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族太子爱上了一个凡女。
他将凡女带入青丘地界,要我主动退婚。
我答应得干脆:「好,不如你们暂留一日,等驻颜增寿丹炼成,我赠予这位姑娘。」
第二天,凡女衣衫凌乱,全身斑驳被人凌辱致死。
后来,昭明继任天君之位,我青丘九尾一族被剥离瑞兽之列,变成人人喊打的妖物。
又因族中无论男女,修成人身都美艳绝色,渐渐沦为被豢养的炉鼎和地下拍卖场里随意交换的玩物。
他将我囚禁起来,百般折磨,又让我日日对着水镜,观看族人是如何被欺辱凌虐的。
「你们既然敢用这样不堪的手段玷污孤的棠儿,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我拥着昭明自爆身亡后,回到了他带凡女上青丘的那一天。
-1-
昭明为了折磨我,在天宫建了一座小地狱。
拔舌、剥皮、腰斩、凌迟……日日重复,日日不重样。
可是肉体再痛,也比不上我看到水镜中的族人,被大肆追捕残杀来得痛。
他们被道貌岸然的仙人豢养在仙府肆意采补。
在魔族地下拍卖场里,被魔物鞭笞着碾碎了一身傲骨。
他们曾经是象征着吉祥的瑞兽,在青丘山上享受香火被人跪拜。
昭明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继续看那让人痛彻心扉的画面:「你们既然敢用这样不堪的手段玷污孤的棠儿,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我全部心神都被难以言喻的痛楚包裹,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希望,想要再一次同他解释清楚。
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我才恍然,昭明不愿听我污蔑他的心上人,早就拔下我的舌头了。
他为了一个魅,从烟花柳巷之地偶然而生、最喜吸食男人精魂的魅,害了我青丘全族。
水镜中,我父兄联合幸存的族人杀进九重天。
可昭明已经挑拨人间的帝王捣毁狐王庙,灭了我青丘一族在凡间最后的信仰之力。
他们如今是妖物,进入天宫要忍受着经脉寸断的压制。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七窍流血,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天兵虐杀,却还要用剑支撑着身体向前爬去。
兄长的手上沾满血迹,小指早已不知所终,执拗地向前伸着,仿佛差一点就能透过水镜,触碰到我。
他嘴唇翕动着,无声叫我的名字——风眠。
时游敬亭上,闲听松风眠。
可我对不起他们的期许,在这天宫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青丘受我拖累,再无一人能有安生的日子。
「他们为了救你,还真是豁得出去。」
我眼中流出血泪,气息微弱,行刑的小鬼上前禀告:「她神魂快要散了,若还是锁着她的仙骨,只怕活不了几日了。」
昭明目光一滞,愤恨道:「那就放开她的仙骨,就这样消散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仙骨禁锢被解开的一瞬,我舍弃了手脚,将紧紧锁住我四肢锁链抛下,九根尾巴被我斩断,尾尾相连,将我和昭明紧紧缠绕。
他终于慌了神,呼喊出那个隔了上万年的称呼:「幺儿,你疯了,停下来!」
-2-
「幺儿莫怕,哥哥给你出气。」
久违的声音带着遥远的记忆一同袭来。
青丘此时繁花似锦,我脚边围绕着一群还未能化成人形的小辈。
一个个挤挤挨挨地蹭我的小腿坐在我的脚面上,带来毛茸茸热烘烘的暖意。
