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找回失踪的假千金,家人强行提取我的记忆。
他们认定是我三年来一直欺辱假千金,才导致她离家出走。
我惨然一笑,任由记忆被提取。
过往画面一一呈现,被欺辱的从来都是我。
激愤的父母渐渐握紧我的手,近乎晕厥。
阴戾的哥哥双眼通红,将牙关咬出血。
我在他们怀里困惑昂头:「你们……是谁啊?」
-1-
假千金周言失踪的第五天,我被家人绑在了私人医院的实验室里。
冰冷的铁环扣住了我的手脚和脖颈,一顶奇特的金属帽盖在我脑袋上,几根拇指粗细的黑线连接着金属帽和一台嗡嗡作响的巨大仪器。
我即将被提取记忆!
我惶恐不安,奋力挣扎,可无济于事。
爸妈和哥哥站在我面前,脸色冰冷,对我没有一丝怜悯。
「我最后问你一次,小言到底去了哪里!」
爸爸手握一张书信,声音夹杂着激愤,双目中满是煞气。
五天了,他彻底失去了耐心。
不等我回答,他将书信砸在我脸上:「别再跟我说你不知道,小言留下的书信里,已经暗示只有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的失踪就是你搞的鬼!」
其实我早就看过那封书信了。
周言字字泣血,说她不是亲生女儿,不该再霸占我的爸爸和哥哥。
所以她跟我争斗了三年后,累了,决定放弃了。
她将一切都还给我,还一再表示不是我逼她离开的,希望家人不要为难我,不要逼问我关于她的下落。
暗示到了这个地步,傻子都看得出周言的离开跟我息息相关。
然而,我压根不知情。
她离开那天,我甚至还蜷缩在冰冷的杂物房里瑟瑟发抖——是哥哥惩罚我睡杂物房的,因为前一天,我把周言推下楼了。
当然,这是她污蔑我的,我连碰都没碰到她。
她却借此机会故意离开,扬言不再与我争斗。
仿佛,一切都是我的错。
而家人的滔天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
-2-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垂着头,感受着手腕和脖颈的冰凉,依旧这般回答。
我真的不知道。
这五天里,我已经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了,周言是故意的。
可惜,我的家人不信。
他们从来都是信周言的。
「周舒,你为什么那么恨你妹妹?你回来三年了,她哪里对不起你了?」
我妈抿着嘴,脸色发白,因为太过担心周言出事,她这五天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也没有胃口吃饭,脸都消瘦了许多。
「你难道忘了,我们去接你回家那天,你妹妹亲手给你做的柠檬茶吗?她从小娇生惯养,没进过厨房,但为了给你做一杯她最喜欢的柠ťűₒ檬茶,把手指都切伤了!」
我妈走近了一步,双目含泪地看着我,「周舒,告诉妈妈,小言到底去了哪里好不好?妈妈快急疯了!」
她很轻易就哭了。
因为事关周言。
我微微抬头,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柠檬茶啊,那可是我噩梦的开端。
可谁会相信呢?
所以,我闭口不言。
我哥周辰忽地一步跨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个乡野贱丫头,继续当哑巴,这记忆提取器就是给你准备的,你好好享受吧!」
-3-
周辰向来不喜欢我,所以他这一巴掌含恨而出。
我被打得脸颊红肿,头晕目眩,一张嘴血流了出来。
我爸冷眼旁观,我妈呵斥了一声:「周辰,你动手干什么?打伤了会不会影响提取记ṭṻ₎忆?」
「她该打,这贱丫头最好打死算了!」
周辰满脸阴沉,指着我算旧账,「三年了,你们想想,她都干了什么!」
「回家那天跟条村里野狗一样在车子里漏尿我就不说了,进了家门就气哭小言,她真当自己一回来就能当公主?」
我哥越说越气,「还记得妈妈发烧那次,小言一夜不眠贴身照顾,都快累晕了,这野丫头呢?睡得跟猪一样,完全没有一点孝心!」
他说着掐住我流血的嘴巴,恶狠狠地呸了一口,「这么点小事,你都让人不齿,足以看出你的本性,你就是个没有孝心的自私鬼,比不上小言一根头发!」
我嘴巴痛得厉害,又被他掐住说不出话来。
我其实想辩解,但回忆这三年来,无数次的辩解都得不到信任,所以我放弃了辩解。
嗯,我就是不孝的自私鬼。
周言才是你们喜欢的大孝女。
「够了,别弄伤她了,提取记忆最重要。」我爸开口了,不怒自威。
我妈帮我擦了擦血,轻轻叹了口气:「周舒,别怪哥哥那么讨厌你,确实是你做得不对……」
嗯,我做得不对。
我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仪器带来的恐惧感竟然被周辰一巴掌扇走了。
疼痛会让人心酸,也会让人麻木。
所以,来吧,这什么记忆提取器,尽情地折磨我吧。
-4-
我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周辰冷哼一声:「不挣扎了?算你识趣!」
他立刻就要动手,但被我爸拦住。
我爸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但还是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周舒,这仪器是你哥公司最新研制的产品,极其不稳定,极可能损伤你的大脑。
「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到底说不说小言去了哪里?只要你说了,我愿意给你一千万,送你回乡下,从此互不相欠!」
回乡下?
我睁开了眼睛,瞳孔深处满是本能的恐惧和颤抖。
我几乎是立刻摇头。
我不要回去!
