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前,皇后办了一场秀女才艺表演。
嫡姐无甚长处,眼看就要落选。
我擅长投壶,却被撞倒,箭不小心射死皇后心爱的哈巴狗。
嫡姐大喊,
「我庶妹戚玉珠行刺皇后,快拿下!」
我被当场打死。
嫡姐戚玉妍却因救驾有功,入宫成为贵妃,备受宠爱。
再睁眼,我回到了选秀那天。
春风拂面,嫡姐却一脸愁容,
「我没有才艺,怎么得皇上青眼啊?」
-1-
我没理会她。
只是警惕的环绕四周。
春风温而软,我却出了一身冷汗。
贵女们兴致勃勃,或是准备才艺表演,或是欣赏水盆中的郁金香,言笑晏晏,无人有异动。
皇后的哈巴狗…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我看了看嫡姐。
她眼珠子转来转去,忽而一亮。
嫡母花大价钱给她请来的尹嬷嬷,听说就是皇宫兽房出身。
皇后心爱的哈巴狗,也来自兽房。
看来,我的死——就是嫡姐精心准备的才艺表演了。
果然,她又笑盈盈的拉住我的手,
「我罢选没什么,玉珠你擅长投壶,一定能大放异彩。」
「姐姐愿为你执箭!」
不待我拒绝,嫡姐便兴冲冲喊来宫女报名。
「戚家玉珠,报名投壶。」
她冲我眨眨眼,
「你好好准备,我出去一趟。」
来不及拉住衣角,她早已小跑出去。
她定是去找兽房的人。
我心里一凉,脑子转得飞快。
再过半个时辰,就又到夺命投壶一刻了。
兽房还会引出那只哈巴狗,嫡姐还会不着边际推我一下,让箭射偏,正中狗身。
戚家只是四品官,我也只是戚家庶女,并不认识在场的贵女们,也不识得宫里嬷嬷,该如何自救?
我不想再走上辈子的死路。
正当时,宫女悠扬的声音响起,
「皇后娘娘到,给各位小姐准备了甜梨汤解渴。」
我心念一动。
顿时有了主意。
-2-
上辈子,我死后化作地缚灵,围观深宫一年时日。
嫡姐戚玉妍因救驾有功,得皇后青眼,入宫后先为纯妃,后顺利怀孕,晋为纯贵妃,风头无双,盖过所有贵女。
这一切,都是皇后在保驾护航。
她投桃报李,是个心底仁善的女子。
我要向皇后求救。
抢先占下嫡姐机缘。
捧着甜梨汤,我来谢恩。
「梨汤甘甜爽口、清肺止咳,臣女戚氏玉珠谢过娘娘体恤。」
皇后有一双美丽的眼,她不显山不露水的笑:
「玉珠,是个好名字,你懂医术?」
我回道:
「臣女略通些草药罢了,不敢言懂。」
皇后以为我也是来献媚的秀女,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大着胆子,Ṫú²指了指水盆里的郁金香,
「譬如这花,虽艳丽多香,但球茎花朵有毒,误食会抽搐而死。」
「听闻娘娘养了一只哈巴狗,千万避开这花。」
皇后脸色微变,第一次仔细打量我,
「戚家只是四品官,没有入宫行走的机会。你今日应该是第一次入宫,怎知本宫养了哈巴狗?」
等得就是这句话。
我恭敬跪下,
「臣女嫡母为姐姐戚玉妍请了一位教养嬷嬷,姓尹,曾在皇宫兽房伺候过。」
「尹嬷嬷告诉姐姐,您养了ŧű̂₄一只哈巴狗,爱吃鲜艳的花,陛下养了一对珍珠鸟,爱喝玉泉山水……我姐姐这会不在大殿,应该是去找尹嬷嬷故人叙旧了。」
「噤声,不必再说。」
皇后面色凝重。
哈巴狗、珍珠鸟都是近一个月发生之事。
上次放宫女出宫,已经是半年前。
也就是说,这位尹嬷嬷离宫半年,仍然对皇宫主子的行踪了如指掌。
她的同党好友,将皇宫秘闻一点一点作价卖给秀女们,使得这座皇城如同ẗū⁹筛子一样,满是漏洞。
秀女为了揣摩皇上喜好,倒也罢了。
倘若里面有心怀不轨的刺客呢?
