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通房丫鬟,我是庶女。
为求生存,我娘日日在嫡母屋里伏低做小。
我有样学样,努力当好嫡姐的狗腿子。
嫡姐入宫为后,我为妃。
人人都说,我是姐姐的替身。
可他们不知,我甘之如饴。
-1-
我与嫡姐只相差一岁。
嫡母嫁入门,祖母和父亲本要随意打发走我娘。
可我娘根本无枝可依。
好赌的父亲,偏心的母亲,懒惰的大哥,柔弱的她。
嫡母拦下了,抬了我娘为姨娘。
姨娘比通房丫鬟地位高,月银都多了好几两。
娘很开心。
嫡母有孕时,娘才又伺候父亲。
她对此,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我娘胆小,愣是等嫡母平安生下长女才敢有孕。
怀我时,我娘日日烧香拜佛。
人家求子她求女。
「万万不可在嫡母前生下男丁。」
我娘生怕她一不小心生了个庶长子。
我问过我娘,若我是男孩怎么办,我娘眼一闭,说只好对不起我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我娘把庶女之理,姨娘之道,修炼得炉火纯青。
然后,她将此术传授给了我。
娘说,外祖家这么多庶女,数她过得最好。
这一切,都仰赖于她足够安分守己。
我娘的真理,不是自己的,强求不来。
我娘讨好嫡母,嫡母睡觉她打扇,嫡母吃果她扒皮,嫡母渴了她倒水,嫡母饿了她递糕。
嫡母身边的大丫鬟秋菊每每见了我娘过去,都气不打一处来。
无他,我娘提高了嫡母屋里的服侍标准。
都照这个样子卷起来,这谁受得了。
嫡母威严较重,且日日抓我学习,我轻易不敢靠近,便把主意打到嫡姐身上。
大的讨好大的,我一小孩讨好小的也说得过去。
可我没想到,嫡姐比嫡母还可怕。
-2-
嫡姐自个儿优秀,便不许我蠢笨。
可我烂泥扶不上墙,写字像鬼画符,插花像拔草,画画像狗爬,跳舞刚跳几步,便把自己绊倒。
嫡姐恨铁不成钢,日日骂我蠢。
我委屈落泪,嫡姐骂得更凶。
骂完了,便一板一眼教我重新写。
我回屋跟阿娘诉苦,没想到阿娘也苦大仇深。
后来,嫡姐觉得我蠢,都是受阿娘影响。
嫡母听了,深以为然,便将阿娘的文化教育也提上日程。
苦,当庶女姨娘可真苦。
我和阿娘四目相望,唯余失望。
她写了一个苦,好像若。
我写了一个大,好像太。
嫡母觉得我娘不认真。
嫡姐觉得我态度不端正。
嫡母罚阿娘背《三字经》,嫡姐罚我读《百家姓》。
阿娘背香九龄能温席,提到席子,阿娘就打瞌睡。
等她醒来,便到了嫡母用饭时。
她平常跑得比谁都快,更何况今日有她最喜欢的八宝鸭。
可偏偏今日,磨磨蹭蹭,非说自己头疼。
我仰天长叹。
到底是姜还是老的辣。
装病这招,我怎么就没先用上。
-3-
嫡母派人送来莲心茶,还让阿娘连心一起吃了。
「莲心清火,姨娘夏日头疼,多半是暑气太重。」
阿娘缩缩脖子,说自己已经好了。
秋菊冷冷开口,学着嫡母的样子:「姨娘若是好了,便过来把《三字经》背一遍。」
阿娘立马扶着脑门:「这夏天啊,就是容易中暑。
「替我多谢夫人一番好意。」
阿娘一饮而尽,我怀疑她根本没嚼。
就这,还苦得龇牙咧嘴。
我兔死狐悲,乖乖背我的《百家姓》。
嫡姐甚是欣慰:「到底是我妹妹,认真学了还是有成效的。」
我不敢说是嫡母的杀鸡儆猴,但更不想让嫡姐认为我孺子可教。
但嫡姐铁了心,要把我培养成一代才女,仅次于她之下。
这一切,都源自一场诗会。
会上有个庶女,名叫秦采芮,既能歌善舞,又懂琴棋书画。
我实在不懂,同样是十几岁的孩子,怎么有人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秦采芮当面嘲笑我笨:「你嫡姐才名在外,你身为她妹妹,怎的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只知吃喝?」
我倒没生气,因为她说的是实话。
可嫡姐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非说我是可塑之才,将来必定超越她。
我急得要摆手,被嫡姐一个眼刀子杀过来,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大概又是「我沈暖的妹妹,怎么会比你差」。
旁边还有个庶女很羡慕我,说嫡姐对我真好。
我叹了一口气,真想跟她换个姐姐。
她可不知,有个卷自己还总想着卷姐妹的姐姐,有多可怕。
-4-
回府的一路上,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嫡姐手就没停过,苦大仇深,我知道,她定是又在给我设计课程。
果然,快到府时,嫡姐满意一笑,还让我放心。
「照这个计划,不出三年,你定会胜过那个蠢货。」
我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全是字,簪花小楷,足足几大张。
我缩了缩脖子,嫡姐又开始咬牙切齿,
「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小看我沈暖的妹妹。」
然后转头教训我:「你是死的啊,人家说你,你没张嘴反击回去啊?」
我脖子缩得更深了。
诗会上我只顾吃,根本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又说的是谁。