兄长伸出完好的、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放在我的头上揉了揉:「昭明若真敢为了那凡人同你退婚,哥哥一定打得他八百年都下不了床。」
原来这天便有谣言传到青丘,说是昭明带了一个凡女ẗũ₋上天,正同天帝争吵着要与我退婚。
「没事啊风眠,男人多着呢,昭明不自重坏了名声,不要也罢,咱们干脆换一个。」
开口的是白虎族的未来少主,我的闺中密友予鹿。
她展开一卷画像,邀我一同观摩:「这些都是我白虎一族的少年,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前世她放弃了少主之位,脱离白虎一族,同我父兄一道上了九重天,死在那里。
我眼眶蓦地红了,眼中雾气升腾间,予鹿带着白虎一族特有的温热的气息向我靠近,轻柔的发丝垂落在我的手心。
我虚虚抓住,终于有了一点活在当下的真实感。
我随手捞起一个小辈掩在脸前,将落下的泪水擦去。
凤族的代族长青妤,搂着她一团焦黑的弟弟,也挤上前来推销:「我弟弟凌沧虽然现在痴傻了点,但也比那会偷腥的强,不如考虑考虑他?」
凌沧本是凤族近万年来最耀眼的天之骄子,却在涅槃之时灵力全无,凤族拼尽全力救下后,变成了无法化成人形,只有约莫五岁智商的幼崽。
青妤这些年不知寻了多少天材地宝,却始终无法让她弟弟恢复神志。
九尾一族主慧,心头血乃慧心凝结,她这是万念俱灰之下打上我的主意了。
想到这里,我摸了摸凌沧因为涅槃失败而一团焦黑的羽毛。
「也不是不行。」
-3-
昭明终于来了,带着那个凡女,在一众小辈的怒目而视中,将人护在身后,面色不善地朝我走来。
当年,他还是一颗蛋的时候,被天帝打着从小培养感情的名义送来了青丘。
那时的我贪玩闹腾,带着他偷跑出青丘地界,落入凶兽领地。
他挡在我身前,提前破壳而出,从此心脉羸弱难以修行。
即使如此,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为我开脱:「不怪她,是我带着她跑出来的。」
如今他挡在凡女的身前,一脸防备:「别怪她,是孤想要退婚,也是孤心悦她,想要她做孤唯一的妻。」
话落,昭明的衣袖猛然往下坠了坠,那凡女身姿纤柔满是不安,将他衣袖拉扯出几分救命稻草的意味,一脸的依赖。
昭明垂首欺身靠近,以一个保护的姿态将她笼在自己的身影下。
像三月的春风润泽柔和地安抚她:「棠儿莫怕,有孤在,谁也不能伤到你。」
万年前,那颗挡在我身前的龙蛋破碎前夕,传音而来的童音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风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年少情真,炽热美好,那时候的感情不包含任何的杂质。
是以,前世的我也只是鼻尖一酸,便诚心替他筹谋:「不若你们在这多留一日,等明日驻颜增寿丹炼成,我赠予这位姑娘。
「这丹药能让姑娘保持容貌,顺延八百年寿命,只要她潜心修炼,定能位列仙班,与你长相厮守。」
昭明救了我,又同我有上万年的情谊,这段感情不是仅仅用爱情便能概括的。
我虽然为他搜集灵药将他受损的心脉调理好,却也无法弥补这些年他因心脉衰弱所承受的痛苦。
他要我主动退婚,我便忍着心中酸涩答应得利落。
谁知第二天凡女便死在青丘,这份利落在昭明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4-
我将凌沧从青妤怀中抱走,抚着他笑得一脸温柔:「殿下来得正是时候,我见凌沧的第一眼便觉得他糊得可爱,是以用三滴心头血相赠,已经同他私订终身了。」
昭明这才注意到我的脸色苍白得厉害,就连环抱着凌沧的手臂都在微微发颤。
他厉声打断:「你疯了,心头血乃是你万年修为凝结所在,三滴全给一个傻子,有没有用还未可说,这样值得吗?」
我挑眉看向他身后的凡女,笑得一脸玩味。
就你清高,为了个凡人,不惜大张旗鼓毁了天狐两族自万年前便定下的婚约。
你不疯?
