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和我玩海龟汤。
汤面如下:
我死了,妈妈笑了。
我活了,妈妈哭了。
我解开汤底后,室友被吓哭了,扬言要报警抓我。
我拼命跟她解释这是假的。
直到我被关进审讯室,室友却笑了。
-1-
室友赵有晴是个喜欢玩海龟汤的女生,励志于玩遍所有海龟汤。
深夜,赵有晴突然玩性大发,趴在书桌上要跟我玩海龟汤。
我们是双人寝,狭小昏暗的宿舍里只有我和赵有晴面对面坐着。
为了渲染恐怖的氛围,她关了宿舍的大灯,把台灯的灯光打在我脸上。
她掏出笔记本,故意低着头,阴森森地笑着说道。
「在解开汤底之前,你只有二十次的机会向我提问,而我只会回答是或不是。」
我点了点头,她满意地说道。
「游戏现在开始。」
我问道:「我是妈妈杀的吗?」
「是。」
是妈妈杀的,那就证明我确实死了。
我又问道:「我是真的活了吗?」
「是。」
真是奇怪,应该不会是那么简单的救活。
我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在场是否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吗?」
「是。」
太简单了。
我信誓旦旦地说道:「第三个人是不是和我长的一模一样。」
「是。」
我再次问道:「是双胞胎姐妹?」
「是。」
赵有晴一拍脑袋道:「你怎么猜的这么快?哦,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过你也有个双胞胎妹妹对不对?」
「对。」
我转着笔,说道:「那么汤底是:妈妈很讨厌我,一直想杀了我,有一天她成功杀了我后开心地笑了,但第二天妈妈碰见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精神恍惚以为我没死,所以吓哭了。」
赵有晴摩挲着下巴,说了句:「是也不是,网上的答案不是这样说的。」
她跟我讲了全靠想象力,毫无逻辑性,延展性极强的汤底。
「网上的答案是这样说的:爸爸在妈妈还没怀孕前就出轨了,情人和妈妈同时怀孕。妈妈在没生下我和妹妹之前偶然听到爸爸和情人准备调换孩子,一时之间又难过又气愤以至于没再去医院孕检,所以也不知道她竟然怀了两个孩子,准备假装没听见实际在想怎么虐待我……」
我十分不满意这个答案,摆了摆手道:「什么王八汤,按这个说法,我可以扩充十几个汤底。」
赵有晴也不满我的态度,拍着桌子让我来讲几个。
我撇了撇嘴道:「讲就讲,你可听好了,我倒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做人性的恶。」
我思索两秒后道:「1998 年,我出生在一个村子里……」
赵有晴挑刺道:「为什么是 1998 年,我好像记得你也是 1998 年出生的?」
我解释道:「反正汤底都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故事,不要在意那么多啦。」
-2-
那是一个又穷又破的村子里。
我们一家四口每天都在为如何填饱肚子而活。
爸爸是个老实的农民,每天只知道在那干巴巴的两亩地里耕作,有时候在地里刨出来某些农作物的根茎能把他高兴好几天。
妈妈会一边抱怨一边用爸爸带回来ẗŭₐ的食物熬粥。
后来爸爸跟着别人一起去广州打工,留下妈妈和我们姐妹三人。
爸爸走后,日子更难过了。
每天都吃不饱。
妈妈尽量把底部最稠的粥给妹妹喝țũ⁽,稍微稠的第二碗给我,而她自己则只喝一碗惨白的米汤。
反正都吃不饱,明明可以平均分,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把妹妹碗里煮的炸开花的米粒从碗里拨到妈妈碗里。
但饿极了的妹妹却抓着我的手腕眼巴巴地看着我。
像一个路边讨食的狗,献媚又下贱。
我打开她的手。
刚进厨房的妈妈则用筷子打在我的手背上,尖酸刻薄地埋怨道:「一个女孩子就这么好吃吗?一碗这么稠的粥你吃不饱?还要偷吃你妹妹碗里的?」
我吃痛,那碗最稠的粥碎在地面,白花花的米粒像是稍纵即逝的云雾,转眼间就被地上饥饿的蚂蚁舔舐。
我捡起地上的碗道:「我是拨给你吃的。」
妈妈没说话,脸色有些难看,依旧不依不饶地说着难听的话。