「看吧,她回我们家就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的!」
我哥冷嗤,「为了荣华富贵,她嫌弃养大她的养父母,现在连一千万都瞧不上,她无非就是想赖在我们家当公主罢了!说不定还想着以后继承我们家遗产呢,真贱!」
爸妈脸色都不好看了。
我一直很贪财,连地上的一分硬币都要捡起来藏好。
家人十分讨厌我这一点,现在,我对一千万无动于衷,执着要留在城里。
他们更厌恶我了。
「我不回乡下,因为……」
我用发颤的声音解释,不等说完,我爸大手一挥:「好,你有种,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王工,进来!」
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手持一块奇特怀表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神色肃穆,不苟言笑,恭恭敬敬地朝我爸妈和哥哥鞠躬。
我爸冷声吩咐:「开始吧,直接提取她的记忆,我要立刻知道,我的宝贝女儿去了哪里!」
「是。」王工没有丝毫犹豫,他走到仪器面前,按下了三个按钮,随后取出三个金属头盔递给爸妈和哥哥。
「周总,你们三位一并坐下,戴上头盔,即可通过内置影像镜,观看实验体的记忆。」
王工解说,「通过分析实验体的大脑强度,我们判断她一共可以回忆三次,超过三次就极其危险,必定损伤大脑,造成癫痫、出血、失忆等症状。」
「三次足够了,第一次就让她回忆我妹妹失踪的事,她一定知道的!」周辰迫不及待地戴上了头盔,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
王工迟疑道:「实验体情绪并不稳定,我建议循序渐进,通过催眠来引导其回忆周言小姐失踪的事,不能急于一时。」
我哥闻言不悦地撇了撇嘴。
爸妈倒是点头,让王工安排一切。
片刻后,三人全部戴着头盔就位。
王工关闭了最刺眼的灯光,站在了我面前。
我麻木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按下了我头盔上的一个按键,我立刻听到了舒缓平和的音乐,后脑似乎也被注入了什么液体。
「周舒小姐,请不要抗拒,你知道的,越是反抗,越是痛苦,不如……」
「好的。」我嗯了一声,完完全全地放松。
王工一怔,有些诧异。
不过他马上进入了状态,提起那块怀表,在我面前轻轻地晃动。
「周舒小姐,睡吧,睡梦中,你会想起跟周言小姐的初次见面,那是你们姐妹的美好时光……」
王工的声音很低沉很迷惑人,我缓缓闭上眼睛,顷刻进入了梦乡。
一段时光被铺平,遥远的记忆宛如夕阳的光,打入了我的脑海。
-5-
我轻轻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豪华轿车里。
这是我哥的座驾,迈巴赫 S680。
他亲自当司机,载着爸妈和我,以及初次见面的周言,欢欢喜喜地往家赶。
哦,我梦见了第一次回家的场景。
我侧头一看,扎着单马尾,阳光明媚的周言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哇,姐姐你好高哦,有一米六五吗?哎,我才一米六,真是个矮冬瓜。」
她嘟着嘴,又心疼地摸我的手背,「姐,你在乡下辛苦了,手都皲裂了,以后你再也不用干农活了!」
爸妈坐在一旁,含笑看着。
我有些拘谨,土里土气的打扮让我在周言面前仿佛一个乞丐。
但她的热情融化了我,我鼻子酸酸地道谢。
周言摆摆手,突然从背包里取出一杯柠檬茶来。
「姐,咱们家什么都有,送你奢侈的礼物没意思,反正你想要什么就买什么,但柠檬茶可就不一样了。」
周言有些骄傲,「我最喜欢喝柠檬茶了,经常让保姆做,这次,我亲自动手给你做了一杯,希望你喜欢。」
「你这丫头,见面礼可真寒酸啊。」我爸打趣道。
周言瞪他一眼:「哼,你个大老粗懂什么?这叫礼轻情意重。」
「哈哈。」一车子欢声笑语。
我眨眨眼,心想真好。
原来女儿可以这样对爸爸的啊。
我接过柠檬茶,在周言期待的目光中,喝了个精光。
真好喝。
只是不过片刻,突然尿急。
而且,这种尿急如同山洪决堤一样,根本控制不住。
我的双腿开始发抖,嘴唇发白,脊背都冒出了冷汗。
我不能失禁!
这是我跟亲人的初次见面,我绝对不能在哥哥的车里尿出来。
我要下车!
