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爸要血祭你?」竜灵诧异地扭头,看向我道,「我没理解错的话,血祭就是要吃掉你啊?」
-1-
她每次都是一次性问好几个问题,挺有意思的。
我低笑了一声:「是啊!」
所以九佬嘴里的冥主,就是我那没见过面的死鬼老爹啊!
真正的死鬼,真正的老爹!
我的血可以震慑阴邪,七年前,明明尸魔死于我血水法阵之中,可搞这么大的事情,就是为了将我拉入幽冥界。
那次墨幽救了我。
可上次被拉入幽冥界,我的血可以震慑那些灰雾怪影,却被人首蛇身几近透明的东西吸食。
就证明我这一身极阴的血,越接近极阴的东西,就越补。
比如墨幽,他就有事没事,喜欢咬我,再嘬上两口。
返本归源啊,那至亲血脉,就是大补。
张天一走前,还特意提醒了我——墨幽说是我表叔,那可能就真是我表叔。
那我生父,大概猜到是谁了。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就自己上路吧,别让我们出手。」那持伞女子吸了口气。
她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早在你出生时,就该这样的,你妈求到墨幽君面前,生了这么多事,才拖到现在。这次冥主亲自出手,墨幽君也救不了你,你还是快点入幽冥界吧。」
就在她说话音,远处有着幽幽绿光朝地上涌去,连地面都被染得绿幽幽的,宛如映绿的湖水。
雨幕之中,又有着金乌尖厉啼叫的声音远远传来,一只三足金乌带着耀眼光芒,横冲而去,接着就是人凄惨的叫声。
那女子扭头看了一眼,猛地朝里面跨来:「念你是冥主血脉,让你自绝,少吃点苦头,还不乐意,难道还真要我们动手!」
「滚!」竜灵握着分水锥直接迎了上去,沉喝一声:「水来!」
可还没近身,那个大石锤猛地锤了过来,正好对上竜灵的分水锥,「咚」的一声,火花四溅。
竜灵虎口震裂,身子猛地后窜了几步。
而那女子已经收了伞,和那三个男子一起,到了屋檐的门槛外。
那伞一收,伞面流着的雨水,蜿蜒如蛇一般,无声却快速的朝屋里游来。
竜灵猛地一挥分水锥,将那些水蛇驱散。
还想冲出去,一个男子冷笑一声,一挥手,寒光一闪,竜灵就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正好用墨斗线,环着工坊拉了一圈,画好了线。
见此状,我忙将竜灵扶起来,查看她捂住的地方,除了一个细若牛毛的血点,什么外伤都没有,可竜灵似乎痛得厉害ƭŭ̀₁,赤红的脸痛得都发青了。
一边扯过直矩顺着她身形量了一下,确定经络走向后,手指顺着血脉走动,摸到一个地方,竜灵猛地闷哼一声。
我忙转过墨斗线,扎住上方,接着用墨斗锥扎进去,用力一挑。
一根细若牛毛的细针,就从血肉中挑了出来。
这针还是软的,像极了以前石棉瓦中的那些玻璃纤维。
穿身入体,顺血而行,一旦进入心脉,必死无疑。
做这些时,我瞥了一眼那三男一女:「既然让我入幽冥,死前也得报上名号,让我知道死于哪些人手里吧?阴阳分界伞,震天阳雷锤,穿风破雨针,那另外一个是?」
-2-
其实来的就是伞匠,石匠,绣花匠。
这些匠人经过上千年的发展,各自有了传承的秘术和对应的武器。
不过他们已经不再从事Ṱũ̂⁶本职的手艺活了,而是靠着秘术过活,所以也算不得匠人。
所以九佬,只称九佬,再也没了十八匠!
但搞个这么中二的名字,拉风是拉风,就是记起来有点拗口!
七年前,知道九佬意图插手时,我就查出外婆的笔记里记录的资料。
那时,都感觉自己看的不是介绍,好像是哪本网文小说。
「都说棺鬼不能离开这极阴之地,却知天下事,果然是真的。」唯一没出手的那男子,打量了我两眼。
呵呵地冷笑:「冥主怕你不肯,让我这个对你很熟悉的,亲自来送你一程。」
对我很熟悉?