「谁要你拨的这点儿米,以后你们能嫁个好人家,顿顿吃饱才算是真的孝敬我。」
她边说边把自己碗里的几粒米挑到其他碗里,重新分出来三碗份量不一的米粥。
她的仍然是最稀的那碗。
我能在这些米粥里看出来偏心与不公,但我也能在妈妈尖酸刻薄的话里品味出她愚昧迟缓的爱意。
但对于妹妹,我却看不出任何善意。
饥饿让一个还在成长的孩子变成了最低级的动物。
她每次吃的最多,也吃的最快。
吃完后就会抬着头眼巴巴地盯着别人碗里剩下的。
她在我眼里,不像是人,像是圈养的猪。
是猪的话,到了年底总该回报给主人家一些东西。
我在妈妈欣慰的眼神中把剩下的米粥倒给了妹妹。
「妹妹吃吧。」
妹妹吃的直哼唧。
不会思考,只知道吃的动物迟早要被吃。
我含笑着端着碗筷去井边洗碗。
妈妈拍着妹妹的背,把她推给我。
「小妹陪大姐一起去。」
「你是姐姐,你要照顾好妹妹,听到了吗?」
我一手抱着篮子,一手牵着嘴角沾着米粒的妹妹,点了点头。
我蹲在井边洗碗,妹妹则在一边刨树根。
她抓到一只空的蚕蛹壳,掰了一小半递到我嘴边。
我摇了摇头。
她心满意足地全都塞到嘴里。
她知道我不会吃的。
第一次吃掉她递过来的食物时,她像是被人打了一样哭的撕心裂肺。
妈妈以为我在抢她的东西吃,一边责怪我的同时,一边从上锁的柜子里掏出上半年买的桃酥碎屑塞到妹妹嘴里。
久而久之,她得了好处,便把这个分东西的习惯一直保留下来。
这只不过是走一个形式,一个施展她的慷慨,同时又能满足她的空瘪的肚子的形式。
都说人本善,但我却总是能从很多事情上看到她的小小的心机与恶意。
我指了指井里,惊讶地说道:「小妹,你看,井里有鱼!」
「鱼!?那我们晚上可以熬鱼汤喝!在哪呢?在哪呢?」
幽深的水面倒映着一前一后,两个相似的面孔。
傻妹妹,井里怎么会有鱼呢?
赵有晴和我的眼神短暂地接触过后,手指交错着问道:「我记得你是农村户口,对吗?」
「对啊。故事来源生活,有问题吗?」
赵有晴摇了摇头,扣着手指头让我继续讲。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讲着故事。
-3-
黑色的影子缓缓地向妹妹伸手。
但不远处响亮的农村妇女叫喊声让我和妹妹一哆嗦。
「谁让你们趴在井边的!」
妈妈拽着妹妹起身。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提着装有碗筷的篮子,解释道:「饿花眼了,还以为井里有鱼。」
妈妈叹了口气没说话,接过我手上提的篮子,挎在胳膊上,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妹妹。
她总是这样,有爱但不多。
篮子放在我这边,这样牵妹妹的时候,妹妹的头发就不会被粗糙的篮筐勾住头发了。
第二天,家里收到了噩耗——爸爸死了。
被建筑工地的石板压成一摊肉泥,连一个完尸都没有。
从南边寄回来的只有一封潮湿的,装了几张纸钞的信封,一顶破旧的帽子和一件保存完好的毛衣。
那件毛衣是妈妈织的,爸爸舍不得穿。
妈妈哭了,我用袖口帮妈妈擦掉下来的眼泪,她别扭地躲开了我亲昵的举动。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哭。
痛苦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生涩,不够响亮,但剖开心底的苦涩却足够撼动我。
她拒绝了我的亲昵,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现实地说道:「别哭了,爸爸至少变成有用的东西了,不是吗?」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妈妈骂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我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但当我看到妹妹的时候,我却不由得生起了怨恨。
她贪婪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张钞票。
和她比,我至少能感受到爱。
但她呢?