可我们在高速上。
「姐,你怎么了?晕车吗?」周言发现了我的异样,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家人也纷纷看来。
周辰贴心地打开了一点窗户。
可被风一吹,我的尿更急。
「可以……下车吗?」我怯生生地开口。
「这里是高速耶……还有十公里就到服务区了,要不你躺我肩膀上歇歇。」周言不由分说,拉我靠在她肩膀上。
家人也劝我别紧张,都是一家人。
我张张嘴,双腿夹得更紧,还是决定说出实情。
「爸妈,哥哥,要不停一下车吧,我……」
不等说完,周言突然歪了一下身子,手掌不巧地压在了我的腹部。
瞬间,我全身一抖,失禁了。
腿间湿了一片,不受控的液体流下了座椅、脚垫。
奇怪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周言惊呼一声,不自觉往后一缩:「姐,你……」
爸妈看来,脸色一变,说不出的微妙。
我哥在应急车道刹车,愕然看过来,盯着那湿了的一大片。
他有洁癖,他的车几乎一尘不染,现在,又脏又臭。
我面红耳赤,低着头发抖。
我怕被骂、被打,我无法承受现在的一切。
-6-
车子继续启程时,气氛已经变了。
周言依旧活泼灵动,试图找到话题,爸妈也安抚我没关系。
哥哥很讨厌那摊湿痕,但并没有骂我,只是很郁闷地开着车,不再说话。
但马上,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贱丫头回忆这破事干什么?恶心死我了,老子的车被她一泡尿毁了!」
这声音很遥远,不是梦中的声音。
哦,我懂了,是正在观看我记忆的哥哥在说话。
他就在我旁边,嫌弃我呢。
可我无法醒来,只能听着他的嫌弃。
爸妈也很嫌弃。
「初次见面她就尿失禁,弱智吗?上车前不会去解手?」我爸骂我。
我妈叹气,「她确实不太正常,就算尿急不会说一声吗?突然就尿车里了,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周家的颜面往哪儿搁?」
我酸涩地笑了笑。
原来,当初他们就很嫌弃我了。
只是,没人说而已。
梦境还在继续,我的记忆清晰而深刻。
车子回到别墅后,保姆去清洗了,而我受到了盛大的欢迎。
提前准备好的欢迎。
似乎每个人都很欢迎我。
欢迎仪式过后,我住进了三楼的卧室。
周言亲自帮我铺床,依旧叽叽喳喳,安抚我失禁的事。
「姐,你别往心里去啊,我们都不会介意的,你好好休息一下,晚点我带你去逛街。」
她真热情。
彼时的我,依旧很感激她,但我不是蠢货,我隐约觉得那杯柠檬茶有古怪。
于是我善意提醒:「周言妹妹,你做的柠檬茶是不是加错了东西?我喝了就失禁了……」
我完全没有想过她是故意的,所以直截了当地询问。
周言一怔,扭头朝我笑:「你这么聪明吗?我还以为你看不出呢,不过看出了也没关系,我加了利尿剂哦。」
我愣在当场:「什么是利尿剂?」
我在乡下十五年,除了干农活就是挨打,根本不懂这些。
周言闻言忍俊不禁:「就是养胃的东西,你要回家当公主了,提前给你养养胃,你不介意吧?我也没想到你会尿在车上哦。」
她的笑容很奇怪,完全没有了活泼灵动,只剩下阴险得意。
我终于意识到,是她搞的鬼。
但在乡下被辱骂殴打多年,我早已是个懦弱的人。
我张张嘴,只觉得心痛,却不敢说一句狠话。
周言见我如此,掩嘴偷笑,接着故意跌跌撞撞跑出了房门,眼泪竟然下来了。
我又惊又疑,却见周言扑入了正好上楼的哥哥周辰怀里。
周辰忙问怎么了。
周言摇头不肯说,周辰皱眉抱紧她,让她说。
「我……是我错了,我不该给姐姐喝柠檬茶,她喝了柠檬茶才失禁的,她很生气,说了我两句,是我对不起她。」
周言哭哭啼啼解释。
周辰脸色瞬间铁青。
楼下的爸妈也听得见了,纷纷上来安抚周言。
他们站在门外看我,全都没有说话。
仿佛我们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ťū́₉沟。
我跌坐在床上,不自觉蜷缩了起来。
原来,新家不是天堂啊。
这里,依旧有恶魔。
-7-
这遥远的记忆,让我流下泪来。
我不愿再回忆,用力睁开了眼睛。
王工站在我面前观察情况,随时记录。
身旁,爸妈和周辰纷纷摘下头盔休息,只是他们全都表情古怪,对视间一阵无言。
我的眼泪还在流。
其实我不伤心了,只是久远的记忆冲击了我的泪腺,让我不能自已。
「行了,别哭了,当初是我误会你了。」周辰撇了一下嘴,「周言年纪小,喜欢调皮捣蛋,你也别往心里去。」
「是啊,周舒,你妹妹自幼就是个调皮鬼,她……哎,下次我说说她。」我妈安抚我一声。
我爸径直问王工:「还有两次机会,你抓紧时间,让她回忆我女儿去了哪里。」
「周总别急,周舒小姐很配合,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王工信心满满。
爸妈和哥哥不再言语,休息一会儿又坐了回去,戴上了头盔。
王工帮我擦了擦泪,再次对我进行催眠。
「周舒小姐,你跟周言小姐是姐妹,你对她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
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记忆开始混乱,梦境也乱七八糟。
我无法第一时间稳定梦境,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有很多印象深刻的事。
这些事零零散散,都在记忆中碎片化呈现。
比如:
「老娘抽烟怎么了?你他妈要是敢告诉爸妈,我弄死你!」
校门口,抽烟的周言被我发现,当即逮住我一顿骂。
我发誓不会告状,她又笑嘻嘻地掀起我的裙子:「我相信你不会告状,不过我还是要收拾你,因为我今天也穿裙子,你不该穿裙子的。」
她说着话,将烟头往我大腿上一摁。
滋地一声,大腿冒了一撮烟,我痛得连连惨叫。
「哈哈哈,你这腿不赖嘛,烫得真爽!」
……
「喂,外面下雨了,我的睡衣吹出去了,你去捡。」
暴雨天,周言逼我出去捡睡衣。
我要打伞,她一把夺过,将我推出门:「你就是条臭野狗,打什么伞?滚出去淋吧!」
我被关在门外,淋成了落汤鸡。
周言在屋里哈哈大笑。
……
「小țų₌贱人,我给你十万,你滚回乡下行不行?看见你就烦!」
