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子从年少情深到相看两厌,只用了不到三年。
后来无数美人流水似的抬入东宫。
而我吃斋念佛,再不踏出院门半步。
直到东宫夜宴,新近有孕的美人在他怀中娇喘:「殿下,妾想要太子妃的玉簪。」
我大方相让。
太子却忽然面色难看起身掀翻桌案。
「你就如此厌恶孤?厌恶到孤送你的定情信物也能轻易让人?」
「是。」
我垂眸看向碎裂在地的簪子,再抬首眸中仅余释然。
-1-
昨晚下了一场秋雨,枯叶落了满院。
侍女陪我蹲在树下用木棍拨开腐叶,打算挖出前年埋的酒。
院门突然被人从外撞开,发出砰的巨响。
循声望去。
东宫近来最为得宠的王美人扭着细腰,一步三晃地走进来,朝我冷笑:
「姐姐不想着如何挽回太子爷的恩宠,却学市井贫民的模样,毫无形象蹲在地上玩泥巴。」
「还真是给咱们东宫丢脸哪。」
我瞥了她一眼,手下动作却不停,快速将坛子挖了出来。
王美人受了冷待,气焰不降反增。
「姐姐兴许不知,妹妹深得殿下欢心,这夜里啊,往往都要叫上好几次水,殿下勇猛,妹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呢。」
说完她故作娇羞地捂唇,不经意露出锁骨上的一抹暧昧红痕。
我垂下眼,心间涌起一股股的涩意。
京城无人不知。
曾被太子捧在手心呵护的太子妃,嫁入东宫堪堪三年,便因触怒殿下而失了宠爱。
如今就连小小的侍妾,都能在我头上踩上一脚。
见我不言不语。
她忽然快走几步,伸手掀开了酒坛封泥。
一时间,酒香四溢。
我不悦蹙眉,冷眼看过去:「王美人,注意你的身份。」
「太子妃好大的威风啊。」
王美人不服,叉着腰打算理论。
却被身后的女子扯住衣袖劝道:「好歹是殿下亲口求娶的太子妃,万一殿下得知以后怪罪……」
「怕什么,殿下厌弃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为她撑腰。」
说完王美人狠狠剜了我一眼。
是啊!
谁都知道。
太子殿下是不会为我撑腰的。
正因为答案是不会。
所以这些人才会有恃无恐。
-2-
僵持间,院外传来熟悉的动静。
太子一身玄衣走了进来。
众人随着我行礼,却迟迟没有听到殿下开口说话,我疑惑抬头,被他身后的一顶粉色小轿子吸引去目光。
娇怯柔媚的声音从厚重的车帘后传出。
「殿下,可是到了?」
我习以为常,倒是王美人变了脸色。
「太子妃,轿子里是孤新纳的美人,特来知会你一声。」
这些日子,他每添新人,不知有意还是顾惜着我娘家脸面,总会亲自来一趟。
「臣妾恭贺殿下喜添新人。」
他的视线落在我脚边的酒坛上。
我捧起,递过去,语气娇憨:「殿下要尝尝吗?这酒是我嫁入东宫那年埋下的合衾酒,今日突然嘴馋得紧,想挖出来尝尝。」
四周一片寂静。
合衾酒,寓意恩爱白首,一旦埋下,直到夫妻同葬那日才会被取出。
中途挖出来,则代表着缘分走到了尽头。
过了一会儿,太子才道:「正好今晚孤洞房花烛,如此良辰吉日自然要配好酒。」
酒坛被侍从接过,一群人复簇拥着太子离开。
王美人经过我身边时,嘟囔了一句:「真没用。」
侍女为我抱不平:「殿下也实在是过分,您才是太子妃啊,这些贱婢凭什么。」
我摇摇头,示意她隔墙有耳。
转身吩咐侍女准备上好的助情香拿去太子寝宫。
-3-
烛火如豆,我放下笔伸展酸痛的腰身,轻声吩咐。
「明日把这一沓往生经文送到相国寺。」
侍女应了声是,心疼地绕到身后为我捏肩:「太子妃也该多为自己想想,小主子泉下有知,怕也难过。」
我沉默下来。
大哥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那天。
一并传回东宫的。
还有太子去臣子府中赴宴,酒过三巡,与一美人共度良宵的晴天霹雳。
那晚,我大悲之下浑身剧痛,身下不断涌出温热的血块。
直到太医告诉我孩子没了,我这才知道自己竟有孕在身。
我心如死灰在床上躺了两日。
太子终于接到消息赶回,可我却不肯见他了。
他守在门外,直至耐心逐渐耗尽。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孤是储君,三妻四妾本就寻常。」
「何况是宠幸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歌姬。」
我缩在被床帘遮挡的紧剩一丝光亮的床榻上,努力屈膝环抱住自己。
压抑的哭声被我尽数吞进腹中。
太子留下一句:ƭū⁵【太子妃要闹便闹,什么时候闹够了,再来见孤。】
而后匆匆离去。
不久皇后也劝:「平常男子都要纳妾,更何况他是储君。」
我乖顺地一一应下,转身为他安排了十房貌美妾室。
无人在意我痛失两位至亲的痛楚。