我还在四周看了一圈,以为她在说别人。
等我反应过来时,嫡姐就已经上了。
眼下我被嫡姐骂个狗血淋头,整个人都快碎了。
嫡姐叹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好了,别哭了。」
我没哭,但嫡姐觉得我在哭。
「你放心,只要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你定能出人头地。」
可是姐姐,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嫡姐毫不在乎我的反抗,每日像打了鸡血一般拽着我上学堂。
我娘看了,都觉得唇亡齿寒。
不过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嫡母看她对文化一窍不通,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正在教她算账。
嫡母下了最后通牒,她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这可把阿娘急死了。
-5-
作为一个一天不讨好夫人就浑身不得劲的姨娘,我娘将嫡母看得比男人都重。
阿娘说了,男人吃干抹净就走,可夫人却是日日都要相处的。
宅院里的事,是夫人做主。
她虽然脑子笨,但一点也不傻。
这就叫打蛇打七寸。
嫡姐的日日训练,还算见点成效。
等我十三岁时,我已可以写一首矫揉造作的诗。
此时嫡姐已经名满京城,一首好琴高山流水,难觅知音。
嫡姐也曾起过教我学琴的心,但教了一月后,嫡姐放弃了。
她很少放弃什么,这是她第一次。
她说听牛弹琴比对牛弹琴更可怕。
最后一次嫡姐教我琴艺,半个时辰后,她从耳朵里掏出棉花。
面无表情,已然麻木。
「妹妹,答应我,以后你恨谁,便把他绑了,日日听你弹琴。
「这刑罚,堪比十大酷刑。」
我欲哭无泪,但很开心要学的东西可以少一样。
但嫡姐永不言败。
学琴不成,她让我吹箫。
嫡姐说,琴箫合一。
可巧,我竟真的对箫有几分天赋。
嫡姐喜得眼眶湿润:「我就知道,我这些年轻努力没有白费。
「铁杵也能磨成针,棒槌也能生出脑子啊。」
我脸红一片。
被嫡姐夸,我Ṫũ₅有点受宠若惊。
-6-
嫡姐十六岁时,出落得亭亭玉立,身材高挑,肤色白皙,腰若执纨素,指若削葱根。
反观我,身材矮小,浑身肉乎乎的,脸颊圆圆。
嫡姐很是费解,非说我是因挑食营养不均衡,逼着我日日多吃青菜。
我脸都吃绿了,身高都未长一分。
嫡姐再次觉得挫败,上次还是教我弹琴。
但嫡姐永不言败。
可能因为嫡姐乳名叫九儿。
听说多运动可使人长高,嫡姐便决定带我去骑马。
阿娘也想去,但阿娘走不开。
嫡母这些年教她看账本,还把一间铺子给了她打理。
给她定了一个小目标,年底要赚一万两。
如今还差三千两。
阿娘愁得想怂恿我去拿公中银子消费,忙被我拒绝。
笑话,你不敢惹嫡母,我就敢惹嫡姐吗?
早说了,我和阿娘,一个比一个窝囊。
我们俩就是嫡系的狗腿子。
嫡姐带我去马场,亲自给我挑了匹小矮马。
没办法,我太矮了,堪堪到姐姐下巴。
陈将军家的小公子陈令看了我就笑。
他一直那么讨厌。
每次他见了嫡姐话都说得囫囵,见了我却有说不完的笑话。
「你骑上这马,不知道是你骑马,还是马骑你。」
我恼羞成怒,白了他一眼,摸了摸马鬃。
嫡姐鲜衣怒马,策马而来,皱着眉头。
「陈令,不许欺负我妹妹。」
陈令脸红一片。
唉,又是一个爱慕姐姐的。
-7-
姐姐及笄后,嫡母便为姐姐相看人家。
相来相去,总是不满意。
眼看着我也快及笄,嫡母便想着两个一起办。
嫡姐很是同意,但也很遗憾。
「到时候没我在旁边督促你,你也要日日读书。」
这句话让我七窍开了一窍。
这么说成婚后我便可以离开嫡姐,不用学习了?
我脸上的喜色露得太快,被嫡姐很快捕捉到。
嫡姐立马跟嫡母说:「我舍不得妹妹,最好把我和她嫁到同一家,比如两兄弟!」
我双手举起,强烈反对。
姐姐是尚书府的嫡女千金,我一个庶女。
她能嫁的,我只能嫁给庶子,或者当填房。
嫡姐翻了个白眼:「这有何难,让母亲认了你为嫡女不就好了。」
嫡母点点头。
我娘立马瘫软在地。
「这可万万不行的,以庶为嫡,乱了纲常的。
「会给夫人添很多麻烦的。」
父亲并不是一个好爹,他光姨娘就有三个,除了娘,还有李姨娘和秋姨娘。
李姨娘生了个女儿,排行老四,秋姨娘生了一儿一女,排行老三和小五。
嫡母仅有嫡姐一女,父亲早就想让嫡母认小五为嫡子,可嫡母铁了心不听父亲的。
俩人因此闹得十分不好看,若非嫡母娘家强大,父亲甚至不会在意嫡母是否同意。
「你嫡母,很难。」
这些事,都是阿娘回来说的。
所以,若是嫡母将我记在名下,秋姨娘那边必定会掀起风雨。
我虽然窝囊,但也不想嫡母因我受气。
可事情还是找上门了。
-8-
秋姨娘生得貌美又柔弱多姿,父亲那样的俗人喜欢,我也喜欢。
就连阿娘背地里也说她自己若是男子,也喜欢这般的。
温柔小意,红袖添香。
这话被嫡母知道,嫡母晾了我娘足足七日。
前三天我娘深感解放。
虽然为不能伺候嫡母忐忑不安,但胜在不用看账本。
第四天我娘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了,她又不敢直接问嫡母,只能拐着弯打听。
嫡母冷笑,掐着嗓子:「秋姨娘这样的,我若是男子,我也喜欢!