眼里只有欲望和食物!
我斜着眼睛看着信封里的四张百元。
我勾着唇笑了笑,三个人好像不够分。
妈妈,为了更好的生活,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后来,妈妈去挑水。
我牵着妹妹说道:「小妹,山上有棵樱桃树,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妹妹一听到吃的就说好。
我牵着她瘦的皮包骨头的手腕往山上走。
隔着冰凉的皮肤,感受到妹妹跳动的脉搏,我心软过。
「小妹,我们回去吧,大冬天的山上哪有樱桃。」
我恨自己不够狠心,叹了口气往回走,但妹妹却不肯回去,非要上山摘樱桃。
我一抬头就看到她嘴角的桃酥碎屑。
我的额角不停地跳动。
妈妈又偷偷给她吃桃酥了。
明明连填饱肚子都困难,妈妈却还是拿着爸爸用命换来的钱给妹妹买桃酥!
我心一横,拉着妹妹往山上走。
赵有晴想要塞进嘴里的饼干突然不香了,紧张地问我道:「那你最后把妹妹推下去了吗?」
我递了张纸巾示意她擦擦嘴边的碎屑。
「猜猜看。」
「推了吧?」
「是。」
-4-
我把妹妹推了下去。
但妹妹没死,因为妈妈赶过来了。
她抱着妹妹指责我是杀人魔,她说我的良心被狗吃了。
我指着山下干涸的田地,说道:「妈妈,这是为了我们更好地生活。」
「粮食无法变多的情况下,只能减少人口,才能维持我和你的基本生活需要。」
「妈妈,我和妹妹一模一样,我比满脑子只知道吃的她更聪明,比心里只有欲望的她更爱你,在这样的荒年里,你宁愿跟她这样的蠢猪一起,也不愿意跟我一起吗?」
她欲言又止,许久才轻声说了句:「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妈妈没有牵我的手。
晚上,三碗米粥依旧是不平均的。
不过这次顺序不一样。
妈妈把最稠的那碗给了我,最稀的那碗依旧固定不变地摆放在自己面前。
我把碗里的米粒倒给了妈妈一半。
妈妈吃着吃着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砸在碗里。
她擦着泪,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块桃酥,掰碎了放在我和妹妹的碗里。
我把一小块桃酥藏在口袋里。
吃过晚饭,我和妹妹坐在床上玩游戏。
我说:「小妹,我们来玩换衣服的游戏吧,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当姐姐吗?」
我拿着晚饭时间偷偷藏起来的桃酥哄好了还在生我气的妹妹。
她高高兴兴地和我换了衣服。
半夜我睡在床内侧。
旁边的妹妹传来了呜咽的挣扎声。
窒息的声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妈妈压抑的笑声。
我侧躺着,冰凉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过了我的半张脸。
但我不知道的是,那不是笑声。
漆黑的夜里,满腔的仇恨让我把妈妈的哭泣声听成了笑声。
第二天一早。
我看着空荡荡的床边,重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兜里还装着爸爸的钱。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门外在扫地的妈妈。
我笑着说道:「妈妈,我又活过来了。」
那把刀扎进妈妈的胸口时,她的眼里没有恨意与惊恐,只有泪水不停地往下流。
我问道:「不选我,后悔吗?」
她抬着手想要摸摸我的脸,但还是犹犹豫豫地放了下去。
她总是这么别扭,连要死了还在乎着自己的面子。
我扔下她准备离开,但她指了指屋内。
「桃……桃酥,拿上。」
我进到屋内,打开了那扇一直锁着的柜子。
里面两包桃酥让我一愣。
纸质的包装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我和妹妹的名字。
