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匹配

陆焱征是联盟最年轻的上将。
战功赫赫。
却被迫成为了我的 Alpha。
登记后,他丢掉我捧到他面前的鲜花,摘下婚戒。
冷声命令道:
「不许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 Omega。
「离我远点,别做无意义的事。」
后来战事告捷。
而他僵立在欢庆的人潮中。
红着眼,疯狂嘶吼:「我的 Omega 在哪里?他还没有回来!」
身下的血迹蔓延开来。
我无力地笑。
好像……回不去了。
因为我死掉而解除婚姻关系的话。
陆上将应该会很开心吧……

-1-
我中枪了,失血的速度很快。
强撑着靠在墙上。
我艰难地打开随身医疗箱,拿出纱布填塞止血。
即便身为一名军医。
也没想到会用到自己医疗箱里的东西。
肾上腺素隐匿痛觉。
我勉强塞好肋下的伤口,才看见大腿上也中了一枪。
双手逐渐失去力气。
还没包扎好腿上的伤口。
眼皮就重得睁不开了。
身体越来越轻。
再睁眼。
我发现自己竟然飘浮在半空。
看见地上浑身是血的身体。
我一瞬间愣住了。
哦。
想起来了。
今天我们战队的奇袭任务,是围剿敌军营地并营救人质。
对方在不久前劫持了我军的家属客机,还盗取了黑匣子。
对了。
不知道我刚才救出的小女孩有没有顺利地找到陆焱征。
把黑匣子里的储存器交给他。
去看看吧。
我飘出房间。
往会合点去。
远远地。
我就看见了陆焱征。
他穿着浓绀色作战服。
站在队伍最前面。
军帽将他半张脸罩在阴影里。
露出冷硬的下颌轮廓和清晰的喉结。
即便不靠 S 级的 Alpha 信息素。
他也能轻易让人感到压迫和威慑。
「随行军医在哪?!」
陆焱征厉声喝道:「站出来!」
一片肃静里,队伍中站出一个人。
是江焕。
他也是 Omega 军医,跟我同宿。
陆焱征走到他面前,问:「乔喻去哪儿了?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归队?」

-2-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这么近的话,会闻到信息素的味道。
因为上一次离他这么近的时候,我就闻到了。
清新又深邃,是雨后松林。
独属于陆焱征的味道。
一定是闻到了陆焱征的信息素。
江焕的脸瞬间红了。
他答:「不知道。」
接着用很小的声音说:「乔喻向来不守纪律,这次说不定是怕受伤,逃跑了。」
「是么。」
陆焱征语气无波,转身往队伍前面走。
我追上去拉他的袖子:「不是!
「我怎么可能当逃兵?!」
结婚一年了。
你怎么能轻信别人的话,认为我是那种人?!
掌心攥到一把虚空。
我触不到陆焱征。
也没办法解释给他听。
难以否认。
即使已经结婚一年。
陆焱征也一点都不了解我。
我们很少独处。
况且从一开始。
他就不愿成为我的 Alpha。
联盟规定。
高层军官到一定年龄,将与信息素匹配度高的 Omega 强制匹配。
以保证 Alpha 在战争中保持冷静与理智的头脑。
而我,拥有与陆焱征百分百匹配的信息素。
这是我人生中鲜少的幸运事件。
父亲在战场上牺牲后。
母亲的住院费一直由联盟无偿垫付。
所以无论理事会让我跟谁结婚。
我都不会有异议。
可我没想到对象会是陆焱征。
那个曾在联盟官方媒体上,被直播接受总统勋章的 S 级 Alpha。
战功赫赫,被无数人当作英雄的天之骄子。
登记那天我忐忑又高兴,像去领头奖。
没想到,领到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
没有婚礼,没有终身标记。
只有一道冷冰冰的命令。
「不许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 Omega。
「离我远点,别做无意义的事。」
我看着垃圾桶里的花束。
闷声答:「是,陆上将。」
可在这次任务之前。
我好像把他的命令搞砸了。

-3-
前一天清晨。
我被看见从陆焱征的单人宿舍里走出来。
身上的痕迹可以遮盖。
但缠绕在身上的浓郁 Alpha 信息素气息已然昭告天下。
战士们谈论很激烈。
陆焱征很生气。
训练后。
我窝在宿舍卫生间里,抱着手机疯狂打字。
【陆上将您好,我是乔喻。】【握手.jpg】
【我为昨晚和今早发生的事感到万分抱歉!】【敬礼.jpg】
陆焱征大概是不屑理睬,没回。
我厚着脸皮继续发消息:【您不用担心,有人起疑的话,我会说是去您宿舍商讨重要战略情报!】【抱拳.jpg】
忐忑不安地等了半小时。
我收到短消息。
【总部招你进队的时候,是不是忘了测智商?】
……
话少,且难听。
我思考片刻。
再次自信发言:【那我就说身上的味道是别的 Alpha 留下的,绝对不会跟您扯上关系!】【奋斗.jpg】
脚都麻了,陆上将也没再回复。
相信他一定也对我最后的提议很满意吧!
可是很快。
我就发现自己被无视了。
战士们向陆焱征敬礼问好,他点头回应。
可遇见我。
别说点头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失聪失明一般径直从我面前走过。
看来陆焱征还没有消气。
果然。
他真的很不希望被人知道跟我的关系。
但我们昨晚都已经……
集合哨响起。
代表奇袭任务即将开始。
我与先遣队同乘装甲车抵达目标地点。
车门打开。
陆焱征挺拔地立在门口。
逐一与跳下车的战士击掌、交握。
这是联盟集团军不成文的习惯。
寓意行动顺利、平安归来。
我排在末尾。
用作战服前襟擦了擦手掌,并提前摆好击掌姿势。
可轮到我时。
陆焱征挥过来的手顺滑地转了弯。
他扶了扶军帽。
直视我举到脸侧的手掌和僵在唇角的笑容。
……
陆上将真的很难哄。
我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将掌握成拳。
给自己加了个油。
如果得到了陆焱征的击掌。
我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我飘在陆焱征面前,不合时宜地想。
「乔喻,收到请回复!」
陆焱征在对着通讯器叫我的名字。
重复两遍后。
他蹙眉抿唇。
听见通讯器里传出ƭů⁾细微的声响。