「你看,我与阿珂喜好一般呢。」
娘缩着脖子,急忙辩驳。
「夫人误会,我不是……」
那天,我娘唾沫星子乱飞,细数秋姨娘种种不是。
事情传出去,人人都以为我娘要争宠了,三妹妹还奚落我娘想老蚌生珠。
我放下筷子,只对她说了一句。
「你娘比我娘老。」
她无可辩驳,气得饭都没吃下去。
她总不好让她娘现改岁数,那岂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惜啊,这人就是越活越回去。
-9-
秋姨娘想逼着嫡母认下小五。
嫡母气得心口疼,跟父亲闹了几次不欢而散。
父亲逼她,祖母也逼她,就连远在塞北的嫡姐的外祖母也劝嫡母三思。
嫡姐大了,嫁出去之后娘家若无兄弟,受欺负了都没人帮。
这是他们用得最多的理由。
我头次见嫡姐红了眼眶。
她书也不读了,琴也不谈了,最主要的是也不盯着我不要挑食了。
我想吃肘子就吃,想吃烧鸡就吃。
但吃在嘴里却没滋没味极了。
「女子真难。
「若因我让母亲受难,我不嫁了便是。」
我急忙劝她可别这么想。
嫡姐不嫁,岂不是明天护城河里全是碎成八块的心?
我不忍哪家的小公子伤心难过。
还有就是,凭什么呢?
嫡母经商,嫡姐才女,可她们立世的依托竟要他人来定。
我给嫡姐出主意,如果嫡姐夫比父亲职位高,是不是就可以让父亲改变主意了?
嫡姐手掌一拍,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我。
「阿晴,我就知道,你是在扮猪吃老虎,日常故意装蠢笨吧?」
姐姐,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别再加课了!我真的学不下了,学不下了。
-10-
嫡姐说干就干。
平日里她与京都的小公子都保持很远的距离。
对他们而言,嫡姐是孤傲的高岭之花。
嫡姐看着我,眼神复杂:「阿晴,若我选了这些人家,就不能跟你在一个府里了。」
我竭力压住嘴角的笑意,故作惆怅:「是啊,我也不想的。
「但姐姐要多为母亲想想呀。」
嫡姐对此,烦恼不已。
我娘还真以为我很伤心,头次很严肃跟我说话。
劝我不要一时糊涂,跟着嫡姐后面跟人做妾。
「你嫡姐对你好,你要知恩图报。
「万不可做让她伤心的事。
「世上哪有女子愿意夫君纳妾?」
我立马起誓保证,我绝对不做狼心狗肺之人。
阿娘一巴掌拍我肩膀上:「你什么意思?是在讽刺我狼心狗肺吗?」
不好,我娘要长脑子了。
我娘长脑子后,第一件事就是给秋姨娘找不痛快。
-11-
秋姨娘骂我娘是嫡母养的一条狗。
我娘说狗也分家狗和野狗,还有喂不熟的白眼狼狗。
秋姨娘骂我娘不得宠爱,迟早被父亲赶出去。
我娘说她有良田百亩,铺子两间,出去也饿不死。
秋姨娘没有,说要去找父亲哭。
我娘甩着帕子说找也没用,找夫人哭才有。
秋姨娘去告状,哭得梨花带雨。
我娘也哭,哭得不忍直视。
我还看见她偷偷往我爹身上抹鼻涕。
父亲被哭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此事不了了之。
回来了我娘猛洗眼睛。
「太辣了太辣了,下次拿个青辣椒就好,别拿红辣椒了。」
嫡母一边把敷眼睛的草药递给她,一边咬牙切齿,骂我娘蠢死算了。
回头又派人送来一条珊瑚手串。
我娘美滋滋收下,立马戴上。
「这个是不是比秋姨娘的大多了?」
娘无嫡母,无以至今日。
她蠢,有一半是被嫡母纵容的。
-12-
嫡姐忙着找夫君,便松了我这边。
我欢天喜地,日日睡到日上三竿。
圣旨传来时,我还以为在做梦。
嫡姐,竟要被封为皇后?
我的乖乖,还得是你,我姐不愧是我姐。
流水一样的各种礼品装满了院子。
圣旨说,下个月初八便是好日子,要迎嫡姐入宫为后。
宫女站满了嫡姐的院子,我仗着身材矮小来回穿梭,被宫女逮到,正要被教训,却被嫡姐看见。
嫡姐暗暗白了我一眼,姿态端庄。
「这是我妹妹沈晴,与我最是亲厚。
「见她,便如同见我。」
宫女一凛,态度立马变得恭敬。
我忙龇着牙对着嫡姐笑,嫡姐一把把我抓进屋里,关上门。
嫡姐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我竟有些怀念,我指定有大病。
-13-
「我问你,让你画春日图可画好了?」
我缩了缩脖子:「画一半了。」
嫡姐怒目圆睁:「足足十日了,你才画一半?」
也是,嫡姐十日,皇后之位到手。
我十日,春日图二分之一。
好吧,四分之一。
我苦着脸,搂着嫡姐的胳膊。
「我太想姐姐了,姐姐不在我身边,我茶不思饭不想,画画都不想画了。」
嫡姐叹口气,捏了一把我的脸:「是瘦了点。」
不是,姐,你是不是总觉得我瘦了。
我如此撒娇卖萌,可到底软不了我姐姐铁石心肠。
嫡姐一边忙着备婚,一边死盯着我画完。
嫡姐成婚前一天,我比嫡姐还开心。
可她刚走,我就哭成狗。
娘搂着我,哭得好像是亲闺女死了。
嫡母没眼看,让我们别哭了。
娘哽咽:「冷酷。」
我点头:「无情。」
继续抱头痛哭。
嫡母直接命人把我们拖进屋。
-14-
嫡姐进了宫,我突然爱上了从前最讨厌的琴棋书画。
每日乖乖完成,都放在盒子里。
等有一天,嫡姐瞪着眼睛说我肯定偷懒吧,我立马拿出一盒子字画,她定会惊呆。
一想到这,我便偷偷地笑。
我这边想着嫡姐,府里的人也在想着嫡姐。
嫡姐当了皇后,父亲是再也不敢得罪她了,也不敢再提把小五记作嫡子。
可嫡姐有孕,皇上下旨,准娘家人进宫陪着。
父亲又有了新招,要把三妹妹送到宫里去陪嫡姐。
嫡母摔了一整套茶盏。
「我儿进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去处,福还没享到半分,便有人想来分一杯羹,实在可耻!」
父亲与嫡母彻底离心,嫡母还被气病。
秋姨娘上蹿下跳,蹦跶得像个没尾巴的猴子。
嫡母病了,秋姨娘便总欺负我和娘。
李姨娘常年吃斋念佛,跟着祖母混,根本不混姨娘圈,秋姨娘也不敢去招惹。
她有父亲护着,娘没有,她的女儿也不争气。
十次有七,娘总是受委屈。
她又怕嫡母生气,只能忍着。
我真的好想嫡姐。
听说深宫寂寞,不知她可还习惯。
身边可有人逗她开心?