妹妹的那一包被从底部掏开偷吃光了。
而我的却还是完整的。
我颤抖着提着桃酥,看到一张泛黄的纸张写着。
「老大,钱拿好,带上桃酥,路上饿了记得吃点。」
「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过,你说得对,粮食总有吃完的那一天。小妹脑子不灵光,没有咱们,把她留下来也是受罪。我吃药了,别费劲儿救我,你也别总想着对我好,以后多为自己着想,剩下的路我们不陪你走了。」
那袋桃酥咚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的,连同桃酥一起摔在地上的还有我的心。
她笨拙自私的爱像是一条毒蛇缠绕着我,无比窒息。
-5-
赵有晴嘴里的桃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我爱吃桃酥。
每次买都会给她也买一包。
她笑我老土,喜欢吃老一辈的食物。
但这一刻,赵有晴手里的桃酥好像一块定时炸弹。
她尖叫着拨打了报警电话。
我拼命地拉扯着她的袖子,解释道:「这是假的!你听我解释啊!1998 年哪有什么旱灾!哪有什么荒年!我这都是鬼扯的,你看不出来吗?」
「那你的双胞胎妹妹呢?那你的家人呢?我从来都没有听你谈起过!」
「不是的,她们没死。」
「那她们在哪?」
「在……在……我不知道……」
她奋力地推了我一把,我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柜子上,我眼前一黑。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我看到了一个身着警服的女警官坐在我对面。
「警官,你听我解释,我没杀人!那都是我编的故事!」
「我室友比较胆小!我真的没有杀人!」
她点了点头,回握住我的手道:「我知道那是故事,别担心,我相信你。」
我松了口气。
「那宋然,你能告诉我你的双胞胎妹妹在哪吗?」
我摇了摇头,头好疼,我说我不知道。
「宋然,你再好好想想,我等你,你马上就要想起来了。」
我奇怪地抬起头看向女警官,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
她始终微笑着看着我。
我看到她胸口上的名牌。
上面赫然写着——赵有晴。
这不是我室友的名字吗?
我呼吸一滞,她藏蓝色的警服在瞬间掉色,变成了医院的浅蓝色。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面前的笔记本。
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病人自述道。」
「我死了,妈妈笑了。」
「我活了,妈妈哭了。」
「可以尝试以此为突破口。」
我腾的一下站起身,又焦虑不安地坐了下来。
赵有晴把桃酥推到我面前,那碎成一桌子的桃酥刺激着我的感官。
我摇晃着脑袋企图控制住不停变换的场景。
室ťű¹友的脸,女警官的脸,医生的脸在我的眼前环绕。
她们重重叠叠,破碎又复合,最终重合在一起,变成了赵有晴清秀的脸。
赵有晴温热的手抓住我,安抚道:「别急,慢慢来,宋然。」
「告诉我,你想起来了多少。」
我不停地调整着呼吸。
赵有晴温柔的声音让我逐渐冷静下来。
我绞尽脑汁地回想着真实情况。
-6-
1998 年,我和妹妹出生在一个奇怪的家里。
在这个家里,妈妈讨厌爸爸,爸爸讨厌我,我讨厌妹妹,妹妹讨厌妈妈。
我们无时无刻不想杀了自己讨厌的人。
一天妈妈做了米粥,我偷看到妈妈在里面放有老鼠药。
她笑吟吟地把米粥递给了爸爸。
爸爸对妈妈说了声:「辛苦了,亲爱的。」
妈妈去厨房后,爸爸把米粥倒到我碗里,和蔼地盯着我道:「姐姐先吃。」
妹妹明明看到了爸爸往米粥里加了敌敌畏,但她却一句话都不说,眼睁睁地看着爸爸的所作所为。
我讨厌妹妹,明明她最晚出生,为什么爸爸想要杀了我,该死的应该是她!
