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

我是后宫宠妃。
因身段与模样生得极好。
他一道圣旨。
赐给了刚回京的铁血将军。
那个我爱了三年的帝王,温声对我说:
「容家的儿郎,朕不放心。
「娇娇,朕只信你,你要替朕看好他。」
后来。
我如他所愿,嫁作将军妇。
洞房那夜。
糙野不羁,满身痞味的男儿握住我的腰。
低声道:「日后,我不会再叫你受委屈。」
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却似疯了一般。
死死攥住我的手。
红着眼眶说:「娇娇,朕后悔了。」

-1-
我正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之时。
外头忽然传来丫鬟翠香焦急的声音。
「娘娘,不好了。」
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坐起身,睁开双眼想要站起来。
却发现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
我不禁失笑。
是了,我已经瞎了三年了。
如今我这般处境。
难道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坏的呢?
翠香声音小心翼翼:「陛下方才下旨,将您、将您赐给了容大将军……」
炎炎六月,我忽然遍体生凉。
原来,还当真有更坏的。

-2-
我家世低微,只因帝王垂怜。
进宫不久便成了他最宠爱的妃子。
为了我,他拒绝选秀,两年不曾去其他妃子处。
可独宠之恩,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这些年来。
前朝大臣将我骂作妖妃。
后宫妃嫔将我视为狐媚。
唯有那个位高权重的帝王,始终将我捧在掌心。
我将一颗真心奉上。
陪着他从傀儡皇帝,成为真正手握大权的帝王。
这一路走来,我为他试过毒,挡过剑。
叫人暗算得双目失明,流了一个孩子,身体落下隐疾,都无怨无悔。
我țūⁿ总觉着我与他人不一样,有幸得到了帝王的真心。
可到头来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3-
我闭上双眸,将微微发颤的手缩回衣袖之中,轻声说:
「容大将军打了胜仗,带回了清河郡主,的确该赏。」
翠香声音有些发颤:「可、可是……」
哪怕我是个瞎子,也猜到翠香这个爱哭包又红了眼眶。
「下去吧。」我轻叹一声说。
翠香咬咬牙,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是有功,毕竟带回了陛下最爱的清河郡主。
「等再过几日,这位千尊万贵的清河郡主就要受封皇后了。
「可是娘娘您不争不抢,又没碍着他们什么,何必要将您送给那个杀神?
「奴婢可听说了,那容大将军生得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还一脸的络腮胡子,跟个土匪没什么区别,到底恩爱了这么多年,陛下怎么就这么狠心!」
我皱眉呵斥:「住口,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掌你的嘴!」
这傻丫头啊。
妄议陛下,可是要没命的。
我已不是曾经得宠的时候。
哪里还护得住她。
清河郡主,是陛下的青梅竹马。
二人本是有婚约在的。
可十年前,边塞来犯。
朝中武将又皆是草包,自然是打不过的。
最后割了两座城池,又将清河郡主送去和亲,才平稳了这么多年。
如今,清河郡主终于能回来。
他心中应当是欢喜的吧?

-4-
陛下很快就来了。
瞎了这么多年。
我早已对他的脚步声烂熟于心。
他一走近。
我就起身准备行礼。
他握住我的手,温声说:「你眼神不好,就不必行礼了。」
说完,他牵着我的手,坐在床榻边。
我虽看不到,但却能感受得到,那道压迫性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道:
「娇娇,你的确生了个好颜色。朕后宫这么多的妃子,都不及你万一。」
我问他:「那清河郡主呢?」
他叹息一声,低声说:
「她与别人不一样,朕当初有愧于她。
「日后,不能再叫她受委屈了。
「娇娇,你一向乖巧懂事,再帮朕一次好吗?
「先帝说得没错,容家的儿郎个顶个都是有本事的。
「朕不放心容承烨,娇娇,朕只信你,你要替朕看好他。」
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拒绝过他一次。
这次更是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将满心苦涩咽下,温顺点头。
「陛下吩咐,臣妾不敢不从。」
皇上是个好帝王。
他在位十年,整日兢兢业业。
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但他也有个帝王的通病,生性多疑。
容承烨,是容大将军的名字。
容大将军一家,都是传奇人物。
他的爷爷,是曾经的镇国公。
骁勇善战,镇守我朝二十多年,外敌从不敢来犯。
他去世后,朝廷更是无人可用。
边关不断战乱,只能割地求安稳。
而容将军的父亲,早已尚公主。
哪怕先帝为他打破驸马不能入朝为官的规矩。
他仍旧说自己没有学得父亲真传,推脱了。
终其一生,神龙见首不见尾,鲜少留在京城。
直到容承烨上了战场,这艰难的局面才算好转。
他不仅夺回了曾经丢失的城池,还将清河郡主接回,打得敌军不敢再犯。
可惜,先帝爷防了镇国公一辈子。
到了如今,陛下还在防着容家人。