-15-
父亲定下三妹妹前夕,我给自己上了妆去了前院。
这半年我抽了条,脸上婴儿肥褪下,早已与从前不同。
我不太出门,与父亲只是每几天见一次。
父亲很是惊讶,我竟主动找他。
我自请入宫。
「父亲,嫡姐已是皇后,何不为沈家再添一个皇妃?」
我虽怯懦,但也知道,娶妻娶贤,纳妾纳美。
论美貌,我更胜一筹。
父亲虽喜爱秋姨娘,但更爱自己。
他同意了。
阿娘知道了,打了我一巴掌。
「你不帮着你嫡便也罢了,那可是你嫡姐,从小便护着你,疼着你。
「我怎教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
我捂着脸,没有说话。
我只是,想她了。
-16-
进宫前,嫡母为我准备了一切事宜,还托我带信给嫡姐ṭũ̂⁰。
阿娘倔强,不肯跟我说话。
秋姨娘和三妹妹气得鼻子都歪了。
父亲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
他也曾十几年寒窗苦读,一篇策论被先皇亲点探花郎。
如今却要靠女儿走仕途。
可他又看不起女子,何其讽刺。
见来的是我,姐姐长叹了口气。
她瘦了。
宫女说姐姐孕吐吃不下饭,让我劝着点。
「为了皇子,娘娘得多吃点。」
宫女给姐姐夹了几筷子肉,姐姐皱着眉头,用帕子捂住嘴巴,强忍着难受。
我歪了Ţųₙ歪头,站起身赏了宫女一个耳光。
「什么时候,由着你为皇后娘娘做主了?」
宫女捂着脸,看着我愤愤不平。
「你竟敢打我?
「你不过一个庶女,进宫来谁人不知你的用心?」
我笑不及眼底,姐姐却怒了。
「本宫的妹妹,打你便也打了。」
经旁边人提醒,我才知道,原来宫女背后,站着太后。
-17-
太后不喜姐姐,觉得姐姐靠着狐媚手段才得了皇后之位。
我握住姐姐的手,眼眶湿润,总算看到从前姐姐的样子。
姐姐拍拍我,让我放心。
「若是连你也护不住,我这皇后还做得有何意思。」
我浅浅一笑:「可以狗仗人势,真好。」
姐姐恼了:「我不在,你是不是又不好好跟着夫子学了?
「每日功课可做完了?
「狗仗人势是这么用的吗?」
我脖子越缩越短,忍不住偷偷看姐姐肚子。
唉,可怜的娃。
你娘太卷了,以后你的日子我都不敢想。
皇上很宠爱姐姐,日日都会来看姐姐。
我日日便找借口不在跟前。
见不到,才会好奇。
姐姐眼神晦暗,说我不必如此,她信得过我。我笑了笑。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最是怕见人了。
「见了皇上还要下跪,疼得很呢。」
我拽着姐姐袖子撒娇,不承想皇上竟去而复返。
他哈哈大笑,弯下身子看我。
眼神里满是好奇,还有细究。
我迅速跪下,被他拦住。
「侍儿扶起娇无力。
「皇后你这妹妹倒是生得柔弱,既然觉得疼,朕许你日后不用跪。」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他在恶心我。
-18-
我收了笑,规规矩矩行了跪礼,神色惶恐。
「皇上爱重皇后娘娘,便爱屋及乌。可规矩便是规矩,臣女不敢。」
无论他问什么,我都装傻充愣。
几个回合之后,皇上指着我笑:「你看看,这小心的样子,难不成朕是老虎不成?」
我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但小心地抬了头,露出柔弱胆怯的模样。
我见犹怜。
嫡姐为我打着圆场:「阿晴胆子小,皇上您就别再吓她了。」
皇上哦了一声:「长得倒与你有几分相似,但性情差远了。
「你妹妹可比你乖巧多了。」
嫡姐扁了扁嘴,眼波流转:「陛下喜欢乖巧的,自可以去容妃那里。
「容妃温柔贤淑,是陛下都称赞的,臣妾是万万比不得的。」
我从未见过嫡姐这般模样。
娇柔,造作。
她曾最讨厌的样子。
她本是高山,却要俯下身子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只为讨好枕边人。
皇上闻言哈哈大笑,极为享受姐姐的醋意,温柔小意地哄着。
我找准时机,悄然退出去。
容妃吗?