我趁爸爸去厨房帮妈妈端菜,把米粥塞进妹妹嘴里。
妹妹呜呜地乱叫。
她的叫声引来了妈妈。
妈妈惊恐地看着我,随后她哭出了声,她跪在地上恳求我。
「别这样好不好?妈妈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我最看不得妈妈的眼泪,这个家里,我唯一能感受到爱的地方是从妈妈这里。
我渐渐松了手,勺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我埋在妈妈胸口委屈地哭了起来。
我不敢说爸爸想要杀了我。
我怕我一说,妈妈会发疯。
小时候爸爸再三强调过,在这个家里要小声说话,不能吵到楼上的邻居。
我明明那么听话,可爸爸还是讨厌我,想要杀了我。
爸爸在厨房里冷眼看着我,我哆嗦着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但就算爸爸想要杀了我,我还是不讨厌爸爸。
因为爸爸是我们家的百宝箱。
即使我们家又穷又破,狭小阴暗得如同棺材,但只要爸爸一推开门回来,家里就会多出来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有时候是幼稚的绘本,有时候是简陋的玩偶,有时候是甜甜的桃酥……
这些东西能让我短暂地静下心来,不会想方设法地杀掉妹妹。
我们狭小灰色的家随着爸爸的到来逐渐明亮五彩。
这样一个高大伟岸,勤劳能干的丈夫,为什么妈妈会想要杀掉自己的丈夫呢?
我想不明白。
我也想不明白爸爸为什么想要杀了我。
我那么听话懂事,不吵不闹。
爸爸走后,妈妈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哄我睡觉。
我迷迷糊糊地问道:「妈妈为什么想要杀掉爸爸?爸爸做错了什么吗?」
「妈妈杀了爸爸,小然就没爸ƭû⁶爸了。」
妈妈欲言又止,眼泪再次止不住地往下落,抖动的双唇无声地说着对不起。
妈妈总爱掉眼泪,我替她擦干眼泪,渐渐合上眼。
半夜,妹妹凑的我极近,几乎鼻尖碰着鼻尖,我听到她幽幽地问我。
「姐姐,晚上剩下的米粥放在哪了?」
我推开她,却拽疼了自己的头发。
「你要给谁吃?」
妹妹嘻嘻笑了两声,「你猜。」
我转过身子,背对着她道:「如果你要给妈妈吃,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妹妹却不依不饶地跟着我转过来,鼻尖对着鼻尖,气息打在我脸上。
「姐姐,你不恨妈妈吗?她如果不生下我们,我们就不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我们俩才变成这样的啊!她该死的!」
我摇了摇头道:「不要,我不怪她,也不恨她。」
妹妹轻飘飘地说道:「别骗人了,这个家里你最恨的不就是妈妈了吗?」
懒得跟她解释,我推开她又扯到了自己的头发。
好疼。
我归整好头发,继续睡觉。
第二天,我趴在狭小的通风口,偷听到了爸爸的秘密。
-7-
那扇狭小的通风口是唯一能让我看到光亮的地方。
我踩在凳子上,妹妹怕我摔倒,站在一侧紧紧贴着我,扶着我。
风声带来了楼上爸爸的声音。
爸爸和一个女人的声音,一向庄重的父亲竟然在楼上亲昵地叫别人老婆。
「老婆……」
女人愤怒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别叫我老婆!我问你,你的工资都去哪了!」
「老婆,你听我解释……」
妹妹幸灾乐祸地问道:「你听到了吗?」
我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巴。
楼上的争吵声还在不断地传入我的耳朵。
妹妹笑着揭露着这个残酷的现实:「爸爸出轨了呀。」
妹妹从板凳上跳了下来,我也紧跟着跳了下来。
「哈哈,爸爸也该死。」
「怪不得妈妈想要杀了爸爸。」
「哦,对了,姐姐,其实我也想杀了你,但是我不敢。」
我问道:「为什么不敢?」
妹妹笑了笑,直勾勾地看着我道:「你猜。」
「不想猜,去帮妈妈打扫卫生吧。」
妹妹撅着嘴道:「哎呀,姐姐,你真没意思。」
我没说话,反正我们一家本来就很古怪,有这些想法没什么奇怪的。