-5-
陛下走后,我头疾发作,卧床不起。
这头疾的毛病,是当初孩子没保住,落下的病根。
跟了我许多年,每次郁结于心,就会发作。
我足足躺在床上喝了两日的汤药。
第三日,我不能躺着了。
因为陛下差人过来了。
说是容府今日会来接我。
叫我收拾一下衣物过去。
他大抵是心中有愧,赐了我不少东西。
我本是个平民百姓,来时什么都没有。
这满宫的富丽堂皇,都是他赏给我的。
我一样都没带。
只带了翠香与她给我做的两身衣服,上了小轿。
陛下没来送我。
来送我的,是一向与我不对付的陈妃。
如今我不是帝王的妃子了,见了她是要行礼的。
可惜我现在瞎了,已经瞧不见她骄纵跋扈的模样。
心中还有些遗憾。
陈妃嗤笑一声,道:
「行了,起来吧,以后你也不用跟我行礼了,陛下前几日下旨,我们这些不曾侍寝过的妃嫔,都可以自行出宫去,要我们给他的心头肉腾位置呢。本宫觉着这皇宫没什么意思,也打算离开了,日后也不一定比你这个将军夫人风光。」
我低头不语。
她自顾自说着话:「你的确生得美,本宫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比你好看的人,难怪会叫陛下递出去做人情。原先还想着,你生了这张脸,被陛下独宠也不奇怪,没想到……你不过也是个给清河挡枪的可怜之人罢了。」
陈妃大抵是觉着自说自话实在无趣,很快就摆摆手叫我离开了。

-6-
出宫之后,我被翠香扶着下了轿子。
她一直在抹眼泪,蹭得我衣袖也有些湿了。
我叫她哭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她说容承烨生了一身腱子肉,十分的魁梧,还长得凶神恶煞的……
我是个瞎子,他哪怕长得丑我也瞧不见。
只是,他应当不会打人吧?
正思索间,翠香停下脚步。
她小声哽咽着说:「夫人,到了,您慢慢抬腿。」
我正准备抬腿,听着她的指引上马车。
却不料翠香忽然惊呼一声。
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叫人打横抱起,我惊得睁大什么都瞧不见的眸子,下意识抱住来人的脖颈。
一股陌生的气息将我笼罩。
没来由地叫人心头一慌。
察觉到那人的目光怔怔地落在我脸上。
我忙缩回手,心慌道:「放肆,你是谁?还不快放开我!」
翠香也在旁边焦急地怒斥阻拦。
结果却被旁边的侍卫拉住。
抱住我的男子终于开了口。
「夫人不必惊慌,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抱你上去。」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我心慌得捏紧手指。
几乎是一瞬间,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容大将军容承烨——我日后的夫君。

-7-
我一双眼睛瞧不见,看不出他是否如传言般凶神恶煞。
只能被迫感受着他宽厚有力的臂膀。
浑身僵硬地窝在他怀中。
我紧张得心有些发颤。
他生得块头很大,的确如传说中魁梧。
身上的肌肉硬邦邦的,硌得我身上有些疼。
好似过了很漫长的时间。
他终于抱着我上了马车。
动作轻柔地将我放下。
坐着柔软毛茸茸的垫子,我微微一怔。
这位容大将军。
似乎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凶恶。
倒是——
一路无话。
很快就到了将军府。
容承烨将我从马车抱了下来。
走了一段路,也没将我放下来。
似乎是想要抱我回住处,我轻声道:
「将军,将我放下吧,我自己可以。」
虽然我已经瞎了,但是我并不想当一个废人。
容承烨脚步一顿,气息微微沉了几分。
半晌后,低低地「嗯」了一声,将我放下。
我似乎,惹他不悦了。