我虽入宫不久,但也听说过容妃端庄之名,善及六宫。
一个妃子,却以端庄温婉贤惠出名。
她想要什么,昭然若揭。
一个时辰后,皇上离开。
嫡姐眸子黑沉,她的手冰凉。
看见我,她强颜欢笑,泪盈在睫。
「阿晴,皇上想封你为贵人。」
果然,男人都一样,权势富贵只是皮。
-19-
我用双手捂住嫡姐的手,使劲给她搓热。
她脱出去,泪落在我的虎口处。
「姐姐……」
她擦掉泪,惨然一笑:「傻妹妹。」
「你不该入宫的。」
我摇摇头。
姐姐有孕,皇帝下旨,这一切早就定好的,我情愿是我。
姐姐聪慧但善良,自保足够,但还不够。
思及太后和容妃,我暗暗攥了攥拳头。
姐姐,你不愿意的,我替你。
姐姐又落泪,态度坚定。
「阿晴,你放心,我在宫里一天,便护你一天。
「大不了……」
我堵住她的话头:「姐姐,我愿意的。」
她张了张嘴巴,眉毛拧住:「阿晴,宫里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你心思单纯,如何面对?」
我笑了。
我的好姐姐,可真单纯。
她不会以为经常羞辱我,羞辱我娘的秦采芮如今真的懂事了,才不嘲笑我的吧?
其实,她见我,如同见了鬼。
毕竟,头没池水差点窒息的滋味,她不想尝第二次。
-20-
至于我那好庶妹妹,听说我要入宫,死命劝着她娘别跟我争。
她是见过我面不改色一刀抹了想轻薄我的小厮的。
她害怕极了。
可我对着她笑,我跟她说,别惹我,保平安。
她说出去,也没人信,我一个小猫一样的庶女,人畜无害。
我从小便知道,我与人不同。
池塘的鱼儿死了,嫡姐会落泪,还把鱼埋了。
我却觉得满池塘游着的鱼烦死了。
自由自在,被人豢养。
我想,我天生便没有善良。
可嫡姐不一样。
嫡姐善良,聪明,敢爱敢恨,她就像我期待长成的样子。
那么明媚。
可现在,她的背后,全是黑暗。
我眼看着黑暗快把她吞噬了。
现在,换我站了。
姐姐还想劝我,但我意已决。
姐姐生了气:「阿晴,难道你也贪图荣华富贵吗?」
我冷了脸,抽了手:「怎么?不行吗?
「从小你是嫡女,我是庶女,我一直围着你转,当你的狗腿子。
「现在,我有机会爬上去了,你却百般阻拦。你就这样见不得我好?还是说,你怕了?」
嫡姐胸脯微起,指着我眼圈红了。
「你竟是这般想我的?」
我语气蔑视:「难道不是吗?」
她咬着唇,指着门外让我走。
「出了这个门,你我便不再是姐妹。」
我转过头,毫不犹豫地走出了那道宫门。
-21-
我与嫡姐闹崩的事情,传得很快。
我被封为嫣贵人。
皇上说,觉得我嫣然一笑的样子,很美。
真没文化。
但我娇羞地躲在他的怀里。
对面的容妃有一刹那的面色难看,但很快就恢复了。
「臣妾恭喜陛下又得美人。」
她直勾勾看着我。
「林府果然养人,皇后娘娘国色天香,妹妹又生得小家碧玉,当真是羡煞了臣妾,只恨没有一个好妹妹。」
我眨了眨眼。
「姐姐不必羡慕,令尊正值壮年,还是有机会的。
「届时姐姐有了妹妹,也可以送到宫里陪伴姐姐。」
我捂着嘴笑,容妃笑僵住。
她母亲已年过三十,早就不能再生育。
皇上也笑:「偏你会促狭。
「不过,老国公都年过四十了,膝下确实空虚。」
他一挥手,便送过去两个宫女。
容妃帕子都快要撕烂了,还不得不替父亲谢恩。
我把她得罪了,自然也就得罪了她背后的太后。
太后让我跪在门外。
没到一刻钟,我便晕倒在地。
感受到熟悉的怀抱,我才悠悠转醒。
「皇上,您来了。」
我眼圈含泪
「嫔妾膝盖好疼。
「皇上您也知道,嫔妾最怕疼了。」
侍寝那晚,我指甲划到他的喉结处,按着他的血脉,媚眼如丝:「皇上,妾怕疼。」
他俯身而上,我却在想,若指尖为刃,是不是人皮足够脆弱到一划便开。
他打横抱起我,不顾太后的怒火。
他早已成年,地位稳固,逐渐逃脱太后掌控。
可越是抓不到,就越想控制。
总要有人成为他们之间的博弈。
从前,是嫡姐。
现在是我。
太后越罚我,皇上便越宠我。
我被打伤在床时,嫡姐挺着大肚子而来。
她脸色不好,钗环都有些乱,看来是很急。
我瞬间冷了脸。
姐姐已近临盆,这胎凶险,已不出宫门半步很久,晨昏定省也已免了许久。
我早已暗中提点,不可透露我的半分消息给嫡姐。
到底是谁敢透露消息给嫡姐。
-22-
嫡姐幽幽看着我,动了动嘴又叹了一口气:「疼不?」
我勾唇浅笑:「皇上封了我为嫔。」
算作补偿。
「真傻。
「笨死了!」
我鼻头一酸:「姐姐是在担心我吗?」
姐姐白了我一眼:「宫里谁不知道你是如日中天的宠妃,我担心你作甚。」
她别Ṫŭ₌过头,不肯理我。
我拉了拉她衣袖,好几下。
她终于肯理我,开口便是道歉。
「那日,是我说话重了。」
我摇摇头:「是我先做了让姐姐伤心的事。」
她答非所问:「不是你,也会是旁人。
「我生气的是,我无用。
「帝王的爱,如昙花一现,我以为,我可以护好娘,可以护好你。
「我只是抱歉,让你也成了妾,以后你的孩子,只能为庶……」
嫡姐衣摆上洇出水渍。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我娘是妾室,我也是妾室。
可如若可以选,谁也不想被作践。
我握住她的手,给她焐热。
身旁人有眼力见地将果子递到姐姐跟前,我讨好地看着她。
她尝了几颗,面色有些缓和。
结果下一瞬,嫡姐死死捂着肚子,面色骤变。
「姐姐!」
我伸手扶着她,却沾了满手的血。
是谁?竟当着我的面,算计姐姐?