要是没有这些想法,那才是奇怪。
爸爸每天按时按点地回家,一回家就会带小零食。
我最喜欢吃的就是桃酥。
爸爸又带来了桃酥。
我吃了甜甜的桃酥,短暂地忘记了爸爸出轨的事实。
爸爸问我:「好吃吗?然然。」
但今天的桃酥,味道不太一样。
我没说,笑着点了点头道:「嗯!爸爸带的饼干最好吃了。」
十分钟后,我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股股胃酸想要顺着喉咙翻涌而上。
我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妹妹开始尖叫,拼命地呼救。
她卑微地求着爸爸救救我。
「爸爸,求求你,救救姐姐!求求你!」
妈妈看到这一幕,想要冲过来,但却被爸爸拦住了。
爸爸冷漠的声音像是在对一个怪物说话。
「我养不起两个家庭,亲爱的。」
「她活下去就是受苦,死亡对她来说才是解脱。」
妈妈看着渐渐没了生气的我,突然笑了出来。
「活着太难了,死亡才是解脱,哈哈哈……」
她把一支笔插进爸爸脖子。
「我们为什么会活得这么艰难?还不都是因为你!」
爸爸捂着喷血的脖子,惊恐地看着妈妈。
那支笔是妈妈教我写字的,如今却扎进了爸爸的脖子。
她求了爸爸好多天才求来一支笔。
妈妈从倒地的爸爸口袋里翻找出来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ťü⁰
我听到妹妹恳求道:「妈妈,救救姐姐,求你。」
警方从地下室把我们救了上来。
我看到了楼上的一家人,那是干净整洁的一家人,ťůⁱ一个优雅的女人和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与明亮的他们相比,我们则像是藏在地底的老鼠一家。
两个家庭都带着惊恐的眼神看着对方。
那个小男孩看到我甚至尖叫出来。
搞不明白他叫什么?
只觉得胃里难受,胃部连同整个喉管都是火烧火燎的。
我被立刻带到了医院进行洗胃。
我活了过来,看到站在一旁的妈妈却在痛哭。
我不明白,明明都逃出来了,她为什么还要难过。
赵有晴问我道:「妹妹呢?还记得从地下室出来后,妹妹去哪了吗?」
我一愣,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赵有晴抓着我的手,再次ţũ̂₂问道:「找到妹妹,你就知道,你妈妈为什么因为你活着而哭泣了。」
我迷茫地看着她。
找到妹妹,我就能解开谜底了。
可是妹妹从地下室出来后,就消失不见了。
我稍微镇定一点,但当我看到赵有晴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时。
我几乎失控地尖叫。
耳边不止自己的尖叫,还是另一个女生的尖锐的叫声。
它们不断地刺激着我的耳膜。
「宋然,冷静点。」
「别害怕,我在你身边,现在知道你的妹妹在哪了吗?」
我颤抖着转头,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近在咫尺。
「在……在……」
「在我身上……」
我不停地调整呼吸。
赵有晴问道:「宋然,现在还害怕吗?长在你身上十几年的妹妹。」
我摇了摇头,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想起来了。
-8-
我和妹妹是连体婴儿。
怪不得我想杀了妹妹,怪不得妹妹也想要杀了我,但她不敢。
因为我们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怪不得我死了,妈妈笑了,怪不得我活了,妈妈哭了。
因为解脱与母爱在斗争。
怪不得爸爸想杀了我。
因为我和妹妹是连体婴儿,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怪物。
怪不得,怪不得……
但这一切都源于我的舅舅。
因为舅舅是我的亲爸爸,是妈妈的亲哥哥。
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楼上是舅舅和舅妈的正常生活。
地下室是舅舅和妈妈的畸形家庭。