我确定竜灵身上就那一枚牛毛软针后,这才道:「你就是造畜那个?」
「是!」那男子朝我拱了拱手,沉声道,「九佬北门长老,人匠江北造畜何家何岂,见过棺鬼传人!」
「既然已经报上了名,就由我送您入幽冥。到了冥主那里,你也帮我邀个功!」何岂猛地朝我冲了过来。
「好!」我将听到「造畜」两个字,立马就要冲起来的竜灵压住。
沉声道:「九佬倒是会安排人,不过来了也正好。」
妖雨倾盆,所以伞匠执阴阳分界伞来,就算我想借五鬼搬运术逃,或是竜灵引水带我跑,有那把伞在,挡阴阳之路,我也逃不掉。
石匠,是用来对付张家艮门那些人的。
艮为山,他们以黑石布局,自然就得这手握震天阳雷锤的石匠来破了。
绣花针的穿风破雨针,出手无形,不见外伤,不会流血,半点都不会浪费,用来杀我这个要当血食的,自然是最好的。
这造畜何岂,就是等我死时,再和官家一样,量身丈魂,方便他以后再以我造畜。
还人匠!
他们九佬中人,有哪个还是匠人,全是杀器!
白白污了九佬十八匠的清名!
造畜之术,采生折割,残忍至极。
那铁棺里的尸体,还摆在这里,他还有脸,敢来!
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把我送入幽冥界邀功?
看样子那死鬼老爹,对官家知道的,也不多嘛!
我突然就想笑了。
沉眼看着他:「你们搞这些事情,到底为了什么?改天换地?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就因为不公,所以要破了这规矩。」何岂逼近一步。
转眼看向外面:「你看,云海张家的少主,生来就跟我们不同。一句话,不周山的基石,说调就调。祭个血,三足金乌破雨而出。
「手持青铜炙阳剑,一身金乌纯阳血,生来就威风赫赫,连你这棺鬼极阴血脉,他们都看不上!
「张家号称玄门正统,掌天下玄门,维护正道苍生!
「可你旁边那具铁棺里的人,是谁,ŧū́₂怎么死的?怎么落在我们手里的,有多少这样的人落在我们手里,我怎么折磨她们,怎么一点点地掰碎她的骨头,再让她的每一个骨头缝都跟你的长得一样……
「她哀号了多少个日夜,又经历了多少次受孕配种,才怀上那个神胎,又受了多少孕育之苦,其间被神胎吸尽精血,熬到油尽灯枯,才断的气,他们管过吗?
「如果不是这捞尸的水猴子多事,在你出幽冥界后,你们就烧了吧,他们根本就不会去在意一个普通人的生死。
「他们就是这样维护天下苍生的?这些受苦受难的普通人哀号时,他们管过吗?还是在他们眼里,达官贵人,跟他们有利益交换的,才是苍生,普通人就不是苍生!
「他们张家,笼络了天Ŧũ̂ₗ下玄门,要想的,就是所有人都听他们的。他们都这么厉害了,却还要一具能让他们永生的人棺。
「永生做什么?不就是为了永远维持住张家玄门正统的地位,掌控所有人。我们这些匠人,辛辛苦苦地干活,从古至今都被人看不起,又得到什么?」
「他们张家根本就看不起我们这些人,连你们棺鬼官家,没有利用价值后,他们还不是说毁婚就毁婚!」何岂脸色阴冷。
说完这些,他朝一旁的绣花匠道:「老苏,送她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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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花匠老苏立马捏着针,就要朝我挥手。
竜灵被伤了经脉,却还想握着分水锥帮我挡。
我一转直矩压住她,看向何岂道:「你说得冠冕堂皇,还正气浩然,要为天下苍生鸣不公!可做这些恶事的,第一个就是你!」
云海张家,确实垄断了很多东西,也无信义可言。
但至少没到虐杀普通人,这种罪大恶极的地步。
九佬说的什么不公,这就是他们作恶的理由吗!
「老苏,你不动手,就我来了!」何岂一声。
绣花匠直接一挥手,空中无数寒光朝我射了过来。
穿风破雨针,针随风飘,势如破雨,避无可避。
沾身入体,随经走脉,一根就能要了人的命。
他一下子朝我撒这么多,也不怕我当血食被吃时,卡到他家冥主!