昭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有些不自然。
「咱们不愧是做了万年的好友,就连觅得心上人的时间也相差无几,当真是凑巧极了。」
我抢先一步将这些年的相处定位到好友的范围,不等他有所反应便继续开口:「我青丘不日便会主动退婚,请殿下放心。」
昭明张了张嘴有些无言以对,好似有千言万语被我的话堵在喉间。
「你真的愿意退婚,不是赌气,当真舍得天妃之位?」
前世他也这般问过,好似来之前便做好了一番艰难纠缠的准备,却因为我不痛不痒地点头同意,而生出些许的不是滋味来。
在他心里我应该痛哭流涕,百般阻挠才对。
「我白风眠此生心系凌沧一人,愿主动退婚,若凌沧恢复神志后不愿与我在一起,我便终身不嫁。」
我掷地有声,应天道誓言起誓,若是违背,便会身死道消。
身后予鹿和兄长双双倒抽了一口气。
昭明有些不是滋味:「一个修为尽失的傻子,也值得你这般,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前世被昭明害到那般绝望的境地,我对感情已是避之不及的态度,心系凌沧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我想要的是终身不嫁。
我不欲多说,开口赶人:「未免别有用心之人暗中加害,青丘今晚便会开启结界为我和凌沧疗伤,两位请回吧。」
昭明的面上有些挂不住,当即准备离去。
他身边的凡女却在此时软趴趴地往地下倒去:「殿下,我头好晕,心口也疼得厉害,可否先在此处歇上一歇。」
「棠儿,你怎么了?」
昭明的声音满是紧张,将人拢在怀里不知所措地看向我:「风眠,可否请个医师给她看看。」
「殿下现在抱着她赶回天界,也不过是片刻的事,未免不必要的误会,您还是带这位姑娘回去医治吧。」
见我半点情面不留,还暗指凡女会蓄意挑拨,昭明沉了脸色,抱起人便飞快离去。
那凡女在他怀中苍白着脸,满面愁容,好似真的难受极了。
-5-
匆匆赶来的父君听见我起誓,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绊倒。
见我气息虚弱,不忍心再出言训斥。
低头看着我怀中焦黑的一团,一脸嫌弃:「风眠,你糊涂啊,爹爹就算不愿被天帝猜忌,也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难以恢复神志的傻子,你何必如此?」
我堵住凌沧的耳朵:「傻子不是更好吗?最起码他不会骗人,也不会害人。」
前世,凡女衣衫破碎,像是被人凌虐致死。
昭明又因着我前一天答应得痛快,而一口咬定是我嫉恨之下,故意用这种不堪的方式将人害死。
我几经查访,才发现她是一只魅。
也许是察觉到昭明身上的气息雄厚纯粹,这才蓄意勾引。
到了天宫却发现他是天族太子,因此心生退意,这才在青丘脱去凡体逃走了。
前世直至我死,也只是确认了她的真身,却无法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昭明没有颓丧多久,便神态如常Ťü⁵地同我致歉,说是被妖物迷惑,这才同我生分了。
他继任天君之位后,履行婚约娶了我,却在当晚直接将我囚禁起来。
知道症结是因为那只魅,青丘举全族之力搜查,却一无所获。
而今日,我没有挽留,那凡女却还想方设法留在青丘,此举实在耐人寻味。
臂弯被轻啄了几下,凌沧滴溜着一双憨傻的豆豆眼,对着我袖子上的珍珠不停撕拽。
我用手掌将他作乱的脑袋包裹,任由他被烧焦的羽翅在我手心轻扎。
前世,予鹿这个唯一的嫡系血脉脱离白虎一族,分支为了少主之位将虎族分裂四散。青丘一族得罪天帝,被污蔑惑乱生异,脱离瑞兽一族,成为ẗũ̂ₖ人人喊打的妖邪。
凤族凌沧涅槃失败,其姐青妤一心为他寻找恢复神志的契机,无心管辖族中事务。在众族都因各种祸事凋敝之时,只有天帝一脉的龙族日益壮大,到了最后,竟是合其他各族之力都无法抗衡的存在。
如今看来,凌沧出事和凡女死在青丘并非偶然,而是被人蓄意陷害。
当晚,天宫中的眼线来报,那凡女回去后避开昭明,偷偷去见了天帝。
父君脸色阴沉:「我狐族子孙昌盛,又与虎族交好,未免他心有猜疑,这才应下你和昭明的婚约。如今,他却派一个凡女来搅散他万年前主动定下的婚约,怕是已经容不下我狐族了。」
父君不ŧű⁰喜征战,却也不是窝囊怕事之人。
前世太过惨烈,我不忍据实相告,只同他们讲了心中猜测,并派人监视凡女的一举一动。
「既如此,我们青丘也该早做准备。」父君眼神慈爱,「多亏风眠警觉,又以三滴心头血与凤族定亲,凌沧难以恢复神志,天帝此时不会怀疑狐族的忠心,我们趁此机会好好筹谋,定要万无一失。」
我点头:「天帝不会轻易放弃凡女这枚棋子Ŧūₔ,青丘的结界万万不可撤下,一定要将她拦在外面,以防她借机生事。」
兄长面带愁容:「风眠,如此看来,昭明也许不知情,你……」
我摇了摇头:「兄长,我只希望我青丘一族能平安顺遂逃过此劫,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隔着前世的血海深仇,昭明无论是被蒙蔽其中还是知晓内情都无所谓了。
我既然能带着前世的记忆重回当下,许是天道不忍我九尾一族落得如此下场。
这样大的机遇,我又何必要陷于小情小爱之中?