舅舅对成年后的妈妈占有欲极强,他花了整整一年为妈妈打造了囚禁她的地下室。
我不愿意接受自己是近亲生下的连体婴儿的人生。
我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当中。
我把畸形的家庭尽力幻想成正常的家庭。
我忽视一个肩膀上两个头的畸形身躯,尽力幻想成一对正常的姐妹。
直到我的心理医生不停地开导我,我才从一个又一个幻想中清醒过来。
赵有晴温柔地对我说道:「宋然,跟妹妹打个招呼吧。」
我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我缓缓地偏过头,对着肩膀另一侧巨大的凹凸不平的肉瘤阴森森地说道。
「我早晚有一天会把你切掉。」
-9-
台灯的光打在我的下巴上,在我脸上布满了斑驳凹凸的阴影。
「啊啊啊啊啊!」
穿着蓝色睡衣的赵有晴猛地尖叫起来,差点掀翻了我的书桌。
桃酥掉落一地,我喝水的玻璃杯也碎成一块一块的,连同那本记满海龟汤的笔记本也掉在了地上。
我弯腰捡起笔记本,笑道:「嘘嘘嘘,姑奶奶,小声点,胆子这么小,还玩海龟汤, 还敢听恐怖故事。」
「又菜又爱玩。」
赵有晴怨声载道:「谁让你把我的名字用进汤底里的!能不吓人吗!」
我笑呵呵地解释道:「为了让你更好的代入嘛。」
她一边打扫着地上的桃酥和玻璃碎片,一边抱怨着。
我给她递垃圾桶,说道:「我通过一个汤面延伸出三个汤底,第一个汤底是饥荒年代下母亲的偏心造成的惨案, 第二个汤底是兄妹俩畸形的爱恋引发的悲剧, 第三个汤底是不可控的疾病带来的痛苦,为了让你沉浸式地听故事, 就把三个汤底连贯在一起,还把咱俩的名字用进汤底里,是不是超级有代入感。」
赵有晴无语地笑了笑,强调道:「以后不准你用我的名字代入汤底。」
我只好笑着答应道:「好吧。」
「对了,妹妹为什么变成肉瘤了?」
我解释道:「这就是第三个汤底了。」
「快跟我讲,我要听!」
「这个汤底里的设定为我不是连体婴儿,而是畸形儿。我的脖子上长了个巨大的肉瘤, 畸形的身躯让我的精神产生了异常,我一直把肉瘤当成自己, 而自己则扮演着姐姐的形象。妈妈带我去做手术切除肉瘤, 当肉瘤被成功切除掉后, 「我」死了,妈妈以为我康复了变成正常人了,所以她笑了。但没过几天, 病情恶化,我的脖子上再次长出来肉瘤,「我」活了,妈妈却因此哭了。」
赵有晴听得津津有味,认真评价道:「妈呀, 宋然,你这扩充的汤底一个比一个黑啊。」
我无奈地说道:「黑不黑不重要,重要的是, 玩王八汤毫无逻辑性,全靠想象力,能从汤里捞出不同的鞋底。但真正的海龟汤是需要缜密的逻辑, 并且汤面的每一个字都是必不可少的关键信息, 环环相扣下对应着唯一一个精彩的汤底,这才是真正的好汤。」
「所以你以后多给我找点海龟汤, 而不是王八汤。」
还没等赵有晴说话,门外突然响ẗū́⁽起了敲门声。
宿管阿姨暴躁的声音催促着我们出去。
「523 宿舍!每天晚上都这么吵!鬼哭狼嚎的多少次了,楼下楼上可举报你们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 出来!现在到我办公室, 我跟你们好好聊聊!」
赵有晴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打了一哆嗦。
我和她无奈地穿着睡衣到了楼下, 听宿管阿姨审讯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赵有晴这个没心眼的, 穿着睡衣,打着喷嚏, 却还能笑得出来。
我小声问道:「笑什么?」
她没心没肺地答道:「和你一起被骂忍不住想笑。」
「……」
我憋着笑道:「神经。」
「还笑, 你们两个同学记没记住,十点半以后不准在宿舍大吵大闹了。」
赵有晴立刻收起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保证道:「知道了, 阿姨,我保证再也不在十点半后和室友玩海龟汤,听室友讲恐怖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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