当下直接一挥木规,凌空一挥,布下的墨斗线哗地一下弹起。
墨汁随线弹向空中,转眼化为黑雾,在空中浓结成胶,直接就将那些细毛针粘黏,挡在空中。
同时,ṭù⁻外面金乌鸣啼,响彻云霄。
「一起上,别耽搁!」石匠握着石锤猛地朝我冲了过来。
伞匠、绣花匠和何岂立马从不同的方位逼近。
伞匠轻转着那把伞,原本白色的伞片上,在收拢时,折中有着黑影,转动时,黑白交错,宛如阴阳分错。
空气中,有什么也跟着这伞开始转动。
石匠生猛,直冲而来,又和绣花匠相左,如若避开他,就得迎面撞上绣花匠。
更何况,还不知道准备了些什么杀招的何岂。
「你进铁棺里面!」竜灵强忍着痛,猛地起来。
只见她把分水锥一挑,将铁棺盖挑开小半:「我背铁棺带你去全州,只要冲进了雨水中,我就不信没办法。」
「不用!」我将手中的墨斗锥往地上一插。
墨锥入地,墨线一弹,墨汁随着事先画好的墨线流淌。
看着布好方位朝我逼来的四人,沉喝道:「神佛不渡,唯有自渡。棺鬼官家,号令起棺!起!」
随着我一声令下,将墨线一扯。
整个棺材铺立马地动,夯实的地面化成流沙,一具具各式各样的棺材,顺着墨线弹起,猛地从地下冲出。
「轰隆」的声音响起,放眼看去,皆是鬼棺,夹杂着厉鬼的呜咽哀号之声。
眨Ṫūₜ眼之间,棺材铺的屋顶都被冲破,数以万计,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鬼棺源源不断地从地底往上窜。
瞬间冲散了,原本布好方向朝我攻来的四人。
我一手借墨斗牵线起棺,一手扯着竜灵,纵身踩于一具具鬼棺,步步往上。
数万鬼棺,一令起,一线牵。
等我站到最上具鬼棺上时,整个镇子上空,全是带着鬼声呜咽的鬼棺。
登高望远,也可以看到镇子边缘,那地面渗出的幽幽火光了。
虽然隔得远,但这边动静太大,隐约还是能看到,那边的人好像都回头看了过来。
「这……这……」竜灵整个都傻了,她没有再问。
「你怎么敢!这数万鬼棺现世,恶鬼如果出来,得生食多少人。官九,你……」棺材铺外伞匠撑着那把伞。
正抬眼看着我:「这数以万计的恶鬼出棺,你怎么控制得住,这才是灭世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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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过分了啊!
准他们暗戳戳地搞事情,搞灭世浩劫,我就不行吗?
他们是反派,我也不一定是正派啊,他们对我的期许也太高了些。
伞匠说完,一点点转动那把阴阳分界伞:「老雷,叫人。速战速决!」
说话间,石匠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锤子,对着那大的震天锤用力一锤。
轰的一声巨响。
远处有什么唆唆声响起,人影,鬼影,加上不知道是什么异兽的影子,全朝这里冲了过来。
雨水之中,还有着许多怪虫展着薄翅,冒雨朝这边嗡嗡飞来。
甚至奔涌的浑浊水流中,似乎也有什么在逆水往这边游行。
被雨水浸得微湿的泥土中,开始松动,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伞分阴阳,上可遮风避雨,挡日驱阳;下可阻邪断煞,藏阴避祸。
这伞匠才是这四人中,身份最高,最有话语权的。
随着这些蛊虫慢慢汇聚过来,远处一只金乌冲天而起,夹着张天一的沉喝声:「官九,快避入棺中!」
可那只金乌刚一冲而起,一道暗光直追而来,那光在空中一闪,宛如墨汁入水,连金乌火光都遮住了。
只有一声凄厉的鸟鸣声,在黑暗灰蒙的雨帘中传来。
地面渗染着的幽幽火光却更亮了,夹着墨幽呵呵的沉笑声:「小阿九生气了!」
伞匠他们就站在下面,似乎就等我被飞来的蛊虫咬死。
竜灵也发着急,扯了我一下道:「这些棺材就这样了吗?要不还是趁着雨没停,你躲进这具鬼棺里,我带你跑吧。你躲进鬼棺,应该没事吧?」
我眼看着远处,雨幕之中,往这边聚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看样子,九佬这次的绝杀局,布不了不少人。
我、墨幽、张天一,无论死了哪一个,他们都只赚不赔,所以他们才下足了血本。
瞥Ţū́ⁿ眼看着竜灵:「你说他们该死吗?」
竜灵愣了一下,目光扫过下面浮于空中,层层叠叠,数不胜数的鬼棺,往冲散得不成样的棺材铺看去。
那具铁棺已被冲得,不知道去了哪里。
放眼看去,空中皆是数以万计的鬼棺,地上皆是奔汇而来的人影,或异兽蛊虫。
过了半晌,竜灵才点了点头:「我现在有点理解,那神胎现世,为什么是浩劫来的预告了。」
怎么不是浩劫呢。
九佬枉图造神,难道他们造出来后,就真的只是供神奉神吗?