前世我和父君都想岔了,以为一味地割舍自己的力量可以让上位者放心。
却不想天帝是个心胸狭隘的,他只想让其他几族凋零灭族再无威胁才肯罢休。
他既然德不配位,那个位置就由心向桃源的狐族来坐。
命运总归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最为稳妥。
-6-
我这一世没有主动赠送驻颜增寿丹,那凡女便打着求药的理由再次来了青丘。
青丘的结界在昭明和她到来之后,依旧毫无反应地将人拦在外面。
昭明面色不忿,却在转头对上凡女忐忑的目光时柔和下来。
「棠儿,莫要忧愁,等拿到驻颜增寿丹,孤陪你修炼,一定让你早日位列仙班。」
凡女带着一脸甜蜜的笑意,含羞带怯地投进昭明的怀中。
隔着结界,我冷眼旁观这郎情妾意的一幕,昭明见我到来,瞬间变了神色:「风眠,你我虽然退婚,但青丘乃天族从属,你将孤拦在外面,是不是太没有礼数了?
「孤竟不知你是这般心胸狭窄之人,因着退婚一事连最起码的待客之道都不顾了。」
我冷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殿下有求于我,您这般颐指气使,哪里有求人的态度?
「殿下久居高位,想必是忘记如何低头了?」
我毫不相让,一番针锋相对的冷嘲热讽,将昭明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那凡女小声呜咽:「殿下,咱们回去吧,棠儿宁愿不要长寿,也不忍看您被人这般羞辱。」
我轻嗤:「首先,他未退婚便同你私订终身,是为不诚;有求于人却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是为不谦;我青丘愿主动退婚免他为难,他却在我青丘大放厥词,多加指责,是为忘恩。也就只有你一个没有见识的凡女拿他当宝贝。
「对了,你在凡间是以采茶为生吧,隔着结界都能闻到你身上残留的茶香四溢,当真是茶艺深厚。」
我将外面那造作的二人气得脸色铁青后,隔着结界将驻颜增寿丹扔了出去:「罢了,这药给你们便是,二位若还要脸皮,想必日后不会再踏足青丘了吧。」
昭明愤恨:「等等,孤的护心鳞也还来。」
我脚步一顿,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强装镇定、将一片闪着奇异光泽的鳞片塞给我的少年。
墨发红衣,身姿桀骜,明亮纯粹的眼眸中盛满了我的身影:「送你,佩在身上可以护你平安。」
「棠儿凡人之躯脆弱不堪,那护心鳞可以保护她免受伤害。」
两道相似却又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蜷缩的指甲忍不住深陷掌心,我恨自己在这个时候还对他的物品产生不舍之情。
护心鳞乃覆盖龙族心口的一片鳞,是为保护脆弱的命脉所生,最是坚韧珍贵,撕裂时的痛楚不亚于抽筋拔骨,万年才能重新长出一片。
我将坠在脖颈的鳞片拿下,掌心隔着熟悉的纹路最后一次用指尖摩挲了一下。
当年他是怀着怎样的诚挚心意,又忍下何种锥心之痛才将鳞片从心口撕下送予我。
每当想到此处,我心中总是泛起难以言喻的甜蜜和心疼。
如今甜蜜不复,只余心疼。
昭明见我迟疑,出言讽刺:「你我既已退婚,要断便断个干净,护心鳞珍贵异常,你莫不是舍不得了?」
我狠狠将鳞片抛出结界:「殿下说得是,理应了断个干净。」
昭明看着手心的鳞片愣神一瞬,黑着脸保证:「昭明此生断不会再踏足青丘一步。」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身边的凡女苍白着脸摇摇欲坠。
借机留在青丘的路被堵死,她这颗棋子对天帝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但是如果能让昭明亲自撞见天帝悔棋一幕,对我来说却是极有价值的。
前世昭明以为是我害死了凡女,为了报复,在天宫修建小地狱让我生不如死,迁怒青丘一族,使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不知这一世,行凶者变成了他的父君,他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大逆不道地弑父呢?