尹嬷嬷,逾举了。
皇后脸色愈冷。
她低声吩咐身边大宫女,去查尹嬷嬷这条线上所有人,她要借机整顿宫闱。
又回头,一双眼静静看着我:
「玉珠,你何所求?」
-3-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洁明快。
我磕了三个头,
「臣女想入宫。」
皇后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禁宫虽富贵已极,但天下太大了,有江南小桥流水、辽西大漠长烟、闵地海光粼粼,你不想去看看么?」
「臣女是庶女,若是落选,回到戚家,必不能活,唯有入宫一条活路。」
内宅阴私。
庶出子女不易。
我心思坦荡,没想过要瞒人。
见我一片赤诚。
皇后眼里也多了一丝温和,她拍拍我的手,
「起来吧。」
「宫女说你要表演投壶,好好准备。」
「皇上年少时最爱投壶,尤其是盲投。」
她在隐晦提点我。
我谢恩离开,回到花厅。
贵女们依旧言笑晏晏,气氛祥和,全然不知屏风后发生了什么。
有个衣着华丽的贵女喜欢郁金香,正要摘一瓣贴到脸上做花钿。
我赶忙制止她,
「此花触碰皮肤,易引疱疹。」
那贵女半信半疑的扔了,客气谢过我。
不多时,嫡姐眉飞色舞的回来了。
太监通报,
「皇上驾到!」
「恭迎皇上圣安!」
选秀正式开始。
-4-
传言中,帝后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如今瞧着皇后看皇帝的眼神,却波澜不惊,似深潭死水。
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秀女表演才艺。
「一曲梅花烙,曲终人不散。」
「既有花钿,不必再赐花。」
入选秀女留牌子,落选秀女才赐花,永宁侯府贵小姐万如意也顺利入选。
及到我时,
皇帝脸上已有倦色,他闭眼假寐。
皇后看了我一眼,轻声唤醒他,端上一碗甜梨汤,
「您瞧这丫头,像不像年少时的臣妾。」
皇帝这才睁眼看我。
青铜壶长颈细口,离我很远。
我拿起两根箭矢,想起小时候饿肚子用石块打麻雀的准头。
现在同那时一样。
为求活命,我需要一发必中。
环顾四周,嫡姐戚玉妍又消失不见。
皇后冲我点点头,让我放宽心。
我心下稍定。
屏气凝神。
箭矢飞出。
双峰贯耳。
皇帝目光微动。
我背过身,又拿起两根箭矢,眼睛闭上,准备盲投。
深吸一口气。
双箭扔出。
不知结果如何。
皇帝的叫好声已经传来,
「皇后,你小时候一直想要个妹妹,就让这戚家丫头进宫陪伴你我。」
「都听皇上的。」
看来盲投也中了。
我手心已经攥出冷汗,终于不负所愿。
我跪地谢恩。
殿外却突然传来骚动,有太液池的宫女小跑着急报:
「皇后娘娘的哈巴狗落水了。」
「戚家小姐玉妍不顾自身安危,跳入湖中,救了小狗。」
嫡姐反应很快。
这次花厅戒备森严,哈巴狗进不来,她无法陷害我来完成精彩表演。
竟立刻想出了勇救落水狗这场戏。
真是精彩!
皇后垂下眼眸,思索片刻,
「戚家女儿出色,一个慧,一个勇,既如此,就别让戚家姐妹骨肉分离了,皇上您说呢?」
不远处,嫡姐湿了的衣服裹在身上,显出玲珑身段。
她有一张美人面。
清水出芙蓉,别有一番风情。
皇帝看了好一会。
他欣然称是。
-5-
皇后娘娘告诉我,她让戚玉妍进宫,并不是为了牵制我、对付我,而是要借着戚玉妍,引出尹嬷嬷这条线上更多人。
坤宁宫养狗的宫女,也是兽房出身,受尹嬷嬷贿赂,才在选秀当天把狗扔进湖里,让戚玉妍有机会表现。
「狗也就罢了。」
「太子和大公主年幼,倘有刁奴如此害他们来邀宠,本宫定不轻饶。」
皇后面色凝重。
我几乎不假思索的出声,
「臣妾愿做娘娘手中的一把刀,引蛇出洞。」
皇后赞许的点头,
「你真是个聪明姑娘,不枉本宫为你请封号——慧。」
入选后,位份最高的是万如意,封嫔,其次是我,封慧贵人,我嫡姐戚玉妍只被封为常在。
她位分最低。
肯定恨死我。
如果此时我去招惹她,以位份压人,她孤立无援,估计就得动用尹嬷嬷的势力帮忙。
我跃跃欲试。
皇后娘娘却有些惆怅,
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进宫第一天,你来侍寝吧。」
她亲自给我梳妆打扮,换上一身青纱衣,发髻簪一串丁香花,眼下点一颗小痣。
亲手把我送到她夫君床上。
-6-
侍寝这件事。
我其实有点害怕。
小娘告诉过我,男欢女爱本是天地常理,男子享受此事,女子也可纵享其中乐,千万不要听那些腐儒之言,以为快乐就是淫荡。
可她正是命丧于此。
她是天性不羁的云雀,在战场上做医女,偶然救了监军的文官戚大人,被他哄着失了身、成了婚,又来了京城。
才发现戚大人早有正妻。
她成了妾。
起初,也哭过,也逃过,都是因为肚子里揣了娃,行不了远路,才被戚大人捉回来。
她被戚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从此再不能逃跑,也再不能问诊治病。