周言经常要我滚回乡下。
威逼利诱都试过了,但我不同意。
她气急败坏:「你不滚是吧?以为自己真是公主?我告诉你,老娘才是家里唯一的公主,给我跪下!」
她很喜欢让我跪下,大概是心理变态吧。
我不跪,她不打我也不骂我,只是笑眯眯地掏出钱来。
「跪下磕头,这钱就是你的了。」
我抿着嘴,接过了钱。
跪了,磕了头。
「哈哈哈,守财奴,看来我压根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对付你,只需要给钱就行了,而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是的,只要给钱,我什么都做。
「够了!」画外音又出现了。
周辰一把扯下头盔,破口大骂:「王工,你他妈的搞什么?这些记忆能是真的?这野丫头污蔑我妹妹!」
-8-
爸妈也受不了了,脱掉了头盔。
王工恭敬回应:「理论上来说,记忆是不可能造假的。」
「妈的!」周辰踢了一脚凳子,说不出话来了。
我爸沉着脸看我,半晌才开口:「周舒也是自己贱,为了钱不敢反抗,她助长了周言玩闹的心。」
「是啊,周言还小,喜欢捉弄人,偏偏周舒为了钱不反抗,哎,周舒也有错。」我妈也批评我。
我聆听着妈妈的声音,梦境开始逐渐定格,不再混乱了。
我最渴望得到妈妈的爱,可是,她似乎不爱我。
王工看了一眼仪器,急忙道:「周总,周舒小姐的回忆还在继续,你们是否接着观看?」
爸妈和哥哥对视一眼,连忙坐下,戴上了头盔。
这一次,我梦见了妈妈。
妈妈发高烧了。
她躺在床上,神志不清,时不时呻吟两声。
爸爸在外地,哥哥在公司,家里除了保姆,只有我和周言在。
我照着村里学的法子,端了一盆热水,浸热了毛巾,一次次给妈妈擦拭额头和手臂后腰。
她迷迷糊糊,吃了药一直不太清醒。
周言看了一眼,撇嘴道:「妈吃药了,医生说没大碍,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我给妈妈降降温,免得烧坏了。」我心惊胆战,「我们村里,就有妇女这样烧坏了,现在天天傻乎乎的。」
周言闻言爆笑如雷:「你要笑死我,这里是国际大都市,不是你那破农村!」
我不理,固执地照顾妈妈。
我心里焦虑,总是怕妈妈变成傻子,所以不吃不喝,时时刻刻盯着妈妈。
盯着一整宿,妈妈反复发热了三次。
到了黎明时分,她终于彻底退烧了,也彻底睡熟过去。
我累到了极点,但放下心来,收拾了水盆和毛巾,回床躺着了。
结果才天亮,我被周辰一把拖了起来。
他将我拖到床脚,直接甩了一巴掌。
「你他妈还有心思睡觉?妈高烧了一整晚,你在哪里?」
周辰怒气冲冲,「你还有脸说妈吃了药不需要照顾?她是铁人吗!」
我又痛又懵,捂着脸结结巴巴,「我……妈妈……」
「闭嘴,你这狗东西,一点孝心都没有,只有给你钱你才会热情点!」
周辰甩手而去,「小言昨晚一夜不眠,照顾妈妈到天亮,刚才差点晕倒了,你倒好,睡得真香啊!」
这是周辰第一次打我,他其实看我不顺眼很久了。
但这次是爆发点。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痛得。
我跑出去试图解释,却见周言扶着妈妈,有说有笑地走过。
我看着妈妈,她扫了我一眼,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渴求已久的母爱,彻底粉碎了。
「这……那晚是周舒照顾我?」画外音传入了耳朵,搅碎了我的梦境。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爸妈和哥哥已经摘下了头盔,诧异地看着我。
我意识有点混沌,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我妈眼眶泛红,迟疑着过来摸摸我的脸:「周舒,你……你怎么不早说啊?是妈妈误会你了……」
我一言不发。
那些梦魇般的记忆让我太痛苦了,我愈发麻木了。
我爸沉默了半晌才无奈地呼了口气:「这周舒真是个哑巴,遇到什么事都不说,她完全是对小言的纵容!」
「当姐姐的,把妹妹纵容成那样子有很大的责任。当然,我也会惩罚小言,等找回了小言,我要关她禁闭才行,关三天吧。」
我哥一听,皱眉开口:「爸,没必要惩罚小言,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其实我能理解她,她不止一次跟我说过,她害怕失去我们,害怕被周舒取代,所以才不那么理智。」
是啊,她只是有些不理智罢了。
我又闭上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又干又涩的笑。
为什么我还能笑得出来呢?
真奇怪。
大概是到了这种时候,家人还是爱周言吧。
而我,从来没被爱过。
这很好笑。
哪有人从来没被爱过呢?
王工看我状态,提醒道:「周总,还要继续吗?周舒小姐的记忆被提取了两次了,虽然她很配合,但她的状态有些奇怪,我提议暂时结束……」
「结束什么?我女儿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从小没吃过苦,现在失踪了五天了,我必须立刻找回她!」
我爸一脸怒火,吓得王工不敢再多说。
他继续催眠我。
-9-
这一次,我终于梦见周言失踪的事了。
她失踪前三天,爸爸给我买了一台钢琴,让我练练。
他并非爱我,而是觉得我太不像豪门之女了。
我就像个乞丐,突然住进了豪门,格格不入。
每次有朋友造访,我爸都会让我躲起来,别露面。
他只让多才多艺的周言露面。
但这样不是办法,外面有了流言,说周家的大女儿又被丢回乡下了,从来没人见过我。
因此,我爸迫于压力,决定改造一下我。
弹钢琴只是第一步。
他买了钢琴,请了老师,试试我是否有天赋。
我意外地有钢琴天赋,让老师夸奖连连。
我爸很高兴,让我勤加努力。
他还对我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得到家人的夸奖,一个人躲在厕所哭了很久。
随后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专注练琴。
我一定要成为钢琴家,我一定要融入这个家,我不要再回到乡下了!
我害怕乡下那个家!