-4-
风都安静下来,使陆焱征听得更清楚。
是电流声。
「乔喻,收到请回复!」
这一次。
陆焱征的语气变得有点凶了。
跟前一晚叫我名字时一样凶。
实际上那晚他的语气经历了几次变化。
在半夜,看见我突然闯入宿舍时,是震惊的。
然后他发现我正处于神志不清的发情期。
尝试冷声唤醒。
身经百战的陆上将没有成功。
他压着声音,很凶地叫我的名字。
接着命令我不要乱动。
过程容不得细想。
任何一帧画面重现,都能让我恨不得立即离开这个星țüₗ球。
清醒后。
我从乱七八糟的床上坐起身。
天将亮未亮,身边没人。
盥洗室传来水流声。
我抬头,看见陆焱征的背影。
他上半身裸着,肌肉线条深邃如山川沟壑。
正在认真,且十分细致地冲洗手指。
我垂头把脸埋进被子。
脸颊连同后颈的腺体再度变得灼热。
十几秒后,我起来找到衣服穿好,走到盥洗室门口。
语无伦次地道歉:「陆上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让您……」
「乔喻,我说过别做无意义的事。」
陆焱征关掉水龙头,走过来,冷淡地说:「我不会标记你,因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到时候,我们就解除婚姻关系。」
我知道自己没有难过的理由。
但我控制不住。
喉咙忽然有些发紧。
让人发不出声音。
陆焱征有理由生气。
因为这完全是我的错。
我没想到发情期结束一天后又反扑。
违反了要离陆焱征远一点的承诺。
但目前看来。
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类似情形了。
因为。
我们好像连离婚的程序都不用走了。
只是不知道,陆焱征以牺牲战士家属的身份,接受荣誉勋章的时候,会不会全程黑脸。
他应该会拒绝出席吧,我又想。
通讯器里依旧没有回应。
陆焱征咬了咬牙。
发布命令道:「全力搜寻并保护人质!
「如果发现乔喻,立刻押他来见我!」
队伍迅速而有序地四散开。
陆焱征站在变得空旷的草地上。
忽然转身。
朝着我的方向看过来,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恨吸了口气,瞪圆眼睛看他。
难道,陆焱征看见我了?!

-5-
「陆上将,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我猛地回头。
看见站在我身后的江焕。
他的眼神穿过我,直直落在陆焱征身上。
「问。」
陆焱征冷声说。
「有人在传,说乔喻是您的 Omega,是真的吗?」
江焕眼神闪烁,似乎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又害怕得到答案。
而我站在两人中间。
像正在等待接受裁定的战犯。
「是谁?」
陆焱征沉眼敛眉,厉声道:「在联盟军队里散播这种毫无意义的传言,是想被关禁闭吗?!」
陆焱征很生气,语气很凶。
但江焕并不害怕,反而显得很高兴。
他笑了笑,说:「我就知道不可能。」
然后向丛林里跑去。
有树叶被风吹下来。
从我的身体里划过。
不疼,因为我的身体里很空旷。
但我却清晰地感到难堪。
这是理所应当的。
我低下头想。
陆焱征没有理由为我公开真相。
即便被误会成行为不端的 Omega。
那也是我自己造成的,不是吗?
但是我为什么会在发情期闯入陆焱征的房间?
想了很久。
依旧无解。
就像一个月前,醉酒的那个临行前夜一样。
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时候有战士跑过来。
对陆焱征敬礼,然后道:「报告!被俘人质已全部救出,现准备转移。」
我心下一怔,脱口而出:「那个小女孩安全回来了?」
那她为什么还没有把储存器交给陆焱征?!
是不是半路丢失了?
没人能给我回答。
「好。」陆焱征沉声道,「可以转移。」
不。
现在还不行!
如果落下那个小女孩就糟了!
我跟着那名战士往丛林里走。
却在半途看见江焕。
他正委身躲在草丛后面。
仿佛发现了可疑的目标。
「出来!」江焕忽然站起身,大声道,「我已经看见你了。」
几秒后。
草丛跳出一个小女孩。
撒腿往反方向跑。
是她!
我救出的那个小女孩。
她安全了!
六七岁的的孩子哪里跑得过训练有素的联盟军。
没出十米,她就被江焕摁在地上。
手中的储存器掉出来,甩在地上。
江焕眼睛一亮,把小女孩提起来,问:「这东西你哪来的?」
小女孩吓坏了,小声哭着说:「是一个戴着红十字袖标的 Omega 哥哥……他让我交给陆上将,可是我不知道陆上将长什么样……
「你是好人吗?你能不能快去救哥哥,他受伤了呜呜呜——」
江焕迅速地抬手捂住她的嘴,环顾一圈确认没人,才低声道:「我认识陆上将,可以替你把东西交给他,也会去救那个哥哥。
「但是,今天发生的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说,好吗?」
小女孩点点头,江焕才放下手。
他将小女孩交给负责人质的军官,往陆焱征Ṱüₙ所在的方向走。
就快得救了,我想。
「上将!」江焕大声喊。
满脸兴奋地挥动着手臂。
他跑到陆焱征面前,连军礼都忘了敬。
「我找到黑匣子里的储存器了!」
陆焱征神情一凛,接过来看。
有些急切地问:「在哪里找到的?是乔喻带回来的?」
「不,」江焕停顿一下,低声说,「是我刚才在交火处发现的,可能是逃窜的敌军落下了。」
「江焕,」我跑到他面前,震惊地吼道,「你为什么撒谎?!」
陆焱征。
别相信他!
陆焱征的脸沉下来,看着江焕说:「是么,看来你的运气不错。」
他将储存器放进口袋里,问:「有乔军医的消息吗?」
江焕沉默几秒。
最终摇了摇头,说:「没有。」