听神号令吗?
他们要的,只不过就是一个如神般的大杀器。
用采生折割之术,造出一个所谓的神,受他们掌控。
那他们就超越于神之上,普通人在他们眼中,连蝼蚁都算不上!
所以,他们都该死。
「官九!」地上的伞匠猛地一转伞,朝我沉喝道,「让你自绝,你不肯,硬要垂死挣扎,死得凄惨。」
随着她那阴阳伞一转,下面奔腾而来的人影,好像被什么引着,全部朝我直冲而来。
连带着雨中的蝗虫,以及空中的雨水,似乎都瞬间化成利器,全部飞快地射向了我。
「官九!入棺!」远处张天一沉喝了一声,但接着就是一声闷哼。
反倒是墨幽,呵呵地笑了一声:「棺鬼官家,造棺渡人。」
是啊,渡鬼渡人。
既然人不想活,唯有一渡。
「开棺!」我手里一直牵着的墨斗线,用力一扯,直接掐断,「众鬼听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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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墨斗线一断,刚才还牵着的所有鬼棺里面的鬼,瞬间传来鬼哭鬼笑,阴声切切。
接着,「咔咔」的开棺声传来,一个个淡若水雾的虚影,从一具具鬼棺中飘然而出。
对着那奔来的人群就冲了过去,随之就是人的惨叫声。
「官九,你居然放厉鬼吃人!」伞匠连忙转动阴阳伞,挡住几个冲过去的厉鬼。
但鬼棺里的不是鬼啊,是魙啊。
它们经下而上,鬼棺相渡,在棺中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又有官家供养,修为自然强大。
只听到咔咔几声,那把阴阳分界伞,瞬间被撕裂,化成油纸布,飘散于空中。
伞匠那一身鲜红的旗袍,更红了。
可接着,那曼妙的身躯,连惨叫都还没来得及发出,瞬间就变得干枯!
血腥味传来,那地面浑浊的洪水,慢慢发红,再一点点变成了血水。
「官九,你……」何岂只有造畜之术,并无防身之能,这会儿已经被啃食掉一条腿。
我低头看了一眼:「棺鬼官家,半人半鬼。我从来都不是人,也不是鬼!」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在我出生的那年,镇上就接连各种意外,死了不少人。
打我会说话起,但凡跟我面对面说过话的,回去都得重病一场。
外婆说是我体内阴气太重,和人面对面说话,阴气入他人体,与阳气相冲,他们才会重病。
所以我七岁之前,都不敢与人说话,只敢点头摇头……
我才是真是的竜童!