自此,我吃斋念佛,不再踏出院门半步,也没再主动去见过他。
……
烛火跳跃,发出哔的一声,将我的思绪拉回。
院外忽起人声,侍女出门查看。
不多时,她面色凝重返回,踌躇道。
「王美人饭后散步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结果查出有孕近三月,太子已命人连夜去了帝后宫中报喜。」
侍女说完小心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怔愣后勉强扯起嘴角。
「确实是大喜事。」
我明明努力在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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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侍女的面色却更加悲戚。
-4-
储君有嗣,宫中赏宴。
东宫众人皆要出席。
赴宴前,侍女从梳妆盒底翻出同心玉簪为我仔细装扮。
我没有阻止。
只是看着铜镜中那张依旧貌美却犹如死水一般的面庞。
恍如隔世。
……
我到时,宴席已开。
东宫妃嫔众多,莺莺燕燕坐满了一室。
主位上,属于我的位置如今坐着有孕的王美人。
她脸色绯红地靠坐在太子怀中,见我来抛来挑衅的目光。
可我没看她。
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
四周霎时静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侍女替我送上长命锁。
王美人嫌弃地瞥了一眼,忽然娇喘道:「殿下,妾想要太子妃头上的同心玉簪,您把它送我好不好?」
我心头一紧。
世人皆知,我与太子青梅竹马。
当年他为了顺利求娶将军府嫡女,耗时三月亲手打磨了这枚同心簪,只为了在赐婚当天亲手送给我,以示珍重之意。
他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可惜终归是食言了。
我下意识抬头看向太子,却意外撞进他淡漠的眸光中。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期待破灭,我霎时清醒过来。
不过思忖一瞬,便笑着将发簪摘下放入侍女手中。
诚心实意道:「既然妹妹喜欢,便送你了。」
从头到尾,太子的脸上都噙着一抹浅淡笑意。
他的视线在同心簪上流连几息。
就在众人暗暗感叹王美人盛宠加身,竟能强压太子妃一头时。
太子忽地站起身,脸色难看地掀翻了桌案。
珍馐美馔滚落一地,发出惊天巨响。
满堂寂静,有胆小的美人发出啜泣,太子暴怒:「闭嘴。」
众人战栗。
他从高处走下,一步步犹如敲打在所有人心头。
我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在碎裂的发簪旁停下。
心中叹息:破镜难重圆,覆水终难收。
他也停了下来,艰涩质问:
「你就如此厌恶孤?厌恶到孤送你的定情信物也能轻易让人?」
「是。」
我呼出口浊气,再抬眸时心中仅余释然。
朝着他的方向,我盈盈一拜,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
「臣妾有罪,自请和离去往庙中,此生带发修行永不再出。」
话音落下。
众人皆跪地胆战惊心地齐呼:「殿下息怒」。
可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太子难堪地别开眼,再看过来时,已然不复往日清润。
他眼底氤氲着冲天怒气。
双眸猩红,一字一句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没作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丝毫不惧。
满室寂静。
太子忽地冷笑出声:「李清雾,东宫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从古至今,除非是死,否则,你生是东宫的人,死是东宫的鬼。」
他一言落地。
我终是有了情绪波动。
他打量着我的神色,又缓声劝:「清雾,你我是上了宗碟的夫妻,何必闹成这样。」
「你有气我知道,但别拿和离开玩笑,孤可以纵容你一次,但不会纵容你第二次。」
我有些好笑。
目之所及。
在他身后是满脸嫉恨的王美人。
她触及我的目光,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绷紧了面皮。