-6-
前一晚从陆焱征宿舍回来的时候。
我遇到了江焕。
他满眼诧异地看着我,又望向楼梯尽头。
楼下住的全是 Alpha,也包括陆焱征。
他跟我的话本就不多。
现下更是避嫌似的,迅速移开了目光,径直离去。
再回到宿舍时,他告诉我:「短短半个小时,整个队里都在传你今天的事!」
江焕很愤怒:「还有人说你是从陆上将的房间出来的。
「陆上将为人正直,你最好立即向所有人坦白,不要玷污上将的名声!」
所以,这就是江焕隐瞒真相的原因吗?
他讨厌我。
所以不想我被救?
但现在,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因为,我好像已经失去了生还的可能。
「还有事吗?」
陆焱征问江焕。
江焕抬起头,说:「上将,我找到了储存器。算作立功的话,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陆焱征:「问吧。」
「您以后……会跟什么样的 Omega 结婚?」
江焕说完。
远处忽然传来喧闹声。
是被解救的军属与亲人团圆了。
压抑不住的哭声和笑声混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动容。
陆焱征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神情变得温柔:「我很喜欢的吧……」
照理是不会难过的。
因为我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陆焱征喜欢的人。
因为天性乐观。
我总以为经过漫长的了解和陪伴,终有一天会被陆焱征承认、接受。
但现在。
在我听见他说,想要跟喜欢的人结婚的时刻。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成为了陆焱征幸福的阻碍。
他原本可以找到心仪的 Omega。
恋爱,求婚,终身标记。
把传统的步骤做得充满仪式感。
而不是被强制匹配成我的 Alpha。
被迫接受平白的遗憾。
是时候放弃了。
我对自己说。
想要的少一些,比较不容易伤心。
喧闹声很快平息。
一名队长跑过来报告:「陆上将,人员集合完毕,是否回基地,请指示。」
陆焱征点头,拿起通讯器。
像是终于没了耐心:「乔喻!我希望你这样做不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现在回来还不晚。被我抓到,你就滚出联盟军!」
通讯器对面依旧安静。
陆焱征对队长说:「你带队员和家属回基地,剩下的跟我进营地找人。」
「上将!」江焕很激动地说,「不按照线人提供的路线走,多半会遇到陷阱或是炸弹。」
「这太危险了,乔喻根本不值得我们这样——」
「江焕!」
陆焱征大声打断他,掷地有声地道:「再多说一个字,你就回去关禁闭。」
江焕眼眶瞬间红了,紧抿着唇不再讲话。
只是跟在陆焱征身后,往营地里面走。
就快进入营地入口的时候,我们与返回基地的队伍相遇了。
擦身而过。
跟在队伍最末尾的小女孩忽然转身。
跑过来,拉住了陆焱征衣角。
「你就是陆上将,对不对?」
她仰着脸,胆怯却笃定地问。
陆焱征蹲下身与她平视,说:「对。」
小女孩把掌心里攥成一团的东西塞进陆焱征手里。
说:「这是粘在哥哥衣服上的。哥哥把衣服穿在我身上,不让我脱下来。然后他就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瞪着红红的眼睛问:
「你们找到他了吗?他没有死,对不对?」
陆焱征看了眼她身上的黑色马甲,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疑惑。
然后,他展开了手里的布块。
是防弹衣胸口粘贴的军号牌。
上面印着数字:96511。
陆焱征的指尖忽然颤抖起来。
他用低不可闻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念我的名字:「乔喻……」

-7-
「他在哪?」
陆焱征猛地握住小女孩的肩膀。
急切到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问:「他哪里受伤了?!」
女孩被吓哭了,呜呜咽咽地摇头,说:「我不知道,他身上全都是血,躺在地上站不起来……」
她满脸是泪,抬头对江焕叫嚷:「你骗人,你说你会去救哥哥的!你根本没有做到!你快把哥哥给我的宝贝还给我!」
陆焱征皱眉问:「什么宝贝?」
「是很硬的一小块板子,哥哥说是存了重要东西的宝贝,让我带出来给你的。」
陆焱征猛地抬头,一双怒目赤红。
他死死盯住江焕,嘶吼道:「大家跟紧我,进营地,快!」
他们迅速行进,陆焱征抱着小女孩在前面带路。
绕过了一些自制陷阱后。
陆焱征停下来。
他轻轻喘息,问怀里的小女孩:「你还记得当时逃出来的路线吗?」
我循着小女孩的视线,看见一片迷宫一样的民房区。
土黄色的矮房鳞次栉比,密密麻麻。
墙壁上大多有弹孔和破损。
被萧瑟的风吹过,就像一座座坟冢。
「怎么办……」小女孩又哭起来,「我没记住。」
民房区埋了许多土雷和炸弹。
贸然进入等Ṱù₈于送死。
这大概也是敌军没有追过来将我灭口的原因。
陆焱征将小女孩交给战士,让他们在原地等。
「我会找到他,」他回过头,严肃而认真地说,「别哭。」
我看着他冲进蜿蜒的小道。
脑海中却浮现出陆焱征少年时的脸。
别哭。
那时的他,也对我这样说。