我问过我妈,她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她只是伤感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到了晚上,她会趁我睡着了,抱着我,低声道:「阿九,别怪妈,这是你生来就注定的。」
以前我不知道原因,但随着墨幽喂我黑莲子后,我隐约有了答案。
直到幽冥鬼界,那些东西吸食我的血水。
直到墨幽,掌开幽莲,要让幽冥界化为虚无。
直到张天一看着那划界成线的血水,问及我的生父,提及墨幽是我表叔……
我才知道,这一身纯阴之血,比官家的更阴,阴到阴血噬阳,差点让我活不到成年的,是来自于我那死鬼老爹啊。
所以我生来,就不能算是人啊。
厉鬼嘶吼着,血腥味连雨水都压不住。
就算我立于空中最高的鬼棺之上,还是会有着恶鬼撕咬的温热血水溅在手上。
恶鬼出,阴风阵,连妖雨都停了呢。
只是那血腥味,越发浓。
竜灵整个都惊呆了,握着分水锥,听着下面惨叫,转眼瞥了一眼我,赤红的脸,被雨水冲得再无半点血色,死青煞白。
眼中的惧意,怎么也压不住。
我想朝她笑,可浓郁的血腥味,让我胃里翻腾,再也笑不出来。
ṱų₄空中尽是翻腾浮空的鬼棺,它们拉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拖进棺材里活生生地把人啃食。
有的直接吸食精气,眨眼之间,一个人就化成了骷髅,转而成灰。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底传来冷笑声:「棺鬼!好!很好!」
一道幽绿的火光闪过,那阴沉的声音就消失了。
我站在鬼棺之下,看着浮沉的棺海,无悲无喜。
原来,这就是官家最大的杀招,也是唯一的杀招——以棺为渡。
渡的却不是生天,而是归于虚无!
竜灵问过我,棺材铺下都是棺材,我都不知道,这一层层的,当时是怎么葬的。
现在她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将我轻揽入怀里:「可以收了,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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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棺开,恶鬼出,我能掌控的时间也只有这么多。
所以不到九佬将附近布的人,全部往这边引,我不敢开棺。
不确定众鬼出,可以收,我也不敢开棺。
我抬眼看着墨幽,他脸色发着青,想来他也经历了一场恶战。
远处,汽车轰隆声起,车头之上,张天一浑身浴血,双眼金瞳在夜色中闪着未曾收回的金光,握着那把炙阳剑远远地看了我们一眼,接着一个翻身,从车窗外翻了进去。
「张家已经在外面接应了,有你这次出手,九佬派来的人,全部折损在这里了,他们暂时不会再来作乱了。这事不怪你的,他们不死,终无宁日。」墨幽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沉声道:「官九,他只是重回幽冥界,还会再出来的,你不能心软。」
「我知道。」我在墨幽怀里,深吸了口气。
七年前,我心软过,才有了他们植发复魂的机会。
扯着墨斗,我将线一挥,在墨幽引着的幽莲的威慑下。
这才沉喝道:「墨线为引,犀角相照,各归其棺,以渡生天。」
随着墨线在空中飞舞,那些游离低吼的厉鬼,虽有不甘,最终还是各自归棺。
我几乎是麻木地掐着诀,封棺入地,看着一具具棺材如同叠积木般,沉入地底。
这些鬼棺,有的已经几百年了,就一直葬在这里,它们在等一个入轮回的机会。
就像墨幽说的,千年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挥间。
对恶鬼而言,几百年其实也不多。
这些我都是第一次做,但在我脑中演练了无数遍,倒也容易。
等所有鬼棺葬入,我再次以木规直矩,测地封穴,将它们镇住。
除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整个棺材铺,似乎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连原先被冲破的房顶都恢复了原状。
竜灵被我扯回,靠在那具半开的铁棺旁。
到现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双眼直愣愣的。
她捞尸见多了尸体,却没有见过,被恶鬼撕咬的活人,是什么样的。
墨幽帮我将铁棺盖上,朝我轻声道:「剩下的交给张家收尾吧,你先休息,太累了。」
「少主夫人。」外面张家艮宫的首领,又带着几个人回来了,「少主护送异神之胎回云海,让艮宫和……坎宫留下来收尾。让我等,听夫人号令。」
他也经了一场恶战,半边身子染着血,左手缺了三根手指,断口处还泛着青黑,明显是中毒了。
只是这次,他对我的恭敬中,多了些敬佩,以及惧意。
往外瞥了一眼,那些张家子弟都多多少少带着伤。
坎宫,就是马婆婆带的吧。
听墨幽说,她死了。
所以这位张家子弟提及坎宫时,哽了一下。
虽说才两个照面,我对这位慈祥的婆婆,印象还挺好的。
以她跟我说的那几句话,以及那样的眼神,还有张天一给我介绍她身份时候的模样,可见她和张天一关系很好。
她是在给我留了那只黑鼠,转身去驰援张天一时,毙的命。
当然,九佬这么多人,围守在镇外,也不是在数万恶鬼出棺时,毙的命。
不!