我心中一定。
幽幽抬手越过太子指向她。
「既如此,那殿下就把她Ṱṻ⁴赶出东宫吧,臣妾看到她头疼。」
-5-
王美人不依地娇声唤了声:「殿下。」
语气娇媚,惹人怜惜。
太子果然面露为难。
「清雾,王美人如今已是太子侧妃,又怀有孤第一个孩子,把她送离东宫,世人会如何看待孤。」
我配合地点头。
「殿下说的是,既然做不到,那便和离吧。」
「放肆,李清雾,你哪里还有一朝太子妃的风范。」
太子再次发出怒喝。
我无心辩驳,垂眸掩下眼中情绪,认真回他:「臣妾从未说过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该说的臣妾已说明白,诸位继续,臣妾就不留下扫兴了。」
说罢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太子追了上来。
紧接着,王美人呼痛的声音骤然响起。
屋内一时间兵荒马乱。
还有太子由近及远的惊慌声。
我自嘲勾唇,离开得更加决绝。
回到院子没多久。
侍女就担忧不已地告诉我:「太子妃,院外多了许多护院。」
我怔了一瞬,转而继续擦拭手中的软鞭。
这是十岁那年,父亲送我的生辰礼物。
他常年在战场,难得回来一趟,却也是来去匆匆。
我哭闹着不让他走。
父亲只是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语重心长地告诉我。țṻ⁰
「爹爹虽然没有在你身边,却也在默默守护你,守护百姓。」
那时我懵懵懂懂。
长大后才明白。
这王朝,若没有父亲和众将士的浴血奋战,又哪来如此安稳的生活。
可就是这样一心为国的父亲,竟也遭了皇帝的猜疑。
想到这里,我心中发苦。
竟是一刻都在屋里待不下去,执鞭朝外走去。
夜凉如水,四下无人。
我将软鞭甩得猎猎作响,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一切苦闷。
最后一鞭落在角落里的秋千上。
再收鞭已然来不及了。
咔嚓一声。
秋千从中间断裂作两半,彻底报废了。
侍女惊呼:「太子妃,这可是您最喜欢的东西,是太子为您亲手搭建的。」
我收起鞭子。
没再看碎裂的秋千一眼。
朝着室内走去,平静吩咐:「备水,沐浴。」
「可是……」
侍女还想说什么,被我眼风扫过。
不敢再多言。
沐浴过后,我照例抄写往生经文到深夜,才去就寝。
太子许久没有来过我这里,所以他不知道。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太医说是小产后未调理好所致,要我放宽心。
可我知道。
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但我没想到,王美人凭着孩子闹了这么一出。
太子还能来看我。
他来时,带了许多好玩的小玩意,都是市面上常见的。
经过断掉的秋千时,脚步微顿,面色有一瞬凝滞,却很快恢复如常。
我不想过多解释,百无聊赖地拨弄了几下他带来的东西,便放置一旁。
太子见我没了兴趣,提出陪我下棋。
我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刚成婚的那段日子,我们恩爱无比,确实经常在一起下棋、写字。
可如今。
我已没了追忆往昔,和他谈情说爱的兴趣。
可他好像真的打定主意要与我修复关系。
不惜调动能人巧匠,把府中湖边凉亭改成了暖阁。
暖阁东南方,放了一整排的博古架,塞满了古今藏书。
而博古架的正前方,除了书案,还有暖榻,应有尽有不说,里面更是温暖如春,装扮了许多本不该在此时绽放的鲜花。
美轮美奂。
倒是让我难得对他展露笑脸。
太子邀功般做着介绍,结尾时,他牵起我的手,温柔道:「秋千也确实不适合最近玩,没了就算了,这暖阁便当作孤送你的新礼物。」
我顺从地依偎进他怀中。
「殿下巧思,臣妾很是欢喜。」
「你喜欢就好。」
许是太久没有见过我如此小鸟依人的模样,太子心情大悦,大赏工匠。
我和太子就这么维系着表面和平直到开春。
圣上下旨,东宫诸人春狩伴驾。
太子兴冲冲地来通知我。
「半月后启程,你命人收拾好随车物品,还有伴驾名单,不需要多,女眷除去你,再添上两个即可。」
我淡淡嗯了一声,在名单上落下一笔。
「侧妃有孕,就把她先划掉吧。」
-6-
太子没有反对。
一反常态的是,王侧妃也毫无动静。
侍女端上燕窝,不解道:「听说侧妃为了这次春狩可是缠了殿下好长一段日子,怎么如今不让她去了,反倒这么安静。」
别说她觉得奇怪。
我也觉得奇怪。
好在长时间接触下来,我知道,她并非沉得住气的人物。
便安心地准备着出行用的东西。