就算做不到,我也要亲手推他一把,坐实了这个丑闻。
让他再无可能继任天帝之位。
-7-
我借口培养感情,将凌沧留在了青丘,凤族便受我掣肘。
白虎与我青丘同为走兽一族,没有婚约也自然亲近。
这样一来,坐立不安饱受煎熬的便是早就将我们当作眼中钉的天帝了。
我心情大好,将九根尾巴放了出来,团成一个窝的模样,将凌沧放了进去。
刚一放进去,他便极快地跳了出来,挣扎到旁边窝着,十足的不识好人心。
我用一根尾巴将他卷起,又放了进去。
他再次跳了出来,还用小豆豆眼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气性上来,用尾巴将他团团盖住,就见他在底下挣扎得厉害,还不时凄哀地鸣叫几声,颇有一种被逼良为娼的悲楚感觉。
我突然福至心灵,连忙将他放了出来。
瑞兽一族放出尾巴互相交缠是定情求欢的意思。
可他用这副烧糊了的幼崽身体做出这种古板的拒绝,实在是好笑得厉害。
我幻化出一枚镜子落在他面前,出言嘲笑:「秃毛崽,你现在连一根尾羽都没有,完全是多虑了好吗?」
他气鼓鼓地将脑袋扎到翅膀底下,俨然一副不听不信的逃避的态度。
第二天,凌沧半红半黑的身影可怜兮兮地缩在床下,一夜间新生大半的羽毛凌乱异常,好似被人狠狠欺负了一通似的。
见我清醒,他眼神委委屈屈地朝我望来,隐隐暗含着无声的指责。
我想起梦中联合虎凤两族,杀招尽出打得天帝丢盔卸甲的酣畅淋漓,再看凌沧那饱受欺凌的惨状,心虚不已。
我连忙把它捧起来顺了顺羽毛,拿出帕子,将连着新生羽翅的烧焦部分一点点分离。
他新生的羽毛不同于狐族的细柔温暖,是一种带着凉意十分丝滑的触感。
我新奇地摸了又摸,想起他因为天帝的猜疑受此无妄之灾,这羽毛又实在柔滑似缎,忍不住抓住他翅膀安抚性地蹭了一下,他大受刺激直接挣扎着跑掉了。
我盯着他慌忙逃窜的背影暗暗思忖,好像是聪明了一丝丝,已经知道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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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ťù⁾君亲自去天宫退婚,又几番表忠请天帝放心,为了三界和平,他愿意舍了女儿与那至今痴傻的凌沧结亲。
天帝无奈只能暂且应下,又派人传言想要同白虎一族结亲,试探各族反应。
允鹿气急,嗷呜一通,一阵消音后,她大吼:「干脆反了他得了。」
我摸了摸她头顶气出的虎耳,出言安抚:「何必脏了你的手,他自有报应。」
我与昭明一刀两断,青丘结界至今未曾撤下,那凡女已然没了利用价值。
昭明替她讨走了护心鳞,天帝派人杀她的时候定是好一番胶着,必然能支撑到昭明亲眼所见。
我看着留影石传来的景象,暗叹一切果真如我所料。
昭明心系凡女,收到消息,当即放下一切不管不顾地追了过去。
天帝暗中的筹谋十分隐秘,派出的杀手是他的心腹,无法将此事栽赃到别人身上。
护心鳞乃龙族最为重要的命门所在,昭明当年不管不顾地送予我,却不敢让他的父君知晓。
是以那心腹没有准备,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人杀死,最后一掌让那凡女神魂消散,半点气息也没有留下,就算要辩解她是魅也不能了。