他们不只是毙命,是什么都没了,成了恶鬼之食,归于虚无。
灭世浩劫之下,人命,别说贱若草芥,可谓轻若微尘!
轻叹了口气:「大家都累了,将伤员都送到里面休整吧。」
那首领脸色一正,恭敬地拱手,转身招呼着那些伤员进来。
墨幽叹了口气:「小阿九,终究还是心软。」
「就遮风而已。」我确实累了,瞥了一眼靠着铁棺还没缓过来的竜灵,朝她点了点头,就朝后院走去。
这种大场面,我看了都不舒服,更何况是她。
或许,她接受不了的原因,是前一秒,她还在想着怎么护着我跑。
下一秒,我就大杀四方,把对方杀得一人不留,血流成河。
翻身进了那半具鬼棺中,接着就感觉身边一沉,墨幽手掌在我身上一挥,将一身湿衣烘干,然后在我身边躺下,将我轻搂在怀里。
我都想不起,上次他跟我这样同躺于棺中,是什么时候了。
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问题太多,干脆不问了。
这样也挺好的,他知我,我知他,无须言明。
正要闭眼,就听到墨幽冷呵了一声。
手拿着那份不小心遗落在棺里的婚书,夹在指间转了转:「等跟竜灵去过全州,见过奔云棺后,就带着这份婚书上张家吧。你提出退婚,我让张天一改名!」
-7-
墨幽的意思很明白,退婚得我提,不该张家提。
这主打一个——脸面一定要赢。
怪不得,人情他要还了,又出手救世,对张家施恩。
男的啊,不管是男人,还是公鸟,连他一朵莲,都是这么要面。
我低笑着应了一声,伸手搂住墨幽的腰,趴在他肩侧,沉沉睡了过去。
这次并没有睡太多,醒来时,外面一片艳阳,夹着熙熙攘攘的广播声。
墨幽并不在棺材里。
我起来后,还是听艮门那首领汇报才知道,张家对这种事情,也经历过。
所以在布下天幕时,蛛丝就会引出了异香,让镇上所有人都犯困,他们就会回家睡觉。
后面镇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倒是沉睡不醒,至少镇上居民没有伤亡。
为了以防万一,张家还是宣扬,昨天拍电影,大制作,场面搞得跟真的一样。
其他的痕迹,张家都想办法抹去了。
送到我这里的,只有秦队的那张画皮。
我看了看,和那具立尸皮下的符纹一样,明显出自一个人之手。
九佬,并不是以前的九佬十八匠了。
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但这画尸匠,还有那个蛊师。
既然冲突已起,接下来就是不死不休了。
我将秦队的皮收好,这才去量那具立尸。
据墨幽说,我那死鬼老爹被他伤了,缩回了幽冥界。
九佬来的人,全部折损,还死了四位长老,加上张家接下来的时间肯定会大力打压他们。
想来短时间都没空找我麻烦,毕竟离上一次,都七年了。
至少对我那死鬼老爹而言,几年时间,就是一个盹的事。
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干扰,量身丈魂,就简单多了。
只是这种大仇还未得报的鬼魂,也不知道入了鬼棺会怎样。
这些年,我虽没造过鬼棺,但手上的功夫却没落下,我还坚持每天刨木料。
家里的库房里,堆着各种木料,长短宽厚,了然于心。
量身丈魂后,我就开始找木料,准备打鬼棺。
就在我选好料后,竜灵才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沉沉地看着我:「对不起。」
我不知道她又道什么歉,沉眼看着她。
她苦笑了一声:「要帮忙吗?」
我让她帮我将木料搬到工坊,接着就开始按照量好的尺寸,开始画线。
竜灵一直好奇地看,开始还忍得住,最后还是开口道:「上次你引鬼棺出,也是画线,这造鬼棺也得画线吗?」
「这是魂线。」多余的,我就没有再解释了。
鬼棺也好,人棺也罢,都是以人之数,应周天之数。
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差别,可这就跟把脉拿药,和买半成品的补药一样,效果是天差地别的。
有现成的木料,打出鬼棺就会容易许多。
不过三天,我就将一具鬼棺打好了。
我把尸体搬进去,点上返魂香,由我帮她引路归魂。
再由墨幽拘魂问名,再雕上名讳、生辰死忌,就行了。
这些我和墨幽做起来,默契得很,倒也算顺手。