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
晚膳后,我想出去散步,由侍女陪着朝暖阁走去。
半路上,我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吩咐道:「你回去找几个人,帮我把上次殿下从海上得来的珊瑚搬过来,还有那一匣子夜明珠。」
「多叫上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心珊瑚别打碎了。」
侍女走后,我独自一人沿着池塘往前走。
还未靠近暖阁,不堪入耳的声音忽然响起。
高高低低,让人脸红耳赤。
我恼怒不已,正要离开,熟悉的女声传入耳中。
「殿下,你轻点。」
滑腻娇媚,正是王侧妃。
而另一道声音也随之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顿时手脚发麻,彻底呆愣在原地。
一想到在我平日里最爱躺的暖榻上,他们两个如今正在翻云覆雨。
我就再也忍不住。
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声音惊动了暖阁里的人:「什么人在外面?」
此时,侍女们搬着东西姗姗而来,正巧与出来查看的太子撞个正着。
他正欲发怒。
视线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瞬息面色剧变。
「殿下,好了没啊?」
王侧妃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显然早等着我了。
「原来是姐姐啊。」
话语中充满了挑衅意味。
我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强忍恶心,高声道。
「来人啊,把侧妃带下去,好好休息。」
「是。」
侍女一拥而上,将不停反抗的王侧妃押下。
从头到尾,太子都一脸冷肃,没有阻拦。
待四周安静下来。
他张口试图解释,却被我打断。
「殿下,王侧妃不适合侍寝,从明日起,臣妾会安排其他美人为你排忧。」
说罢,我顿了一息。
接着道:「殿下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不管从谁的肚子里生出来,都要唤我一声母亲,所以我不会对王侧妃怎么样,还望殿下放心。」
有了我的保证。
再加上今日的事本就是太子理亏。
所以他答应起来很是爽快。
相顾无言时,一阵风忽然吹过,掀起暖和一角。
余光所见,里面一片狼藉。
我狠狠皱了下眉头,转身清冷冷道:「天热了,这暖阁留着无用,还是拆了吧。」
不待太子开口,便率先离去。
等我回到住处。
侧妃王心书闹腾得正欢。
见我出现。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束缚冲了过来。
「我犯了什么错,太子妃要命人押我。」
她气势汹汹而来。
还未靠近,就被我抬手狠狠甩了一巴掌。
-7-
她的脸被打偏。
我出声警告:「身为太子妃,管教你天经地义。」
王心书愣了好几息。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你竟然敢打我。」
「怎么,是我打得不够疼?让你产生如此怀疑。」
我冷笑连连。
转而吩咐侍女:「来人啊,请侧妃去佛堂抄经书,什么时候心静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我杀了你。」
王心书咆哮着又要冲过来。
迈出两步后,似乎想起刚刚被打的疼痛,生生停下脚步。
站在原地放狠话。
「太子妃又如何,你最好祈祷自己能守住这个位置。」
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
我挑眉,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我能不能守住这个位置,就不劳侧妃忧心了,倒是你四皇子眼线Ṱų⁵的身份,不知道这个秘密还能守住多久。」
院子里都是我的人。
倒不怕被人偷听了去。
话音刚落,王心书面色大变,失声大叫:「你胡说什么,我没有,不是我。」
她越是解释,越是语无伦次。
我不再理她,给了侍女一个眼神。
侍女会意,当即带人将王心书押去了佛堂抄经。
等她这边一走。
陪嫁嬷嬷走了进来,附耳禀告。
「都办妥了,太子那边回去后又召了柳美人过去,内务已经将助情香送去了。」
说到这里,她环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
将声音压到最低。
「加了两倍的药量。」