-8-
最后是翠香扶着我回去的。
因我跟他还未曾成亲,所以并不住一个院ţŭ̀ₖ子。
一进了屋子,翠香就叽叽喳喳起来。
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欢快。
「主子,这院子瞧着还挺气派,容大将军对您真不错呢。」
想起这小丫头出宫时哭哭啼啼的模样,我不禁好笑。
「哦?为何这么说?」
翠香笑着说:「这屋里头虽说比不上咱们宫里,但瞧着也是用了心的。而且,他还亲自去宫门口接您去了呢!
「他不像是传说中那样凶神恶煞,也没有一脸的络腮胡子,我都没认出来!
「本来我一颗心提着,这会儿瞧见将军,终于是放心了。
「虽说是高大健硕了些,但并不吓人。
「而且他瞧着,今日是刮了胡子的,长得也并不丑。
「最重要的是,就连回来的马车也是布置过了的,明显是对主子您上了心的!」
我摇头不语。
身为皇帝后妃,却被赐婚给容将军。
想来他心中,应当是不悦的。

-9-
我出宫的第二日。
就是清河郡主的封后大典。
对比我这个出身低微的妖妃。
曾经牺牲良多的清河郡主明显更受大家爱戴。
封后大典当日,无数百姓为之喝彩。
都在称赞清河郡主与皇帝苦尽甘来的爱情。
那些热闹的声音过于大了。
哪怕我身在将军府中,隔着院落,也能清晰听见。
大约是被吵到了。
我头疾又犯了,坐在院子中闭目养神。
翠香一边给我按头,一边ťṻ⁽偷偷地抹眼泪。
我只装作没听到,可渐渐地,哭声停止了。
按头的力气忽然大了几分。
摁得我的头愈发疼了。
我只好开口:「翠香,轻一些。」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嗯。」
我心头一惊,险些摔在地上。
身后那人只道一句:「小心!」
大手就将我揽在怀中。
我有些心慌,眨了眨看不见的眸子,小声道:「多谢将军。」
他声音有些发闷:「夫人不必客气。」
沉默半晌,他又开口:「我爹娘在外结识一名神医,过几日会带他一起回来,你的眼睛和头疾,兴许有得治。」
皇帝赐婚的日子是在十日后。
公主与驸马身子健朗,鲜少会留在京城,这次想来是为儿子娶妻回来的。
也不知道瞧见我这么个眼瞎又身子不好,还嫁过人的儿媳,他们该有多心塞。
我由衷开口:「多谢将军。」
他当真是个好人。
哪怕被皇帝赐了我这么个妻子,仍旧对我照顾有加。
容承烨沉默半晌,才语气沉闷地道:
「你不必跟我客气的。」

-10-
我或许又惹了容承烨不悦。
也有可能是他本就不喜皇帝赐下的这桩婚事。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没再来我的院中。
成亲前一日。
皇帝差身边的小太监给我递了消息。
他说,日后我便是容将军的夫人了,以前的种种,就全都忘了吧。
好好跟容将军过日子。
我本以为早就不在乎了,可如今听到他的话。
还是觉着头隐隐作痛。
想着这些年来受的苦楚,心中没来由地ťűₕ一股子愤怒。
我朝着小太监行了个礼,说:「劳烦公公,替我谢谢陛下,劳烦他惦记了,他为我寻得这桩姻缘我很满意,日后我会为将军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也祝他与皇后娘娘白头偕老。」
小太监没回话,而是对着我身后忽然出声:「杂家见过容将军。」
我身子顿时一僵。
容承烨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攥紧手指,心中难堪至极。
本是置气的一番话,却不想叫他听到了。
他本就不喜我,不喜这桩婚姻。
如今听了这番话,想来会更加厌烦吧……
陈娇啊陈娇,你怎么就落到这般田地了?