可我才练了两天,就被钢琴键缝中的刀片划伤了手指。
几乎每个钢琴键缝中都有刀片。
我猝不及防,手指奏下的瞬间,血流如注。
惨叫中,ẗũ̂₀我看见周言快步跑来,假惺惺地问我:「姐,怎么了?手指断了没有?」
毫无疑问,又是她干的。
我惊怒交加:「是爸爸让我弹琴的,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坏!」
周言咧嘴一笑:「是啊,我就是这么坏啊,我不喜欢你弹琴,不喜欢爸爸夸奖你,不服吗?」
我手指全在滴血,咬牙准备去告状。
周言漫不经心地跟着,突然凑近我耳边怪笑:「兔子婆,去告状啊。」
我全身一颤,一种极度惊悚的感觉席卷了我每一个细胞,眼前所有色彩都瞬间被黑暗吞噬了。
我跌倒在地,颤抖着看她:「你……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
「哈哈,我调查过了,你在村里被称作兔子婆,啧啧啧,好可怜哦,不行,我得跟爸妈解释一下什么是兔子婆。」
她趾高气昂,迈步下楼。
我惊恐哭诉:「别说……对不起,我错了……妹妹,我不弹琴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就对了,记住,你就是一条野狗,乖乖听话我自然会给你骨头啃,你要是妄想吃肉,别怪我不客气!」
她满意了,一脚踩在我Ṫù₈流血的手指上,「既然你决定听话了,那我就要出绝招了。明天我会离家出走,至于你,留在家里吧,好好享受一下作为唯一女儿的待遇。」
她越说越兴奋,「我真想知道,要是我失踪了,家人会急成什么样。」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痛得声音打颤。
周言昂了昂头:「为什么这样?当然是确立我唯一周家公主的地位啊。」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冷然,「你回来三年了,爸妈还是狠不下心赶你走,他们虽然没有脑子,但却注重血缘关系,我多少有点危机感。」
周言掌握了我最难言的秘密,完全不在乎暴露自己的野心。
她居高临下俯视我:「你是他们的亲女儿,只要一天存在都是我的威胁,周家的财富可是我的,我不可能让你占得便宜。
「要怪就怪你父母和哥哥太傻了,竟然对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那么好。你放心,等我继承了周家的家产,不会亏待你的,一个月给你五百块还是可以的,这比你村里的五保户好多了吧?」
她放声大笑。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痛苦蜷缩着,地板上全是我的血。
周言心满意足,跑向楼下,还故意摔了一跤,装模作样滚下楼去:「来人,快来人啊,周舒把自己划伤了!」
这件事成了我自己的错,我为了不练琴故意划伤手指。
周言阻止我,被我推下楼去。
我爸火冒三丈,一脚踹翻了钢琴,对我再也不看一眼。
我妈也很失望,觉得我有心理疾病。
不仅沉默寡言,还会自残。
我哥更是提议,把我送去精神病院,毕竟有自残倾向的人,可能伤害到他亲爱的妹妹。
然而,我还没去精神病院,周言就失踪了。
她留下了绝笔信。
说我自残的事给了她很大的震撼。
「姐姐跟我争了三年,如今有了自残倾向。这都是我的错,是我霸占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我走了,我把一切都还给她了。」
她情真意切的话语和书信里的暗示,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成了全家喊打的罪魁祸首。
-10-
我的脑袋很痛,梦境结束了,脑袋依旧很痛。
王工轻轻晃动我的身体:「周舒小姐,醒醒。」
我无力地睁开眼睛,发现实验室一片死寂。
周辰竟然在烦闷地抽烟,我爸则面若寒霜,眸子死寂,双拳捏得死死的。
我妈泪流不止,怎么擦也擦不干。
我缓缓苏醒,意识到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看到了我的梦境。
他们看到了,我到底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和欺辱。
他们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好女儿好妹妹,是多么的阴险恶毒。
于是我笑了。
笑得苦涩,笑得……痛。
很痛,整个脑袋都在剧痛,仿佛有一千根针在拼命往我脑子里钻一样。
王工观察一番,忧虑开口:「周舒小姐的情况不太妙,无法再承受一次记忆提取了,敢问周总,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他看向我爸。
我爸不答,周辰起身丢掉烟头,吓得王工赶紧去捡。
「周舒,我问你,既然三年来你一直遭受折磨,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周辰一步步走向我。
他眼中还燃烧着最后一抹希望。
他希望是仪器出错了,他希望我的记忆混乱了,他希望他亲爱的妹妹没有那么恶毒。
「我告诉过你们很多次……只是,你们都选择了相信周言。」我说完这句话,眼睛又闭上了。
太痛了,太累了。
我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周辰脸色变幻不定,迟疑地止步,扭头看向爸妈。
我爸依旧不语。
我妈突然大哭:「小舒,是我们不好,我真没想到你遭受了这样的折磨,我还以为只是小言年纪小,贪玩……」
这句话很有意思。
它表明了,我的妈妈其实早就察觉到我被周言欺负了。
只是,她并不重视,或者说,她默许周言对我施加暴力,因为她觉得只是玩闹。
玩闹而已,很正常啦。
我又控制不住地笑了。
人在极度失望的时候,真的会笑一下。
「周舒,我们是错了,但你也有错。」我爸走上前来,「三年了,我很多次想把你送回乡下,我可以给你钱,多少都行,但你太贪心了!」
「是你自己的贪婪害了自己,你太想留在周家,太想当富贵公主了!」
我爸死不认错,「周言折磨了你三年,你都不肯放弃财富,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自作自受?
哈哈哈!
我剧烈咳嗽了起来,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总之,好痛,太痛了!