戚大人怒不可遏,怒骂夫人是「毒妇」。
戚夫人脸上挂着泪Ŧų⁽,幽幽怨怨道:
「我想着这样做,她就再也逃不了,再也不会让夫君伤心难过了。只要夫君开心,我愿意做一个蛇蝎夫人。」
她又买了三四个长相艳丽的良家女,比小娘好看、懂事、温顺。
戚大人非常感动,
「贤妻,贤妻。」
两人你侬我侬。
小娘被扔在破败的院子里等死。
把我拉扯到七八岁。
嫡姐戚玉妍的风筝落在我们院子里,她被小娘艰难拖着腿爬行的样子吓坏了,
「鬼啊,有鬼,娘亲救我。」
戚夫人一碗砒霜,药死了小娘。
小娘临死前,一边吐血一边教我,
「珠珠,男欢女爱之事,一定要有名分,千万不要被男人虚情假意骗了,终身误啊!」
我记下了。
我现在是皇帝的慧贵人,是个有名分的妾氏,那就不用怕男欢女爱之事了。
我不能害怕。
我试着欢愉起来。
双唇紧闭,努力绽出一个笑意时,皇帝正好俯身看我。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寻常女子侍寝时都怕朕。」
「你却不怕,有点意思。」
「你叫什么?」
「戚氏玉珠。」
一夜欢愉。
有些疼。
皇帝的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有些粗鲁。
情浓时,他会用指腹摩擦我脸上点的小痣,叹气道:
「娇娘,你和朕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何苦因为一个尼姑闹得不愉快。」
「你要是一直这么温顺小意就好了。」
娇娘,是皇后小名。
她为了让我快速得宠,不惜把我打扮成她年轻时的样子,换取帝王怜惜。
这招很有用。
第二日,皇帝将我晋升为嫔。
-7-
接连一个月,皇帝都宿在我的玉华宫。
皇后没说什么,只派人给我送来一碗碗汤药。
我以为是避子汤。
仔细一闻,却是滋补汤药。
坤宁宫大宫女芳媛说,
「娘娘生太子殿下时大出血,生大公主时又差点去了半条命,身子落下亏空。她希望慧嫔娘娘不要如此。」
我心中感动。
也明白芳媛这是替皇后催促我,她在意儿女们的安危,要快点引蛇出洞。
当天下午,我便盛装打扮,发髻上别着皇帝赠送的点翠宝石钗,花枝招展来了浣花宫。
后殿住的是嫡姐戚玉妍。
嫡姐戚玉妍正在发落宫人,
「这是哪一年的陈茶,里面都有老鼠屎了,竟也敢拿来给本小主喝?」
「还有这盘菜,名字就叫水晶蹄髈,你自己看看,哪还有一点肉啊,全是啃过的骨头。」
「是不是你们两个贱蹄子偷吃偷换了,快认罪!」
两个宫女也不甘示弱的顶嘴。
「小主,您是宫里最低等的妃嫔,这就是您位份里的东西,奴婢们犯不上偷。人家慧嫔娘娘的玉华宫,一个三等宫女都比这吃得好用得好。」
「奴婢们对您不离不弃,忠心耿耿,就这都没弃您而去,您还挑上了!」
嫡姐气得摔了一套茶盏。
内务府的奴才,最会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我得宠一个月,却从没看望过嫡姐。
他们也就顺着踩嫡姐一脚。
倒不用特意授意。
我笑盈盈迈进门,
「姐姐,别生气了。」
「您想要什么,妹妹就从玉华宫带来了什么。」
一水的宫女们捧着大红漆盘进来,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茶叶糕点,甚至还有一盒珍贵的波斯贡品螺子黛。
「姐姐,波斯一共进贡了四盒,一盒皇上自留,一盒给了皇后,妹妹独得两盒,特意分给你一盒。」
看着这些东西,戚玉妍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冷冰冰的吐出一句,
「你要真有心,就让皇上宠幸我。」
「我不信,见了我这芙蓉面,他还会继续宠爱你这个肮脏的庶女!」
我为什么肮脏。
还不是因为小时候她总是把我踢进泥坑,看我哭着求饶的样子么?
她还有脸说。
做戏做全套。
我便也瞪起眼,摔了一个杯子,
「宫里以位份论尊卑,你虽长我几岁,但此刻我是嫔位、你是常在,不行礼问安也就罢了,还敢出言不逊。」
「翠羽,掌嘴。」
大宫女翠羽抡圆了胳膊,啪啪几个巴掌下去。
嫡姐的脸迅速红肿。
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怒不可遏的扔了一个茶盏,
「戚玉珠,你放肆!」
「吃了熊心豹子胆,你竟敢打你嫡姐。」
「我这就给父亲写信,让家里不再给你寄钱,每月靠着那几两月例银子,我看你怎么舒舒服服当嫔位!」
她还要扑过来打我,被身强体壮的嬷嬷一把推倒,动弹不得。
我俯下身。
像当年她在泥坑旁看我一样,拍了拍她的脸颊,幽幽道:
「姐姐,我是得宠的嫔,你只是个不入流的常在,你说父亲会听谁的呢?」
「妹妹等这一天,很久了。」
绿松石护甲尖锐冰凉,轻轻划过嫡姐那张芙蓉面。
她一边颤抖,一边眼生恨意。
恨我,最好不过了。
那就快点去找尹嬷嬷的帮手们,帮你获宠吧。
当晚,小太监悄悄来报,
「戚常在去了冷宫。」
-8-
冷宫有谁?