-8-
我与陆焱征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
因为那天我收到了一面军旗。
它整齐叠放在方形木盒里。
以代替父亲的骨灰。
母亲病倒住在医院。
十岁的我形单影只,抱着木盒坐在医院门前的花坛边。
我需要尽快哭完,然后把木盒寄存在医生那里。
才能回到病房陪妈妈。
可哭到一半。
一个少年站到我面前,语气生硬地说:「别哭。」
他看起来年长我几岁。
穿着和军装极为相似的套装,黑色皮鞋被擦得很亮。
少年神情严肃,认真地说:「你爸爸是英雄,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我点点头,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少年眉心蹙起,仿佛遇到难题。
他迟疑地,生疏而别扭地抬起手,替我擦了擦眼泪。
「陆焱征!」
听见叫声,他转身往医院门口停着的军车跑去。
替他开门的正是前来移交军旗的长官。
本应只是短暂而平凡的相遇,陆焱征一定早就忘记了。
却在我的记忆里反复播放了无数次。
直到少年的背影与此刻穿梭在蜿蜒小道里的身影重合。
又要走远了。
我想。
只不过。
这次离开的是我。
陆焱征不停奔跑,一间一间地找。
快跑到民房区边缘的时候。
忽然「轰」的一声巨响。
一枚土雷被引爆了。
尘土很快被风吹散。
显露出陆焱征脏污、惊诧的脸。
他看向一旁被炸开墙的矮房。
挣扎着爬起来又跌倒。
一串血迹从他的额角滑下来。
陆焱征浑然未觉。
跌跌撞撞跑进去。
跪倒在我的身体面前。
他找到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时已晚。

-9-
如果把我脑中存储的陆焱征的影像,一帧帧做成相片。
大概可以根据表情分为两类。
冷肃穆然、不苟言笑的军官陆焱征。
和即便做了亲密的事,依旧总是被我惹怒的 Alpha 陆焱征。
但现在。
他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神情。
茫然地瞪大双眼,双唇和指尖都在颤抖。
这是恐惧的表现。
曾今面对过许多死亡的陆焱征,也会恐惧吗?
他抬起手,却始终不敢碰我。
我的身体靠墙边躺着。
身下的血洇出大片。
看不出任何活着的迹象。
按照正常的流程,陆焱征应该通过判断呼吸和触摸颈动脉来确认我是否已经死亡。
但他都没有做。
而是用我手边的绷带为我的腿伤捆扎止血。
接着把我一把横抱起来。
按照进入的路线迅速往回冲。
很快出了民房区。
先前等候的队员开来了装甲车,停在营地入口。
陆焱征刚把我的身体放在车内的担架上。
江焕就扑过来,要为我检查伤口。
「滚开!」
陆焱征一把将他甩开,像一头暴起的野兽。
「不许你碰他!」
江焕跌坐在地上,哽咽道:「他需要止血药。」
装甲车正往基地极速行进。
颠簸使我的身体不停晃动。
陆焱征夺过江焕手中的止血药,将我的头轻轻抱在怀里。
然后用医药箱里的剪刀剪开衣服,露出我被粗暴填塞过的伤口。
行军多年,陆焱征早已能够熟练救护伤员。
可在喷消毒液和撒药粉的时候,却由于手法不稳浪费了许多。车内的氛围压抑沉重。
没有一个战士敢出声。
只有小女孩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哥哥会死吗?
「他是因为救我,才死的吗?」
「不,」陆焱征低垂着头,用很轻的声音说,「他不会死的。」
我坐在啜泣的小女孩身旁。
很想告诉她,我受伤并不是她的错。
当时大部分敌军被捕,人质已转移出营地。
替一名腿部受伤的士兵简单包扎后。
我在一间堆满杂物的矮房里发现了小女孩。
她吓坏了,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我告诉她只要再勇敢一点,噩梦就会结束了。
我脱下防弹衣套在她身上,问她还有没有其他人藏在附近。她想了一下,说有几个坏人留下来用很响的机器切东西,没有逃跑成功,藏在附近的房子里。
黑匣子不方便携带。
他们一定是用电锯锯开,然后取出储存器带走。
我想护送小女孩出去再上报消息。
却正巧遇到那群人拿着储存器往反方向逃跑。
储存器里有飞机往返各基地的路线和精准的基地坐标。
万万不能落入敌军之手。
于是我想也没想,就开枪射击。
拿到存储器后,几个敌军忽然返回来发动攻击。
寡不敌众。
我的子弹用完,只好带着小女孩往民房深处跑。
然后被枪打中肋下和大腿。
我们躲进一间矮房后,没有被继续追杀。
我尝试联络陆焱征,但营地内似乎有信号屏蔽,通讯器完全失去效用。
小孩子体重轻,不易触发炸弹。
我把储存器交给小女孩,交代她从窗户出去,跑出营地,找到陆上将。
「陆上将是什么样的?」
小女孩紧张又胆怯地问。
我开始流血,但还没来得及觉得疼。
便笑了一下,轻声说:「最高大、最英俊,却看起来最不开心的 Alpha。」
「他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我吧……」我开始觉得有些冷,说,「他在生我的气,现在……还没有原谅我呢。」
所以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不愿意跟我讲话。
也不愿意跟我击掌握手……