昭明只来得及接住她留下的凡人尸身,一番查探之后,见心上人魂飞魄散,没有留下半点残魂碎魄让他挽救,当即吐血晕了过去。
昭明被带回天宫当晚,整个九重天电闪雷鸣,天帝亲自出手压制,才将濒临坠魔的昭明救回。
我将此事大肆宣扬了出去,天帝不顾因果,因一己之私将凡人赶尽杀绝,昭明又为了这个凡人险些坠魔。
父子俩都不顾大局,引得众仙家颇有微词,但还不至于能撼动他们的位置。
我要的,是让后面发生的事变得合理。
这一世,天帝杀了凡女,昭明因着血脉亲情,定然不会像对待我那样毫无负担。
他定然是好一番纠结难为,这才有了和前世不同的吐血坠魔。
我要做的,就是在他心神破碎之下,给他种下狐惑,在他心有退却之时推着他做下他无法做出的事情。
-9-
我带着凌沧,亲自去天宫探望。
昭明还无法下地,半坐着倚靠在床上,明黄的帷幕将他的半边面容掩盖,整个人好似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
走近后,才发现他那双循声望过来的眸子黑得可怕,似乎有无尽的肃杀和痛苦在其中挣扎。
见到是我,他勉强扯出一抹微弱的笑意:「风眠,你来了。」
声音缱绻,好似藏着无法言说的怀念和深意。
我回以一笑,在他床前坐下:「即使退了婚,咱们也有万年的情谊,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看看你。」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脸上,面露痴迷。
从前为了给他寻找灵草药植,总是要闯入各种秘境凶兽的领地,因此我一直是束起长发,一身护甲的中性装扮。
重生回来,我将头发散了随意披在肩上,穿的也是轻柔婉约的女装,再加上我们狐族生来便貌美,倒是比从前的英姿飒爽多了些冷艳味道。
他这是眼睛里又重新有我了?
我眸中染上冷意,凉飕飕地瞪视他。
他慌忙将目光转移到凌沧的身上:「他如今还是没有恢复神志,你当真要这样与他纠缠一辈子?」
「傻子不会三心二意,也不会偷腥移情,与他纠缠一辈子有何不可?」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疾不徐地嘲讽,看着他眸中一点点染上悔意。
想到我来的目的,我弯了弯眼角倾身凑近他:「殿下这样问,莫不是舍不得我,后悔了?」
凌沧的脚爪在我怀中使劲挠了挠,见我还在靠近,当即跳起来,叼着我的一缕发向后拉拽。
我将作乱的他拢在怀里,一把抓住他想要继续啄我的脑袋,任由他顺滑的羽毛在我掌心刮搔出柔软的痒意。
「悔之晚矣,枉然莫及。
「那风眠就给殿下一个补救的机会。」
昭明倏然抬眸,才发现我们已经咫尺相隔,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察觉。
他滞住了呼吸,而我攫住了他的眼神,轻轻吐息,种下狐惑。
昭明摇晃了下脑袋,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而我已经退后到床边坐下,笑得一脸无害:「看来殿下有些倦了,我们便先告辞,您好好休息。」
灼热的目光落在我的背后,好似能将人烧出一个洞来,我若有所觉,转过身去,就见他眸中盛满不舍。
不舍?