皇后垂下眼帘,幽幽道:
「那年太后薨逝,请了尼姑进宫念经。」
「尼姑玉真容貌艳丽,身姿妖冶,皇上被她深深迷住,想要封为贵妃。」
「两人竟在太后灵堂前颠鸾倒凤。」
「本宫去阻止,被皇上踢了一脚,三个月的孩子流产了。」
「皇上道歉说,他以为是小宫女,不知道是我。为赔礼道歉,他把尼姑玉真关进冷宫,不再册封。」
「玉真身在冷宫,却一直不安分,此前曾两次给太子投毒。」
「既如此,就别怪本宫斩尽杀绝了。」
皇后眸光渐冷。
她吩咐小太监,给乾清宫的熏香里下了药。
此药无毒无色。
但只要一遇檀香,就会变成剧毒,使人咳血不止,血衰而亡。
冷宫的尼姑玉真,最爱燃檀香。
-9-
第三天。
嫡姐戚玉妍落了水。
正巧被皇上所救。
她衣衫尽透,身段玲珑,皇帝极为喜爱。
欢好后,册封为贵人。
坤宁宫请安时,嫡姐一改往日的郁郁不得志,主动挑衅,
「慧嫔,你位份高一点又怎样?」
「皇上亲口所说,我身姿丰满娇软,胜过你百倍。」
她容光焕发。
我没有理会,只唤过大宫女,
「戚贵人言语粗鄙,翠羽,掌嘴。」
嫡姐脸色一变,冷哼道:
「今晚皇上召幸,你敢破坏我的脸?」
「我自是不敢。」
春风温软,皇帝没有坐轿撵,从御花园缓步行来。
我与嫡姐纷纷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
他心情甚好。
「免礼。」
嫡姐凑过去撒娇,用胸脯蹭皇帝胳膊,
「皇上,一天不见,嫔妾想您了。」
皇帝极为受用,他笑道:
「你打扮的这么素净,晚上侍寝时不要如此。」
嫡姐洋洋得意。
她斜睨着我头上的点翠宝石簪,娇娇道:
「那……皇上,嫔妾也想要点翠宝石簪。」
「阖宫只有三……两根,一根给了Ṭű̂⁾皇后,一根赐了慧嫔,朕赏你个别的吧。」
嫡姐低眉,十分失落。
她容色极艳丽,就像玉真一样,美人垂泪,使人怜惜。
皇帝果然有所动摇,
「慧嫔在家时是庶女,应当不喜奢华,朕赏你的珠宝首饰也足够多了,不如……」
他皱眉看我。
我只能捧出一张笑盈盈的脸,
「古有孔融让梨,今日嫔妾也让簪给姐姐吧。」
这根簪子上缀满了红绿宝石,极名贵华丽,我轻易不带。
第一次带,是为了嫡姐。
第二次带,也是为了嫡姐。
簪子抽出。
我头发散落。
十分狼狈。
嫡姐这才心满意足,她抬眼看着皇帝,满眼水光,
「皇上,嫔妾不要簪子,有您的呵护就够了。」
她扑进皇帝怀里。
衣袂翻飞。
在家时,嫡姐最会撒娇卖痴。入宫后,经过尼姑玉真几晚的特意调教,更是风情万种堆在眉梢。
惹人垂怜。
皇帝喉结滚动,他伸手掐了一下嫡姐屁股。
当真是好色之人。
怪不得皇后会冷了这位青梅竹马的天子。
我没脸再看。
准备行礼退去。
前来坤宁宫请安的妃嫔渐多,人人都见了我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
嫡姐终于出了口恶气。
她回眸。
对我笑得洋洋得意。
她不知。
这口恶气,会要了她的命。
-10-
尼姑玉真是个聪明狠辣之人。
她身困冷宫,却能买通太监和嬷嬷,勾得皇帝时常前去。
她擅长用佛法蛊惑人心,用自治汤药给宫人看病,收拢了一批深宫信徒,为她奔走做事,比如兽房的尹嬷嬷等人。
皇帝是很迷恋她的身体。
但选秀之后,宫中必进新人。
花骨朵一样艳丽的女孩们太多。
皇帝是好色之徒,必然也会心动。
她害怕失宠。
便寻了一个长得像自己却蠢笨无知的女子进宫,一是为了让皇上能时时记起她玉真,二是两者比较之下,会衬得她自己更合帝心。
嫡姐戚玉妍就是这个工具人。
她容貌也艳,但不如玉真浓丽。
她身姿也软,但不如玉真丰满。
更别说,她比不过玉真的风情万种和玲珑心肠。
因此,皇帝宠幸过她后,总会觉得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欲望得不到满足。
皇帝便会去寻玉真。
那根点翠宝石簪,阖宫其实有三根,一根给了皇后,一根给了我……还有一根,在玉真头上。
玉真善妒。
曾经杖杀过三个小宫女,皆只因皇帝多看了她们一眼。
冷宫中伺候她的,只有年老的嬷嬷们。
没有一个妙龄少女。
今晚,嫡姐花枝招展,带着这根点翠宝石簪去见玉真。
只会激起她的杀心。
而且,就在前日,皇后娘娘突然向皇上建议,浴佛节将至,不如把冷宫改成佛堂,处处燃起檀香,让玉真为满宫念经保平安。
省得她没名没分的待在冷宫,蹉跎了年华。
皇帝深以为然。
他感念皇后娘娘善心,又顾及自己私心,能够更光明正大去找玉真私会,便爽快答应了。
玉真已从冷宫脱困。
对她而言,嫡姐戚玉妍已经百无一用。
可以丢弃。
嫡姐不知险境,反而洋洋得意。
-11-
当夜,小太监来报,
「戚贵人又去冷宫。」
「待了一刻钟。」
「出来时,她捧着一件桃色纱衣,喜笑颜开。」
玉真没有罚嫡姐,反而又指点她争宠手段。
难道我猜错了么?