-10-
装甲车直接抵达基地医院。
几位军医候在门口,将我的身体接进抢救室。
陆焱征浑身鲜血,僵立在抢救室门外。
过了少时,与抢救区相邻的病房区忽然涌进一小群人。
是我们解救出的部分军属。
有不少缠绷带的战士走出病房。
惊喜地与自己的 Omega 相拥。
一时间。
楼道里满是重逢团圆的爱侣。
他们紧紧相拥,欢笑或流泪。
有 Alpha 在大声感谢上帝,然后亲吻自己怀中的 Omega。
说:「幸好你没事,你回来了!」
喜悦而温馨的氛围仿佛被一道无形墙隔开。
陆焱征木然地看着他们。
然后蓦地躬身跪在地上。
发出痛苦嘶哑的低鸣:「我的 Omega 怎么办?
「乔喻,别走,求你……」
一旁的战士听见,露出震惊的表情。
江焕则是瞪圆眼睛,后退几步,后背撞在墙上。
摇头说:「这不可能。」
陆焱征猛地起身,用手肘将他抵在墙上。
凶狠地道:「你最好祈祷乔喻平安无事,否则,我让你死!」
他看着江焕的脸色逐渐由惨白变为绛紫,才陡然松开手。
几位战士慌忙跑过来,将不停呛咳的江焕从地上拉起来,架走了。
我看着浑身紧绷的陆焱征,疑惑慢慢变大。
他是在为我担心吗?
可是,为什么呢?
陆焱征旁观过许多牺牲。
所以面对战士的死亡,他常常冷静地善后,不会表现出过多悲伤。
况且我只是他名义上的 Omega。
他并不爱我,不是吗?
「你又生气了吗?」
小女孩仰头看陆焱征,懵懂地问。
陆焱征像是没听懂,哑声问:「什么?」
「哥哥说你生他的气了,不开心。」
小女孩说:「你生气的时候,也会这样对待他吗?」
陆焱征看向她,面色变得苍白。
过了少时,他重新看向抢救室的大门,眼眶变得很红。
「不会。」陆焱征很轻地说,「我没有生他的气。
「我只是连自己都弄不清楚,所以才……」
他沉默,喉结压抑地滚了几遭,又说:「再见到他的时候,我会告诉他,其实——」
「上将!」抢救室的门忽然打开,军医跑出来打断他,「乔喻可能坚持不住了,能尽快通知他的亲属吗?」
陆焱征愣怔地看过去。
喃喃道:「怎么会坚持不住?怎么会……」
军医对上将的反常反应有些疑惑,还是说:「他的心跳已经停止了,但我们会继续抢救四十分钟。」
心跳已经停止了吗?
我要走了啊。
我看向陆焱征,发现他正木然地看着抢救室大门。
忽然,我看见淡蓝色的光晕渐渐从他身体各处迸发出来。
陆焱征的呼吸加快。
面色逐渐变红,仿佛在发烫。
紧接着,楼道里开始出现骚动。
Beta 医生和护士ţù₂纷纷引导 Alpha 和 Omega 下楼。
身为魂魄的我闻不到,却能看见肉眼看不见的信息素粒子。陆焱征爆发了严重的易感期。
不到一分钟。
他身上的淡蓝色光晕已然变成深蓝色火焰。
仿佛要将陆焱征包裹燃烧。
他支撑不住,咬牙跪倒在地。
有 Beta 医生来为他注射抑制剂。
但陆焱征正处于暴走状态,把人一下甩出几米远。
他站起身,缓缓朝抢救室走去。
最终停在门口。
将额头重重抵在门上。
近乎哀求地嘶吼:「乔喻!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同一瞬间。
我似乎闻到了一缕淡淡的的松香。
魂体变轻。
雨后松林的味道很快变得炽烈浓郁。
下一秒,我被扯进黑暗的旋涡。

-11-
(第三视角)
陆焱征最终晕了过去。
像野兽一样被摁着注射了强效抑制剂后,用束缚带捆在隔离室的病床上。
他大部分时间躁动挣扎。
然后做小段小段的梦。
他梦见小时候被父亲带去军营。
用懵懂的语言立誓成为一名军人。
画面一转。
陆焱征来到十几岁。
他看见坐在医院花坛边默默流泪的小男孩儿。
白皙、瘦小。
捧着代表牺牲的深色木盒。
第一次哄人。
陆焱征不得要领。
把安慰的话说得严肃又生硬。
他是陪身为大校的父亲来转交木盒的。
因此了解男孩儿流泪的原因。
但 Alpha 天生缺乏共情。
陆焱征自认为明白战争的残酷,所以才冠冕堂皇地要男孩替死去的亲人感到骄傲。
讽刺的是。
在陆焱征参军后不久。
他的母亲就病死家中。
那时战争刚刚打响。
陆家的佣人都四散奔逃。
陆焱征和父亲在战场上自顾不暇。
得到母亲的死讯已是一个月后的休战期。
他看着窗外的残垣断壁,第一次感受到战争ţùₕ真实的样子。
它残忍如巨大怪兽。
捣乱世界的秩序。
无差别践踏每一个人的生命。
自己为什么没照顾好母亲?
陆焱征怀着巨大的愧疚。
做了一个决定。
战争结束后,他要退役,并为母亲守墓十年。
父亲得知后并未急着阻止。
但很快,他收到了联盟理事会发来的强制匹配通知书。
陆焱征知道。
是父亲想用 Omega 的信息素和家庭拉住他。
所以他抵触乔喻,故意冷落甚至说些伤人的话。
这样比失去父亲,再失去丈夫好得多。
陆焱征想。
事情大概是逐渐偏离轨道的。
陆焱征不能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乔喻的。
只是清晰地记得临行前的那一晚。
酒会上,乔喻喝醉了。
他跑到会场后面的长廊上,堵住提前离席的 Alpha。
可能是喝醉了才有胆子。
Omega 面颊酡红,含糊地说:「你跟他们都碰杯了,还没有跟我碰杯。」
陆焱征沉默地站在他面前,闻见忍冬花信息素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酒气。
Alpha 蹙了蹙眉,严肃地说:「你不能再喝了。」
「哦。」Omega 呆呆地应了声,然后缓慢地走过来。
长廊昏暗。
月光从缠绕的藤蔓中间投进来,照在乔喻脸上。
他停下来,站在距离陆焱征很近的位置。
理直气壮地违反了婚后上将提出的命令。
但上将没有呵斥他,也没有后退。
因为他看见乔喻湿润的眼睛。
眼泪没有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只是蓄积在眼眶里。
快溢出来的时候。
眨一下。
陆焱征在眼眸中的倒影就变得清晰,然后很快地,又融化在模糊的一片水光里。
乔喻的睫毛很长,眨得缓慢,在干净的脸上留下阴影。
会场里的音乐暂停的时候。
乔喻闭上了眼睛。
他徐徐地贴近陆焱征,仰头将微颤、柔软的嘴唇印在陆焱征的脸颊上。
陆焱征微微侧头,乔喻就亲在了他的嘴唇上。
乔喻握住了他的手臂,但没用什么力。
陆焱征没有挣脱,任由乔喻用笨拙、缓慢而生涩的动作。
把忍冬花的气味染在自己身上。
同样地,乔喻身上也沾染了浓郁的松香味。
在那不久,乔喻就带着发情热闯入了自己的房间。
Omega 忘记了醉酒时发生的事。
所以困惑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跑来找陆焱征。
但陆焱征知道。
因为百分百匹配的信息素像种子,已经在临行前夜种在了 Omega 的身体里。
一旦有渴望。
身体本能会将他带到 Alpha 身边。
梦中的陆焱征刚想要解释。
眼前的画面就变成了林中的敌人营地。
战士们在为胜利欢呼。
Alpha 纷纷拥抱着自己的 Omega。
只有自己,格格不入地僵立在人潮中。
他红着眼,终于疯狂地嘶吼出声:「我的 Omega 在哪里?他还没有回来!」