-23-
姐姐痛苦的呻吟从屋里传出来。
我握紧了拳头,坐在软垫上。
容妃面上装着焦急,仍不忘上火:「皇后娘娘早上还好好的,怎去了嫣嫔宫里刚一会儿,便见红了?」
皇上面凝如冰,不发一言。
「容妃娘娘远在自己宫里,倒是对姐姐和我宫里的事分外知悉。
「难不成,是安排了什么人日日看着?
「嫔妾竟不知,容妃姐姐竟有如此好人缘,想必与陛下身边人也有着几分熟悉。」
我本就对她有怀疑,没想到她竟自己送上门。
她急忙辩驳:「嫣嫔受罚,皇后娘娘进了嫣嫔棠梨宫,宫里看到的人多了去了。」
皇帝动了怒:「多嘴多舌。」
容妃不敢说话了,只是委屈巴巴情意绵绵地看着皇帝。
门被打开,皇帝身边的刘公公拖着一个宫女。
是我宫里的翠禾。
她直勾勾看着我:「娘娘,您的恩德,奴婢终于报了。
「只希望娘娘看在我为您做事的份上,为我求求情。」
冲我来的。
我死盯着容妃,容妃眼中闪过阴狠。
翠禾没几句话便交代得清清楚楚。
是我,故意让人给嫡姐传消息,引她担忧。
是我,故意将掺了药的果子吩咐给嫡姐吃。
而她的动机,是为了报恩。
报仇才对吧。
-24-
我冷笑:「太后娘娘罚我,我刚回宫一炷香不到,姐姐便来了。
「从慈宁宫到棠梨宫,一刻钟的路程,谁人不知,我早就昏过去。
「姐姐刚来不到一刻钟,便出了事。
「你倒是跟我说说,我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完这些事情的?」
翠禾眼珠子乱转,咬牙:「娘娘聪慧,自是一早便算计好的。」
我懒懒开口:「是吗?我能掐会算,早就算到太后今日生病,算到让我侍疾,算到我会令太后不快,算到我会受罚?」
她继续嘴硬:「谁人不知,娘娘不得太后喜欢,被罚是肯定的。」
我「哦」了一声:「所以,你是指责太后恶毒,私自用刑,滥用法度,罚我是不喜我,而不是我犯了错?」
她急了:「自然是娘娘惹怒了太后!」
我笑了:「那我如何能算到呢?」
「自然是你刻意惹怒太后!」
我低下头,红了眼眶:「皇上,求您给嫔妾做主,嫔妾自有幸得了您宠爱,日日循规蹈矩,恪守宫规,太后每每召见,妾无有不去的。
「太后娘娘喜佛,嫔妾便手抄佛经送上。
「太后娘娘爱喝晨露泡茶,嫔妾便四更起亲自搜集。」
这些,都是太后用来折磨我的手段。
却美其名曰,我有孝心。
「嫔妾蠢笨,惹了太后娘娘生气,才惹了太后娘娘动怒,指点嫔妾一二。
「怎到了这奴才口里,不是指责太后娘娘不仁慈,便是指责嫔妾包藏祸心呢?」
皇帝抬手,我借力站起,委屈不已。
他指着翠禾:「贱婢,胡言乱语,攀咬嫔妃,以下犯上,谋害皇后与皇嗣,罪大恶极。
「拖出去ŧű̂ₗ,凌迟。」
我心一寒。
他这是,要包庇幕后之人了。
姐姐啊,这便是你爱的人。
他的心里,只有自己。
-25-
我本以为皇上深爱姐姐,可我错了。
皇上爱的,是姐姐带来的刺激和新鲜感。
他娶姐姐,是打脸太后。
他封容妃,是妥协。
他宠爱我,是炫耀。
他虽是帝王,却幼稚得可怕,靠女人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又靠女人来证明自己的地位。
就连事毕后,他都要问我他厉害不厉害。
我娇声夸他好厉害,我好爽。
但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刚才的芙蓉糕不好吃,是不是哪一步做错了。
如今,姐姐生死未卜,他明知道背后之人是太后。
太后根本不想他这么快就生下嫡子,更不想嫡子出自姐姐腹中。
他选择包庇太后。
这样的男子,配不上嫡姐。
屋里渐渐声音减弱,我发了慌,执意求皇帝让我进去。
屋里,姐姐脸白如纸。
看见我来,她凄惨扯了扯嘴角:「阿晴,我怕是不行了。」
眼泪滚下来,我握住她的手:「姐姐,不要说这些傻话。」
她流着泪:「我若一走,你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姐姐,你怎么那么确定,不是我害的你?」
姐姐揉了揉我的前额:「傻妹妹,你待我的一番心,从前我不知,还误会你。
「如今我怎会不知?
