的。

-14-
再次回到京城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晋国每年一次春祭祈福,由国师操持。
三年时间我修炼小有所成,成了国师座下的右少师,和左少师一起辅助溯黎国师主持春祭祈福。
那一次的祭祀祈福十分成功。
高高的祭台上我十指翻飞结印,感受着灵力的波动。
看着底下一张张虔诚的脸,心里难得地有了一丝动容。

-15-
飞星楼门口的守卫跟我说苏太师来找过我,被他们拦回去了。
世人皆知鸿蒙山人若非遇见与玄门有关的事情不会轻易与外人接触的规矩,守卫自然是清楚的,当然不肯放他进飞星楼。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往心上去。
这些年的修行我心绪越发平和宁静,跳脱出来之后再提起以前的那些人已经没有半分情绪了。
他们好或不好,找不找我,我都不会管,也不会理会。
其实春祭那天我已经见过苏家的人了。
苏太师的官职高,春祭时就在皇室宗亲和勋贵后面,算是靠前的位置了。
从祭台上下来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我,几番欲言又止。
我那时已经把溯黎师叔那谪仙模样学了个十足十,架子一摆,他便没再上前。
只是我走出很久还能感受到他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
之后的几年我去过很多次晋京。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守卫说苏家人来找我。
时间长了之后,他们知道我不会私下见他们便也不来了。
只远远地遇见过,他们遥相行礼,我点下头算是还了礼,便是唯一的交集。

-16-
再后来鸿蒙山上负责占卜观天下运势的问天楼楼主赴元师伯身死道消后,我便跟山主请了问天楼楼主一职。
问天楼高九层,楼主居最上一层。
我独居楼上,通过各种卜算方式,观各方运势。
冷眼旁观别人的喜怒哀乐。
清冷孤寂,却又备受尊崇。
我甘之如饴。
我在问天ṱũ̂⁰楼待了近四十年,直到我察觉到自己身体的衰弱,我运行术法的灵力再也支撑不了卜算法器的运转才退了下来。
此时的鸿蒙山已经满是我不熟悉的面孔,与我一年上山的同门已经消亡了两个。
剩下的一个被北边的陈国请去做了国师,这会儿正好不在山上。
一个守在了山上的藏书楼,一两个月也不见出来一次。
溯黎师叔满头银发,招呼我陪他下棋。
他说他这些年时常下山走走,找人下下棋,给人看看风水,高兴了就给人卜上一卦。
走得累了就找个依山傍水的小院,垂钓看景,很是自在。
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做个伴。
我摸了一把自己已经白了大半的头发。
「不去,懒得动。听说今年山上又来了几个小弟子。我去看看有没有如我这般天赋好的,好好教教。」
他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回答,不在意地笑笑:「随你。」
后来我还是下了很多次山,闲着无事事也四处走走。
我去了一次晋京。
从一处府院过的时候觉得有些眼熟,好久才从记忆里扒拉出来。
那是从前的苏太师府,如今换了牌匾,修了院墙,我差点没看出来。
跟着我的小弟子说:「前苏太师和其夫人早些年就离世了,苏家早就分家了,如今苏府里的是苏太师的长子,官居从三品。」
我哦了一声,便没再回应了。
心里只在想这小弟子还是太跳脱了些,聪明有余,定力不足。
山下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留意上几分。
这样可不好,需得磨磨他的性子才行。
番外——苏善仪

-1-
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昏黄的烛火下大伯母正靠在我床头支着额头犯困。
见我醒了她立刻坐直了身子,手掌搭在我额头上。
「善仪,你醒啦?谢天谢地,终于不热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痛吗?饿不饿,渴不渴?喝杯水可好?」
大伯母已经没日没夜连着照顾我好几天了,脸上满是疲惫。
却笑得很是真切,看我的目光满是慈爱。
便是我阿娘在时也不见得能做到这样。
我觉得喉咙痒,眼睛发酸,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
她赶紧把我抱在怀里:「善仪可是哪里不舒服,跟伯母讲。」
我窝在她怀里,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我想这么慈爱的人怎么不是我阿娘呢?