-11-
小太监走后。
容承烨很急切地出声问我:「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我脸一寸寸地白了,难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多年来的委屈和难过。
让我终于压抑不住,呜咽着哭出了声。
容承烨直勾勾地盯着我,不知为何,我察觉到他眼神都有些灼热了,虽然我看不到,但还是觉着,他看我的眼神很怪异。
我抹着眼泪,破罐子破摔道:
「容将军,我知道陛下将我嫁给您,是委屈了您了。
「您且放心,我日后会老老实实地待在院子中,不会出去碍您的眼。
「不过我这破败的身子,大约也活不了几年了。
「到时候可能还要委屈您,做个鳏夫。
「不过也有一样好,届时您能再娶个欢喜的了。」
谁料我说完,容承烨忽然怒气冲冲地开口:「住口!简直一派胡言!」
我的哭声止住,有些害怕地捏紧了帕子。
忽然忘记了,这位容将军凶名在外。
他不会……打我吧?
察觉到他的靠近,我瑟缩了一下身子。
下一瞬,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沉声说:「你不会死,我爹娘寻了神医回来,等我们成亲后,就叫他给你诊脉,陈娇,我是铁了心要跟你过日子的,你若是还存着别的心思,趁早给我歇了,你以后嫁给了我,夫君就只有我一人了。」
我瞠目结舌:「你、你不嫌弃我?」
容承烨疑惑:「我一个大老粗,嫌弃你什么?」
我怔住:「那你,为何这么多日不来见我?」
他声音有些懊恼:「祖母说,新婚夫妻成亲前几日不能见面,日后才更加恩爱。方才我听说宫里头来人了,竟没忍住脚过来了。」
方才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再次冒出来。
我将头埋在他怀中,小声呜咽起来。
容承烨似乎有些激动,抱着我的手愈发紧了,他像是在怀念什么一般,低声说:「你哭起来真好看。」
我一噎,半晌后还是说:「将军,我也是真心想要与你过日子的。」
容承烨身子一僵,随后用力将我拥入怀中。
这一次,我真切地感觉到了,眼前人的喜悦。
原来方才我并不是瞎说,这门亲事,的确是叫我满意的。
以前的种种,就叫他烟消云散吧。
还要多谢皇帝,为我指了一个这么好的夫君。

-12-
容承烨没待多久。
被公主拎着耳朵拽走了。
公主十分和蔼地与我说了几句话,就扯着容承烨的耳朵,一边骂一边往外走:「你祖母以前是怎么与你说的?这时候偷偷跑来见媳妇,也不怕你祖母托梦骂你!浑小子,跟我走!」
容承烨被当众拽耳朵,有些羞恼地说:「你再拽我耳朵,以后就不给你跟我爹寄银钱了,那些都是我赚的,以后要养家糊口的。」
公主怒骂:「你这个以下犯上的狗东西!」
声音渐行渐远,我忍不住莞尔一笑。
在将军府的日子,原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拜完天地后,我头顶红盖头,紧张地坐在床榻上。
我以前只是后宫一个宫女,第一次也只是叫人用被子一卷,小太监就抬着我去了皇帝宫内。
并不曾经历过这些。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嫁人。
嫁的还是容承烨这样的大英雄。
我紧张地攥紧袖摆。
心中忽地有些发热。

-13-
本以为容承烨会很晚才回来。
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带着满身酒气回来了。
外头还有嚷嚷声。
听着,约莫是他手底下的兵。
一个个笑道:「没想到将军瞧着勇猛,竟这么快就醉了。」
有人将醉醺醺的容承烨送了进来。
他大着舌头挑开我的红盖头。
我虽目不能视,但也能察觉到那道炽热的目光正直勾勾盯着我瞧。
旁边有人笑道:「新娘子可真漂亮,瞧瞧新郎官,都看呆了。」
我紧张地抓紧了衣衫,垂眸红了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就只剩下我与容承烨二人。
我想给他更衣,但由于瞧不见,只能靠手摸索着他的腰带。
不料却被一只大手摁住。
紧接着,就被拥入火热的怀抱之中。
男子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娘子,我回来了。」
他声音似乎带着几分紧张,但没有了方才的醉意。
我怔住:「你——」
容承烨低笑:「若不是装醉,我恐怕再过三个时辰都回不来,今天是老子的洞房夜,可没时间跟那帮讨不到媳妇儿的兵痞子们吃酒。」
我听着他的话,脸逐渐开始泛热。
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和温热的气息。
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娘子,可以吗?」
他将唇靠近我的耳边,低声询问。
我心跳如雷,红着脸点点头。
下一瞬,就被人打横抱起,朝着塌边而去。