头痛欲裂,我又陷入了昏睡。
王工急道:「不好,周舒小姐承受不住了,她又昏睡了,万一再次做梦,恐怕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那快叫醒她?」我妈抹着眼泪。
周辰也走前了两步。
唯有我爸皱眉呵斥:「我们还是不知道周言去了哪里,必须找到她,我要重新教育她,让她改过自新!」
妈妈和哥哥同时沉默。
王工也沉默。
我爸命令:「继续提取记忆,反正都三次了,不差最后一次!」
「可是……」
「听命令!」
「是。」
-11-
爸妈和哥哥又戴上了头盔,神色各异地提取我的记忆。
我在昏睡中,听见了许多声音。
他们在笑我:「兔子婆兔子婆,提起头发地里拖;兔子婆兔子婆,细皮嫩肉夜夜磨……」
啊,好痛!
头好痛,头皮好痛!
梦境终于定格,面前出现了一大片苞米地。
年幼的我在田埂上疯狂地跑。
我的衣服裤子早就被撕破了,身上几乎是光溜溜的。
我跑啊跑,冲进了苞米地,引得许多村人诧异围观。
然后,一个黝黑的大汉从苞米地里冲出来,一把将我揪住。
「你个死丫头跑什么跑?爹给你缝衣服呢,跟爹回家!」
他拖我回家。
我咬住他的手奋力挣扎。
他吃痛之下怒火攻心,一巴掌将我扇晕。
我再也无力反抗,被他提起头发,一路拖回家去。
沿途很多村人议论纷纷,有人露出奇怪的笑。
回到家中,养母立刻锁住了门,怪养父太粗暴了。
「滚一边儿去,你个老女人臭烘烘的,别碍事!」养父将我拖进了房间里。
奶奶坐在脏兮兮的板凳上,低着头仿佛死了。
于是,少不经事的女孩,被大山幻化的双手,死死掐住了喉咙。
一天天,一年年,就这么过来了。
黝黑的、臭烘的、腥热的……
许多恐怖,一股脑压在我的身上。
每一次逃跑,总会被揪住头发拖回家里。
头发高高竖着,像兔子的耳朵。
于是,我成了兔子婆。
「兔子婆兔子婆,细皮嫩肉夜夜磨……」
真押韵呢。
-12-
「他妈的!」有暴喝声传入了我的耳中。
可惜我醒不过来。
我在恐怖的黑暗中,日日夜夜煎熬着。
周辰摔了头盔,双目赤红,难以置信地盯着我。
爸妈也站了起来,惊疑对视,脸颊几乎扭曲。
「这……小舒的养父不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吗?怎么会……」我妈声音结巴,张嘴间泪水长流。
我爸双目逐渐通红,他一言不发,重新戴上了头盔。
我还在梦中。
我的记忆是浑浊的,像村里泛滥的河水。
河水总是泛滥的,如无处不在的苦难。
终于,在河水又泛滥的时候,家里人找到我了。
县里的领导亲自来了,公益组织也来了。
我能回家了。
养父养母惊恐不安,却也生了歹心。
养父将我摁倒在牛棚里,用刀子抵住我心口:「贱丫头,你听好了,你亲生父母是有头有脸的有钱人,他们最怕丢脸。
「你要是把我们家里的事说出去,他们就丢尽脸了,也不会要你了,你还是得回来!」
还是得回来?
我开始发抖,闭着眼睛发抖。
养父嘿嘿一笑,一把撕开我衣服。
「你怕就对了,要是不听话,大不了一起死,老子不怕坐牢,死也要把你的事捅出去!」
「别……」我哭了起来。
我不要爸爸妈妈和哥哥知道,我是兔子婆。
养父见我温顺,收好了刀子,跟蛆一样蠕动了起来。
-13-
回家那天,我快步坐上了车,一刻也不想停留。
我在车里感受着家人的喜悦和周围的热情,一度流泪。
我新生了。
我突然有了勇气,我想告诉我真正的家人,我遭受了什么!
我知道养父在恐吓我,他比我更害怕。
所以,我理应比他更有勇气。
可是,勇气激荡到喉咙时,我失禁了。
喜悦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难堪。
我就这么回了家,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折磨。
其间,我一次次感受着家人的冷漠和嫌弃以及周言的欺辱,终究是再也无法激荡起一丝勇气。
是啊,我这样不讨喜的人,哪来的勇气呢?
我远离了村子,却依旧活在梦魇中。
我的养父隔三差五来城里找我,他最初小心翼翼,后来愈发大胆。
不但要我陪他,还要我给他钱。
否则,他要将兔子婆的事捅出去。
「你自己想想,周家那么大的家族,要是因为你丢尽了脸面,你爹妈和哥哥还有脸见人吗?
「你要是为他们着想,就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不会捅出去。」
我妥协了。
我不想丢脸,也不想家里人丢脸。
我像溺水的人,被一只大手按在水里,听话的时候,大手松一松,不听话的时候,大手就死命往下按。
我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自己遭受过的苦难,我是个懦弱的人。
我没有读过什么书,没有人教我为人处世,没有人教我要勇敢。
我只是一个可悲的兔子婆,然后回到了皇宫一样的家,以为到了天堂,以为得到了救赎。
却没想到,这里依旧有恶魔。
我要被恶魔折磨,我还要贪财,用钱去安抚另一个恶魔。
我真可悲啊。
于是我哭了起来。
放声大哭,悲恸嚎哭。
不知为什么,我还听见了别的哭声。
似乎是妈妈的。
她比我还崩溃,趴在我腿上哭得声嘶力竭。
「王工,快关了仪器……我的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我感觉大腿湿漉漉的,是又失禁了吗?