我满意勾唇,信步走入内室。
接下来几天,我都拉着王心书陪我抄写经书。
她坐不住,时不时拿眼睛瞟过来。
看起来含情脉脉。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对我情根深种了。
我头都不抬,轻声警告:「别看了,我又不是殿下。」
她骂骂咧咧却不敢反抗。
只能憋屈地继续用她的狗爬字抄经。
我只是等她抄到最后一页时,将抄好的命人拿去销毁。
「这么不用心,对佛祖不敬,重抄。」
「你故意的。」
「对,我这是在教你,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看着她一脸深思的模样。
我内心激动非凡:【邪恶的种子已经种下,一定要好好生根发芽哦。】
不过几日光景。
王心书便憔悴得厉害。
倒不是我怎么折磨她,而是她本就不善书法。
每次因为字迹潦草而打回重写都是不小的工程量。
俗话说。
压抑久了总要反弹的。
特别是,柳美人得宠的消息飞过院墙,飞到她耳朵里这天。
我正在院子里打点行装。
七日后,便要出发去往别院准备春狩。
王心书就是这时冲进来的。
她吸取了上次经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个粗壮的婆子,有备而来。
却只敢站在门口叫嚣。
「我说呢,天天拉着我抄经,原来是打着让柳美人替你固宠的手段,可惜啊,那个贱蹄子已经被我打了一顿,鼻青脸肿伺候不了殿下了。」
我冷笑不语。
从身后缓缓抽出软鞭,隔空挥臂,破空声盖过满院尖叫。
鞭子不偏不倚落在王心书的腿上。
她吃痛。
大叫着跪倒在地,冷汗淋漓,双目呆滞,似乎被吓得不轻。
我高喝一声:「以后见了我,记得绕道走,我的鞭子可认不出高贵的侧妃娘娘。」
王心书鬼叫着被嬷嬷抬回了自己院子。
没一会儿。
太子匆匆而来,开口就是:「你怎么这么恶毒,心书她还怀着身孕,你这是谋害皇子你知道吗,孤可以治你大罪。」
「哦。」
我不卑不亢停下修剪庭院花枝的动作,漠然看向他。
「臣妾有罪,还望殿下惩罚。」
他嘴角嗫喏了几下,最后忍无可忍一甩衣袖。
「你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啊,太子妃不思已过,德行有亏,明日便送去相国寺吃斋念佛为孤的孩儿祈福,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太子发完火,深深注视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慌乱的痕迹。
可他注定要失望。
我不出一丝错漏地行礼应下,未曾表露出丝毫不安。
反倒是太子,面色闪过一瞬慌乱和痛惜。
而我。
连余光都没再给他,继续修剪枝桠。
傍晚时,阖府便传遍了我被殿下厌弃,要去寺庙反思的消息。
与我这里的冷清不同。
王心书那边吵吵闹闹,好不热闹。
侍女来禀,太子决定带她前去狩猎,以作安抚。
而当晚,柳美人就来了我院中。
-8-
她微垂着头,双手呈上一只锦盒。
恭敬道:「这是您要的东西,太子殿下知晓我被王侧妃殴打,特命我今日可以不用近前伺候。」
烛光之中。
我轻拢眉心。
「她下手还真是重。」
「这是我哥哥在战场上常用的跌打伤药,对外伤极其有效,你拿去用吧。」
柳美人谢了恩。
我又交代了几句话,她趁着夜色悄然离开。
我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悠远。
王心书说得对。
柳美人确实是我的人。
只不过,她不是我找来固宠的。
柳美人家贫,却有一对心善的双亲。
王心书本是官宦之女,外出途中遭遇流民,惨遭玷污。
命悬一线时,是柳美人的双亲将她救下,带回家。
不遗余力地为她治病疗伤。
可王心书一朝回到京城,为了掩盖这段不堪的回忆,买凶杀人灭口。
凑巧的是。
柳美人一直在城里作绣娘,极少归家。
所以虽然知道双亲救助了一个叫王心书的女人,却并未见过。
谁料,好不容易回家探望,看到的确是父母身首异处,死相凄惨。
回京当日,天降暴雨。
她浑浑噩噩不知何时被一群流氓跟踪。
那时,我仍沉浸在丧子之痛中,见她可怜,便伸出手帮了一把。
自那以后。
她便入了太子府。
可人算不如天算,没多久,王心书也入了太子府。
窗外白光闪过,忽闻惊雷。
我收回思绪看向桌案上的盒子。
「要变天了。」
-8-
准备出发去相国寺前,太子又来了一次。
他犹豫着开口:「等孤回来,便去亲自接你回府。」
我没回他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像未成婚前的每次见面那样,端庄浅笑。
「殿下,保重。」
此后,不复相见!