-12-
混沌中。
我似乎多次听见低沉痛苦的嘶吼声。
睁开眼睛时。
大脑才像重新启动的机器一般缓慢地开始运转。
白色天花板,和一张曾出现在久远印象中的脸。
「乔军医,」他沉声说,「你终于醒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制服上的肩章。
过了少时才认出来。
他是陆军总司令,陆战擎。
是当年将装着军旗的木盒交给我的人。
也是陆焱征的父亲。
我想问好,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发不出声音。
陆司令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开口道:「你拿回了储存器,立了大功,可以向联盟军提一个要求。
「尽管说吧,哪怕要陆焱征那小子休假ṭùₜ一个月照顾你也行。」
我缓慢地眨眼,听见隔壁病房传来一阵喧闹声。
病房门被人撞开的时候。
我用积攒到的一点力气,哑声说:「我想……跟陆上将结束婚姻关系。」
撞开门的人似乎愣住了。
停顿少时才跌跌撞撞地走进来。
站到我面前。
我几乎认不出陆焱征。
他双眼猩红,脸却苍白得可怕。
胡子像是很久没刮了,显得不太体面。
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淡得几乎闻不到了。
陆司令皱眉看了他一眼。
问道:「为什么?
「是不是这臭小子对你不好?我替你收拾……」
「不是的。」
我不想让陆焱征困扰。
随意扯了个谎:「是我,我想要……跟喜欢的人结婚。」
陆司令沉下脸,终于没再说什么。
所以我看向陆焱征。
艰难地、浅浅地,在氧气面罩下笑了笑。
像是在无声地安慰:没关系的,我来说比较好。
这样陆司令不会生他的气。
以后遇到喜欢的人。
也能坦荡地重新结婚。
没关系的。
我又对自己这样说。

-13-
陆司令似乎是同意了我请求。
但奇怪的是。
陆焱征并未因此而表现出轻松或高兴。
他将病床安置在我的病房里,每天按时注射抑制剂。
我的日常起居都被他全权接手。
喂饭喂水、洗漱擦身。
体贴入微到连护工都自叹不如。
拔掉引流管或是换药的时候。
陆焱征会小心翼翼地释放适量的信息素来安抚我的疼痛。
大概是对法定 Omega 的责任感使然。
我为陆焱征反常的举动作出解释。
然后告诉自己:这是每一位 Alpha 都会做的事,并没有什么特别。
深夜里醒来。
我看到陆焱征正安静地注视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
像在默数我的呼吸,确认我真的活着。
空气静了半分钟,陆焱征先开口:「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头,然后看向天花板,轻声说:「陆上将,其实您不用这样的。
「提出离婚请求是我自愿的,并不是因为您那天早上说出的话。」
陆焱征坐直了身体,微微蹙眉,严肃地看着我。
使我感觉自己在欲盖弥彰。
于是挣扎着想要起身,说:「是真的,不用等到战争结束,明天就……」
「别乱动。」
陆焱征走过来按住我肩膀,让我躺回病床上。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带着枪茧。
触感和热度贴着病号服传导进皮肤,瞬间让我感到肩膀到脸都在发烫。
陆焱征盯着我的脸看了少时,忽然问:「你发烧了?」
说完,就用整个掌心覆盖住我的额头。
他的手太大了,几乎盖住我半张脸,并且久久没有移开。
我不敢动,有些不自在地说:「你的手太热了,感觉不出来的。」
所以赶快拿下来吧,陆上将。
「是么?」
陆焱征的声音很沉,响在头顶很近的地方,好像把我的耳朵震麻了。
大手终于离开了。
但更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陆焱征俯下身,吻在我的额角。
我僵在床上,很快反驳了自己的想法。
他怎么可能吻我。
只是在用嘴唇测试温度罢了。
但是。
测试时间未免有些长了。
我小心地眨了眨眼,说:「我……我没发烧。」
所幸陆焱征终于起身,让我的呼吸重新顺畅。
「您很忙吧,您不用留在这里照顾我。
「我不会反悔提出离婚的请求,所以您不用继续履行 Alpha 的职责。」
陆焱征垂眸看着我,耐心地听我说话。
紧接着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你在赶我走?」
我不敢继续看他,又渐渐感觉困倦,所以只是半合着眼睛缩进被子,摇了摇头。
「一切都等你痊愈出院再说。」陆焱征放低声音。
说:「睡吧。」
雨后松林的香气又从陆焱征身上散发出来。
轻轻将我包裹住。
使我丧失反驳陆焱征的能力,反而很快安然地睡去。
出院已是一个月后。
我回到宿舍,惊讶地发现里面住着两位 Alpha 战士。
陆焱征提着东西从后面赶来,对我说:「军属来了,所以调整了宿舍。」
「那我现在的宿舍在哪里?」
大概因为腿伤未痊愈,陆焱征扶住我的手臂,一边带着我往楼上走,一边说:「今后,你跟我住。」
我停在楼梯转角。
看向站在身侧的陆焱征。
他高出我许多,所以眼神向下,与我的视线相接。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又登上一层台阶,平视他道:「不可以。」