-14-
这一夜,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结实的肌肉。
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叫我难以招架。
第二日醒来,我腿软得厉害。
翠香来伺候我洗漱的时候,面红耳赤的。
而容承烨早早地起了床,还出去打了一套拳。
丝毫不见累。
因是皇帝赐婚。
成亲第二日,是要去宫里头谢恩的。
于是,用过早膳后。
我就跟容承烨就早早进了宫。
容承烨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进了大殿内。
我是个瞎子,瞧不见如今帝后的恩爱模样。
也无缘瞧见清河郡主的风华绝代。
更瞧不见……
容承烨那个刚开了荤的老光棍。
满面红光,任谁都能瞧得出来一脸餍足的模样。
只能垂眸乖顺地跪在容承烨身边。
不过出宫十几日,如今我的心中竟出奇地平静。
先前后宫宠妃的生活好似已经恍如隔世。
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一道是皇后的,带着几分打量。
还有一道是皇上的,有些阴郁,似乎压抑着不快。
请安后,皇后率先温和地开口:
「瞧见将军与夫人感情甚好,本宫也就放心了,也不枉本宫向皇上提起,亲自给你们保媒。」
原来,将我嫁给容承烨,是她提出的。
我抬头,笑了一下,由衷地感谢:「多谢娘娘保媒,臣妾感激不尽。」
容承烨也真诚地感谢了一番皇后与皇帝。
坐在上首的帝王,终于出了声:
「爱卿与容夫人不必多礼,起来吧。」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我准备起身,可昨夜实在劳累,腿本就有些软了。
如今又跪了许久,站起身时,腿更软,险些栽倒在地。
还是一旁的容承烨眼疾手快地将我扶住。
他低声:「小心。」
我忙再次跪在地上,道:「臣妾御前失仪态,还请皇上皇后恕罪!」
容承烨跪在我身侧:「不关夫人的事,是我昨夜太孟浪了,还请皇上皇后责罚于我。」
我有些羞恼,低头咬唇。
偷偷掐了他一把。
下一瞬,茶盏落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清脆的茶盏碎裂,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格外醒目,叫我不禁心头一跳。
小太监惊呼一声:「皇上!」
皇帝仍旧语气淡淡:「无妨,不小心摔了杯子。」
接着,就是片刻的寂静。
最后是皇后笑盈盈地打破了沉默。
「将军如此爱护夫人,真是羡煞本宫。」
容承烨垂眸朝我一笑,眸中无限柔情。
而上方的帝王,却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15-
从皇宫回来后,我又与容承烨去给公婆请了安。
回了住处,他叫我歇息了一会儿。
下午,廖神医就来给我把脉了。
容承烨紧张地站在一旁。
等廖神医起身后,他就焦急出声:「神医,我夫人如何?」
廖神医道:「身体暗疾比较多,调养两年能养好,头疾是心病,忌忧思过度,至于眼睛……是中了毒,毒素需慢慢祛除,清除后便可痊愈。」
容承烨语气激动:「多谢神医。」
我听着心头微微发紧。
原来,有康复的可能吗?
公主与驸马在府中住了不到一个月,便去郊外的庄子里住着了。
至于神医,则是被留了下来,为我调养身子。
眨眼,便是三个月过去。
身子在神医的调理下,已经好了许多。
眼前也偶尔能瞧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头疾不曾再犯过。
或许,如神医所说,这的确是心病。
我已经嫁给了容承烨四个月。
这四个月以来,容承烨除了白日里去上朝。
便是陪在我身边。
翠香总是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夫人,将军待您真好,奴婢早就说了,您是有福之人。」

-16-
嫁给容承烨的第五个月。
以前的种种,仿佛已经离我很远。
这日,我收到皇上的来信,约我去茶楼一聚。
我婉拒了。
只回了一封信:
陈娇幸Ţũ̂₃不辱命,五个月以来,与容将军多次谈心,得知将军的确忠肝义胆,日后,陈娇亦会叮嘱将军报效家国,望陛下放心。
如今陈娇已忘却前尘往事,与容将军琴瑟和鸣,陛下不必再挂怀。
容家的儿郎,的确都是赤胆忠心的。
镇国公是,容承烨也一样。
如今的帝王治理国家井井有条,他们不会忍心百姓受战乱之苦。
所以,皇上的担忧是多余的。
这封信出去后,皇上很多天都没有再传来消息。
翠香说,皇上后宫的嫔妃都已经出宫,如今帝后恩爱有加,在民间传出无数佳话。想来,也是顾不上我的。
如今皇上手握大权,皇后哪怕独宠,也不会像我当初那般苦了。