-9-
春狩的队伍出发这日。
天清气朗。
长长的队伍,从宫门口一直延伸到城外官道。
太子打马在前,心间难以抑制地涌起一股股窒息感。
偏偏这时,王心书又开始闹不舒服,一个劲儿命人喊他过去陪伴。
四皇子揶揄的目光扫到他身上,不怀好意道:「人人都说太子对太子妃嫂嫂情深意重,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
「要我看啊,还是大哥见过的美人太少,这不,我看这王侧妃就很合大哥心意。」
他的话就像一根尖刺扎入了太子胸腔。
太子不耐烦地蹙眉,脸色是风雨欲来的沉闷。
「四弟还是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
说罢。
他踢开还在一旁等候传话的仆从,打马往前。
任由那仆从在青石板路上磕得头破血流,引起老百姓的一阵唏嘘。
大部队赶了一天路,终于于傍晚时分抵达狩猎附近的山庄。
可刚安顿好。
京城那边快马加鞭送来急报,一路畅通无阻送入了皇帝桌上。
不过片刻。
爆怒声传出。
「四皇子,你自己看,这是什么?」
天子发怒,跪的满地是人。
被点名的四皇子战战兢兢捡起地上的折子,只一眼便瞳孔紧缩,失声惊呼。
「父皇息怒,这都是污蔑。」
「南地水患,儿臣虽总揽全部,但工程用料可都是太子联合户部采办的,这质量不合格,跟儿臣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太子被点名。
一把抢过四皇子手里的东西。
这熟悉的笔迹,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正是自己放在书房的那封。
而书房,除了王心书与他颠鸾倒凤时进去过,再无其他人去过。
他神色大乱中,有人悄悄往他手心塞了张纸条。
太子趁无人在意,低头打开。
【王心书乃四皇子之人。】
几个大字,几乎让他头晕眼花,双手发凉。
就在他绞尽脑汁时。
四皇子恍然大悟,先发制人。
「好啊,一定是太子殿下害怕事情败露,这才把这件事推脱到我身上,父皇,您ţù⁾明察啊。」
「父皇,儿臣冤枉。这上面所言明明是四弟倒卖材料,跟儿臣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哥,你说话要讲良心。」
……
眼看两人吵起来,即将动手。
陛下一锤定音。
「你们两个,都给朕滚回屋去闭门思过。」
太子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去王心书房间。
彼时,王心书正惬意地躺在榻上,听侍女描述太子妃被赶去寺庙反思的狼狈模样,笑得乐不可支。
门忽然被人推开。
她起身,看到太子迎面走来,忙笑着迎上去:「殿下。」
下一秒。
啪的一声!