-14-
陆焱征垂眸看向他空虚掌心。
像是愣了一下,沉声问:「为什么?」
初秋的阳光从楼梯转角的窗户照进来。
陆焱征的半张脸落在被高挺鼻梁制造成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以往我是怕他这样问的,但现在好像平添了一点勇气。于是我说:「我们很快就要解除婚姻关系了,住在一起,不方便。」
已经被迫在医院陪了我那么久。
回来还要同住的话,会很煎熬吧……
而且,我不想再被信息素支配。
陆焱征缓慢地放下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看向一边说:「但是宿舍公寓现在已经住满了,没有多余的空房间。」
我看着他的侧脸,说:「没事的,现在还早。我可以去市里,找间酒店住一晚。
「我的腿……以后不能负重训练了,所以在住院时申请了市中心军区医院的工作,很快就能入职了。」
我看着陆焱征惊诧的脸,淡然地笑了笑,伸手去拿他手中的行李,问:「您可以,找辆车送我去市里吗?」
陆焱征没有回答,也没有松手。
僵持几秒,他问:「不能继续留下联盟军吗?如果不喜欢医院的工作,我可以——」
「喜欢的。」我松开手,避免与他的触碰,笑着说,「我会一边读研究生,一边在临床工作。
「这样就算不上战场,也能帮助很多人。」
陆焱征直直看着我,好像第一次看见我笑似的。
「陆上将?」
他身体一顿,提着行李下楼:「我送你。」
陆焱征带我去了军区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替我付了一周的房费。
把行李放进房间后,陆焱征站在玄关的地毯上,欲言又止。
「陆上将,时间不早了,您回去开车小心。」
陆焱征安静地站着,玄关处昏黄的灯光洒在他的肩膀上。
他语气生硬地说:「你的腿,今天还没有按摩。」
我感觉房间的温度有些高,着急道:「我自己可以。您请回吧。」
没人能命令陆焱征。
他向我走过来,说:「必须先热敷。
「并且,你能保证手法和力道都正确吗?」
陆焱征挡住了一部分灯光,使我被他的影子笼罩。
「可以。」
我偏过头,说:「我是军医,您忘了吗?」
房间静了几秒,我忽然说:「您不走也可以。」
我抬头,看见陆焱征的双眸亮了下。
继续道:「这样明天就可以直接跟我去登记离婚了。」

-15-
不清楚为什么。
一提到要登记离婚,陆焱征就会忽然变忙。
入住酒店那晚,说是第二天一早要开会。
后面每天发消息询问我的饮食起居,却总是以繁忙为由,拒绝我尽快离婚的请求。
导致我在军区医院已经入职一周。
陆上将仍然没有时间离婚。
就在我考虑是否要找一下陆司令,直接由理事会判离的时候。
陆焱征忽然来到医院。
那时候,我正跟一位 Alpha 医生说话。
一抬头,就看见陆焱征面色冷厉地站在病区的走廊中间。
眼神直直盯着我身边的 Alpha 医生。
我微笑跟 Alpha 医生挥手再见。
走到陆焱征面前,问:「您是来离婚的吗?」
陆焱征的脸色瞬间更难看了,蹙眉看向地面,道:「我生病了,来看医生。」
「可是,基地就有军医啊。」我歪头看他的脸,说,「难道,是很严重的病吗?」
好像脸的确是有点红。
陆焱征抬手掩唇,咳了声,说:「感冒。」
……
我站直身体,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认真道:「因为感冒驱车两小时来人满为患的军区医院,好像有点浪费资源,陆上将。」
「我想要你为我治疗。」
我愣住,无可避免地想到以前。
他受伤,我总是第一个发现。
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也能听见他压抑的轻咳声,然后将感冒药交给他的亲卫。
但现在……
「陆上将,您应该去内科挂号。」我看着他僵住的脸,说,「我现在是外科医生,不能为您治疗。」
说完,我径直往办公室走去。
擦肩而过时,手臂被轻轻握住了。
「乔喻。」
说出这两个字,陆焱征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有些痛苦地低声说:「其实,我只是想见你。」
为什么想见我呢?
大概,是强制匹配后形成的习惯吧。
不过既然要放弃。
就要干脆一些。
于是我冷静地说:「陆上将,还是请您尽快找时间登记离婚吧。
「不要再做无意义的事了。」