应该不是,如果我失禁了,妈妈不可能趴在我腿上哭的。
她会嫌弃地挪开的。
所以,是妈妈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裤子吧?
原来,她会为我流这么多眼泪啊,我以为只有周言才能让她哭呢。
意识愈发模糊了。
我又听见哥哥的声音。
他近乎崩溃,一遍遍喊我名字,接着打电话。
「派人去牛心村,我草他妈的,给我杀了牛华一家,杀他全家!」
周辰的怒吼在实验室咆哮着,他前所未有的震怒。
仪器终于停止了。
我的头终于不那么痛了。
但意识彻底模糊。
一片黑暗中,我开始遗忘许多事。
牛心村、苞米地、牛棚、周家、迈巴赫、别墅、妹妹……
嗯,我是谁?
-14-
再醒来时,我在温馨的床上躺着。
这让我有些迷茫。
因为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我是谁呢?
我好像是村里的野丫头吧,我每天开开心心地撒欢,撵兔子追狗,下河摸鱼,晒得黝黑。
然后呢?
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小时候的快乐。
我坐了起来,疑惑地挠挠头,这是哪里?
不等多想,门被打开,一个面容憔悴,毫无血色的妇女跑了进来,一见我就哭。
她哭得悲怆,将我搂在怀里不住地发抖。
我呆呆坐着,小心翼翼地询问:「阿姨……你是谁?」
她身体一颤,慌乱地看着我:「小舒……我是妈妈啊,我是你妈妈!」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吧?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怎么可能?」妇女瞳孔都在颤抖,失魂落魄地自语,「不会的……王工乱说的,你不可能失忆的……」
她情绪失控,哭得喉咙都哑了。
一个中年人和一个青年人冲了进来。
我同样不认识他们。
「小舒,你醒了?给哥哥看看!」青年人理应是个冷傲的人,但这会儿跟个失控的孩子似的。
他拉开妇女,非要抱我。
我抗拒地往后挪了挪:「大哥,你是谁啊?不要乱抱好吗?」
他僵在原地,一瞬间仿佛被雷电击中,身体都晃了一下。
中年男人也僵住了,颤声开口:「她真的失忆了?上天为何要这样惩罚我?这是我女儿啊,我唯一的女儿!我还没来得及赎罪!」
他竟也嚎哭起来。
我还没见过中年大叔哭成这样子的。
挺有趣的。
不过我觉得有点恶心。
他们无论是谁,哭得都好恶心。
奇了怪了,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恶心呢?
明明哭得那么凄惨。
我想不明白。
而中年男人一边哭一边打起了电话:「王工,我女儿真的失忆了,你必须想办法让她想起我们,她是我唯一的女儿!」
「周总,提取记忆的时候我已经提醒过您了,三次是极限了,我也没办法……」
「废物!」中年男人一把将手机砸碎,然后凑近床边,半蹲半跪地看着我,「小舒,我是你爸爸,你摸摸爸爸的脸,一定可以想起爸爸的!」
啊,好恶心。
我用力摇头,不摸。
妇女见状,流干了泪,几乎瘫倒在地。
青年人呆滞地站着,每呼吸一口都要用力捂住胸口。
仿佛,心脏很痛。
我觉得他们真奇怪。
好在,有个保姆急匆匆进来了。
「周总,周言小姐回来了!」
-15-
周言?
那又是谁?
不过应该很Ţű̂ₑ重要,因为这一家子全都变了脸色,也不哭了。
中年男人瞬间站起,全身涌动着煞气,眼神仿佛要吃人。
妇女擦着眼泪,一边发抖一边嘶吼:「好,回来的好,好啊!」
青年人一声不吭,转身就冲了出去。
我眨眨眼,他们已经全部跑出去了。
有戏看?
我来了劲儿,毕竟我从小就是个八卦婆。
有戏不看,农活白干!
我兴冲冲跑了出去,就在二楼栏杆处往下面看。
那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盯着门口,气氛很凝重。
终于,那位周言小姐进来了。
她狼狈不堪,衣衫凌乱,跟个乞丐一样,一进屋就哭了起来。
「爸爸妈妈哥哥,我好想你们……」
她走了两步,蹒跚地摔倒在地,继续哭诉,「对不起,我不该回来的,但我的钱被偷了。」
「我不是要回家的,我想回来吃顿饭,我太饿了,我吃饱了就走……」
她好惨。
不过一家三口无动于衷,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她。
周言疑惑地抬头偷看,不明所以。
她强撑着站起来,惊疑地流泪:「爸、妈、哥哥,对不起,你们不欢迎我吗?我走……」
她作势要走。
走了两步,青年人突然爆喝:「站住!」
他一直在酝酿情绪,现在终于酝酿完成了。
周言大喜过望,转身就扑向青年:「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走的!」
两人触碰的一瞬间,青年扬手一巴掌。
这一巴掌又快又狠,直接将周言扇翻在地。
周言半张脸肿成了猪头,难以置信地呆坐着。
中年人也动了,两步过去,一把揪住周言的头发,恶狠狠地提起:「你个狗东西还敢回来,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畜生!」
「啊?爸,你干什么?好痛啊!」周言泪如雨下。
中年人不但不放开她,还发狂似的踢了两脚。
「你个畜生,我把你从小养到大,你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还图谋我周家的财产,你还欺辱我的亲女儿!」
中年人怒火攻心,整张脸赤红一片。
周言被她两脚踹翻,痛得干呕了起来。
她惊恐哀嚎,伸手向妇女:「妈,爸爸和哥哥疯了吗?妈,救我!」
妇女坐在沙发上,冷漠如雕塑。
她不说话,也不动,只是时不时擦擦眼泪。