闻言,皇后娘娘讥讽一笑,眉目渐冷,
「玉珠,你没猜错。」
「桃色喜鹊登梅纱衣,是当年皇上和玉真在太后灵前鬼混的衣服。」
「上面沾了我孩儿的血。」
「皇上一见这衣服,那些难堪、丑陋、丢人的过往就会浮现出来。玉真让戚玉妍穿这件衣服,就是让她惹皇上怒火……亲手送她去死。」
「戚玉妍,实在愚蠢。」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12-
宫中春花次第开。
皇后娘娘特意举办了赏花宴,请皇上和众妃嫔一同欢聚。
玉真也来了。
她身穿一身素衣,妆容清丽,微笑着坐在角落里。
嫡姐戚玉妍妆容艳丽,坐在玉真身旁,却像萤火之于明月,衬得庸俗黯淡。
她有按耐不住的兴奋。
一会掏出靶镜看看妆花了没,一会理理衣襟,把领口处的桃色纱衣和雪白的脖颈露出来。
玉真温柔的拍拍她手,
「今天,你是最美的花。」
嫡姐十分感激,斟了一杯酒,亲自递给玉真,
「谢贵人一路扶持,等我青云直上得了圣宠,必不会忘记您。」
玉真眼眸一沉,很快就和风细雨的笑了。
得圣宠?
你也配?
皇上来了。
春色满园,美人满园。
他十分欢欣。
他第一眼就看向了不施粉黛的清丽尼姑玉真。
玉真低眉一笑,轻轻推出戚玉妍。
皇上舔了舔唇,笑得意味深长。
虽无微雨。
但倘有春燕双飞。
也是一件美事。
宫中女子皆循规蹈矩,无趣得很,唯有玉真,似山间开得最艳丽的杜鹃,轰轰烈烈的,使他得尝人间欢乐。
他很满意。
恍惚中,我听见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十分失望。
她遥遥看向我,示意可以开始。
-13-
今日花宴。
玉真想除去嫡姐戚玉妍。
她会创造机会让皇上和嫡姐二人相处,自己避开,免得受到桃色纱衣波及。
我的任务是——助她一臂之力,让她千万成事。
玉真懂皇上。
但青梅竹马的皇后更懂皇上。
他好色多情。
却并非无脑蠢人。
玉真这些小伎俩,环环相扣,虽能成事,却足以让一个久经宫闱的皇帝起疑心。
上位者,最厌烦被下位之人算计。
玉真算计戚玉妍。
最终恐怕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毕竟,当年与皇上鬼混、导致他颜面尽失的人,不是那件桃色纱衣,也不是戚玉妍,而是她玉真本人。
看到桃色纱衣。
皇上会厌恶戚玉妍。
更会厌恶罪魁祸首玉真。
她虽狠辣聪慧,终究是不懂深宫阴私,不懂帝王无情。
这步棋,走错了。
-14-
赏花宴。
嫡姐戚玉妍要给皇上献舞。
她身披轻帛,水袖挥舞,一颦一笑都风情万种。
春风吹拂,水袖缠着一株鲜花,送到龙椅上方。
皇上想伸手去拿。
水袖收回。
鲜花委地。
欲擒故纵之间,戚玉妍眉眼泛春色,比满园的花都要艳丽。
皇帝看得入迷。
连连称赞,
「戚贵人容色倾城,一舞倾国,当得起贵嫔之位,赐封号——丽。」
连升两级,成为一宫主位。
嫡姐骄矜一笑,盈盈行礼。
皇帝连喝了三杯酒,醉意熏熏,看向她的目光已经充满欲念。
他要在坤宁宫东殿休息。
玉真已经不见了。
皇帝以为她去了东殿,十分满意,脸上的急不可耐几乎要溢出来。
嫡姐却不走。
她扭扭捏捏站在场中,
「嫔妾脚扭了。」
「想让慧嫔扶着回去休息,皇上您准许嘛?」
皇帝蓦的咳嗽几声,拔脚就走:
「朕准了,慧嫔,伺候好你姐姐。」
我也是一宫主位。
皇帝却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伺候他的新晋宠妃,此举实在太过羞辱。