-16-
那天后不久,陆焱征又来过一次医院。
带着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
我们在走廊的两端对望。
他对急匆匆赶到身边的医生说了几句话。
又看向我,仿佛对汩汩流血的伤口浑然未觉。
我闻到淡淡的松香味。
颈后的腺体便开始隐隐发烫。
医生打来内线电话,说:「乔医生,陆上将点名要你给他清创缝合。」
我看着陆焱征深色的剪影,对电话那头说:「请你替我跟陆上将说声抱歉,我现在有台手术要上,没有时间。」
我挂掉电话,径直上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隔绝陆焱征灼灼的目光,也隔绝他血液里溢出的信息素味道。
这件事后,我向医院申请去南部战区的城市支援。
申请被批准那天,我发短信给陆焱征:【陆上将,我近日将去往南部战区。请您明天早上去理事会,与我处理离婚事宜。】
两个小时后,陆焱征仍未回信。
我拨电话过去。
很快被接通。
「陆上将,您好。请问您明天有时间——」
「乔喻,」陆焱征打断我,「你是因为我才走的吗?」
我沉吟少时,答:「是。」
「南部战事不稳定。」陆焱征的声音带着喘息,说,「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不要去南部,好不好?」
我站在僻静的楼道里,感觉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近。
「乔喻。」
我听见回音。
一抬头,便看见陆焱征站在下层楼梯的拐角处。
仰视着我。
「乔喻。」
他又叫我一遍,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妥协和乞求。
「不要去,好不好?」
不知是喘息还是紧张的缘故,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右臂上的缠着的绷带渗血了。
透出猩红。
我没回答,问:「明天去登记,可以吗?」
陆焱征双唇抿了抿,艰难地开口:「其实我……」
「其ťű⁸实你跟江焕说的话我都知道。」
我打断他,继续道:「你否认我们的关系。相信他的话,以为我是逃兵。
「还跟他说,自己想要跟喜欢的 Omega 结婚。
「所以陆上将,不要再做无意义的事了。
「现在是我,不相信你了。」
陆焱征望着我,双唇启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
他才蓦地开口:「好。我明天会按时到的。」
「谢谢。」
我松了口气,听见陆焱征痛苦地说:「对不起。」
第二天,我早早在理事会办事处门口等。
却迟迟没看见陆焱征。
他短信不回,连电话也不接。
快到下班时间时。
我接到陆焱征亲卫的来电。
「乔医生,陆上将半路遇到车祸,受了重伤,不能赴约了。」

-17-
一定又在骗我。
陆焱征真的很没信用!
「呵,麻烦你告诉陆上将,这种幼稚的把戏早过时了。」
我是真生气了,所以很凶地说:「让他现在、立刻马上来登记!」
对面沉默少时,竟然哽咽道:「陆上将他……现在真的去不了。」
我一面钦佩陆焱征亲卫的演技卓绝, 一面气冲冲地回医院。
进了医院,就听见通讯器里的紧急广播:「紧急通知,请外科、内科及 ICU 的主治医师全部到急救科参加抢救……」
我心头一跳。
一边穿上白大褂往急诊跑, 一边拽住同事问:「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车祸。」他边跑边说,「一名长官开车入城区的时候, 发现了几名挟持人质的敌军。最后人质救出来, 他被车撞了。」
「听说, 送过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
心跳忽地停了一拍, 我险些被路过的人撞倒。
「对不起。」
慌忙说了一声,却没人回应。
我猛地想起来。
陆焱征说的那句「对不起」好像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我也没有给他回应。
心头莫名被拧了下似的。
我蹙眉, 发现自己已经赶到抢救室门口。
「乔军医,求您救救上将吧!」
我诧异、愣怔地看着眼前的人——陆焱征的亲卫。
他满脸是泪, 哭着说:「他们让我通知陆司令,说……说陆上将快不行了!」
犹如当头一棒。
我机械地推开抢救室的大门。
被浪潮般铺天盖地的松香味拍击。
入目猩红。
地上大片大片的, 都是陆焱征的血。
流那么多血, 会死的啊……
身体似乎变得很烫, 头也开始眩晕。
监护仪和抢救仪器的声音此起彼伏,最终变成朦胧的背景音。
我举步维艰, 但还是走过去, 看见陆焱征惨白、平静的脸。
我好像叫了他的名字。
又好像没发出声音。
你怎么就要死掉了呢?
你还没有跟我离婚呢……
是因为不想离婚,所以假装受伤的吧?
对吧?
一定是这样的。
那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你现在起来。
我们就不离婚了,好不好?
你怎么还躺着不起来啊?
陆焱征。
你真可恶!
为什么, 连让我恨你、报复你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好痛啊……
心脏好像快要碎了。
腺体也好痛, 像被火灼烧。
我缓慢地贴近陆焱征。
让忍冬花的香气融进松香里。
摆在床旁的监护仪显示了三条直线。
有人把呼吸机从陆焱征的脸上撤下来了。
他被放弃了。
我的 Alpha,被人放弃了。
可是, 他还是我的 Alpha 呢。
所以。
我离他很近。
俯下身, 轻轻吻在他的额头。
眉眼。
鼻尖。
最后, 是柔软, 却微凉的嘴唇。
眼泪顺着脸颊。
流进我们相触的双唇间。
使我们的吻变湿。
忽然。
我听见「嘀」的一声。
紧接着, 「嘀」声越来越多, 越来越响。
将身边的嘈杂声和惊呼声拉回耳畔。
我呆愣地抬头, 看见监护仪上重新跃起的,规律的曲线。
然后很快被同事们挤出抢救圈外。

-18-
陆焱征醒来的时候。
我恰好在他身边。
他睁开眼睛就牢牢盯着我。
话说得很费力。
「是你救我了。」
我点头,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别哭。」
陆焱征哑声说。
我胡乱地擦了下脸,冷酷地说:「是开心的眼泪。
「既然你醒了, 就可以继续离婚事宜了。」
陆焱征闭了闭眼。
蹙眉道:「你说话……不算话啊?」
「什么?」
他艰难地笑了下, 轻声说:「在抢救室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你说……我们不离婚了。」
……
我不服气:「你也说话不算话, 还说那天一定会按时到场登记的!」
陆焱征眨眨眼,讨好道:「我救你一次, 你救我一次。
「我骗你一次, 你也骗我一次。
「我们两个现在扯平了,好不好?」
他从被子伸出手,轻轻勾住我的小指。
说:「你好, 我是联盟理事会为你强制匹配的 Alpha, 陆焱征。很高兴,你成为我的 Omega。」
我忍不住扬起唇角,说:「你好, 我是联盟理事会为你强制匹配的 Omega,乔喻。
「很不高兴!我将隐瞒你是我 Alpha 的事实,直到你获得我的原谅。」
「好。」
陆焱征说:「遵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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