她的脸被打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地,正好磕到肚子。
巨大的痛苦席卷而来。
太子却面目狰狞,好似浑然不在意她的死活,连踢带踹,只为发泄。
王心书抱着肚子,哀叫求饶。
身下渐渐流出鲜血。
行宫里,灯火通明,有人彻夜难眠,而有人睡得香甜。
-10-
刚出城门,我就和侍女换了衣服,悄悄离开了大部队。
三十里外有我的私兵接应。
当年父亲怕我嫁入东宫受委屈,将私兵拨了五十人当作陪嫁。
有一部分编入了东宫侍卫。
而有一部分被我留在了相国寺隔壁山头,休养生息。
而我每隔一段时间送往相国寺的经书,里面都夹着一些私信。
只不过,无人知晓罢了。
私兵随我一路北上,去到哥哥的埋骨之地。
想把他的尸骨带回家。
意外的是,我在山里遇到了一个打扮怪异,自称是穿越者的女人。
她自我介绍说她叫陈芳华,救了哥哥性命。
可哥哥因为伤到脑袋,始终昏迷不醒。
「你真的叫李清雾啊?」
陈芳华缠着我,一脸不可思议。
我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尴尬不已地问:「这位姑娘,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她严肃地摆摆手。
「天哪,我竟然见到了香喷喷、活生生的女主。」
「什么主?」
我愣了一瞬。
陈芳华接着说:「女主啊,就是书中的核心人物,不过你不是在寺庙假死逃跑的途中,被太子抓了回去,还对外宣称说死太子妃已死,将你养成外室,强取豪夺吗?」
这番话,震到我久久不能言语。
当日,我确实是计划到了相国寺再逃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
前一晚暴雨,我做了一场梦。
有个软糯糯的小人抱着我的腿喊娘亲。
她还说自己要走了,去一个很幸福很快乐的地方,今天是来道别的。
还说不要去相国寺,一定不要去!
那天,我醒来后满脸泪水。
所以这才还未到达相国寺就半路逃了。
不敢想,如果我真的去了,等待我的,将会是怎么样生不如死的人生。
陈芳华以为吓到了我,忙安慰:「你别怕,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那个渣男要是敢来,我给他废了。」
听着她的豪言壮志,我一扫阴霾,笑出了声。
没错,我已然逃离了那个黑暗的过去。
光明的未来还在等着我。
想到这里,我不由忧心起哥哥的伤势。
谁料。
陈芳华勾住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咱们女人吧,就要心狠,心狠了,就没有成就不了的大事。」
我点头,算作默认。
她忽然讨好地凑近我,笑得一脸灿烂。
「那你介不介意,我把你哥哥的脑袋开个小小的洞,然后把淤血放出来啊?」
我眨眼。
「你认真的?」
「你相信我,穿越过来前,我可是有名的外科医生,找我看病的人可是排长队的。」
看她笃定的模样。
再看看床上哥哥昏迷不醒的虚弱模样,全靠陈芳华的汤药吊着命。
我咬牙:「那就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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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芳华变魔术一般变出了一个无菌手术室。
她说:「这是系统刚送的,我救了一百个人,才换来这么一个手术室,算你哥哥命大,嘻嘻。」
我虽然好奇。
可她说是无菌室。
虽然我不懂什么是无菌,但看她每次进出都全副武装的模样。
我就歇了进去的心思。
手术很顺利。
哥哥在五天后终于清醒过来。
看到我后第一句就是:「你告诉陈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
我嘘嘘笑了两声。
陈芳华的大嗓大门从身后传来。
「你可别给我搞以身相许这一套,我是看了你的身子,但我是医生,医生好吗,我是治病救人,不是给自己到处捡累赘。」
「长的眉清目秀的,怎么能是恋爱脑呢。」
她小声嘀咕。
我讪笑着叮嘱仆从好好照看大哥,拉着陈芳华的手走了出去。
刚出门。
就有探子来报。
太子已经发现我不见了。
但陛下因为贪腐之事正在暴怒边缘,已经有了改立储君的想法。
再加上四皇子趁机施压,想彻底夺了他的太子之位。
而柳美人查出有孕,王心书彻底失宠。
这一系列事情下来。
如今太子是焦头烂额。
根本无暇顾及我,只能对外宣布,太子妃意外身亡。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
原本镇守边疆的父亲,得知我被逼得只能假死逃离后。
举兵反了。
名义是清君侧,拥立太子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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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此举这是打定主义要替我出气。
太子内忧外患之下,当真反了。
于夏日宴这日,起兵攻入皇城,屠尽四皇子阖府上下,不留一个活口。
太子宋长旬如愿登基为帝时,父亲的大军已经快兵临城下。
因为打着勤王的口号。
这一路可谓是毫无阻挡。