-17-
翠香心疼我这些年来不是在宫中,就是在将军府里,不曾出去过,便央着带我出去逛逛。
谁料到了街上。
我与翠香被人群冲散。
然后就被掳到了一间客栈之中。
我慌乱不已,敲打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声。
想起在家中的夫君,不禁红了眼。
他若是知道我走丢,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很快,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道脚步声缓缓走进来。
我强忍住颤抖的手,冷声道:「你是何人?我夫君可是容大将军,识相的话就赶快放了我,不然叫我夫君抓到,定没你好果子吃!」
来人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
「娇娇,你以前,是听得出朕的脚步声的。」
他一向没什么情绪的声音,竟叫我听出几分罕见的难过。
我怔了怔,跪地行礼:「臣妾陈娇,见过陛下。」
皇上走上前,拉着我的手想要扶我起来。
他叹息一声:「你与朕,不必如此见外的。」
我像是被电到一般缩回手,忙后退两步,道:
「陈娇如今是臣妇,不能失礼。」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皇上的手停在半空中,动作有些僵硬,面色阴沉了几分。
他低声道:「娇娇,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日后,你不必再回将军府了。」
我皱眉:「陛下此言何意?」
皇上缓缓道:「容承烨那边,朕会派旁人去盯着。」
我苦涩一笑:「那我呢?」
皇上:「我会设计让你假死,以后……」
我听着他的话,忽然觉着头痛欲裂。
比以往每一次头疾发作,还要严重。
我脸色惨白,险些栽倒在地。
皇上慌张地将我拥入怀中,焦急道:「娇娇,你怎么了?」
那道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将我笼罩。
叫我浑身颤抖,头更痛了。
他为何如此残忍,给了我希望,又想要叫我绝望。

-18-
就在这时,门被人用力踹开。
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我听出,那是容承烨的声音,我用力推搡着皇上。
失明的双目激动地看向门口方向。
哽咽出声:「夫君,你来救我了吗?」
抱着我的人身子陡然僵住。
容承烨一脸焦急:「夫人,你怎么样?」
他快步走上前。
而我也推开浑身僵硬的皇上,扑到他的怀中。
容承烨紧紧地抱着我。
闻着他熟悉的气息,那叫人痛苦的头痛,终于逐渐散去。
片刻钟后,容承烨才开口询问。
我小声回答:「方才我与翠香叫人冲散,幸而陛下路过,救了我。」
容承烨若有所思地揽着我,半晌后才朝着皇上郑重道谢。
皇上的目光沉沉,在我身上停顿半晌,才淡声道:「容将军不必多礼。」

-19-
回到府中后。
容承烨握着我的手,有些紧张地问:「夫人,你可愿与我一起去边疆?」
我忍不住红了眼,低声说:「夫君在哪儿,哪儿便是我的家。」
我似乎察觉到,容承烨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是我第一次,孟浪地主动抱住他,闭眼吻上他的唇。
那夜,容承烨格外地凶悍,叫我愈发难以招架。
最后哭着求饶,他才肯罢休。
翌日,我就叫来了皇上留在我身边传递消息的眼线。
叫他最后给我递一句话。
既然皇上已经将我赐给了容将军,那么日后,我便生是容将军的人,死是容将军的鬼。
然后,就叫他彻底离开,日后不必再回来了。
也是当天,容承烨向陛下请旨,重新回边疆镇守。
皇上阻拦再三,可容承烨坚持,朝中大臣皆劝皇上同意,他最终还是准了。
容承烨回来后,便差人收拾东西。
边疆寒冷,他叫人带了上好的衣物和冬天足以御寒的物件。
而后又拉着我的手心疼道:「如今,边疆他国叫我打得不敢来犯,可那里气候不比京城,恐怕要叫你跟着我一同受苦了。」
我笑笑:「这京城,我早就待腻了,如今能跟着将军去边疆瞧瞧,我是再欢喜不过的。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父亲母亲浪迹江湖的日子。」
容承烨也笑了:「我偷偷攒了很多银钱,等日后一切事了,我便辞官带你去浪迹江湖,当一对神雕侠侣。」
我笑着点头:「好。」

-20-
第二日,皇后召我入宫。
她询问了我近日身子如何,我笑着回答一切都好。
皇后端详我半晌,方才道:「你的事情,本宫略有耳闻,今日是特地感谢你的,这些年来,多谢你替本宫陪在陛下身边。
「其实,早些年,陛Ťŭ⁻下是有心将我接回来的,但又怕我性子温婉,不喜争抢,受不住这宫里宫外的腌臜事儿,才拖到了如今,他能够护住我,方才封我为后。
「这些年,你替本宫挡了这么多风雨,委屈你了。」
我听着皇后的话,只觉得荒唐可笑。
原来我这么多年的苦难,竟是给她做了挡箭牌。
帝后果然情深似海。
她又道:「听闻过几日,容将军便要回边疆了,你也想跟着一起去?」
我点头不语。
她一脸心疼地道:「你如今身子不好,去边疆那等苦寒之地,本宫实在惦念,不如留在京城养身子为好。」
我摇头:「多谢娘娘挂念,但臣妾如今已是容将军的妻子,自然是要跟随他左右的。」
皇后点点头,不再阻拦。
「看到你们二人如此恩爱,本宫便放心了。」