「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哪里做错了?你们是不是被周舒迷了心智?她一个自私的守财奴,哪里比得上我!」
周言有点失心疯了,大吼大叫。
然而,她一提周舒,中年人和青年人瞬间发狂。
「畜生东西,你折磨了我女儿三年,还利用她童年的不幸控制她,你还是个人吗!」
中年人用力拖起周言往外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我恨不得杀了你!」
周言被拖出了大门。
青年人立刻下令:「把周言丢出去!不对,这样太便宜她了,她心理变态,禽兽不如,把她送去精神病院,关她一辈子!」
下人们面面相觑。
青年人爆喝:「聋了?」
众人赶忙办事,要带走嚎哭的周言。
我这会儿下楼来看戏了,周言正好瞧见了我,当即指着我怒骂。
「周舒,果然是你搞的鬼,你算什么东西,你是下贱的兔子婆……」
「闭嘴!」中年人爆喝一声,竟一脚将周言踹飞了。
周言撞在柱子上,晕死过去。
青年人依旧绝情:「送她走,醒了直接丢精神病院!」
周言终于被带走了。
别墅里安静了下来。
一家子又围着我,说着各种话,什么道歉、赎罪、回忆。
可惜,我完全想不起来了。
而且,我很排斥他们。
怎么看都觉得恶心。
所以我提议:「要不我还是走吧,反正我也不认识你们,大家好聚好散,互不相欠。」
三人僵住,再无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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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离开了周家。
他们给了我很多钱,还派了保镖保护我。
但我觉得烦。
所以我偷偷溜了。
我到处溜达,这个城市住一段时间又去另外一个城市住。
我觉得世间美好,每个地方都有独特的风景。
总之,只要不是周家,哪里都好。
我开朗乐观,喜欢笑,喜欢吃。
我觉得我的过往经历一定很美好,毕竟在我的记忆中,那些摸鱼捉虾的事历历在目。
太美好了。
只是,我为什么那么讨厌周家人呢?
直到三年后,我在一个旅游村看见了大片大片的玉米地。
脑海突然剧痛,全身冷汗直流。
我呆呆地看着玉米地,无数记忆仿佛大手一样搅乱了我的脑海。
「兔子婆兔子婆,提起头发地里拖……」
「姐,你尿裤子啦!」
「周舒,你能不能正常点?学学你妹妹行不行?」
「我最后问你一次,小言到底去了哪里!」
……
啊,好痛!
-17-
我昏睡了三天,最后在县医院醒来。
我呆坐了很久,然后看向窗外。
窗外没有玉米地了,只有木棉花。
灿烂、鲜艳、炙热。
大概像周言的人生吧。
我的人生呢?
很苦的啦。
我摇摇头,出院。
随后我坐上飞机,回到了周家所在的城市。
时隔三年,我又回到这里了。
说不出什么情绪,我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便走到了那座熟悉的别墅。
别墅杂草丛生,砖瓦斑驳,显然很久没人住了。
我走了一圈,意外遇到了另一栋别墅的管家。
他原先是周家的管家,现在去别家干了。
一番交谈,我得知了周家人的下场。
在我离开后,周辰精神逐渐崩溃,产生了自残倾向,常常半夜哭嚎,像鬼一样。
短短一个月后,他便孤身一人前往牛心村,一斧头砍死了牛华, 杀了他全家。
这事轰动一时, 周家深陷舆论漩涡,面临极大的压力。
我有些吃惊,没想到周辰真的去杀了牛华全家,他完全不考虑后果。
「其实这事用法律手段解决最好,但周少不肯,他一定要自己解决。开始周总还能压制他,但后面他有点发疯了,周总也管不住了,哎。」
管家连连叹息。
周辰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的命, 换了牛华一家的命。
我沉默不语。
管家又提起了我父母的下场。
「周总和夫人没顶住集团的压力, 被Ṱűₙ架空了,加上少爷被判了死刑……哎, 人生多舛啊, 他们跌落云端,如今不过是两个相依为命的苦命人, 虽说不缺吃喝,可活着也没意思了。」
管家抹了泪, 好心地给了我一个地址:「他们现在住这里, 是多年前住的老房子,那个时候,你还没走丢呢。」
我收起了地址。
傍晚时分,我站在了那栋老房子面前。
这是老城区的房子了, 破旧得不成样子, 估计快要拆迁了。
房子里暗沉沉的,连灯都没开。
我透过窗户看了一眼, 隐约看见两个老人坐在木质沙发上一动不动。
短短三年, 这对中年夫妇已经变成头发斑白的老人了。
一阵风吹过, 沙子迷了我眼睛。
我抬手一揉,碰到了窗户, 发出一阵声响。
两个老人终于动了。
「谁来了?」女人嘶哑苍老的声音传来。
我没出声。
女人似有所感,突然激动地站起:「是小舒吗?老周,快开门!她小时候就喜欢躲在窗外逗我们!」
男人早已行将就木,明明是中年人的年龄, 却步履蹒跚, 试图跑来开门,结果摔了个趔趄。
我转身离开。
走到十字路口,隐在人群中再回头, 远远看见那栋老房子的门开了。
两个佝偻的老人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嘴里喊着什么。
可惜, 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咳嗽着,擦着泪, 许久才默默地走回了家中。
我也离开了。
心里倒是释然, 仿佛解开了心结一样。
我的人生, 依旧是美好的。
我哼着小曲,去将长发剪了。
剪得短短的,酷酷的, 潇洒的。
没有人能提起我的头发当兔耳朵了。
照照镜子,嗯,非常酷。
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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