「这宫里,谁都可能会害我,包括他……但你绝不会。」
我泣不成声:「姐姐,我要你好好活着。」
太医急匆匆请命,问皇帝是保大还是保小,我哭着求皇上要保大。
皇帝面上露出艰难,迟迟没有开口。
终于,啼哭声响起,我泄了力,软在地上。
姐姐生了一个小公主,可姐姐没了。
接生婆哭着说着姐姐的遗言。
她说姐姐托我照顾公主,还说她相信我,绝对不可能害她。
我呆愣在原地,看到接生婆嘴一张一合,我能听到她的声音,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可是我无法理解,仿佛什么东西在撕扯,在怒吼。
但我却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半晌,有人晃了晃我,跟我说嫡姐没了。
我摸了摸脸,才发现泪早就流了满面。
小公主很软,张了张嘴巴,手指伸出来。
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竟有和姐姐一样的梨涡。
想要扔掉她的心收回去。
姐姐爱的,我也会爱。
我以为有了我吸引注意力,我与姐姐假装交恶,用我的风头成为姐姐的挡箭牌,太后便会被分散注意力。
可我想错了。
害人者终将被害。
只是时候未到。
-26-
姐姐死后,中宫之位空悬。
太后一派竭力推举容妃,但皇帝迟迟未开口。
皇帝说姐姐新丧,继后一事,至少三个月后再提。
他要悼念姐姐。
真可笑。
她活着,你腻了便冷落她,死了,倒演起深情了。
真Ṱú₋是脏了姐姐的黄泉路。
这是我不能允许的。
我向他进言,说要封容妃为后。
说话间,我眼中垂下泪珠。
「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还请皇上顾全大局。」
皇帝突然掐住我的下巴:「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我慌乱摆手:「没有人,没有人教妾。」
手指抬起,他看到我手指的伤痕,满是针眼。
「是太后?」
我急伏地:「陛下且莫再因嫔妾与太后争执了。
「太后娘娘也是为了陛下好。」
皇帝隐忍着怒火:「她还说了什么?」
我垂下头,不发一言。
「朕允你说。」
我哽咽道:「容家辅佐陛下,劳苦功高,又是陛下您的外祖家。您之前娶姐姐为后,已经是伤了容家的心。
「如今姐姐也死了,嫔妾实在是怕极了。
「嫔妾不怕死,但一想到与陛下会阴阳相隔,便心如刀割。」
皇帝的脸越来越黑。
「这天下,到底是他容家的,还是我们箫家的!」
他扶我起来,将我搂在怀里:「你放心,朕定为你做主。
「朕已经失去了你姐姐,万不可以再失去你。」
他的深情,又假又恶心。
-27-
皇上执意要立我为后,说是姐姐遗愿,他必须尊重死者。
所有人都说,我踩着姐姐的尸骨往上爬。
对于这些流言,我一笑了之。
姐姐的女儿小名叫阿穗,姐姐说有粮不会饿,不会饿就能好好活下去。
阿穗已经能翻身了,总是乐此不疲。
我刻意堵住她,她还会反抗,用小脚丫踹我。
可爱至极。
我必须往上爬,这样我才能护住阿穗,护住阿娘,护住嫡母。
姐姐想要护着的人,我来护。
姐姐刚死,父亲又起了心思。
但我不是姐姐,还存有善念。
刚好南阳侯世子刚死了一个妾室,她那么喜欢跟人共侍一夫,正好良配。
我对父亲书信一封,话中全然没有尊重。
嫡母是可以过继,但这个人选必须我来选。
父亲很快回信,言语中全是辱骂指责,说我忤逆不孝。
我笑了,立马回他:「皇上亲笔御书,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父亲是在质疑陛下,觉得我不配为后?」
至此,他再不敢吭声。
老老实实地上报了几个宗族子的名字。
我见了,立马吩咐人将此几子全部剔除。
最后选了一男一女,父母双亡,家产全被族人侵占。
阿娘来信,说父亲在府里摔了好几套茶盏,还夸我做得好。
她早就看父亲不顺眼了,没得天天来气嫡母。
她还说,自姐姐死后,嫡母也变得昏昏沉沉了。
但我选的人不错,对嫡母很恭敬,尤其是那女孩,长得与嫡姐竟然有几分相似。
嫡母看着,心情也好了一些。
四四方方的天太小,我总觉得好累。
嫡母已有依靠,但害姐姐的人,还没得到惩罚,我怎甘心。
-28-
连着两次被截和,容妃心态崩了。
从小,她便被当作皇后培养。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皇后该有的娴雅端庄,她要做到。
可是她成为皇后的希望越来越小。
她开始急了,人越急,越容易出错。
我让人散播了一个流言。
皇上喜欢我,是因为我床上功夫了得。
有人绘声绘色讲述,我如何勾引皇帝,如何迷得皇帝频频临幸。
我想看看,自诩高贵的容妃,会不会主动用她口中下三滥的手段。
她没有让我失望。
屋里,她一袭薄纱红裙,面色潮红,扑到皇上的身上,呼吸加重。
「陛下,求你疼我。」
可她太着急了,以至于没看到背后跟着的乌泱泱的人。
皇帝一声怒喝,水泼上去时,她恢复了神智,尖叫出声。
她疯了。
一会儿喊有人害她,一会儿喊求陛下疼疼她。
她是个可怜人,皇帝给了她高位,却从不临幸她。
太后脾性并不好,只会怨她留不住皇帝。
时间长了,谁都会疯。
我只是推了她一把,在她那日饮的茶水中加了些料。
她可能没想过害姐姐,毕竟出主意的是太后,但下手的确实是她。
直接死去太便宜你了。
-29-
容妃疯后,太后狠狠与皇帝吵了一架。
第二天便传出太后要去西山礼佛,容家父子告病在家。
她的用意,不言而喻。
这是在打皇帝的脸。
皇帝怒极,扯断了手中的珠串,吓得阿穗哇哇大哭。
我蹙了蹙眉,着人把阿穗抱到一边。
皇帝最近,越来越暴躁了。
「容家太过放肆,真当朕是软柿子。」
我为他揉着太阳穴,语气轻柔:「太后是您的生母,母子连心,她心是向着陛下的。」