-21-
出宫的路上,我再次遇到了皇上。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低声说:「娇娇,你可是怨朕了?」
想来,他已经听到了那线人的话。
我挣脱两下,没挣脱开,咬牙道,「陛下,如今柳娇已经是您的臣妻,如此于理不合,还请您放手!」
他死死地将我揽在怀中,不仅不肯放手,更不肯放我走。
他以为我在置气,与我小声道歉。
说日后不会再这样待我了,叫我原谅他。
他是铁了心,不想再叫我离开这座名叫皇宫的牢笼。
我凄惨一笑,拔下头上的发簪,紧紧地抵在脖颈处。
在他愤怒且惊慌的声音下。
我轻声说:「陛下,柳娇这一生,从未骗过您,先前那一句也一样,如今柳娇已经是容承烨的妻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若是您执意要留臣妇,那便留下臣妇的命吧。」
我握着发簪的手微微用力。
脖颈微微刺痛,似乎是划破了。
半晌后,皇上的声音终于传来,还带了几分沙哑:「你走吧。」
我听过他无数句话,可从没有一句话,像如今这样难过。
我松开手,发簪摔落在地,摔得粉碎。
还好,我赌赢了。
翠香红着双眼,扶着我出了宫。

-22-
出宫后,我眨了眨双眼。
忽然察觉,眼前好像有了模糊的影子。
我似乎,能瞧见一些了。
皇宫门口,有一驾马车,马车旁还站着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
男子正来回踱步,焦急地在门口等待。
在看到我后,他目光一亮,大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可他很快就看到了我脖颈间的血,脸色微微一变。
他脸色发白,目光焦急,走得更急了。
等他走近后,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
原来,这就是我的夫君,容承烨。
容承烨紧张地走上前,握住我的手,紧紧盯着我的脖子:「夫人,你怎么样?」
然后赶紧将我抱起,塞在马车里,对着前面的车夫吼道:「快去最近的医馆!」
我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搂着他的腰身蹭了蹭,低声眷恋地说:「夫君,我无事,不小心蹭破了点皮。」
他急促的呼吸稍稍缓和了几分,我仰头,看到他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阴沉。
他并不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皇宫的方向,攥紧了拳头。
他生得并不丑,皮肤有些黝黑,眉目生得很凌厉,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我越瞧越是欢喜。
原来,我的夫君长成这样。
很快,便到了医馆,我并无大碍,只浅浅包扎了一下。
回去路上,容承烨仍旧心有余悸地抱着我。
他眼圈有些微微泛红,看得我心头软软的。
他说:「我们三日后,便启程出京。」
我轻轻点头:「好。」
能瞧见了这件事,还是晚几日再告诉他吧。
夫君好面子,若是叫他知道,我瞧见了他红眼睛的模样,大抵会不自在。
听说,那日我出宫后。
帝后不知为何大吵一架,皇帝更是好几日没有去皇后的宫内。
至于后面如何,我便不知ŧů₇晓了。
很快,就到了第三日,我随着浩浩荡荡的大军,一路向北,前往边疆。
出了城门后,我撩开马车窗帘,向后看去。
瞧着这京城的城门,我心中感慨万千。
我在这小小的京城,困了十余年,没想到如今,还有出去的一天。
再往后看,是那金碧辉煌的皇宫。
随着军队越走越远,我瞧见皇宫的城楼上,有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正眺望着这边。
他身子一动不动,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收回目光,退回马车内,放下车帘。
如你所说,以前的种种,就全都忘了吧。
番外 1:皇帝视角
那天,我在城楼上看了许久。
直到陈娇的马车越来越远,彻底消失在北方。
仔细想想,自打她嫁给容承烨。
我已经有许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离奇的是,我并不觉得累。
我对着身边的小太监说:「大将军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小太监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应了一声:「是,陛下。」
真可笑,我甚至都不能明目张胆地告诉别人,我来送的人到底是谁。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去见皇后。
那天她对陈娇说的那番话,全都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准备来说,是不知如何面对我自己。