凌沧自刚刚便闹人得厉害,我只疑惑一瞬,便将目光放在怀中已经长出所有羽毛,正揪着我的头发不停啄着,已经算是漂亮的幼崽身上。
「饿了?」
-10-
青妤将凌沧带回了凤族,他之前已经保持了那焦炭样子近千年,在得到我的心头血后,不出半月便长出了全部羽毛。
青妤不放心,想让族中的长老帮他查看一番。
天帝当年暗害凌沧之事做得隐秘,却也不是无迹可寻,只是无人往他身上想罢了。
我趁此机会,暗示青妤再好好查查当年之事。
她将凌沧送回之时脸色难看得厉害,凑近我道:「竟然真的是他。凌沧涅槃之前,天帝曾经赐过寒潭之水,借以抵消涅槃之火带来的痛楚,那能让人灵力全无的毒就下在寒潭水中。若非你提醒,我们谁都不会往这个方向查。」
结合前世的记忆,我心中已然确信我的猜测无错,但亲耳从青妤口中听说真相,还是难掩怒气填胸。
天帝在千年前,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开始布局了。
我们三族安分守己,却还是被视为威胁,让他不惜用这般阴险毒计赶尽杀绝。
凌沧当年还要叫他一声小舅舅的,他竟然真的狠心下手。
我爱怜地摸了摸凌沧的翅膀:「宝宝不要难过,姐姐会疼你的。」
凌沧顺势跳到了我的怀中,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住了。
青妤盯着在我怀中缩成一团的弟弟一言难尽,几番欲言又止。
「他……再怎么说也是男孩子,不可过分溺爱,还是让他自己下去走路吧。」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之前抱了好多天也没见她这样说,今日是怎么了?
「他……万一在你抱着的时候恢复神志了,场面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我脑中蓦地闪现出凌沧高大凌厉的身影,若这样一个美男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被人当成宝宝抱在怀里,确实够让人恼怒的。
我将凌沧放下:「听你这样说,他很快便能恢复神志了?」
青妤眼神温柔:「长老说,已经有缓慢恢复的迹象了。」
「那真是太好了,当年他身姿卓越,展开的双翅能遮蔽天日,一袭红衣,独身一人便能将凶兽斩杀剑下。
「听说他涅槃失败后,我曾无数次可惜,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想来也是舍不得这般郎艳独绝的少年被阴谋掩埋吧。」
脚下的凌沧似乎听出了我在夸他,小脑袋凑近我蹭了蹭。
「对了,婚约一事本是权宜之计,等他恢复便不用作数了。」
青妤眨巴了下眼睛有些为难:「也许他会很乐意呢?这事还是等他清醒之后再说吧。」
我面露惊讶:「啊?」
「那个,族中诸事繁忙,凌沧就有劳你照顾了,长老说在狐族慧心凝聚之地会恢复得快一些~」
青妤走得很快,瞬间不见踪影。
我垂首看向脚边的一团:「你回家后闯什么祸了?你姐怎么一副放下烫手山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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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笼络凤族,我失了三滴心头血,又用全部心神给昭明种下狐惑。
只为了在他心神激荡,诱惑他坐实大逆不道的念头。
狐惑自种下去之后,便一直蛰伏,昭明心神平静得厉害,竟没有半点起伏。
若狐惑没有作用,便只能徐徐图之,免不了合三族之力来一场Ṭūₖ生死交锋。
我心中有些扼腕,只好加紧修炼,只希望真到了那一日,能尽量减少伤亡。
变故发生在前世天帝消散那日,昭明将为凡女复仇之事喧嚷得满天宫人尽可知,而后拥着他的父君自爆身亡。
殿中有他亲笔加盖印章的御旨,言明自己难以勘破情劫,不堪为帝,禅让于狐王。
龙族出了个弑父的太子,又见虎族和凤族拥立新主,无颜纠缠,父君就这样做了天帝。
事态急转直下,不仅免了一番血战,还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
即使是见识多广的父君,也觉得此番结局实在是太过容易。