皇帝冷哼:「她的眼里,怕只有容家,哪里会心疼朕半分。」
我依偎在他怀里,柔声讲着阿穗的趣事。
点到为止,我若说得多了,便是挑拨离间,我能做的,便是将太后与皇帝这根刺越扎越深。
她不是要礼佛吗?我自然要欢送。
我为太后准备了一切事宜,还特别友好地让她侄女也跟着。
容妃的病还是一会儿好一会儿烦,容府早就送来了替代她的人。
在这皇宫,似乎没有什么不可替代。
我去见容妃,容妃恨不得生啖我肉。
「你以为皇上真的爱你吗?」
我缓缓勾唇,这就是我与他不同的地方,她爱皇帝,所以疯魔。
可我不爱。
容妃听说自己成为弃子后,又哭又笑。
当天晚上,宫人禀告容妃跳湖自尽。
死之前,留了一封信,言语之间,全是对太后的愤懑。
太后真的被气病了,中风。
我去侍疾时,太后已经不能言语。
她看见我,眼眸里全是怒火。
我温柔地照顾她,往她嘴里送了一块糕点Ṫṻₗ。
太后最是喜甜,早就得了消渴症。
这甜,无疑是慢性毒药。
听说消渴症发展到最后会皮肤溃烂,疼痛不堪。我还趁机将她的宫人都换了一拨儿。
「明知太后身体不爽,还让不三不四的消息传进来,死不足惜。」
太后两眼瞪着我,我握紧她的手:「母后放心,我已全部安排妥当。」
太后晕过去了。
这里里外外,都换成了我的人。
自然有人天天将甜食喂给她,她越渴就越想小便,宫人来回更换,一来二去,太后病情越来越缠绵。
至于皇帝,他只顾趁机夺权,容家被一降再降。
这等好消息,我当然要传给太后。
太后欢喜极了,牙都不小心掉了两颗。
-30-
转眼间,阿穗都四岁了。
宫里莺莺燕燕,新来的人多少都有一些姐姐的影子。
自姐姐死后,皇帝每年都要为她写悼亡词。
时不时地就要来我这儿念上几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我静静写着字,在旁听着。
他揽住我,说我越来越像姐姐。
我不着痕迹地挣开,十分恶心。
姐姐真心对他,在太后那儿受了委屈都生生忍着不肯叫他为难。
姐姐说起他们的从前,红袖添香,共讨诗书。
两人一个弹琴,一个吹箫。
好不恩爱。
可后宫的女人太多了,今儿个她头疼,皇帝去了。
明儿个她有喜,皇帝又去了。
她一次一次地被舍弃。
结果她死了,反而成了皇上心口的朱砂痣。
姐姐啊姐姐,死亡不是惩罚,死亡是弱势者的意淫和幻想。
怎么可能,人一死,对方就从不爱到爱了?
不过是犯贱罢了,得不到的,够不着的,才是最美好的。
他不配一边美人权力在握,一边怀念姐姐。
他喜欢美人,我便给他找更多的美人,世家千金不够,风尘女子亦可。
当揽月站在我面前时,我都有些恍惚。
与姐姐八分相似的长相,三四分相似的性情,立刻成了宠妃,被封为贵人,风头无限。
她与皇帝恩恩爱爱,皇帝甚至给了她椒房之喜,我都没有的殊荣。
后宫人都嘲讽我一个皇后,不如一个风尘女子。
有人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他们不知,揽月的出现,并非偶然。
是我亲手将她送到皇帝的面前。
-31-
皇帝昏聩,宠幸奸佞,揽月的父母奸佞所害,这才沦落风尘。
太后有两错,一不该为德不配位的儿子保驾护航,二不该动姐姐。
但她坚持不放权,却是对的。
皇帝亲政这些年,朝令夕改,人声鼎沸。
朝廷政事他逐渐荒芜,格外贪图享受,无奈之下,有人求到我这里。
一开始,我只是帮忙整理,逐渐皇帝声称头疼,便一股脑地全交于我。
他搂着我,说有我在身边,真好。
我温婉柔顺,从不与他争执。
他说姐姐虽好,就是偶尔脾气有些执拗,总是对他有所抵触,不似从前初遇时美好。
姐姐爱他,所以有脾气,我又不爱。
他的头疼愈演愈烈,每天都有被抬出去的尸首。
我听见有人喊他暴君。
我眼眸一黯,知道时机来了。
这些年,阿穗逐渐长大,文武不亚于皇子,备受称赞。
人人都可惜阿穗只是皇女,可高位能者居之,为何要拘泥性别。
终于, 在皇帝发狂, 当朝斩杀官员后,众朝臣怒了。
暗潮汹涌,我摸着阿穗的头,问她怕不怕。
阿穗面不改色, 箭出靶落。
「不怕。」
我含笑点头, 阿穗生得很好, 她有姐姐的聪慧,多了我的狠心。
我不用为她太担心。
皇帝被囚禁时, 癫狂发作。
他愤怒盯着我, 扬言要杀了我。
我坐在上首,旁边有人念着他的种种罪过。
荒淫无道,滥杀无辜。
他捂着头,疼得在地上打滚,有黄色液体从身下流出, 狼狈不堪。
他骂我毒妇,要与我永不相见。
我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直接吩咐人取走了姐姐所有的旧物。
待他死后, 我亲自主持丧礼, 力排众议, 让姐姐与他, 分葬两处。
他到死, 都不知道,让他头痛的药物,是我下的。
他很多疑,我只能日日涂在红唇上,只为伺机下毒。
这些年下来,我早已是强弩之末。
不过很值,我终于为姐姐报了仇, 让阿穗得以不任人摆布。
她可以去自己想要去的任何地方, 只要她想, 不是和亲, 不是笼络朝臣。ṭŭ⁴
弥留之际,我仿佛看见姐姐在跟我微笑招手。
她骂我蠢, 怎这般早早地便来了。
我摇着她胳膊撒娇, 埋怨她走得急,都不等等我。
姐姐笑哭,说我是在偷着乐,还说我瞎这么大人了,一手字写得还不如阿穗。
提及阿穗, 姐姐眼圈红了,我拍了拍她,让她安心。
「阿穗很坚强。」
她点点头。
清风吹来, 阿穗满含眼泪, 规规矩矩地在我床头磕了三个头,叫了我三声娘。
我从不许她喊我娘,只让她叫我姨娘。
养她十几载,将她培养成才, 成为皇太女,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来路很长,希望她能替姐姐看遍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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