皇后并没有说错,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可从何时开始,陈娇在我心里,逐渐变了呢?
或许,是这近十年来的生死与共,与她的真心相待。
我早就后悔了,可惜,她这次真的回不来了。
陈娇走后的第三年,听说她有了身孕。
我写信祝贺了容承烨。
还想邀容承烨夫妻二人回京,但被容承烨以边关不稳为由,拒绝了。
后面近二十年,我一直给容承烨写信,询问他何时回京。
都被他一一拒绝。
第二十一年,容承烨没有拒绝我。
他回京了,是来辞官的。
他只带了他们的儿子回来,却并未带她。
她的儿子与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叫我忍不住想起,我们曾经没留住的那个孩子。
我想给他赐婚,我的第一个女儿。
看不到她,将这个生得像她的孩子留在身边,也是好的。
但容承烨说这孩子已经成亲了,没有答应。
容承烨辞官后,向我索要了一大批奖赏银子。
带着她去闯荡江湖去了。
直到我临终前。
我派人去找她,想最后再见她一面。
可她也没回来。
她果然还是怨我的。
番外 2:容承烨视角
对于柳娇,我其实一开始是见色起意。
参军前,我与公主母亲去皇宫参加晚宴。
宴会中途,我喝了些酒,有些发闷,便出去透气。
却瞧见一明眸皓齿,身段窈窕的姑娘正在角落哭泣。
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叫我心揪成一团,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比我祖母还要好看。
她哭了好一会儿,我在旁边也看了好一会儿。
终于,有个小丫鬟找到了她,一脸焦急地说:「主子,奴婢总算是找到您了,您这是怎么了?」
她明明自己都委屈得不象话,见小丫鬟一脸气愤难过的模样,却还是擦了擦眼泪,若无其事地安慰道:「不小心叫风迷了眼睛,我们回去吧。」
我眼巴巴地看着那姑娘跟小丫鬟离去。
最后只能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回去后,我便打听这姑娘是何人,我想着,等打听到了,就叫母亲去提亲,将她娶进门。
日后定好好护着她,不叫她再那般委屈了。
就算哭,也只能哭给我一人看。
后来,我再次看到她, 是在一次宫宴上。
原来,她就是那个被不少大臣指着鼻子骂的妖妃。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酸涩得厉害。
她分明就是个故作坚强、受了气就委屈巴巴、偷偷躲起来哭的小姑娘。
怎么就是妖妃了?
这群顽固的老东西!
后来,我一心扑在行军打仗上,一直都不曾娶妻。
只是午夜梦回之时,偶尔会想起那个娇俏的小姑娘。
再后来,我听说她瞎了一双眼, 流了ţų⁾孩子。
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皇上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娶了她却护不住她,叫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受委屈。
她若是跟了我, 我一定舍不得叫她受委屈!
终于, 我击败了敌军,将清河郡主带了回去。
皇上问我有什么可求的, 我第一次大逆不道地跪在地上, 说:「既然皇上的心爱之人回来了, 何不将这满后宫的女子放了?」
清河郡主因着我的救命之恩十分感激,我便冒着掉脑袋的危险, 与她隐晦地表示了, 我很欣赏柳妃。
她忌惮柳妃,果不其然, 央着皇上将她指给了我。
我接到圣旨之时,心中既激动, 又愤怒。
激动的是, 我终于能娶到她了,愤怒的是,他竟然如此不留恋地将她送了人,这么多年来,她得受了多少委屈。
去接柳妃那日, 我特地刮了胡子,布置了马车, 满心忐忑地去接她。
她瞧着瘦了许多,走过来之时双目无神。
也不像是以前那般,一受委屈就咬着嘴唇流眼泪了。
可能是眼泪流多了, 不爱哭了。
我瞧着心疼得紧, 下意识就将她抱了起来。
她惊慌失措窝在我怀中的模样,叫我整颗心都柔弱了。
但她并不喜欢我的触碰。
我有些懊恼,她应当更喜欢皇上吧?
若是知道是我将她要了来,会不会恨我?
那个负心汉哪里有我好。
我这几日没去看她, 怕又见到她抗拒的神情和动作。
直到那日, 皇上身边的公公来传话。
我控制不住, 紧张地跟了过去。
怕她忍不住,跟着回去了。
结果,我却听到了她说,对这桩婚事很满意,要给我生儿育女。
我激动地抱住她,问她是不是真的。
她却红着眼咬唇哭了。
我看着她委屈得要哭的小模样,心头一片火热。
有多少年没见到她哭过了, 还是这样好看。
心疼归心疼,但喜欢是真喜欢。
还想让她多哭一会儿。
想让她以后只为了我哭,只在我面前哭。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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