他几番查探都一无所获之后,便将全部心神放在平衡各族势力,让众人休养生息上了。
凌沧恢复了神志,变成原身载着我翱翔天地间。
我看到青丘结界已散,毛茸茸的小辈们追逐打闹,还不知忧愁为何物。
予鹿已继承族长之位,面前摊开的案宗不时落下些雪白的虎毛,想来是烦恼得厉害。
青妤这个弟控终于能放下心结,将目光放在族中事务上。凤族中遮天蔽日的扶桑树愈发繁茂,将几颗泛着光泽的蛋用枝条护得严严实实。
我们在一处悬崖边落下,凌沧变回人身坐在我的身旁,他的手支撑在我手边不远处,一点点靠近。
我恍若未觉:「凌沧,婚约便取消吧。」
靠近的手停止不动,凌沧声音涩然:「风眠,你知我心意,我不愿取消婚约。」
我当然知晓,为了多留在我身边一段时日,凌沧不惜继续维持着幼崽的模样装傻。
青妤带他回来时,说出的那番话实在引人怀疑,我不动声色地试探,戳穿了他的伪装。
当时狐惑没有反应,凤族和狐族的结盟要紧,为保同心协力,我没有同他退婚。
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是时候同他说开了。
「能改变命运,让我青丘一族避开祸端是我心之所愿,如今四海九州安居乐业,一片繁荣平和。
「这对我来说已是最美好的结局,我不需要转头再嫁给另一个惊艳绝伦的少年为妻才算圆满。
「被万年的亲近之人背叛,连累血亲蒙难,剜心刺骨之痛太过深刻,我或许会变成玩弄人心的轻浮之人,又或者自此转修无情道,再不沾染情爱半分。
「唯独不会转而爱上另一个人,轻易地敞开心扉同他朝朝暮暮,恩爱相守。」
过了很久,闪着光晕的火红凤凰凌云直上,一声「好」飘散半空中。
「只是你要答应我,若是哪天一个人待够了,我凌沧要排在青丘择婿的第一位。」
番外·昭明
万年朝夕相对,还未破壳时,我就同风眠相识了。
成年在即,婚约期近,满心欢喜,却又踌躇风眠愿意嫁给我,是因青梅竹马之谊,还是为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又或是同我一样,退却懵懂,生了爱欲,是想要朝暮相对的男女之情?
年长后,唯一一次同父帝交心。
饮下让人口吐真言的佳酿,时隔多年,再次像ŧū₎一个困惑的孩子,毫无防备地吐露心意。
却被他骗去了对风眠的情丝, 并种在了一只魅的身上。
至亲之人的有心设计, 让那情丝被掠夺个干净, 再次面对曾经的心上人, 竟再无一丝波动。
反而对着一个一面之缘的凡人, 情根深种起来。
我自认爱恨分明,却为了她迁怒于众,让无辜的整个狐族跌落尘埃, 被人碾落成泥犹不雪恨。
直到风眠拥着我自爆, 我才恍然, 若是我的风眠被人凌辱致死,我确实会那般疯狂才对。
何其可笑,因着情丝转移, 我对风眠的爱越深,她所受的折磨便越痛,狐族的处境便越发艰难。
父帝不仅看穿了我, 还看透了风眠的心意, 竟然以此为局, 还每一步都如他所想。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光明磊落,于是所有的猜忌阴谋都在暗中进行。
我好似被隔离在外,不染纤尘,其实早就因果缠身,罪无可赦了。
第二世, 那只魅自知难逃一死,最后一刻选择将情丝还了回来,一并而来的还有前世的记忆。
震痛之下,天雷雪雨同悲, 父君出现时, 我心神紊乱,几欲坠魔。
风眠与前世全然不同的做法, 让我明白她也记得那些血泪斑驳的过去。
狐惑是狐族与生俱来的天赋,可以改恨变爱, 让怯懦畏缩之人无所畏惧。
当时年少, 初识情爱, 不免有心试探。
还记得她信誓旦旦:「我风眠敢爱敢恨,绝对不会将狐惑种在你的身上,若你喜欢上别人,我一定会利落放手, 让你找寻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如今, 我那光明磊落的姑娘, 却要被逼得用上她最不齿的手段。
我怎能忍心让她脏了手?
狐惑被三十六张符咒紧紧封存,我身死之日,一切都会了无痕迹。
她想要子弑父,那便父债子偿,前世狐族的血海深仇, 就让父帝亲眼看着他委以重任的儿子死在眼前来偿还。
这一世新生,愿她多喜乐,长安宁。美酒轻裘,挑灯走马。时游敬亭上, 闲听松风眠。
最好再喝下一盅忘忧,前尘尽忘,不记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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