直到宋长旬三道圣旨连发,父亲的大军也未有停止进发的苗头。
满朝文武这才察觉出不对。
终于慌了。
那可是十万大军。
还是常年刀口舔血的,京城那群人,谁见了不害怕。
宋长旬连夜召集朝臣商议对策。
生死攸关之时,众人也顾不上计较他的皇位是否来得名正言顺。
纷纷出谋划策,还有人搬出了已逝太子妃的名头来。
这边事情还未解决。
太子府那边就传来消息,王心书突然发疯,将柳美人打小产了。
如今人已经羁押住,就等宋长旬发话处置。
本就心气不顺的宋长旬怒气冲冲回到太子府。
刚露面。
王心书哭得好不凄惨,扑进他怀里, 大叫:「殿下,您终于回来看我了, 臣妾从来没想过要背叛殿下啊。」
可等待她的, 是当胸一脚。
这一脚,直接将王心书踹成了难产。
宋氏江山男丁凋零。
除了他宋长旬和四皇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痴傻。
所以, 王心书的这个孩子, 包含了宋长旬所有期待。
可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
王心书生了三天三夜。
生下一团看不清楚五官的血肉。
宋长旬急火攻心, 拔剑冲进产房,杀了满屋子的人。
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
也逼出了积累在他身体内的毒素。
宋长旬倒下了, 下身出血不止, 太医诊断再无绵延子嗣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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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子向我禀告这些事时。
陈芳华在一旁意外不已。
我笑了笑,没过多解释。
王心书为了争宠, 在宋长旬的膳食里加了虎狼之药。
而我,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把。
将助情香换了一味药罢了。
此后种种,皆是他咎由自取。
至于四皇子,他害怕太子率先有了皇子,便用计落了我的孩子。
那么,也该让他尝尝兄弟互相残杀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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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伤愈后,快马加鞭赶去京城, 与父亲汇合。
我则带着陈芳华去了北地。
柳美人趁乱从太子府逃了出来, Ŧű̂ₙ早早等在这里。
见我来,她开心地招手。
我来出资ťũ̂ₒ, 在北地开办了一所医馆, 不收分文, 为贫苦百姓治病疗伤。
造福百姓的同时。
还能为陈芳华的系统积分, 助她早日回到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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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一队流放的队伍行经此处。
官兵上门来讨药, 嘴里不停嘟嘟囔囔。
「真是难伺候。」
我跟着陈芳华学了些皮毛医术,问了情况后, 知道是脸上刺的字发炎溃烂。
便拿了消炎药送过去。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
囚车上关押的流放之人, 是宋长旬。
四目相对。
他瞬间红了眼, 嘶哑着落下泪来。
惹来官兵一顿臭骂鞭打。
我看着他浑身溃烂、衣衫破烂脏污的模样,心里毫无波澜。
将药递过去后,转身离开。
一阵风过。
「对不起」三个字消散在过往云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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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登基称帝,命人迎我回京。
陈芳华也同我一起。
半路时,我们遇到一场大暴雨,河堤崩塌,流民失所,瘟疫横行。
爆发了大规模的皮肤病。
我当即亮出身份主持大局。
陈芳华也当机立断拟定了一份瘟疫阻断之法, 并采集病体。
照她的话说, 查出致病菌才能对症治疗。
我深以为然。
庞大的救助人群, 让她的系统积分增长飞快。
瘟疫控制住的那天。
陈芳华兴冲冲跑来告诉我:「我可以回家了。」
她喜极而泣。
我也为她感到开心。
陈芳华走之前,留下一份《传染病防治指南》, 里面记载了许多疑难杂症。
她还将系统赠送的药品仓库都给了我。
道别那天。
她高举双臂大呼。
「Girls help girls!」
「李清雾, 祝你活出精彩的大女主人生, 升官,发财,养好多好多好多的男模。」
我听不懂什么狗还狗的。
但我知道, 这世界上,因为有了女孩子的存在,才变得更加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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