只是弄好后,对上竜灵好奇的目光,想到朱倩的悲剧,一时也有些开不了口。
朱倩才十九岁,她唯一的错,就是跟我生辰八字完全相同。
爸妈很疼爱她,五年前,她中考之前,因为担心她的中考成绩,就在网上找了一个八字算命的网站,给她算命。
而这个网站,正是九佬用来钓鱼的网站。
朱倩的生辰八字,就这样被查到了。
没过几天,她就被九佬的人带走了。
以九佬的能力,她爸妈肯定找不到。
毕竟这世间,光是国内,每天就有一千多人失踪,哪是这么好找的。
落在九佬手里,她经历的,就和何岂说的那样。
植发复魂,敲骨断髓,一点点生长。
等长好后,就打激素针,取卵受精,再植入。
可就算造畜再厉害,仿得再强,她也承受不住怀上那个神胎的痛苦。
最后熬死了。
九佬不想浪费心血,就借她的尸体,布下了这么一个连环杀局。
这也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吧。
说完,我将鬼棺封上。
朝竜灵道:「我会让张家,帮我扶棺归家,也会渡她……」
渡她如何?
她这世的命,也挺好的,可却又落得如此下场。
就因为,生辰八字,和我相同。
苍生何辜,众生皆苦。
竜灵,也只是点了点头。
墨幽却轻笑了一声:「冤有头,债有主。」
当晚,墨幽摸着那具鬼棺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他打开手机的新闻界面,递给我看。
上面写着:【钓鱼算命网站工作人员,因熬夜猝死。】
这是朱倩悲剧的起源。
墨幽终究是让她,报仇了。
也是,有仇不报,还真等着下辈子吗。
这样,也让我原本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8-
张家子弟办事很快,联系上了朱倩的父母,安排车将朱倩的棺材送了回去,同时保证会慰问她父母。
可失去一个精心养大的孩子,又岂是几句慰问的话能解决的。
见我有些失落,竜灵就再次提及奔云棺的事情。
我和墨幽, 以及张家商量了一下,正好张家那部运铁棺的面包车还在, 就由他们帮着运着那具阴沉木棺。
有墨幽帮我聚阴, 加上张家留下来的地髓水补阴,只要不离开棺材铺七天以上,我还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棺材铺,也就由艮宫帮忙守着。
他们本身就已经用那黑石布了阵,也挺方便的。
安排好后,我躺在那具阴沉木棺中, 还是挺忐忑的,毕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路上,墨幽并没有陪同, 据说他去张家商讨一些事情,顺带去一下九佬总部,就由竜灵陪着我。
这都要去全州绝壁了,有关竜灵的身世, 还是该问了。
竜灵最近想通了不少事情, 倒也没有隐瞒。
朝我沉声道:「我妈可能就是采生折割, 以造畜之术造成的人面蛇女。
「村里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就趴在全州绝壁之上, 大着肚子,跟条蛇一样,对月吞吐。
「而旁边, 就是奔云棺!所以鬼门关的人,又说我是蛇妖生的,又说我是奔云水怪的女儿。」
竜灵说到这里, 语调惆怅, 接着沉声道:「本来村里人,并没有太在意绝壁上多了个怪人。可我妈怀着我, 在绝壁之上, 没有吃的,就偷偷潜入村子里, 偷东西吃,被抓住了。」
「据说, 她就长了个人头,下面是蛇尾巴,身上的鳞片还会跟蛇一样翻炸开。」
竜灵说到这里,瞥了我一眼:「鬼门关的人说这就是人面蛇,是人贩子抓了孩子, 打折骨头造成的。养大了后,不好养了, 就丢河里, 结果我妈不仅活了下来,还跟水怪怀上了我。」
只是脸上的疑惑却越来越浓了!
「你想说的是, 除了双眼金瞳,和那神胎一样人首蛇身,是不是?」我趴在棺边, 沉眼看着竜灵。
所以在剖出那神胎时,竜灵神色才这么不对。
才在听到那神胎会引来灭世浩劫时,这么地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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