很多嫔妃都在窃窃私语。
我面色如常,欣然称是。
扶着戚玉妍的胳膊,也往坤宁宫东殿走去。
她脚没事。
却把全身力气都倚在我身上,行走之间,还狠狠踩了我几脚。
她一面笑得温柔,一面低声道:
「贱皮子,享了几天的福,就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
「本宫告诉你,出身卑贱就是卑贱,永远变不了,永远会被踩在脚下,千万不要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能进宫,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做人得知足,可你做不成了。」
「做狗呀,得跪着,才能活命。」
她含笑看着我。
我低着头,讷讷不敢言,
「姐姐说的是。」
「深宫之中,我无所倚仗,无才无貌,只有祈求姐姐大人有大量。」
戚玉妍冰凉的护甲擦上我的脸颊,她声音森森似蛇,
「知错啦?」
「好妹妹,已经晚了。」
「你现在想当狗,也够不着我的脚后跟了。」
她颇为自得的扯了扯自己的桃红色纱衣,仿佛那是送她直上九霄的青云。
我垂着头,低低道:
「东殿到了。」
「姐姐一定要心想事成。」我在心中默念。
戚玉妍使劲拍了拍我的脸,冷声道:
「在外面等着,当看门狗。」
她带着媚笑,推门而入。
大殿幽深,如兽之巨口,吞没所有的光线,也即将吞没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15-
我待在殿外。
无聊的数着菱花窗上的木条。
数到第五十条的时候,
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大门被猛地推开。
戚玉妍脸颊红肿,跌坐在门槛上。
她满嘴是血,
「皇上,嫔妾有哪里做得不对嘛?」
「皇上,您怎么了?」
她衣衫尽褪,只有身上一袭喜鹊登梅桃红纱衣,艳艳如桃,红得扎眼。
皇帝阴沉着脸。
他一句话不说。
闭了闭眼。
被当场捉奸的难堪、一脚踢死自己孩子的羞愧、宫人鄙夷不屑的目光,像无数根长针,在他的心口上扎了又扎,戳得千疮百孔。
他脸色铁青,气得连连咳嗽,把桌子上的所有茶杯猛地掷向戚玉妍的头脸。
「贱人!」
「你这个贱人,也敢来羞辱朕!」
力道太大。
破碎的青瓷扎在戚玉妍脸上,绽出大朵血花。
她再楚楚可怜的神情,
落在皇帝眼里,只是别有用心的侮辱。
太监宫女们闻声赶来。
「丽贵嫔失心疯,伤了朕,赐死。」
皇帝一字一句,冰冷如刀。
戚玉妍不明白,前一秒还你侬我侬,后一秒怎就如此绝情。
她惨白着一张脸,不敢置信的叫了起来,
「皇上,皇上……」
「是不是戚玉珠这个贱人陷害我,在您面前说了谗言,您千万不要相信!」
「滚开,你们这些贱婢,别碰我的衣服!」
太监们想要擒住戚玉妍,她破口大骂,已顾不得形象。
一听到衣服。
皇帝就如同应激的猫儿一样,直接抽出长剑,往前一递,刺入戚玉妍的心窝,
「死。」
他一点情谊都不留。
戚玉妍双目圆睁,惊愕的神情凝固在脸上。
口中流出汩汩鲜血。
她弥留之际,侧头看见人群中笑得温和的我,想要说些什么,却再也没了张口的机会。
「为什么?」
「为什么?」
她的țű̂⁴口型,还在质问。
我不会回答她。
这是咎由自取。
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呢?