-2-
后来大伯母还是一如既往地疼我,甚至是偏疼我,像一个真的母亲一样。
我很开心,却又害怕。
因为我不是她的女儿,她有一个亲生女儿,是我的堂妹,叫善安。
善安不喜欢我,因为大伯母总把好的东西都给我。
其实我也不喜欢她,有她在,我很怕哪一天大伯母就不疼我了。
这种害怕日益加重,于是我开始抢善安的东西。
伯母每次都偏向我,这让我很开心。
可也让我害怕,伯母那么疼我,爱护我,如果有一天她不疼我了,我不敢想我会怎样。
于是我开始越加乖巧,大伯母说什么我都听她的,她也因此更加疼我。
她说:「善仪,你真乖。一点也不像善安,她脾气太古怪了,又倔,一点也不如你贴心。」
每当那时我便很开心。
于是我一面乖巧地听从大伯母的每一个安排,一面变着法地抢善安的东西,以此来试探自己在大伯母心里的地位。
善安的性子直,又倔,脾气差。
她和伯母的关系越来越差,伯母越加偏袒懂事听话的我。
她甚至偏袒到连云阳侯府那么好的亲事都给了我。
便是亲娘也就这样了吧。

-3-
那天大伯母带善灵和善安去宫里参加娴妃娘娘的生辰宴了。
伯母回来的时候我在屋里绣嫁衣。
见她进来我问她:「伯娘,你看我绣的龙凤呈祥好看吗?」
我说完话才发现她的手有些发抖。
我赶紧倒了杯热茶给她:「伯娘可是在外面被风吹到了,快喝杯茶暖暖。」
她接了茶,看我的眼神里都是满意:「还是你这孩子贴心,你不知道,你妹妹她……」
她话没说完嬷嬷就进来说:「夫人,门房那边来报二小姐在门口磕了几个头后就走了,门房没叫住。」
哐当一声,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她去了哪里?」大伯母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这孽障越发无状了,还不派人去追,追回来看我不……」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
去追善安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大伯母的脸色渐渐苍白。
我握着她的手想让她安心一点,可她仿佛看不见我一般,心不在焉到我说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出去的人回来说他们看见二小姐上了国师的马车,他们不敢上前去拦。
我也惊了一下,我真的没想到苏善安能舍了父母亲人,独自去了鸿蒙山。
后面太混乱,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伯母刚开始是生气,气得咬牙切齿,骂善安不贴心,一身反骨。到后面又控制不住地流泪。
那天整个苏家都不安宁,大伯父生了气。骂了善安,之后又叱责了大伯母。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大伯父和大伯母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4-
很长一段时间大伯母都会不时去善安的院子里待着, 一待就是一下午。
后来我们才知道善安早就做了准备,她院里从小伺候她的那几个丫头早就被她销了奴籍, 在她离开那天也离了府。
伯母在院里坐着坐着就会流泪, 她说怪她没有发现善安的异常。
那天进宫的时候善安一个丫鬟都没带她也没想起来多问问, 要是多问一句, 说不定就能阻止善安了。
她问我:「善仪,你说她怎么那么狠心呀。我们是亲母女呀,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呀?」
她说:「我只是太忙了顾不上她呀,她脾气又不好,还要强,她为什么不能听话一些呢?」
她说:「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她怎么就那么记恨我呢?她就不能为我想想吗?她怎敢的呀?父母亲人她一个也不要了,太狠了她。」
我低头, 没有说话。
多说多错,我怕她会把善安离开的事怪在我身上。
所以我一个字也不敢说。
可是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伯母不再事事想着我,念着我。
她说:「善仪, 你也大了,马上就要出嫁了, 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就行。」
我知道, 她多少是有点迁怒于我的。

-5-
之后我便嫁去了云阳侯府, 那门亲事是祖母和伯母一起帮我争取到的。
说不上不好,却也没想的那么好。
我的夫君温和沉静,与我相敬如宾。
可他有一个喜欢的姑娘,是他身边的大丫鬟,收了房, 成了姨娘。
夫君疼惜姨娘, 在她跟前言笑晏晏, 打闹耍赖, 像个没长大的男孩。
可是他不会失了分寸,一直很尊重我,给了我正妻应有的尊贵。
可越是如此, 越叫我难受。
若他真的宠妾灭妻我尚且有两分争吵的底气, 可他做得滴水不漏, 让人无可指摘。
我只能每天憋着一口气无处宣泄, 憋闷难受。
偏偏这是我从善安那里夺来的, 我连抱怨都不敢有。

-6-
后来我见过善安几次,她已是高高在上的天星楼少师,出尘得如天宫下来的仙子,受众人敬仰尊崇。
我几次远远看着,连上前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回苏家的时候听人说大伯父后来提起过善安。
大伯父说善安从他跟前走过的时候眼神澄澈明亮, 像是装了天下万物, 又像是什么也没放在眼里。
苏家的人包括我后来都去找过她几次,但是护卫连问都没问就让我们离开了。
我不知道善安是怎么做到面对我们这些人时心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的。
再后来就没见过她了。
听说她留在了鸿蒙山的一个什么楼里,再也没下过山。
大伯母年纪越大越爱念叨她, 说不知道善安怎么样了。
直到临终前大伯母还拉着我的手一声声地唤善安的名字,可是无人回应。
我们都不敢跟她说这世上早就没有苏善安了。
只有鸿蒙山问天楼的楼主,名蔚立。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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