一场乱剧,在满地鲜血中落下帷幕。
桃红色纱衣被染成血红色。
人群散去。
我这时才看清,纱衣上的梅花,并非刺绣,而是鲜血染就——那是皇后腹中胎儿的血。
-16-
戚玉妍死了。
我心平静。
趁着夜色,往西北方向磕了三个头。
那是小娘的家乡。
也是她埋骨之处——京西乱葬岗。
皇后娘娘捏着那件纱衣。
她双眼含泪,久久不愿放开。
月上中天时,我才听见她嘶哑的声音,
「玉真借口冷宫失窃,不知纱衣去向。」
「她天生媚骨,私自使用媚药,安慰住了暴怒多疑的皇帝。」
「这是本宫想不到的。」
我端来一碗安神的桂圆汤,安慰她道:
「玉真今日不死,迟早也会死。」
「皇上的毒,会通过交合传到她身上。」
「欢好越多,死得越快,两人也可以做亡命鸳鸯了。」
「今天皇上暴怒之下,吐了口血,毒已深入肺腑,娘娘且放宽心。」
皇后幽幽叹了口气,
「玉珠,你会不会觉得本宫残忍。害死我腹中胎儿的,明明是皇上,我却也恨上了同为女人的玉真。」
「娘娘是宽厚温和之人,爱恨皆有缘由,玉真应该并不无辜。」
皇后面有戚戚然,
「当年,玉真和皇上偷欢,她明明看见了是本宫,却还大喊着宫女来了。皇上喝醉了酒,看也不看,这才一脚踢过来。」
「这对狗男女,本宫都恨。」
同样。
玉真也在恨着皇后。
恨她揭穿当年私情,断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路。
她的反击,来得很快。
-17-
将近夏日。
天昏昏的。
人也昏昏的。
玉真呕吐了好几次,经过太医把脉,她怀孕了。
皇帝子嗣不丰,闻言大喜,直接把玉真册封为贵妃。
玉真做了贵妃的第一天,就是要宫人中都改名字,避开她的名讳。
谁都不准用玉和真两个字。
奴婢们纷纷主动改名。
及到我时,皇后娘娘替我拦下,
「奴婢们都是主子赐名,慧嫔和贵妃皆为姐妹,平辈而论,不必改名。」
玉真没说什么,笑着退下。
当晚,她突然咳嗽不止,咳中带血,动了胎气。
「皇上,不关慧嫔的事,您千万不要迁怒于她。」
一句话祸水东引。
皇帝已有了病态,天天喝药,脾气不好,闻言更是盛怒,
「慧嫔多次不知好歹,夺去封号,贬为奴婢,这下可以由你这个贵妃主子来赐名了。」
玉真笑盈盈的看了看殿内。
兽房刚抱来一只小哈巴狗,正拱来拱去。
她美目流转,
「就叫狗儿吧。」
「贱命好养活。」
「皇上您说怎么样?」
皇帝正埋头在她衣襟里,喘着粗气,什么也听不清,只知道好好好、是是是。
玉真一边安抚着皇帝,一边侧过头对我说,ŧṻ⁺
「你是谁的狗儿,可要记清楚了,别乱跑到别人宫室里撒尿哦。」
她是在羞辱我。
更是通过我来羞辱皇后。
从小到大,戚玉妍曾经无数次欺辱打骂过我,这种寻常之言,根本不会勾动我的怒火。
我行礼称是。
玉真咳嗽不止,捂嘴的手帕中鲜血如花,绽了大朵。
她不知有毒。
还以为ṱũ̂ⁿ是自己今晚为了演戏塞在牙缝里的红色茶花汁。
我静静退下。
-18-
皇帝的身体越发不好。
炎炎夏日也要穿氅衣、盖绒被。
太医诊脉,说不出所以然,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九五之尊衰弱下去。
玉真才怀孕五个月,远不到临盆期。
她怕皇帝死在孩子出生前。
她着了急。
清凉台设宴,她便故意摔倒在地,想要诬陷皇后。
皇帝急匆匆赶来时,只见她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满眼是泪,
「皇上,您救救嫔妾吧。您一会不在,嫔妾就差点被皇后害死。」
「她已经有了尊位,有了两个孩子,还有您毫无保留的爱重,为什么还要来害什么都没有的我呀……」
「嫔妾什么都没有,只有您和孩子了……」
玉真哭得梨花带雨。
皇后手足无措的站着,身子有些发抖。
我在旁边稳稳扶住她。
清凉台偏僻,玉真主动在此设宴,邀请各宫妃嫔前来乘凉。皇后本不想来,是玉真的宫女来报,她们娘娘摔倒了,请皇后过来主持大局。
谁曾想,玉真是等皇后来了现场表演摔倒。
皇帝纵欲过度,脑子已经有些不清醒,他一脸怒容的指责皇后,
「娇娘,朕对你太失望了。」
皇后想要辩解。
玉真身边的宫女和几个小妃嫔纷纷跪下,
「奴婢/嫔妾亲眼所见,皇后娘娘推倒了贵妃娘娘。」
我站出来作证,
「皇后娘娘根本没有!」
玉真倚在皇帝怀里,嗤笑一声,
「谁不知道,你是皇后宫里的狗儿,你的乱叫不可信。」
皇后护在我身前,拍了拍我的手。
正当时,一个女子从廊柱后转了出来,给皇帝行礼问安后,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嫔妾万氏如意,亲眼所见,贵妃娘娘是自己摔倒的,皇后娘娘离她还有两米呢。」
是永宁侯府贵女万如意。
选秀当天,她想用有毒的郁金香做花钿。
我提醒了她。
今日,她特意来报恩。
-19-
万如意身份高贵,是已故太后的侄女。
她从来不参与宫闱乱事。
皇帝很信任她。
闻言,玉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索性「哎呦」一声,捂着肚子晕了过去。
太医姗姗来迟。
把脉后,支支吾吾道:
「娘娘胎儿无恙,只是有些积食,需少食多餐。」
皇帝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颇有些被愚弄后的难堪。
他连连咳嗽几声,背弓得虾子一般,
「贵妃孕中无状,神思倦怠,才错怪了皇后。」
「皇后素来贤惠,大人有大量,别跟这小女子计较。」
皇后娘娘笑得极为缓慢,似山茶花掉落时的悲戚,
「皇上说的是。」
「贵妃这胎贵重,臣妾愿意亲自照料她直到生产。」
皇帝有了台阶下,想拍拍皇后胳膊,却被她不着边际躲开。
他身子虚弱,也倦了。
只能叹口气道:
「娇娘,你跟朕疏远了。相互扶持这么多年,千万不要因为一个玉真就坏了我们青梅竹马的情谊。朕心中总是有你的。」
皇后取来一件白狐氅衣,极为贤惠的系在他脖子上,温言道:
「天色已晚,您回去休息吧。」
「臣妾来照料贵妃。」
「一切都好,别担心。」
皇帝眉目稍缓,上了肩舆远去。
皇后目送那肩舆,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黄色华盖消失在甬道尽头,再无踪迹。
中间,皇帝若有所感的回了一次头,像少年时那样,欢欣雀跃的喊道:
「娇娘,秋狩时跟朕去打猎吧。」
皇后遥遥点头。
向自己的少女时期告别。
暮色四合,甬道中只有空洞的凉风,再无一点少年踪迹。
她闭了闭眼,目光中再无怅惘。
只有一片冰冷,
「给玉真灌红花吧。」
红花是打胎药。
怀胎五个月。
胎落不掉,人也会死。
皇后再也不想与这对狗男女虚与委蛇了。
她素来心软,却被逼得不得不强硬起来。
天色渐冷,我打了个寒颤,
「是。」
-21-
玉真死了。
她像戚玉妍一样,不敢置信的嘶吼、质问、尖叫,最后得到的只有一片沉默。
动手灌红花的宫人一点也没有手软,她们的妹妹都曾死在玉真手下,她们的心比皇后还要冷而硬。
玉真没有等来她的情郎。
-22-
皇帝回到乾清宫后,已有些着凉。
他没当回事,也没请太医问诊,自顾自吃了一副玉真配出来的汤药。
昏睡过去。
很快没了意识。
正是夜色深沉,无人敢唤醒沉睡的帝王。
第二天,皇后推开了乾清宫大门,想要禀报玉真落胎而死的消息,却发现皇帝双目圆睁,已然僵硬。
他手中紧紧抓着半块玉珏,上刻「娇」字, 似是溺水之人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那是他与皇后的定情之物。
生命的最后一刻, 长夜未明,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千娇百媚、引为知己的玉真。
还是青梅竹马、一路扶持的娇娘?
皇后满脸哀恸, 垂泪不止。
「陛下薨了。」
她强撑着精神打点一切。
-23-
年仅五岁的太子登基。
皇后成了皇太后。
她抱着小皇帝垂帘听政。
朝野皆很尊敬这位品行端庄的贤后。
时间和权力慢慢抚平了她眉间的哀愁。
天上下了大雪时, 彩画红墙, 热闹又安静。我和万如意陪着太后在梅园散步。
她意态温和,
「进宫一年了,想家嘛?」
我哪里还有家呢?
自是不想的,极快的摇头。
万如意眼圈一红,
「爹娘年迈,恐怕更想念我这不肖女儿。」
太后感叹道:
「哀家准你回家省亲。」
万如意感恩戴德,
「多谢娘娘恩德,嫔妾一定准时而归。」
太后却眨了眨眼,
「不急。冬去春来, 京师的春天也美得很, 你去帮哀家折一支妙峰山的玫瑰。」
「办不成差事,别回来。」
妙峰山的玫瑰, 四月才开呢。
可以在家待半年。
这哪是差事?
这是天大的赏赐。
万如意喜气而泣, 连忙跪下行礼,
「娘娘命令, 嫔妾万死不辞!」
太后笑,
「快过年了, 别死呀活呀的,多不吉利,你去准备准备吧。」
梅园只剩下我和她,她怜爱的拍了拍我的手,
「玉珠,你还年轻, 别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一起困在深宫里。」
「过了年再出发, 一路慢慢悠悠, 行到江南时正好是春天了。」
「春水碧于天, 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江南那么美, 我从没去过, 你替我去看看吧。」
深宫一年,处处得她庇护。
我不忍心此时离去。
太后却狡黠一笑,
「这也是哀家交办的差事。」
「再者,你叫了我那么多声姐姐,长姐如母, 怎敢不听长姐的话。」
我的泪像不值钱一样,纷纷扬扬的落。
太后像哄太子和大公主一样, 拍拍我的背,
「过了年再走。」
「什么时候回宫都可以, 我不给你定期限, 但一定一定要把江南春色看遍, 再寻几个如意郎君,快快乐乐的,再回来。」
……
正是阳春三月, 我已行至江南。
折了几只花。
随信一起寄去京师。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太后回信,
「可有心仪的儿郎?」
「记得让姐姐帮忙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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